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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十年忽悠 by飞星1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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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十年忽悠 by飞星1艾米

十年忽悠(序)
2005-09-21 06:41:53



一直都想写点自己的故事,但知道故事的男主角不会同意,所以一直没写,像他说的一样,一个故事,只有到它完结了的时候,才好写出来。故事故事,就是故旧的事嘛,没有成为过去,怎么算得上故事呢?


人们写故事,写已经称为过去的事,可能是因为盖棺论定。对于一个人,只有等到他进了棺材了,我们才好评论他,给他下个结论,因为进棺材之前,他是可以变的,你今天下了结论,他明天又变了,使你的结论成了空话。


所以写温柔的时候,就没有想到把艾米的故事写太多,潜意识里可能是不想让艾米的事成为“故事”。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选择从CAROL的角度写,而不从艾米的角度写,是因为CAROL的家庭更有故事可写,而且她本人爱得很真诚,很辛苦,也更值得一写。她的故事是CLEAR CUT,爱或不爱,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怎样爱,都是清清楚楚的,比较好写。


艾米的故事就比较糊里糊涂了,很多事情在彼时彼地和在此时此地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和理解,一个跨越十年的故事,写起来不是显得不连贯,就是显得详略不当。


现在决定写,也没有划句号的意思,只要生命还在,就有希望。当然这个希望是什么,就连艾米自己也不知道了。不过艾米是个胆子大的人,行起事来不管不顾,所以什么可能都存在。


虽然是写自己的故事,但我不想用第一人称,因为我跟他一样,写自己的东西时很干巴无味,宁愿象写别人的故事一样来写,也许那样就能拉开一段距离来看自己,可以嘲讽,可以调侃,可以分析,可以批判,也可以省掉一些心理活动的描写。


一直没动笔写,主要是没想好一个题目。曾经想过用“飞星传恨”做题目,但又觉得其实心里没多少恨,没有仇恨,也没有怨恨,甚至没有“飞星传恨”原本所有的“遗憾”之意。


也想过用“十年生死”做题目,“十年”是挂得很紧的,但生死却不是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其实如果仔细想想,虽然男女主人公的肉体没有被生死隔开,但精神上情感上又可尝不是被生死所隔?但这题目太沉重,我肯定是要写跑题的,实在不好用“生死”这样的东西来搞笑。


又想过用“纵使相逢”做题目。真的象是冤家路窄,男女主人公在中国分开,却在美国重逢了。也许他出国是为了逃避,我出国也是为了逃避,至少逃避是动机之一。但没想到英雄英雌所见大同,两个人都选择了美国,而且都来到了C大。重逢的时候,对当初为什么躲,已经都不理解了。但相逢不等于回到从前,因为很多事情都变了。


说来说去,都是在某几首诗词里找题目。“十年生死两茫茫”一首,是他的最爱。“飞星传恨”一首,是我的最爱。爱,是因为这两首很能传达自己的心情,爱到极处,可能就造成了生活模仿艺术,不知不觉地开始LIVE THE POEMS了。


昨夜在梦中,梦见自己最终选择了“雾里看花”做题目。我做梦很少奇幻玄虚,很少噩梦,也很少嫁王子发大财,都是最平常的事情,跟真实的生活没有两样。尤其好笑的是,我做梦常常是真实地看到英语的句子或文章,不是乱糟糟的词语,而是很有内容的句子。有时在梦中,我进行非常符合逻辑的推理,修WEB PROGRAMMING课的时候,我还在梦中写小程序或者网页,醒来居然有些IDEA可以用上。


总而言之,我就决定用“雾里看花”做题目了,这个题目象“几个人的平凡事”一样,无所不包,怎么写都不会跑题。


最近比较忙,所以不会每日上贴,也不会按时上贴。贴在自己的博克里,比较自由,码一点,就贴一点,觉得码得不好,可能改一些,或者撤下去。


贴在自己的博克里,也是为了避免那些“冷血评论家”。有那么几个人,总象是生活的大师或者专家一 样,对人没有宽容和同情,有的只是对他人情感的刻意贬低鄙薄,还打着一面“我是为你好”的旗帜,摆出一付“良药苦口”的架势。


早就烦透了。


附记::SAM兄建议改名为“十年忽悠”, 令我眼前一亮。 据说“忽悠”这词是赵本山给弄流行的,可能是“骗人”的意思,不过听上去又有折腾的意思,而且“忽悠”本身又有晃荡的意思。一词多义,每个词义都跟故事挂得上钩, 决定改名为“十年忽悠”。


有道是:群众的眼睛是“刷”亮的。谢SAM兄。


[此贴子已经被springy于2005-12-19 20:41:4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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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从中国飞到美国的过程,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写的,一是她没有看到什么令她触景生情的影片,二是她一路昏睡,几乎没有清醒到能回忆从前的地步,至少是没有清醒到能回忆出几万字几十万字的地步。可能是上飞机之前的那几天,她兴奋过度没睡好,所以上了飞机就开始猛睡。


即使是没睡着的时候,她也是脑子空空如也,所以这一趟国际飞行,对她来说,就象中国巨龙一样,“昏睡百年”,到了底特律,才“国人渐已醒”,不由得套了一下那个谁的名言:


那个谁说:“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成了名人。”


艾米篡改为:“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到了美国。”


(读书人,窃个名句,不算偷,更何况还篡改过了,好歹也加入了自己的心血,至少是拥有联合版权了。)


接机的当然不是JASON,如果是,故事就不是这个写法了。而且对五、六年前刚从中国到美国来的艾米来说,JASON这个名字毫无特殊意义,因为她所认识的那个男孩,英文名并不叫JASON,而是叫ALLAN,中文名当然不叫江成,而是叫成钢。JASON和江成都是他后来才用的名字,可能是为了逃避认识他的人,或者是表一下与过去划清界限、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决心。


(不管是什么原因,在艾米看来,都是该打PP的。)


艾米那时老是说:“艾米艾伦,亲如家人,你是不是我的亲哥哥?”


ALLAN就龇牙裂嘴:“你说得我汗毛立正,细胞跳舞,亏你---”


艾米从来不叫他成钢,却叫他“百炼”;不叫他ALLAN,却叫他“POE”。这只是她比较持之以恒的两个称呼,大多数时候,她几乎过两天就会想出一个新的词来称呼他,而他也早就习惯于她的瞬息万变、有始无终了。不管她叫他什么,他都是扬一扬眉毛,表示知道那是在叫他。


刚到美国的时候,艾米还不知道ALLAN就在她将要去的C大。她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也很久没有费劲去打听他的消息了。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但艾米不舍得让自己的心死掉,所以就安慰自己说:“只当他已经死了”。


不过她也就是“只当”一下。她知道他肯定没死,他应该是在国内什么地方。全国所有的省、自治州、直辖市,他都有可能去,就是不可能在国外,因为他是学比较文学的,而在中国,很多搞比较文学的是隶属于中文系的,中文系的人出国?有当然是有,不过通常是换了专业,不然的话,万里迢迢跑到美国来学中文或者中国文学,总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ALLAN跟着艾米的爸爸做研究生时,搞的是诗学研究,但你不要以为他是个诗人,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不仅算不上“诗人”,连“散文人”都算不上,最多最多,算个“杂文人”。


所谓“诗学”(POETICS),其实是文学理论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是对中西方文学理论做比较研究的。他说他跟作家和作品的距离,用“隔靴搔痒”都还嫌太近了,应该是在靴子外面包一层皮子之后再搔。因为搞文学评论的人对别人呕心沥血泡制出来的文学作品指手划脚,而搞文学理论比较研究的人,则对文学评论家呕心沥血折腾出来的文学评论指手划脚。那么谁对搞文学理论比较研究的人指手划脚呢?


艾米说:“当然是他们的女朋友或者老婆,所以说她们才是文学作品的终极审判者。”


不喜欢对人指手划脚,是ALLAN弃文从商的原因之一。他比较爱说的话就是:自己写不出漂亮的文学作品,也就罢了,还要指指戳戳地评价别人的心血?过份了点。而做文学理论比较研究的,竟然是指指戳戳别人的指指戳戳,那就太过分了。生可忍,熟不可忍。


私下里,ALLAN常问艾米,如果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文学评论,是不是中国文化就不存在了?一部<<红楼梦>>,如果没有人评价,究竟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问题,艾米答不上来, 不过那时候的艾米,年少气盛,从来不承认世界上有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所以总是很有理地说:“如果<<红楼梦>>没人评价,那些红学家靠什么谋生?如果没有文学评论,那我爸爸靠什么赚钱养家?”


ALLAN便会笑着说:“记下这句,以后编撰<<艾米格言>>的时候用得上。”


所以艾米认为ALLAN是死硬爱国派,打死也不会出国的。他父母移民去加拿大后,也一直劝他去加拿大,办探亲移民也好,办技术移民也好,总之是跟父母呆在一起就好。但ALLAN不以为然,他说:“我一个学英语、学文学的,到加拿大那种地方去干什么?去教加拿大人怎么说他们的母语?还是去教他们中国文学?”


