从纽约到斐济一万三千公里,我给自己一个梦想
1.
今天是感恩节,一个阖家团圆吃火鸡的日子。 一到这天,纽约街头都是拉着行李箱匆匆奔向车站的归家者。和往年一样,这一天我又是在小芝家过的。
小芝是我读博时的好友,同一个导师,同一个实验室,同一年入学,同一年毕业。只是,毕业后我俩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但这些年下来我们仍然是无话不谈的亲密好友,俗称闺蜜。
我很感谢每年的这天她能收留我,让我不至于觉得自己活得太悲催。
小芝是个做事情很有规划的人。读博时早早地跟隔壁实验室的师兄结婚生子,毕业后去了一家著名实验室做博士后,苦熬几年积累了足够的学术资本后回纽约找了家大学做教授,顶级paper 一篇一篇地发,目前来看tenure已经是囊中之物。生活上,先生志同道合,孩子乖巧听话。看着她欢快地在长岛豪宅的厨房里烤火鸡烤cheese cake煲汤炒菜,我极其佩服她对自己人生的规划。
“非非你别光站一边,快来搭把手,要不天黑了都做不完。” 她指着冰箱上贴的一张纸:“那是做火鸡gravy的recipe, 你负责做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了。多年的手艺,哪里是那么容易丢掉的。”我一边笑着说,一边从冰箱门上取下那张纸。让一个做过多年化学实验的人照着方子找原料然后按照步骤煮出成品,简直是小菜一碟。
“不是我说你,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她手里忙着,嘴里也没闲着:“钱哪里是赚得完的。对于女人来说,事业再成功,没有家庭也不行。你做到去纽交所敲钟,回家一个人还是冷冷清清的,多让人心疼!你这些年date的那些人,我看就没有一个靠谱的。你那金融圈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要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还是找学术圈的吧。要不。。。” 她顿了顿,轻声说:“要不要我再帮你留意一下?”
我一边用厨房电子秤称着各种调料,一边笑着转头看着她。多可爱的人,单纯,热情。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是永远平行的两条线,相似的两个人,循着相同的轨道一同渡过相仿的人生。然而世事难料,那件事之后我的人生轨道突然拐了个弯,然后离她越来越远。可我愈发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愈发依恋着她。她就像一面镜子,时刻照映出世界上曾经的那个我,原本可以拥有的安逸美满的喜悦人生。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短短些许年,不知不觉竟已尝过大半。
不是不可怜。
“事业上也别太拼,身体要紧。我看你今年愈发憔悴了,待会儿一定要多吃点!生活上尽量让自己放松,别绷得太紧。你需要多休息多放松。你看我,工作至于不忘追剧追星,劳逸结合才能更有效率地搞事业啊。”她继续说。
我笑到:“好。”
其实谁不喜欢安逸呢。只是对于在华尔街打拼的人,这两个字实在是奢侈品。刚入行时无数次熬夜工作,每次凌晨活着走出曼哈顿那栋著名的大楼,都会鼓励自己又成功撑过了一天。越往上做压力越大,越要逼着自己变得更强,因为稍微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被撕得肢离粉碎,或者被吞得血骨不存。谁也不知道,表面有多坚强骄傲,有多沉稳镇定,背后就有多少的殚精竭虑,多少的如临深渊。
其实小芝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进现在的Hedge Fund 之前,我在一家著名的投行做,当时的顶头女上司Linda是我一直以来的role model。 她是一个特别睿智的西裔美女,业务精熟,干练大气,除了她事业上的步步高升, 更让我佩服的是她同时还有着四个特别优秀的孩子。从我们这行的工作强度来看,真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同时兼顾到事业家庭而且永远神采奕奕。直到有次跟她one on one,她告诉了我谜底。
她说:“作为一个女人,要有着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我常常一个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关掉手机,看新的风景,认识新的人。哪怕仅仅是在酒店的床上睡几天,都会带给自己有很多不同。 每次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从机场回家,都觉得这几天就像一场美梦,梦醒后的自己又被充满了能量,这些能量足以让我撑到下一次独自出行。”
她看着我厚重遮瑕膏下依然发青黑眼圈:“Faye,相信我,独自的旅行会让你脱胎换骨。”