这种爱国的态度是好的,艾米当时也是很赞成的,因为她不想他去加拿大,怕他一去,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每每对他的这种想法大加鼓励,看到一个中国移民在加拿大混得不好的故事,就拿来添油加醋地讲给他听。他起先是一本正经地听,听多了,就笑她:“艾米,你不用跟我搞爱国主义教育了,我不会跑那地方去的。只怕有朝一日,你改变了主意,自己跑出国去了。”


一语成谶,现在真的是她自己跑出国来了。


艾米想,我跟ALLAN的情况不同呀,我是学英美文学的,我不出国,谁出国?在国内拿个英美文学的博士学位,谁把你当回事?不管怎么说,你的英语也是跟着中国老师学出来的。


她记得他们系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中国老师什么都可以教,就是不可以教英语口语,因为系里信不过你的口语。英语系的口语课都是请外教教的。有一次,那所谓的外教,其实并不是英语的NATIVE SPEAKER,而是比利时人,只不过嫁了一个美国人,当丈夫来B大政治系教书的时候,妻子也就到英语系教口语,好像只要是在美国呆过几年的都可以教英语口语一样。


既然是学人家的语言文学,就干脆跑到别人的大本营去学。艾米到美国混个博士学位的决心是早就有了,但也是像她所有的决心一样,想的时候是很慷慨激昂的,等到要干的时候,就怕苦怕死,怕累怕输,怕这怕那,所以迟迟按兵未动。后来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她居然把个留学美国的事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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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出国居然是跟哈佛燕京有关的。艾米有极为严重的“哈佛情结”,严重到只要是沾个“哈”字的,她都格外上心,象什么“哈尔滨”啊,“哈萨克”呀,等等,都能引起她的极大兴趣。据说ALLAN有N分之一的哈萨克血统,这可能也是艾米爱他的一个原因。


不过艾米是个典型的君子,因为君子是“动口不动手”的。你说你既然有这么严重的“哈佛情结”,那你就努力啊,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


艾米就恰好是个“有心人”,也就是说她只有心,没有行。她上哈佛的决心是有的,但她不想费力去行动去争取。她把自己的不成功归咎于“只怕有心人”这句话。如果古人不是这样说的,如果古人说的是“只怕有行人”,那她就肯定会行动起来了。现在既然古人都说“只怕有心人”,她光有心没有行也不能怪她了。古人的古人说了:不听古人言,吃亏在眼前。


所以艾米有两个百用不厌的词,一个是“说说而已”,另一个就是“以后再说吧”。她父亲问她:“你一直说想去哈佛念书,为什么总没见你着手准备呢?”她就回答说:“去哈佛念书?说说而已啦。”如果父亲再追问一句:“不去哈佛,别的学校也行啊。”那她就懒洋洋地回答说:“以后再说吧。”


你可以试一下这两个词,只要你说得真心诚意,说得百无廉耻,包管可以应付各种追问。艾米在原创不怎么用“说说而已”,盖因坛子里有过一个大名鼎鼎的“说说”,她怕一用这词,别人就以为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与子成说罢了”。


艾米会成为一个出国的“有行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有心人”,主要是因为系里突然来了一个留学哈佛燕京的机会,说是什么“庚子赔款”的钱,拿来赞助国内学人的。艾米搞不清什么根子赔款,叶子赔款,她感兴趣的是“哈佛”这两个字,强烈地刺激了她的“哈佛情结”。


当时艾米正在R大教英语,而她之所以会进R大教英语,应该说跟ALLAN有关,虽然ALLAN并不在R大。


回首往事,艾米发现自己的生活基本上可以分为PRE-ALLAN和POST-ALLAN两个时期。POST-ALLAN时期,是从ALLAN离开J市到深圳去工作的时候开始的。那个清晨,当出租车来载ALLAN去火车站的时候,艾米赖在自己房间里,没有送他下楼去。他临走前,来到她的卧室,跟她说再见,说保重,说TAKE CARE。她也鹦鹉学舌地说了那几句话,然后他在她门边站了一会,就下楼去了。


她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但她不想跑到楼下去,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不舍。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不舍了,她想通了,或者是被爸爸一通大道理讲通了,或者是被妈妈一通妖言迷通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是“通”了。通则不痛,既然通了,就没有什么分离的痛苦了。


爸爸说:“你不要把他当成你的洋娃娃,带在身边,想玩的时候就拿出来玩一下。他是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大人,他有他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如果他想到南方去工作,你为什么不让他去呢?”


“那我做他的洋娃娃行不行呢?”艾米对父亲的大道理从来就是不屑一顾的,她知道对付大道理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横扯,“我跟他到深圳去,让他把我带在身边,他想玩的时候就拿出来玩一下,不好吗?”


父亲可能是把这个“玩”字想歪了,断喝一声:“女孩子,不要瞎说八道!”


如果说爸爸是义正词严但收效甚微一类的演说家,那么妈妈就是妖言惑众类的。妈妈说话,总象是漫不经心,又象是无的放矢,好像是在说不相关的什么人,或者是在说妈妈她自己,但妈妈说的话,却象海妖的歌声一样,穿过夜空,轻轻向你飞来,不知不觉之中就把你魅惑了。


妈妈说:“男人的通病就是一鸟在手,不如另一鸟在林。紧追着他的,他就不当回事,他追不到手的,他才挖空心思去追。”


妈妈说话常常是泛指,不知道是为了达到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效果,还是为了推卸责任,但认真的听众就会以为是在特指他,所以这样的话题,多半是被爸爸捡起,纠缠住妈妈,与她探讨“你究竟在说谁”的问题去了。


“你这是说谁呢,你?听你这意思,是说我不够珍惜你了?”爸爸气呼呼地说,“还是说你当初对我就是使的欲擒故纵大法?”


艾米就在心中嘿嘿地暗笑,不管他们谁胜谁负了。她知道他们接下去会回忆他们自己的往事,唇枪舌战地探讨当初究竟是谁追谁。然后文斗不解决问题,就上床武斗去了。如果依她文化大革命的脾气,她就要擂他们的门,吆喝“要文斗,不要武斗”。但她现在是不会那样损了,因为她也算是个“过来人”了,知道正在兴头上的人,被外人这样一吓,肯定是兴味全消,不知在心里怎么咒骂那个打岔的人呢。严重的,落下个病根都未可知。


她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看来我要做个ALLAN追不到的人,这样他才会挖空心思地来追我。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傻呼呼地先对他示爱了。也许他现在这么坚决地走,就是因为他得到的太容易了。


悔之莫及!不知道从现在起开始欲擒故纵,还来不来得及?但这样想,至少自己思想上比较好过一点:你以为是你自己要走的吗?别自己恭喜自己了,是我在纵你呢。


艾米就躲在窗帘后面看着ALLAN坐进出租车,看着出租车开走了。那车是一溜烟地开走的,肯定是个搞笑版不懂诗意的司机,不知道此刻应该开慢一点,要“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有些事件,其现实意义往往不如历史意义重大深远。事件发生的时候,你体会不到什么,但事件发生后的漫长日子里,事件的影响才慢慢显示出来。


ALLAN的走,对艾米来说,就是这样一个事件。看着他在楼下对着她卧室的那扇窗挥挥手,然后钻进出租车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痛苦,感觉跟他去出个短差一样,过几天就会回来的。但那个场景,会那么久,那么经常地出现在她眼前,使她一次比一次深地体会“永诀”这个词,却是在那个场景过去之后很久才开始的。


PRE-ALLAN和POST-ALLAN这两个时期的区别,就在于一切的一切,是否跟ALLAN相关。在她漫长的POST-ALLAN时期里,她做的每一个决定,几乎都是与ALLAN有关的。毕业后,她本来是想南下的,因为ALLAN去了南面,南面对她就有了特殊的意义,但她父母死活不同意。


爸爸说:“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呆在大学比较好。到南面去干什么?进公司?做花瓶?你一个学英语的,难道还能当上公司总裁?充其量也就是做做OFFICE小姐,做到老,也没有什么出息。”


妈妈呢,就东扯西拉,从OFFIICE小姐一下子扯到OFFICE先生上去了:“其实当初ALLAN选择进公司,我就知道是长不了的。他学英语学文学的,那家公司录用他,也是用他的外语知识。他不是个庸庸碌碌的人,肯定不会甘心一辈子做人家的助手和翻译,估计他现在也该离开那家公司,进大学教书去了。”


艾米迫不及待地问:“那他会进哪个大学呢?”


“那谁知道?不过还有那个城市比J市更大学林立、更重点大学比比皆是呢?”


于是艾米就满怀希望地进了位于J市的R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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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原以为在R大教英语会是个很浪漫的勾当,你想想,可以成天PUT ON一张<<感伤旅程>>的脸,带着<<傲慢与偏见>>,与学生讨论<<呼啸山庄>>之呼啸,<<咆哮山庄>>之咆哮,或者意味深长地询问:FOR WHOM THE BELLTOLLS?或者富有哲理地追问:TO BE OR NOT TO BE?再不济也可以对白瑞德的小胡子发表一点高见,在课堂上放放<<与狼共舞>>的英文版小电影,再教学生唱唱“DO-RAY-ME”。


教英语不就是图这一份浪漫吗?穷虽然穷一点,但浪漫还是应该有的,而且浪漫从骨子里讲,不就应该是穷的吗?


艾米没有想到,当今中国大学里的英文系,已经将浪漫彻底摈弃了。可能也不是有意摈弃浪漫,主要是为了摈弃“穷”,恨屋及乌,一不小心连浪漫也摈弃了。


所以艾米的教书生涯跟浪漫二字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说到“风马牛不相及”,有必要声明一下,艾米在用这个词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风”在这个词里的原意,WHICH MEANS “动物发情”。马发起情来,跟牛有什么相关?难道一头发情的公马会跑去找一头母牛吗?当然不会。于是乎,就有了“风马牛不相及”一说。


艾米有个毛病,就是常常纠缠于某个词的某个字,寻根究底地追溯词源,旁敲侧击地探讨引伸义,而忘了这个词的完整意思或者现代意思。这个毛病,可以说是她的职业病, 因为艾米一开始就被分配教“精读”,所谓“精读”,就是拿一篇课文来,不管这篇课文讲的是什么,只揪出里面的一些词,讲那些词的祖宗三代,旁亲血亲,工作职位,社会地位,等等等等。


那些要讲的东西,往往是艾米自己读书时没有心思搞懂的东西,比如THOUGH与ALTHOUGH的区别呀,AGREE ON 与AGREE UPON的区别呀,等等。现在为了教书,不得不深钻牛角尖,那真是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除了教英文系的学生,艾米还要教一些七七八八、各种各样的班。系里办了不知道有多少个班,有成人自学考试辅导班,外贸英语速成班,GRE强化班,托福听力班,出国干部填鸭班,高考应试秘诀班,少儿英语入门班,幼儿英语启蒙班,护士英语温柔班,海员英语浪荡班。。。


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有些可能会涉及到版权问题。那么多的班,要想给每一个班都命一个贴切而又具有广告意义的名,没有一点想像力是办不到的。而有想像力的人,自然也会想到用版权来保护自己的想象力,不然还称得上有想像力吗?


系里所有老师都被要求到这些班教课,不管你需要不需要每节课几十元的津贴,因为这关系到整个系的创收问题。有些老师教的班实在太多了,多到自己也搞不清这节课是在教哪个班了,只好把什么都带着,进了教室再问:“你们是哪个班的?”


学生一般比老师清醒,多半都会说出个一二三来,说我们是某某班的。老师便狡黠地一笑,说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某某班,我教书的,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是哪个班的吗?我是看看你们今天睡没睡醒呢。


但有时候,学生也是同时上好几个班的,所以也被老师问糊涂了,最后是老师唾沫横飞地讲了半天外贸英语,下课后师生在一起抽根告别烟的时候,双方才发现那节课实际上应该是GRE英语。老师想,我说怎么今天几个刺儿头都不提问了呢。学生想,一场虚惊,刚才还以为GRE改了题型。


“创收”这两个字,是艾米系里开会时提得最多的词,每星期一次的例会,从头到尾都是在探讨如何创收。系主任的口头禅和开场白就是:


“大家再想想,看看我们还可以办些什么班创收?这是关系到每个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啊!这也是关系到我们英文系生死存亡的大事啊!如果创不了收,我们系靠什么留住大家?大家又靠什么留住自己的家人?”


艾米觉得系主任这个论述中有巨大的毛病,但她不能PINPOINT,听上去就好像是在说现在所有的人际关系家庭关系都是靠金钱在维持的,如果你没钱了,你的家人就要离你而去了。真的是这样的吗?中华民族真的到了这么危险的时候了吗?好像不至于吧?


不过艾米跟钱也没有仇,她也知道钱的好处,她还知道工资单上的那点工资早就是虚晃一枪了,谁把那钱当回事呀?不都是靠“额外”的,“灰色”的乃至“黑色”的收入吗?


副系主任有点玩世不恭,总是愁眉苦脸地说:“大家行行好,出主意想办法呀。我是黔驴技穷了,除了开妓院,我再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


书记对副系主任这张贫嘴很不感貌,但目前幽默感也被当成一个干部的才华之一了,不好发作,只好轻描谈写地说:“老张啊,光发牢骚说怪话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艾米看书记那个架势,知道他心里有多窝火,如果依着书记1957年的脾气,肯定把副系主任打成右派了,再不济也要判他一个“作风不正派”。


艾米参加系里的会议,从来都是晕晕乎乎的,只知道系领导讲来讲去就是“创收,创收”“办班,办班”,她也懒得管究竟怎样创收,办什么班。她对这些班的态度是能不教就不教。既然进了大学教书,就做好了当一个穷光蛋的准备,年终分不分红,分多少红,就懒得操心了,免得操白了青年头。


不过有一次开会,系里居然没有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讨论“创收”上,而是谈到了“哈佛燕京”,说哈佛燕京给了我们系一个名额,这次我们搞得透明一点,自由竞争,适者留学,凡是三十五岁以下的都可以报名,我们一星期后进行一个考试,考阅读,翻译,写作,听说和文学,本系教授阅卷,考生名字密封。谁考上了谁去。


一听到“哈佛燕京”几个字,艾米就来了精神。是不是应该参一个加?竟一个争?凭考试,那好呀。老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来现在应该自己把自己拉出去,自遛一把了。不过这个老话她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遛一遛就知道是骡子是马了呢?听说骡子是不会生育的,莫非拉出来遛的时候,就是为了让人看看它们的那个地方?(又扯远了!)


系里年轻老师都说:“百年不遇,百年不遇啊!”不是说有个哈佛燕京的名额是百年不遇,而是说系里能搞得如此透明是百年不遇,因为以前有了什么名额,常常是推荐或者论资排辈,悄没声息地就搞定了,象艾米这样的小字号而又不是系主任的媳妇或者R大出版社社长女儿的,肯定是排不上的,所以这次艾米决定ENJOY一下系里的透明,遂跑去报了一个名。


报了名,她又有一点担心,万一我不幸考上了,那可如何是好?如果ALLAN什么时候想起要来找我,而我却去了哈佛燕京,那不是关山阻隔了吗?而且像他那样死要面子的人,他没有哈佛读书的经历而我却有,他会不会就因此放弃了我呢?也许我最好保持清白,不要染上哈佛这个污点?


但她又想,还没考呢,八字还没一撇呢,谁知道自己去不去得了?至于这么早就开始担心吗?大不了考上了不去,那该多荣耀!考上哈佛燕京,固然光彩,考上了不去,岂不是更光彩?


况且ALLAN曾经答应过她,绝不在她结婚之前结婚,绝不在她有男朋友之前有女朋友。当然这个誓言是她逼着他起的,但他毕竟是起了这个誓的,她相信,只要是他答应了的事,他一定会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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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要考的五个项目中,艾米的强项是阅读、翻译和听说。


阅读是强项,盖因英文阅读题早就MULTIPLE CHOICE化了。艾米对发明MULTIPLE CHOICE题型的人感激涕零,一定是个跟她一样办事潦草、粗枝大叶的人发明的。你想想看,几个答案都为你写出来了,你只打个圈,还有什么比打圈更容易的事?连阿Q都会打圈呢。如果你叫艾米写出文章中心来,她极有可能写成一个偏心,而且保不住会写错拼错好几个词,但是如果你叫她选一个别人写好了的答案,她就算不懂,也能蒙个八九不离十。


以前读书的时候,同寝室的人总说她运气好,因为有些题,四个选项,大家都是一个也不认识,都是蒙的,但艾米就往往蒙对了,而别的人则蒙错了。同寝室王欣总是说艾米有“吃狗屎的运气”,这在王欣的家乡话中,就是运气大得匪夷所思的意思。


翻译是她的强项,可能得益于她的父母一个搞英语,一个搞汉语。妈妈是从艾米很小的时候起,就给她灌输英语的。不光给她起了个不中不西的名字,还尽力跟她说英语,而且家里贴满了英语单词,桌子上是“TABLE”,窗子上是“WINDOW”,进门的那一面贴着“COME”,出门的那面贴着“GO”。


艾米小时候也挺喜欢这种贴字条的学习方法,经常写个歪歪倒倒的“DAD”,贴在爸爸背上,搞得爸爸有时上课都背着一个“DAD”在那里高谈阔论,被学生发现,狂笑不已。有次,艾米大惊失色地跑去向妈妈汇报,说DAD掉楼下去了,把妈妈吓个半死,结果发现只是一张写有“DAD”的字条从阳台上飞到外面的地上去了。


艾米的爸爸则对她猛灌汉语,他每天都要艾米背古文古诗,要临贴练书法,还要记日记,且每天都要检查艾米在日记里写了些什么,这还叫日记吗?不如叫社论好了。于是艾米从小就写两套日记,一套是供父亲检查的“革命日记”,另一套才是诉说心里话的“反革命日记”。幸好妈妈没叫她写英文日记,不然她每天得写四套日记了。


她由自己的经历推而广之,于是万分同情那些口是心非,阳奉阴违,当面说得好听,背后又在捣鬼的人。一个人说两套话,她容易吗她?还不都是听众逼出来的?如果听众全都是人,我就只说人话;如果听众全都是鬼,我就只说鬼话。结果听众有的是人,有的是鬼,有时是人,有时是鬼,我就只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经常的情况是,在革命日记里她磕磕绊绊地写到:“我爱我的爸爸,以及爱我的妈妈。。。”如果写得太通顺,爸爸就要把明天的要求提高了。


而在反革命日记里则字正腔圆地写到:“世界上还有没有比我更悲惨的女孩?我受的折磨不仅是双重的,而且是BILINGUAL的!连纳粹统治下的ANNE FRANK都可以只写一套日记,而我却不得不写两套日记。黑暗啊!悲惨啊!什么世道!”