我从来没怀疑过她的话。只是,与旧梦厮缠得太久,我一度怀疑自己做新梦的能力。
小芝的声音远远传来:“做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这厨房秤跟以前实验室的天平还真挺像的,就是灵敏度差太远了。”我故作轻描淡写地对小芝说。正在检查火鸡火候的她关上烤箱的门,快步走到我面前。一向和煦的她露出很少看到的郑重表情,紧紧盯着我。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男人和孩子的欢快笑声从客厅隐隐传来。
家的感觉。
我坦然接受她的凝眸审查。
“是呢,是有点像。”她突然笑起来,带着些许惊喜的样子。屋内气氛顿时恢复到之前的轻松。
“有没有旅行的地点推荐?”我问道:“下个月初事情会少一些,考虑要不要出去玩一趟。”
“斐济吧,我家小罗是斐济旅游推广大使。 可惜我下个月中是我一个重要grant 的renew deadline,否则真想跟你一起去。据说比Bermuda, Cancun 和Bahamas 都好玩呢!”她极力推荐着。
我笑到:“好,就是斐济。”
小芝笑盈盈地看着我:“非非,祝你玩得开心。”
2.
那天晚上我收拾着行李,精心而冷锐。像是准备一场私奔,又像准备一场战争。
去机场的出租车开得很慢。我看到遍布曼哈顿的各类酒吧里,各色人群混集,有情侣偎着偶偶细语,有孤独的人来找伴,有失意的人来买醉。
金融区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白领们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咖啡,熬夜开会讨论明天的投资策略,赶着老板明天清晨需要的报告,用健康换paycheck, 用今天换明天。
百老汇舞台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人们,挤得场场爆满。有人看剧,有人看人,有人看自己。有应酬结束回到上东豪宅刚刚解开领结的商业大亨;有在街角坐了一天后站起来解决膀胱君烦恼的流浪汉。地铁里有疲倦的糊了妆的归家客;实验室里有熬夜等实验结果的科研工作者。 有名演员在导演房间里娇笑,有流莺在寒风里对着粗汉抛媚眼。
这个城市就像一只光怪陆离的怪兽,有着强大的致命魔力,让无数人流连其中沉迷不舍。因为,this in New York City. If you can make it here, you can make it anywhere in the world.
飞机腾空而起,把那怪兽远远抛在脚下。
从纽约到斐济一万三千公里,飞行时间一共17个小时,中间还要转一次机。在三番转飞机的时候,我的邻座是一家三口,我先是被那拖着细细的两颗金色小辫,扑闪着水灵灵蓝色大眼,却有着东方人的秀丽小嘴以及尖尖小下巴的小天使吸引,逗着她玩了很久,然后跟那对外表极其出色的父母攀谈起来。 交谈之中,发现我和那位漂亮妈妈Amy居然是同行,并且在同一个投行的同一个大组工作过,只不过我加入那个组的时候,她已经从纽约辞职跳槽到三番追寻爱情了。没想到今天如此之巧,居然在飞机上不期而遇。
有着相同的前同事们,又有着类似的教育背景和职场经历,我和Amy 一见如故,很快就互加微信好友。聊着各自的经历,逗着小天使Claire, 时间过得飞快。
飞机落地斐济时已经是夜幕降临。时差关系,我弄丢了十六个小时。舱门一开,便立马感觉到了南半球夏天的潮热。
把腕上的表拨后16个小时,时光在此断层。
是非成败,一切俱是未知。
订的vacation package很好,下了飞机就有接到酒店的车等着。在花团锦簇的大堂check in的时候,我在递上的护照里夹了张绿票子,工作人员高兴地收下,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后告诉我我会喜欢我的房间的。进了房间之后我发现她确实所言不虚。Oceanfront的房间,典雅精致,巨大的阳台直面着大海,夜幕下海浪一轮轮翻滚拍到岸边,雪白的沫子仿佛要飞溅到阳台上。抬眼向上看便是深邃苍蓝的夜空,一颗颗金刚钻般繁星闪闪耀耀,热闹非凡。
斐济的第一个夜晚,我在床上辗转不得入睡。一是因为时差,二是因为忐忑。我终于体验到Linda所说的在一张陌生床上独自睡一晚的感觉,确实跟睡在自己曼哈顿公寓的床上感觉不同。但我分不清,这感觉是给了我更多的勇气,还是让我底气全无。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梦到了他。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那件事之后我再也不能看到实验室的瓶瓶罐罐,不能接触任何化学药剂,不得已转到另外一个行业,活成了另外一个人。该忘的忘,该放的放。
他穿着雪白的实验服, 头上架着做实验戴的透明护目镜,抱着一大叠学生的实验报告,从教学楼长廊那头远远走来,温润地对我笑着:“你就是小芝说的非非吗?我是你们隔壁实验室的Will, 很高兴认识你。”
正是当初,一切还没开始时候的样子。
3.