不过BILINGUAL的折磨使她日后做起翻译来比一般年青人老道一些,她就不再记恨她的父母了,那些革命的、反革命的日记都不知道整哪去了。


她的听说能力还不错,是因为ALLAN曾经做了她一段时间的英语家教,详情将在下几集描述,此处略过。


写作呢,就看阅卷的人什么口味了,喜欢的就说她文风神出鬼没,天马行空,写得飞沙走石;不喜欢的就说她东扯西拉,胡言乱语,动辄擅离职守,所以她对写作没把握。


文学也一样,如果是泛而浅的问题,那你就算问到她老家去了,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她都知道一些,全都是皮毛知识,似是而非。如果你问的是深刻的问题,她也能胡诌几句,做写貌似深刻的评价。但真深刻的阅卷人,就看得出那不是深刻而是故弄玄虚;假深刻的阅卷人,干脆就读不懂,肯定不会给高分。


昏天黑地地复习了一个星期,又昏天黑地地考了五次,再战战兢兢地等了几天,终于有了结果:本系有四位老师被初选上了,要到N市与哈佛燕京来的哈罗德教授面谈。搞了半天,考过了还只是万里长征迈开了第一步。怎么当初说得好像是在系里一考过就能去哈佛燕京了一样?


接下来系里又通知,在等候面谈结果的时候,请大家抓紧时间把GRE,托福考了。几个候选人都傻了眼,闹半天还是要考GRE,托福的呀?那这跟自己办留学有什么两样?有两个当时就宣布:“退出退出,搞什么鬼,调戏我们?早说要考GRE,托福,谁还去费那个劲?”


艾米想,已经被调戏到这个地步了,退出去也是被调戏了,不退出去还是被调戏了,如果不考,别人还以为我不敢考呢。所以她雀跃地报了名,赶在规定时间之前把GRE,托福都考了。再接下去就是找人写推荐信,办成绩单,等等,弄好了,交给系里统一寄到哈佛燕京去了。


越明年,学校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谁谁谁收到拒绝信了,原来那一个名额,根本不是给了英文系的,而是给了学校很多个文科院系的,难怪系里搞那么透明,原来透明是因为稀薄,这么稀薄的希望,再在多个院系之间抻一抻,当然很透明了。


当95%的人都收到了拒绝信的时候,艾米还没收到拒绝信,不光别人认为她有希望了,连她自己都开始相信自己有希望了。突然有一天,同系另一个候选人刘芳沮丧地对艾米说:“不行了,我没被录取,因为M大要GRE SUBJECT成绩,而我没有。”


艾米就不懂了:“你怎么知道M大要GRE SUBJECT成绩?而且你怎么扯到M大去了,不是哈佛燕京吗?”


刘芳说:“哈佛燕京只是出钱的地方,你还得有学校录取你才拿得到他们的钱呀。”


艾米愣了,有这种事?怎么早没人告诉我?但刘芳说系里发的小册子上写着的。她跑回家,翻箱倒柜地找出那个小册子,果不其然,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是HARVARD YENCHING INSTITUTE的一个FELLOWSHIP PROGRAM,叫DOCTORAL SCHOLARS PROGRAM,给予那些被美国大学录取的博士生三年半的资助。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一直没被拒绝,敢情我根本没追求啊?


父亲知道后,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呀,你这个粗枝大叶的毛病迟早毁了你。”听上去好像是说现在还没毁掉一样。


妈妈指着爸爸说,“还不都是踏你的代?你就是这么个粗枝大叶的人,你跟我谈恋爱的时候,十回有九回把约会的时间地点搞错。。。”然后爸爸妈妈又文斗武斗去了。


说实话,艾米倒不怎么伤心,全校那么多文科院系,就这么一个名额,就是录取了,都未必拿得到这笔钱,还不如像我这样,连申请都没申请,何谈录取不录取?这就象爱上了一个人,但没有去追他,固然是得不到他,但也没有被拒绝的风险,可以自负地说,你得意个什么?我根本不追你,管你接受不接受?


无所求,就无所惧;无所谓追求,就无所谓被拒。


好心人都劝艾米办自费,说你GRE也考了,托福也考了,何不试试自费留学呢?艾米想想也是,就办自费吧。


艾米在别的问题上,用钱都是大手大脚的,唯独在与学习有关的事情上,就非常小气,小气到吝啬的地步。复习GRE的时候,她舍不得花钱去读新东方的那些班。报名的时候,她舍不得花钱报太多的学校,只选了五所大学,美国三所,加拿大两所。


可能真是有“吃狗屎的运气”,撒出去的种子居然有发芽开花的,艾米拿到了三个录取通知书,一个给了全额奖学金,一个免了学费,另一个,也是她比较心仪的一个,什么也没给。


看来这出国留学跟找对象差不多,你喜欢的,他不够喜欢你;喜欢你的,你不太瞧得起。人就是在这些矛盾中求统一求完美,最终大多是“不得已而求其次”。


本着读书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能少花钱就少花钱的原则,艾米决定到那个给了她全额奖学金的C大去读书。她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城市,用红笔打了一个圈,心想,豁出去了,就到这个巴掌大的城市去呆个几年,洋插队一把,尽快混个学位就回来。她研究了一下C大英文系的博士PROGRAM,估计如果抓得死紧的话,五年左右能拿到博士学位。


她想,五年就五年,到那时,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可以理直气壮地找到ALLAN,对他说:“现在我长大了,成熟了,知道什么是爱情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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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在B城机场接艾米的是C大英文系硕果仅存的三个中国人之一,叫柳子修,从这个名字你就可以嗅出一股港台味道。柳子修是个台湾女孩,个子小小的,皮肤黑黑的,讲一口典型的台湾“国语”,就是说话时舌尖很靠近门齿的那种,而不是舌头几乎卷到喉咙里去了的那种。


从艾米把子修称作“中国人”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艾米是很爱国的,从骨子里就是把台湾看作我们祖国领土神圣不可侵犯的一部分的。


艾米属于那种REMOTE爱国派,又叫“庐山”爱国派,就是人在国内的时候,免不了就骂骂咧咧地抨击中国的这,针砭中国的那,横挑鼻子竖挑眼,大到人民代表大会,小到街头的公共厕所,没有一条入得了她的眼。但一到了国外,就爱起国来了,听不得别人说中国半个不字,动辄就拍板而起,指指戳戳地责问:你说中国腐败,你们国家不腐败?你们的那些官员不照样贪污腐化?


所以当子修问艾米会不会说“MANDARIN”的时候,艾米就长篇累牍地跟子修解释,说“MANDARIN”就是“满大人”的音译,我讲的是“普通话”,而不是“满大人”的话。你讲的也不能说是“国语”,因为台湾不是一个国家,你讲的话也不是台湾固有的,而是从大陆带过去的。


子修很随和地说:“你说是什么话就是什么话罗,只要能沟通就行了。”


子修说话软绵绵的,艾米觉得自己是一拳砸在了棉花包上,不好意思再砸了。


子修一路上都在说话,她说如果她不说话,就会打瞌睡的,打着瞌睡开车的事,她也干过,不过现在车上还有另一条身家性命,就不敢太冒险了。


子修说她爸爸是从大陆去台湾的,在大陆就有老婆孩子,但他49年跟着国民党去台湾的时候,没能把乡下的老婆孩子也带上,所以孤零零地一个人去了台湾。他以为今生是无缘跟大陆的老婆团聚的了,就在台湾娶了一个土著姑娘,生了三个女儿,子修是最小的一个。


哪里知道中国开放以后,子修的爸爸有了回大陆探亲的机会,他去台湾这么多年,又已经有了新的老婆新的家庭,却仍然没能忘记自己留在大陆的老婆孩子。他背着子修的妈妈打听到了大陆老婆孩子的下落,他们仍然住在老家的村子里,他大陆的老婆一直没有再婚,一个人带大了几个孩子。


于是子修的爸爸千里迢迢,回到大陆来探亲。子修的妈妈当然是不太高兴的,但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她爸爸到大陆来。一个丈夫,两个妻子见了面,个中几多欢喜几多愁,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艾米知道,最近这些年,这样的故事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有什么可说的?历史造成的,责怪谁都没有用。可能最终都是那个做丈夫的,给了大陆原配一笔钱,然后跟自己在台湾娶的老婆回到台湾去了。用很时髦的话说,就叫把两边都摆平了。


艾米想像子修父亲留在中国的那个老婆,可能经过了这些年,早已磨炼得刀枪不入,心如止水了。那个曾经是她丈夫的人,在她生活中已经不再重要了。她得了那笔钱,可能会欢天喜地分给几个孩子,感谢命运把这笔意外之财带到了她面前。但那个台湾的老婆,可能会从此感到自己和丈夫之间插进了一个人,两个人免不了会疙疙瘩瘩。那个做丈夫的呢?会不会从此就一颗心被劈成了两半,既牵挂大陆的老婆孩子,又牵挂台湾的老婆孩子?也许他的心一直就是两半的?


她很同情子修的妈妈,你想想,突然一下,就冒出个大奶来了,子修的妈妈该多难过。


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自己想牵扯进自己的生活里来的,而是生活强加于你的,不论你理解不理解,欢迎不欢迎,你都必须面对这些人,这些事。很多时候,你逃避这些人和事,你得到的是痛苦,你面对这些人和事,你得到的还是痛苦。你唯一的想法就是:为什么生活要把这些人和事强加到我头上?如果没有那个人,如果没有那件事,那该多好啊!


艾米想到自己的生活中也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件事,象一道分水岭一样,把她的生活分成两半。在那个人那件事之前,一切都是美好的、单纯的、清清楚楚的。而在那个人那件事之后,一切都变得那么难以解释、难以理解、难以HANDLE了。


“那个人”当然不是ALLAN,但没有ALLAN,她的生活中也就不会有“那个人”。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ALLAN的情景。那时她还在读高中,而他已经考上了她父亲的研究生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因为他来给她父亲送一份他帮忙翻译的俄语诗歌的,因为他发现了艾米父亲写的一篇文章中引用的一个段落有误,原文是俄语的,刚好ALLAN读过那首诗的原文,记得原意不是那样的,应该是翻译时出的差错,而艾米的父亲是根据译文来写自己的评论的。所以当ALLAN说那段话原文好像不是那个意思的时候,艾米的父亲就叫ALLAN把原文和正确的译文都找来给他看一下。ALLAN找到了原文,没找到正确的译文,就自己翻译了,准备那天跟艾老师讨论一下。


艾米的父亲那天因事耽搁了,没有在约好的时间赶回来,ALLAN到艾老师家来的时候,艾米刚好也从学校放学回来。她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年青人站在四楼她家门前。


她看到他的背影,就觉得他很帅。她故意往五楼方向走了几步,这样就可以看见他的正面了,他的确很帅,使她一下子想起奶奶的话:这孩子看着“舒服”。


奶奶对俊男靓女的评价有三个级别:生得“干净”,长得“顺眼”,看着“舒服”。以前艾米一直觉得奶奶这样说,是因为奶奶词汇量有限。但今天看见这个站在她门前的男孩,她就很佩服奶奶这几个词用得好了,别的词,象什么“帅”,“英俊”,“文质彬彬”,“英气勃勃”之类,都不能形容他给她的感觉。


生得“干净”,也就是没有倒胃口的地方,对得起观众。长得“顺眼”,则是符合你这个特定审美者的审美观了,一切都跟你希望期待的一样。看着“舒服”,那就不仅作用于你的眼,也作用于你整个身心了,赏心悦目,给你一种通体舒服的感觉。


爸爸妈妈带的研究生,她见过不少,但她没见过这么“舒服”的研究生,所以她一直觉得一个人读到研究生的地步,肯定是长得“不舒服”的。要么是长得“不舒服”的人才会毫无干扰地读到研究生,要么就是读书读多了,把长相读得“不舒服”了,所以她已经立志只读到本科了。但这个研究生不一样,他是一个看着很“舒服”的研究生。她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决计要把他拖在那里多讲几句。


没人开门,她知道家里一定是没人。他转过身,可能准备离去了,她在他身后叫他:“你找艾老师还是秦老师?”


他站住了,回过头:“你放学了?你家里没人。”


她走到他跟前,逗他:“我家里没人?你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家在五楼呢。你没看见我刚从五楼下来?”


他笑了笑,说:“你是艾米吧?小孩子,骗人不好。”


“大人骗人就好了?”


“真的是伶牙俐齿啊,说不过你,认输。”他开心地笑着,把手里的纸卷递给她,“你把这个交给你爸爸,他要的。”


她不肯接,想跟他多呆一会。“我不认识我爸爸,还是你自己交给他吧。”


“你把这交给他,也可以趁机认识一下你爸爸。”他说着,把纸卷塞到她手里,准备下楼去。


她站在楼梯口的中间,伸开两臂,使他没法下楼梯而不碰到她。他只好站住,笑着问:“怎么?占山为王,要收买路钱?”他摸了一下口袋,“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本大王不收买路钱,不取你性命,只抢你做压寨夫人。”


“今天遇到女魔头了。”他脸红了,嘴巴倒仍然很硬,“还没过招呢,谁胜谁负还未可知----,艾米,有人上来了,快让别人过吧---”


艾米以为真有人上来,赶快闪到一边,他乘势从她身边走过,下到楼梯上。他一边下楼梯一边呵呵笑着说:“真正是山大王,有勇无谋啊!”


她在他身后喊:“嗨,你叫什么名字?我待会好告诉我爸爸。”


“成钢。”


“百炼成钢?你有没有英语名字?”


“ALLAN。”


“ALLAN POE?”


她听到他在笑,她很喜欢听他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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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艾米开心的是,过了一会,ALLAN就跟着她爸爸妈妈一起上楼来了,因为他在楼房外面正好碰见了他们。艾米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走上前去,打趣他说:“刚才叫你留下来陪本大王,你不肯,现在还不是乖乖地回来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爸爸在卧室换衣服,听到了,就呵斥她:“艾米,不要跟谁都是乱开玩笑,”然后走到客厅对ALLAN说,“成钢,你不要介意,这丫头从小惯坏了。我们到书房去吧。”


ALLAN站起身往书房走,笑着说:“艾米辩功高强,我说不过她,甘拜下风。”


妈妈在厨房做饭,艾米溜进去,央求妈妈说:“你留他在我们家吃饭吧,现在这么晚了,等他回去,学校食堂肯定关门了。”


“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关心人了?”妈妈看了她一眼,说,“瞎操心,这还用你说?我连这点都想不到?”说完,就走到书房门口,对ALLAN说,“ALLAN,今天就在这吃饭吧,等你回去,学校食堂肯定关门了。”


爸爸也邀请说:“是啊是啊,我们这一时半会还谈不完。”


那天ALLAN就留在艾米家吃饭,她高兴地跑到厨房里,要帮妈妈的忙。妈妈笑着瞟了她一眼,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能帮什么忙?做你的作业去吧。待会帮着吃就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也没做什么菜,蒸了个腊肉,炒了个青菜,其它都是剩菜。”


饭桌上,四个人,艾米坐在ALLAN的左手,她不停地给他夹菜,不停地看他,搞得他很不自在,不时地红脸。爸爸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但妈妈摇摇头,说:“艾米,不要给人家夹菜,你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乱夹,而且用你自己的筷子给人夹菜不卫生。”


ALLAN连忙说:“没事没事,没什么不卫生的。”


“他自己老不夹菜,我才给他夹嘛。”艾米跑进厨房,拿来另一双筷子,说,“我用公筷,可以了吧?”说着,又往ALLAN碗里夹了两块腊肉。


艾米自己喜欢吃奶奶送给她家的腊肉,所以她觉得ALLAN也应该喜欢吃。她吃腊肉不吃肥的,只吃瘦的,她咬下了瘦的那部分,就把肥的扔在桌上了。爸爸看见了,就说:“肥的你不吃,不要乱丢,拿来给我吧。”


艾米不好意思用嘴啃下来给爸爸,只好用手撕,撕得满手油腻。ALLAN看见了,提议说:“我帮你把瘦的切下来吧。”看看没人反对,他就端着腊肉碗到厨房里去,很快就把肥瘦分开了。


她一块块地吃他为她切下来的瘦肉,很开心。她时不时地看看ALLAN,发现他一块瘦腊肉都不夹,知道他是留给她吃的,她觉得他像她的父母一样,看到她喜欢吃什么,就都让给她吃,她吃得开心了,他也就开心了。所以她很夸张地吃得摇头晃脑的,好像是在告诉他:谢谢你,我吃得很开心。


她偷偷看了看爸爸妈妈,爸爸仍然是全神贯注于吃饭,什么也没看见,但妈妈的眼神喜忧参半。


吃完饭,ALLAN帮着收拾碗筷,擦桌子,他要洗碗,但妈妈没让他洗,说你不知道我把东西放什么地方,你跟艾老师讨论问题去吧。


爸爸拿出平日从没见过的气势,命令道:“艾米,去帮你妈妈洗碗。”


艾米大声抱怨:“为什么?我们女的就该洗碗的?”


“我们这不是要讨论正经事吗?”爸爸解释说,看得出,平时就是被女儿吆喝惯了的,今天想在外人面前出个风头,女儿也不买账。


艾米是有点“人来疯”的,没外人的时候,就已经是撒娇撒痴了,现在有了外人,而且是她一心想引起注意的外人,就更不会放过表现自己的机会了。她反驳说:“洗碗就不是正经事?”


ALLAN笑着说:“还是我来吧,我是我们家的洗碗机,洗得又快又干净。秦老师,你帮我找本俄语辞典。”


妈妈笑着擦了擦手,去找俄语辞典了。爸爸对ALLAN说:“我在书房等你。”


艾米跟在ALLAN后面跑到厨房,看他洗碗。“我爸爸从来不洗碗,大男子主义,我替我妈打抱不平。两个人都是教授,凭什么我妈洗碗,我爸不洗碗?”


“是你妈妈照顾你爸爸吧?”


“嗨,你真的洗得又快又干净呢。你在家是不是天天洗碗?”


“经常洗。”


“你们家是男的洗碗?那女的干什么?你有没有姐妹?”


“没有,我只有一个哥哥。”他说,“垃圾倒哪里?”