等我睡醒已是日近正午,艳阳高照。
我没有做出游计划,打算这几天就窝在酒店晒晒太阳吹吹海风,以及痛痛快快地睡觉。在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我便往海边走去。一路上人来人往,游客和工作人员个个阳光满面。酒店设计得很用心,一路移步换景,或是几颗椰子树,一湾lagoon, 配上南太平洋的蓝天白云背景,或是几株不认识的在路边自顾自地蓬勃汹涌地绽着花的热带植物,或是浅浅池子里懒懒游着的stingray的怪模怪样,都让我驻足欣赏很久。
这酒店的沙滩很不错,细白光洁,上面躺满了各色人种。讲究点的躺在躺椅上,不讲究的垫条浴巾直接躺在沙滩上。相同的是,都是无遮无挡暴晒在烈日下,这让我忍不住想到BBQ。白嫩微焦的是鸡胸肉,滋滋冒油的是五花肉,黝黑的是加了腌料的小牛肉,红棕色的必须是人见人爱的hot dog, 一个个在这大自然的火炉上油煎火烤,好一番人体盛宴!我后悔刚才没找厨师要些花椒胡椒孜然粉,要不然在这白沙滩上撒撒该多应景。
各国人民对美的定义不同。那年date了一个德州来的小鲜肉,有一回那愣头青对着我的一身雪白肌肤颇为嫌弃地说,你怎么这么白?他用的是pale这个词,让我很是不爽,愤怒地拒绝了他让我去tan的提议, 说老娘就是喜欢看到镜子里白白嫩嫩的自己,就是不喜欢晒成脏兮兮的黑猴子,不行吗?后来两个人分了,这也算导火索之一。
我抱着从路边领来的两条浴巾,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不远处遮阳伞下有个躺椅似乎没人,于是赶紧走过去,占了那个躺椅,在那难得的荫凉之中用浴巾盖住自己,心想总算能既享受海滩,又能躲过烈日暴晒了。旁边的躺椅上那人也是跟我一样的操作,从上到下全身用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看得见一头茂密的黑发,以及一只素若瓷胎的手,指甲圆润,骨节匀细,甚是好看。
我招手叫来waiter, 点了杯斐济著名的Fijian Punch. 开心等待鸡尾酒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看到号码我就可惜出门前白白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写email. 接通电话发现果然如我所料,即使有我那封长长的叮嘱email, 组里员工仍然搞不定。我一边腹诽着那个笨死的组员,一边大度地说没关系我方便说话,然后耐心地给他指点该如何处理。
Waiter送来我点的Fijian Punch,我抽出一张钞票递给他做小费,然后指示他把酒放到我身边的小桌子上。
电话那端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耐着性子一一回答良久,最后忍不住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我这可是在斐济的海滩上,下次再给我打这么久电话的话,我就要charge your cost center了,那笨死的德国佬才讪讪地挂了电话。
我扔下手机伸手去拿酒,居然拿了空。扭头一看,却是那只好看的手,正擎着我的酒呢。我正一股子郁闷憋着没地撒,于是粗声说:“ Excuse me Sir, I think that’s MY drink.”
手的主人坐起身,是个年轻的亚裔小伙子,笑得眉眼弯弯看着我:“I believe it’s mine.”
我正想跟他继续理论,突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自己左手边,果然我点的那杯酒好端端地在桌上放着呢。人家手里拿的,根本就是他自己的酒。我赶紧向他道歉:“sorry, my bad.” 然后试探地问他:“Chinese ? Speak Mandarin?”待他肯定,我马上改口用普通话又道了一次歉。
他微笑着柔声说:“没事没事,别放在心上。”
我看他容色照人,举手投足极是优雅,不像一般人,于是忍不住问到:“难道中国国内的男孩子都这么好看了?或者你是明星?”
他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齐整皓齿,那一刻海面跳跃的阳光比不上他容颜的灿烂:“ 我叫Leo, 是个舞蹈教师,在北京工作。你多少年没回中国了?新闻也不关注吗?”
我赧然:“确实挺多年没回去了。国内的财经新闻还是关注的。我从纽约来,叫……”
这时正好一对男女搂抱着走过我们面前,女的一身比基尼,瘦小单薄如同稚女,男的赤膊泳裤,粗脖大头挺胸腆肚,对比鲜明非常引人注目。
我眼珠一转:“我叫小天。”
他哈哈大笑:“那我是不是该说我叫东哥?”
我也跟着大笑起来。不错不错,确定了,是同一个频道上的人,交流起来会很顺畅。
我说:“好吧不开玩笑了,我叫Faye, 金融行业。不过被中国人叫单字名总是觉得怪怪的,你叫我中文名非非吧。”
他问:“妃子的妃?”
我摇头:“非也非也的非。”
他沉吟:“你说你从纽约来,我记得有部剧的台词说Year after year, twenty-something women come to New York in search of the two 'L's……”
我立刻接道:“Labels and love!可惜……” 我双手一摊:“两者都不是我的目的。 名牌嘛,已经是不稀罕了;至于爱情,在纽约能找到爱情的概率,大约只比中power ball大那么一点点。”
“那你去纽约是为了寻找什么呢?”
“我去纽约确实也是寻找'L'…… 我找的是Life”
“你找到了吗?“
“没有,所以我来了斐济。”
“斐济有你寻找的Life?”
“我不确定。但我确实是冲着 'L' 来的。”我诚实地回答说。
“你怕是要失望呢。斐济有的只是快乐和幸福。” 他指着远处大声说:“你看,如果快乐有颜色,那必定是阳光和海的相遇;如果幸福有模样,那必定是沙滩和天空的交融。不过呢,”他遥遥举起酒:“我还是要祝你好运,尽快找到你的 'L'。”
我举酒相对:“谢谢,我确实需要一些好运。”
4.
被祝福后果然运气不错,晚饭时分我在酒店七八家餐厅里选了自助餐厅,正对着琳琅满目的食物不知如何下手的时候,撞到了同样为难的Leo.
“选择很多,可没几样是想吃的。” 我对他抱怨道。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随便拿了几样,坐在一起开吃。他对着盘子里不合口味的菜哀叹道:“要是有个麻辣火锅可以涮就好了。”
“你也是四川人?” 我惊喜抬头。
“是的呢。” 他也很惊喜:“原来你也是。”
既是老乡相见,感觉更是亲近了一层。从家乡美食聊起,聊到各地旅行和美食见闻。我发现他是个极其健谈的人,不但口齿伶俐思维敏捷,而且对新鲜事物有着无比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例如他花了很长时间跟我讲述他对弗州迪士尼和上海迪士尼体验经历以及详细分析两者优劣,也很诚恳地向我请教了日本樱花节和纽约樱花节的异同并表示很想亲身一试其中的Cosplay.