“我不知道,我没倒过,应该是楼下那个大垃圾箱里。”


他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提出来,扎好了口,对艾米说:“找个新垃圾袋放上去,我下楼去倒垃圾。”


“我跟你去。”她顾不上找新垃圾袋,也不知道家里的垃圾袋放在哪里。她紧跟在他后面向外走。走到门口,她对屋子里的人大叫一声,“我们倒垃圾去了。”


“嘿嘿,倒个垃圾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笑她,“你连垃圾都不倒?真正是小懒虫啊。”


“我以后每天倒垃圾。”她向他保证说,“真的,你以后可以问我爸爸,看我倒了没有。”本来她还想说“我以后每天洗碗”,但她一想到那油腻腻的样子,觉得太艰巨了,算了,以后再说吧。


等ALLAN到书房跟爸爸讨论问题去了之后,艾米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写字桌前,却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是支着耳朵听书房里的动静。听了一会,听不到什么,于是嘴里咬着笔头,就胡思乱想起来。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喜欢不喜欢我?应该是喜欢的,因为他一直对我笑着,而且把瘦肉都让给我吃。他脸红的样子真可爱。他什么时候会再到我家来?希望他天天都来,但是他肯定不会天天都来。


她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非得上我家来不可?让爸爸每天叫他来讨论问题?爸爸肯定不会的。让妈妈叫他每天来翻译东西?妈妈肯定不会的。最后她想到了一个点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根据她对爸爸妈妈脾气的掌握,她知道只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就一定能成功。


ALLAN走后,艾米听见爸爸对妈妈说:“成钢很不错,想不到他俄语也这么好,如果不是他提醒,我这篇文章就有一个大漏洞了。诗因翻译而失落。真理啊!所以搞比较文学的,最好能多懂几国外语,通过译文搞比较文学研究,无异于隔靴搔痒。以后英语上向你请教,俄语上就依靠成钢了。听说他日语也不错,可以借助辞典看文学作品。”


妈妈说:“俄语日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英文译笔很老道。他本科时的翻译老师我认识,叫静秋,是D省翻译家协会的常务理事,他们合译过很多东西,<<译林>>上有他们俩的翻译作品,还在<<中国翻译>>上发表过文章。这孩子如果向翻译方面发展,可能挺有出息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艾米的爸爸说,“难道你认为他选择比较文学是个错误?”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说他译笔不错,光看译文,你真的想不到他才二十出头。”


艾米插嘴说:“他才二十出头?我以为他三十出头了。”


“为什么?”妈妈笑着问,“因为他有胡子?”


“不光是有胡子,我觉得他很老成的,可能是因为他说我是小孩子,小懒虫。”


妈妈教育她说,“你的确是个小懒虫,什么家务都不干。你看人家ALLAN多懂事?什么家务都会做,你是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如果到别人家去做客,肯定不讨人喜欢。”


“我以后每天帮你倒垃圾,我向他保证了的。”


“你看你看,你这个观点就不对,怎么是帮我倒垃圾呢?”妈妈笑着说,“你向他保证?他批评你了?”


“没有,他没有批评我,是我自己想到的。”艾米想,要等到他批评还算本事?自己就应该能看得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妈妈,你说他英语很好,那你可不可以请他辅导我英语呢?”艾米试探着问。


“你的英语还需要辅导?”妈妈吃惊地说,“如果需要辅导,我辅导你就是了。自己的妈妈是搞英语的,还去请个英语家教,不怕别人笑话?”


“你那么忙,哪里有时间辅导我?”艾米说,“我只是想要他跟我练口语练听力,你知道的,我以后是要上英语专业的。你们不愿意出家教费,我用我自己的钱付他,好不好?”


爸爸不解地说:“既然是这样,你自己请他就是了,还要你妈妈去请?”


“他拿我当小孩子,我请他,他会答应?”艾米对妈妈说,“你去请,他肯定会答应。我保证会把各科成绩都搞好。如果你们不肯请,我就不知道我的成绩会垮成什么样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呀?”爸爸说,“是你的成绩,你的前途,你搞垮你的成绩,你自己倒霉,不要总是觉得是在为父母读书---”


妈妈看了艾米一眼,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叹口气说:“好吧,我去跟他说,但是你要保证你的各科成绩都不掉下来,不然的话---。而且说清楚了,只是英语家教。女孩子,要自重,不要---”


爸爸不解地说:“请个家教,你说这些干什么?”


“打个预防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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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不知道妈妈是怎样跟ALLAN讲的,反正他同意做她的英语家教,每星期两小时,星期六或者星期天,看当时的情况定具体时间。他不肯收钱,说两个人练口语,说不上谁是谁的家教,是互相帮助,不应该收钱。


现在艾米有了一个理由见到ALLAN了,她很珍惜这每周两小时。她专门挑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间叫他来辅导她,有时根本就是把爸爸妈妈支出去或者赶出去了。有时她故意把时间选在快开饭的时候,这样就可以留他吃饭。还有时她约他去公园的英语角,顺便就可以叫他陪着她在公园里逛逛。


在时间的选择上,他很迁就她,她说什么时间,他就尽力把那个时间空出来陪她练口语。


艾米看得出来,ALLAN是一本正经地在跟她练口语和听力,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来他为那天的练习做的准备。他会跟她一起为下次定一个TOPIC,然后他会收集跟那个TOPIC有关的词汇、句型、背景材料、BBC或者VOA的广播录音等等,把两个小时排得满满的。在那两个小时中,他们俩只说英语,不说汉语;只说与那个TOPIC有关的东西,不说别的。


艾米时常想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但ALLAN总是一下子又把话题扯回来了。


“下次我们谈谈LOVE吧。”艾米建议说,准备看他发窘推脱。


“行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次你来收集资料,找找各家各派的不同定义,再找找有关LOVE的散文、诗歌、日记、小说什么的。。。”


艾米很失望,本来是想把谈话引向自身的,结果被他搞成了科研,呼地一下从实践上升到理论去了。但她不想被他看低,只好拿出应考的劲头,到处收集资料,准备下星期给他个一鸣惊人。


下次见面的时候,艾米亮出她的研究成果,一个人侃侃而谈,从LOVE的定义与分类,到男性女性对LOVE的不同追求,再到名家名篇有关LOVE的论述,连读带背,倾巢而出。


ALLAN笑眯眯地听她侃,最后问:“把自己侃糊涂了没有?”


艾米沮丧地说:“还真把自己侃糊涂了。收集了这么多关于LOVE的议论, 看到后来,看得没感觉了,反而不知道LOVE是什么了。”


“LOVE DEFIES DEFINITION。”


“爱是不可定义的?”艾米擂他一拳,“那你为什么叫我去找LOVE的定义?而且我还找到那么多定义?”


ALLAN笑着说:“总是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嘛。再说,有些人说LOVE不可定义,也不等于就真不可定义,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认为可以定义就定义一下,你认为不可定义就不定义。”


“那你对LOVE的定义是什么?”


“我就是没有自己的定义才叫你去找定义嘛。不过我相信LOVE DEFIES ANALYSIS。如果把LOVE拿出来分析研究探讨,可能会越搞越糊涂,甚至觉得索然无味---”


“那你叫我收集这些资料,是不是为了让我对LOVE感到索然无味?”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阴险狡猾嘛。”


她想,你就是阴险狡猾,想让我脱离实际,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自己把自己架空?我偏不。“DO YOU LOVE ME?”她突如其来地问。


“DEFINE LOVE FIRST。”


“你狡猾!”


“DEFINE狡猾FIRST。”他说完,建议道,“两小时到了,我们出去吃羊肉串吧。”


艾米一听,就忘了方才的话题,兴高彩烈地跟他去吃羊肉串了。那个卖羊肉串的店子在校外,但离艾米家不远,是靠着学校的院墙搭起来的一个小屋子,摆着几套简陋的桌椅,看上去很不起眼。但那家的羊肉串很不错,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孜然的香味。


大概学生都喜欢那家的羊肉串,所以那店子附近的院墙经常被推倒一片,方便学生进出。学校不得不每过一段时间就来补墙,顺便也把卖羊肉串的赶走。不过,过段时间,卖羊肉串的又回来了,学校的院墙就又倒了一片。


每次去吃羊肉串,ALLAN都让艾米坐在小桌子边等着,他去买羊肉串和饮料,然后端过来,放在她面前,连擦手的纸也为她准备好了。看她吃得高兴,他就显得心满意足。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艾米边吃边问。


“开心的反面。”他逗她。


“开心的反面是什么?不开心?”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被我绕糊涂了?开心的反面是关心。”


她笑得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吞到气管里去了,吓得他连声说:“不要笑,不要笑,别把自己噎住了。我奶奶说,食不言,睡不语,看来是很有道理的。”


“为什么你会关心我呢?”


“因为我没有妹妹,我很想有个妹妹让我宠,让我保护。”


艾米很失望,追问他:“那你以前这样宠过别的女孩吗?”


他想了想,说:“没有,我读书有点早,所以班上的女同学都比我大,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小不点。”


“她们宠你吗?还是欺负你?”她好奇地问,想起上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几个女生老爱欺负一个刚从外地转来的男孩。


“说不上欺负,有时逗弄我一下。”


“她们怎么逗弄你?”


他呵呵笑着,不肯告诉她,只说:“不能告诉你,你学这些东西快得很,不告诉你这些,你已经很调皮了,告诉了你,你不天天拿我开涮?”


她想像那些比他大的女生逗弄他的样子,忍不住开心地笑。“你留着胡子,是不是为了显大一点?免得别人欺负?”