他看起来是个做事情极其有着规划的人,这点跟我完全相反。我这辈子一直习惯顺势而为,很少提前主动规划,除了极少数对我来说特别重要的事。所以当他告诉我他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时,并且伶伶俐俐说出每一天的出发时间、每一站停留时间、每一个项目的精彩之处、每一顿饭的安排时,我只有一个想法:“OMG,我这是碰到了男版小芝吗?”
他的计划是,明天逛城里和Cloud 9, 后天跳伞和浮潜,大后天去土著民俗村和钓鱼。他问我接下来几天有什么计划,我很惭愧地说我的计划就是每天在酒店晒着太阳睡觉。他听完笑了:“你倒是得到了Fiji Time的真髓。”然后正色道:“不过呢,人还是要勇于去尝试未知的东西。一旦你尝试了过后,你会发现它会带给你一种无穷的,你完全没有尝试过的快乐。旅行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发现更多的风景,见到更多的新鲜事物,遇到不同的人,更在于从日常繁琐中走出来,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你要不要明天跟我一起去Cloud 9?”
我怔怔听完他这一段大道理,也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Cloud 9 是什么地方,但是我绝对不会拒绝一个与美少年同游的机会。”
他:“………………”
很快结束了这顿晚饭。他没提出要分开,我就随着他在酒店里四处闲逛。月色很好,银白色的月光如水般洒落。我侧头看着身畔的他,他的脸庞在月光下发出美玉般的光晕,皎洁温润。天上的星星再闪,也不及他眼里的星星更吸引人。
怪不得张潮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他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精致最好看的人。
我叹到:“难道现在在中国做明星的Bar这么高了?你这样的居然都没能进影视圈靠脸吃饭!”
他笑到:“你多少年没看中文电视剧了?”
我思索着:“很多年啦。我最后看的一个中文电视剧叫《大明宫词》,非常喜欢,反反复复看过很多遍。里面有段台词让我印象特别深。”
我对着眼前这张绝色的脸,慢慢念出记忆深处的台词:“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就好像山脊一样。眼睛像贤哥哥,大大的长长的,像一潭深水。他的嘴像显,不,像旦,厚厚的,嘴角还微微往上翘。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他的牙齿像显,雪白整齐,还泛着青青的品色。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
念完后我轻声问:“你觉得,像不像是在说你?”
月光里,他抬起柔若绒羽的墨黑双睫:“赵文瑄老师的绝代风华,哪里是我能比得上的。”
“不然不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这个样貌,长发长衫装扮起来,怎会输于他!”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很大的兴趣,可能已经听过太多对他容貌的赞美,他换了个话题:“非非,你今天说在纽约没有找到你想要的life. 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我梦想的生活啊,就是有一栋巨大的house, 里面有很多很多的美男。我只负责赚钱养家,他们有的负责打理院子里的花草,有的负责给我做美食,有的负责家里整理家里所有的账单,当然了,更多的是负责在我下班后围上来,揉肩的揉肩,捏脚的捏脚,唱小曲的唱小曲,跳艳舞的跳艳舞……”
他不解:“为什么都要美男?听起来你需要的是厨师,园丁,管家,按摩师……”
我解释说:“这样我想睡谁就睡谁呀!”
他瞋目结舌:“你……………………”
我冷笑道:“有什么好吃惊的。难道只允许你们男人梦想着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就不允许我们女人梦想着美男环绕任我采摘吗。”
“我不能否认。可是,身边的人可能有很多,心里的位置,却只能给一个人。”他看着远处的大海,眼里有我分不清的情绪。
谁能有幸成为他心里的那个人?谁能有幸独占这个过分美丽的人?我强自按下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不自量力和酸楚:“好吧,看来你将来的那个人,上辈子是拯救了整个银河系。”
说话间我们漫步到了沙滩上。夜晚的沙滩人不多,很是清静。随便找了块白沙坐下来,面前是漫漫大海轻柔起伏,抬头一看,漫天星辰熠熠生辉,那么近,那么亮,这是在城市里完全看不到的美景。
“这南半球的星空果然与北半球不一样。” 身边传来他温润好听的声音:“你看,那团雾蒙蒙的就是银河,是不是很浩瀚很壮美?这边是南十字座,你看它像不像个十字型?那是半人马座,不是我们在北半球看到的人马座。我们在北半球看到的是俗称射手座的那个。南半球的这个半人马座里有颗比邻星,是离太阳最近的恒星,周边已经被发现有行星环绕,被命名为‘比邻星b’,是目前发现的太阳系外距地球最近的可能存在生命的行星。影视作品里的擎天柱和大黄蜂都是半人马座α 星人,《流浪地球》把人类逃难的目的地设定在了半人马座 α 星系……”
“你到底是舞蹈老师,还是地理老师?”我听着晕晕乎乎的,提出疑问。
他笑了:“我是有着理工男脑子的舞蹈老师,自然跟你们金融女关注的事情不一样。”
我大笑:“哈哈你这是假李鬼遇到真李逵啦。要知道我才是正宗理工出身的理工女!”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不信。”
我挑衅他:“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相信,只要你敢让我试——我读博士的时候专业是化学。你要知道,下个毒对化学博士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真的那么可怕吗?你的同门师姐程灵素在我心里可一直都是冰雪聪慧温柔善良的。”
“你不会忘了程灵素的七心海棠吧?”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七心海棠做的蜡烛无色无味,可以杀人于无形,我不信他不印象深刻。
“你不会也有七心海棠吧?”他挑挑眉毛。
他挑眉的动作太好看了,我一瞬间差点失神。好不容易收回那被电得七零八落的三魂六魄,我笑道:“七心海棠我没有,但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化学药品我倒是知道不少。这么说吧,如果我还在实验室做研究,想让一个人不留痕迹地死,至少有十种办法。”
其实我没有夸张,那么多年的有机合成做下来,亲手合成出来的新产品里剧毒产物就有不少,反应步骤中所用的剧毒反应物远远超过个位数,更别提我管着的那一柜子带着大大骷髅头的各色化学药品了。现在回头想想,当年还能放心大胆在实验室吃吃喝喝,也算心大的狠了。
“这么厉害。幸好没有在你做程灵素的时候遇见你。 不过,如果你们想自杀,岂不是有更多的方法?”
他很聪明,知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他就算再聪明百倍,却也不会知道有些字眼是我永远不能听到的。隐藏了多年的伤疤,被他蓦然生生撕开,底下依然是血肉模糊,脓腥不堪。
“你别乱说!” 我毫不客气打断他。
腥甜的海风带着水分子扑面而来,空气中有海里生物腐烂的味道,似曾相识。其实不管哪种生物,都逃不了体内蛋白和有机物分解成无机物,从自然中来到自然中去的轮回。
我把脸埋在膝头,温热的液体立即浸润了我薄薄的裙子。积攒了多年的眼泪,似乎找到了决堤口,倾泻而出。
一包纸巾被递了过来。我抽抽噎噎地接过来擦了眼泪拧了鼻涕,好半天收拾干净了才抬眼望着他:“对不起。”
“你真的是博士啊?那你是不是考过据说特别变态的GRE?”他另起了个话题,神态如常。
我哑着声说:“当然考过了,而且最变态的verbal部分拿了满分。”
他鼓掌:“非非你真是太厉害了。你的英文单词量有没有三万啊!肯定有对不对?可怜我中文单词量都没有三万。”
我真的很感激他。跟这样一个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人聊天,实在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那晚我们在海边坐到深夜,我从来不知道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也能聊那么多。或许,这就是Linda 说的独自旅行的意义——认识新的人,给自己注入新的能量。
分手的时候他轻轻地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胡斐后来可以有苗若兰,程灵素自然也可以有另一个胡大哥。”
“嗯,我明白。”
“明天八点大堂一起出发,别迟到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