他笑了起来::“没想过胡子会有这种功能,只是懒得经常刮它。只有你们小孩子才想方设法地显老,真正老的人会千方百计地显小。”


“为什么你老把我当小孩子呢?我只比你小三岁。”


他指了指心的位置:“是不是小孩子,主要是这里决定的。”


艾米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把她当小孩看待,她想,也许等我考上大学他就不会这样想了。


有ALLAN做家教,艾米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上升很快。妈妈到她学校开了家长会回来,显得很高兴,对爸爸说,艾米从第五名上升到第一名了,老师夸她这段时间很有进步呢。


艾米说:“我叫你请ALLAN做我的家教没错吧?他不光能辅导我英语,别的功课他也能辅导。”


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你好好读书,如果你高考考得不好,他会瞧不起你的。”


“我肯定会考好的。”艾米自信地说,“他说我很聪明,他知道我想考B大英文系,他说我一定能考上。”


妈妈突然把早恋的坏处大大宣讲了一通,艾米听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想,你不说到“早恋”的坏处,我还在月朦胧鸟朦胧,现在你把这事说得这么可怕,妹妹我就要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耶)头。


她想,早恋早恋,就是早就恋上他了。早恋的坏处就是早就恋了,却到现在还不敢说出来,憋在心里很难受。早恋的好处,就是因为恋他,我变得勤快了,勤劳了,勤奋了,勤俭了。我的成绩提高了,我把我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还帮家里做家务了。如果人人都像我这样早恋,共产主义就可以提前实现了。


她情不自禁地咕哝了一句:“为实现共产主义而早恋:时刻准备着!”


妈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想起少先队的呼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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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那年,当艾米如愿以偿地拿到B大英文系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要分享这份喜悦的就是ALLAN,但他到南面做暑期工去了,要到秋天开学时才会回来。


那是怎样一个漫长难熬的暑假啊!众所周知,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是个令人发疯的暑假。考上了的,可以高兴得发疯,没考上的,可以绝望得发疯。紧压着分数线的,象踩在薄冰上一样,可以担心得发疯;刚够上分数线的,象悬挂在峭壁上一样,可以着急得发疯。有的在发疯似地找路子开后门,有的在发疯似的摆酒席宴请宾客。凡是家里有高考的,都处于一种要疯不疯、随时可疯的状态。


艾米也处在一种非癫即狂的状态,不过她的疯跟高考没多大关系,仅有的关系只是突然一下没学习压力了,人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快要抓不住地球了一样。


闲暇的日子助长疯狂的思念,艾米每天都在思念远在南方的ALLAN。这几个月来,每星期跟他见一次面,这个习惯已经融化到血液里去了,现在这么久见不到他,就象是得了血液病,说不出来病在哪一块,就是浑身不自在。


如果不是怕ALLAN不高兴,她就跑到南面去找他了。


她在日记里写他,在歌声里唱他,有时日记里面整页整页的纸上就只写着他的名字,英文的,中文的,横着的,竖着的,左手写的,右手写的,应有尽有。有时她把所有带“成”或者“钢”的成语找出来,一遍一遍地抄写。有时她画他的侧面像正面像,差不多为此去改学绘画专业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思念成疾,思念成疯了。她很担心,怕等到下学期ALLAN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衣衫褴缕、目光呆滞、睡街头、吃煤球的疯子了。


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办法来保持清醒不疯掉,那就是写小说。她把自己跟ALLAN 的故事写成了一个短篇,侧重写她的少女情怀。她不知道那是无病呻吟,还是有病哼叽,反正都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所以写起来即使不是才思如泉涌,至少也是胡想如井喷。写到痛处,泪流满面;写到甜处,手舞足蹈;打腹稿的时候,发痴发呆;改错字的时候,咬牙切齿。


妈妈有点看不懂了,故作轻松地问:“艾米,你怎么啦?中了举,痰迷心窍了?要不要请个杀猪的来打你一巴掌?”


艾米想,考上个B大就值得我这样疯疯癫癫吗?真是小看我了。为表示她仍然处于清醒状态,她很深刻地问:“妈妈,为什么你说话象爸爸写文章,而爸爸说话像你写文章呢?”


“什么意思?”妈妈不解地问。


“爸爸说话干巴无味,但他写文章却诙谐风趣。你说话很风趣,但你写英文却干巴无味。”


“这么说你爸爸是人不如文,我是文不如人罗?”妈妈笑着说,“我宁愿文不如人,人跟文比,还是人重要一些,文毕竟只是人的外在部分。”


艾米问:“那你以前爱上爸爸,是不是上了他文章的当?”


“嗯,也算是吧。他的文章写得很俏皮。”


“我想看看ALLAN文笔怎样。你说他翻译过很多东西,为什么我一篇也找不到?”


“他像我一样,都是用的笔名。”


“你们为什么不用真名?”


“可能是因为有些东西只算是通俗文学,如果以后成了著名翻译家,回头看看自己年青时译过这些东西,肯定会脸红的。”


艾米决定投稿时也不用真名,现在写的这些东西,只算是心情故事,肯定是很青涩的。以后成了大文豪,肯定会为自己年青时写的东西脸红。用个笔名,到时死不认帐。


小说写好后,她不管什么职业道德不职业道德,她喜欢的几本杂志,都寄去一份。她知道作家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一稿多投,但她想,我不是作家,所以作家的职业道德不能规范我。


每家杂志她都用个不同的笔名,她拿出字典,随便翻到一页,揪出一个字,就是她笔名的姓。再翻一页,再揪出一个字,就是她笔名的名。她不无得意地想,如果以后我成了名作家,后人研究我的时候,肯定会对我的笔名大加研究。他们哪里知道我是这样决定我的笔名的,活该把他们研究得晕头转向。


看来广种博收这话没错,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收到通知,有两家杂志社准备刊发她的小说。她欣喜若狂,但她知道不能一稿数登,只好退掉了其中一家,象那些怀了第二胎不能生、只好做人流手术的妇女一样,痛惜了很久。


艾米的小说发表后,杂志社给她寄了两本样本,还有一笔稿费,当然不是天文数字,不过也算是她第一笔收入。她暂时还不想把小说给ALLAN看,天机不可泄露,女孩子,要自重,等他来追。


开学后,艾米仍然叫ALLAN陪她练口语,她说进了大学,更需要练口语了,因为现在她是英语专业的学生了,不练好口语怎么行?ALLAN没有意见,仍象从前一样选TOPIC,准备资料,陪她练习。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忙起来了,就把以前的一星期一次,减到了两星期一次。


ALLAN迟迟没有来追,艾米等得太心焦,生怕他在学校里看上了谁,被人捷足先登了。


没有别的办法排遣她心中的情思,只好又写小说。这次她写了个双尾的短篇,一个故事,两个不同的结局,一个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另一个是女主人公吞食安眠药自杀。投出去后,很快就被两家杂志社录用了。一家是比较通俗的杂志,删去了悲剧结局。另一家是比较高雅的杂志,删去了大团圆结局。


艾米恍然大悟,原来高雅文学是以人物的不幸来打造自己的高雅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在高雅的文人眼里,就是落了俗套了。不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就登不了大雅之堂。这个发现使她决定以后生活上向通俗文学看齐,写作上向高雅文学看齐。生活上,争取过得大团圆一些,写作上,争取每篇都写死几个人。


有一天,艾米听爸爸说,ALLAN在准备提前毕业,虽然毕业证还是要到七月份才发,但他可以早点去工作。她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惊呆了,他要毕业了?她从来没去想他总有一天是要毕业的,而他毕业了就不一定会呆在J市了。潜意识里,她觉得不去想一件事,那件事就不会发生。


艾米觉得实在是不能再等了。她觉得他没来追她,主要是因为他把她当个孩子。她想,如果我追他,他就瞧不起我,那也正好说明他不值得我爱,我至少可以早点发现这一点,早点打消我的幻想。


于是,她开始了她的攻势。有一天,她打听到他学校周五晚上有舞会,就打电话给他,问他能不能带她去。他答应了,说周五晚上六点半来她家接她。


周五的晚上,六点半还差一点的时候,ALLAN来敲艾米的门,她在卧室里叫道:“大门没关,你自己进来吧。”他进了门,在客厅等她。


当艾米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连衣裙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她看见ALLAN有点愣住了,好一会才说:“哇,穿得象个小仙女一样,看来我得去换衣服了。”她看看他,发现他只穿着平时穿的衣服。


“怎么?你们学校舞会不兴穿得正正规规的吗?”她好奇地问。


“学生舞会,很随便的。不过没什么,穿得正规的也有。我们走吧。”


她赶紧叫道:“等一下等一下,我去换衣服,既然你不穿正规的,我也不要穿得太正规了,不然你不跟我跳了。”她跑进卧室,换了一件不那么正规的裙子,想了想,跑到客厅里,背对着他,说:“帮我拉上背后的拉链,我够不着。”


他很听话地为她拉上了拉链,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天冷,外面穿件厚点的衣服。”


那次舞会,使她产生了要把他尽快追到手的紧迫感,因为她看得出,有好些女孩都挺喜欢他的,有的是认识他的,有的根本不认识他。她们一直盯着他看,有的还走过来邀请他跳舞,如果不是她一直跟在旁边,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他一直在跟她跳,她也每支曲子都跳,因为如果一坐下来,就会有别的女孩上来搭讪,她怕他被别的女孩邀走了。


每逢有人来邀舞的时候,ALLAN就会说:“对不起,我带了舞伴。”艾米听了这话,真是喜忧参半。他拒绝了别人,她很高兴,但他的话也说明如果他今天没带舞伴的话,他是会去跟别人跳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女孩这么大胆,舞会上,不是应该男孩子邀请女孩子的吗?而且他旁边还跟着一个我,难道她们当我透明吗?


但她想想自己,就理解了那些女孩。有些时候,MOTIVATION强过了ETIQUETTE,人就顾不上墨守成规了,不管是舞场,还是情场,都是如此。你还记得那些ETIQUETTE,你还在遵守那些ETIQUETTE,只能说明你背后的MOTIVATION还不够强。有的人一生都不会有那么强的MOTIVATION,可能是因为他们天生有比较强的克制能力,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没遇到那样一个人。


她决定今晚要向他摊牌,成败在此一举。明天早上醒来,自己或者是一个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或者是一个全世界最悲惨的人,但绝对不能仍然生活在幸福与悲惨的夹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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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舞会还没有散场,ALLAN就提议送艾米回家,说他今晚要回简阿姨那边去,太晚了会吵醒人家的。她知道他说的是他父母在J市的一个朋友家,他父母移民去加拿大后,他周末就住在那个简阿姨家。她还知道那家有个独生女,叫简惠,英文名字叫JANE。她听他说是回简家去,就更着急了,现在她觉得所有的女孩都是潜在的情敌。


ALLAN一直把她送上了楼,但等她开了门,他就告辞了,说:“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她央求说:“进来坐一下。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他们去我奶奶家了。”


“不了,还得骑个把小时的车,我回去太晚,会把简阿姨他们吵醒的。”


“你今天不回那里不行吗?”


“我事先没告诉他们,不回去怕他们担心。”


“那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就不怕我难受?”她的泪水涌进眼眶,哽咽着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她看见他立即变得手足无措,轻声叫着:“艾米,艾米,别这样。。。”看看她越哭越厉害,他推开门,轻轻把她拉进屋去,开了客厅的灯,让她坐在沙发上。


“怎么啦?”他担心地问,“怎么好好的就哭起来呢?在楼梯里也不怕别人看见?”


她哭得更厉害了:“我忍得住我会在外面哭吗?”她抽抽搭搭地说,“我忍了很久很久了。。。”她越哭越厉害,越想越悲伤,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就是想哭。


她一直哭,他就一直惊惶失措地问:“艾米,你怎么啦?”


“你别管我,让我---尽情地---哭一哭,平时家里---有--人,我连哭---哭的机会都没有。。。”这句话,足够让任何已经哭开了头的人悲从中来了,你想想,连哭的自由都没有,这事本身就很值得哭了。


他无助地看着她,小心地问:“艾米,你怎么啦?你告诉我。你这样哭,把我都哭糊涂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告诉我,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向你赔礼道歉。”


“光赔礼道歉有什么用?如果是你做错了事,你会改吗?”她抽泣着问。


“如果是我的错,我当然会改,但是你不要哭 --,你这样哭,我很难受----”


“你错就错在老是不来追我,”她老老实实地说,“我等得太久太久,我哭得太多太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看着她,很久才说:“可是你还是个小孩子---”


她指指自己的左胸,问:“你说过,是不是小孩子,主要是这里决定的,对吧?”


他点点头,但不等他说出话来,她就拉起他的手,放到她左乳上,“那你看看,我是小孩子吗?”


他脸红了一下,无声地笑了,说:“你歪曲我的话,我说的是心,不是----”


“不是什么?”她抬起眼,盯着他问。


“不是保护心的盾牌---”他的手被她抓着,按在她厚厚的盾牌上,使他很不自在,但他没有把手抽开,只是望着她。她发现他那大而黑的眼睛可以一直看着她,很久不眨一下。她也试着不眨眼地看着他,但她发现很难做到,越想不眨越眨得快。他还没眨一下,她已经眨了不知多少下了。


她避开他的视线,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胸,说:“你不要老说我小,其实你比我小,承认不承认?”


他笑着抽出手:“承认承认,我比你小,你赢了,我甘拜下风。你这张嘴呀,狡辩起来无人能敌。”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这么傻呼呼地哭?你把我的头都哭晕了。”


她破涕为笑,用指甲掐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我把自己的头也哭晕了。”


“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我妈妈头晕的时候,我就这样给她按摩,很见效的。”他让她躺在沙发上,他用一个杯子装了冷水,用手指蘸了水,象做眼保健操一样为她按摩,然后一直按摩到她的整个头部和后颈。他的手指凉凉的按在她脸上,她的发丛中,她的后颈上,很舒服,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头传到脚。她觉得头一下就不晕了,人变得很安详,很宁静。


他边按边说:“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这样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不要一上来就是哭鼻子抹眼泪的,搞得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今天到底是为什么哭?”


她站起身,走进卧室:“你到这里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他从来没进过她的卧室,走到门边就站住了。她跑上去把他拉进来,把他按坐在她的小床上,给他看她写的小说。他很认真地读着,而她则坐在他旁边,搂着他的脖子。她觉得这一幕好温馨,好甜蜜,一定要写进下一部小说里去。


他看完了,转过头,笑着说:“你这个小脑袋里转着这么多东西啊?亏你还能考上B大。。。”


“爱情的力量嘛。我是不是可以成为一个大作家?”


他点点头:“已经是大作家了,这是很有名的杂志。”然后他问,“大作家写的那个骗取安眠药的情节,是在哪里看来的?”


“为什么说是看来的,”她吃惊地问,“你说我剽窃?可那是我自己写出来的,是我自己的经历,我已经存了很多安眠药了---”她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瓶子,给他看。他接过去,紧紧捏在手里,起身走到洗手间,打开瓶盖,把药全倒进厕所,放水冲掉了。


她嘻嘻笑着:“冲掉了就冲掉了,反正没花钱,要的时候再去骗---”


他很严肃地说:“艾米,以后不要为了写些耸人听闻的东西就这样体验生活。写什么是一回事,过什么生活是另一回事。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并不等于要来源于自己的生活,很多是来源于别人的生活。写杀人的,不用亲自去杀人;写自杀的,不用真的自杀。写小说可以写得疯狂一些,但在生活当中,不要去做疯狂的事。我不喜欢疯狂的女孩,她们令我害怕。”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肯定不会做疯狂的事的。”她保证说。


“那就好。”他解释说,“你爸爸是我的导师,我跟导师的女儿---这样,总觉得有点别扭---”


她一本正经地问:“怎么?你信佛教?是和尚?”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不信佛教,怎么啦?”


“那你为什么跟道士的女儿在一起会觉得别扭?”


他哈哈大笑,指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得意极了,继续发挥说:“我是个道士的女儿,难道是我自己选择的吗?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们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我妈妈家是地主,我爸都不嫌弃她,你怎么因为我爸爸是道士就株连到我头上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真的服了你这张嘴了,天上地下胡扯一通,扯出了和尚道士不说,连文革的成分论都扯出来了。”


她央告说:“我们可以不让我爸爸妈妈知道呀,我们做地下工作,好不好?如果等到你毕业,你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爸爸说你要提前毕业,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


“你毕业了要到哪里去?”


“想到南边去。”


想到他很快就要离开J市,她很快就要见不到他了,她的泪水又涌上眼眶:“你要走了?那我们----”


“你看你看,还说不是小孩,刚才还哈哈大笑的,一下就哭起来了,说起风就是雨。不要哭,不要哭,我还没说完。本来是想提前毕业的,但是现在---有了你---这个拖后腿的-”


她欣喜若狂,搂住他的脖子:“你不提前毕业了?你---你为了我,不提前毕业了?”她一边胡言乱语,一边象只小鸡一样在他脸上乱啄。他好像被她急风暴雨般的啄弄昏了头,任她乱啄一气,很久才变被动为主动,吻住了她四处乱啄的嘴。


那是一个又深又长的吻,她感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化成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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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接下来的日子,用艾米小时候的话来形容,就叫做“光阴似前,日月如俊”。


艾米对很多词语,都有她自己的读法。她从小就爱看闲书,而且大多看那些她的词汇量还不够阅读的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坚决执行“中国人认字认半边”的政策,既不查字典,也不问爸爸妈妈,自作主张瞎猜一下了事。


人说第一印象永远是最难抹去的,所谓“先入为主”是也。所以有些字,虽然后来知道了正确的发音,她还是不愿改过来,反而觉得正确的读音怎么读都不对头。小时候,她一直以为“迫击炮”是“追击炮”,被妈妈纠正过了,还是不相信,狡辩说:“能主动追着目标打的炮不是比被迫去打的炮更好吗?”


所以她每次跟ALLAN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时,就问:“这个星期我们到哪里去‘唧唧我我’?”


她知道如果她的“道士”爸爸听见,肯定要纠正她,说那应该是“卿卿我我”。可是她觉得“卿卿我我”听着就是没有“唧唧我我”顺耳。


她问ALLAN这是为什么,他笑着说:“‘卿卿我我’不过就是‘你你我我’的意思,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唧唧我我’听上去多么鸟语花香!”


她高兴得一蹦三丈高:“知我者,ALLAN也!”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虽然他对她最稀奇古怪的想法一猜就中,但对她最一般的女孩心思,却好像不太懂一样。


他骑自行车带她的时候,如果她要求坐前面,他会把她抱上他自行车的横杆,用两臂很温柔地圈着她,跟她耳鬓斯磨。但如果她没说要坐前边,他也不主动要她坐前边。花前月下,如果她依偎到他怀里,他会一直抱着她,好像没有厌倦的时候。但如果她没依偎到他怀里,他也不会把她拉到他怀里,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她旁边,听她神侃。


她忍不住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我不想做你不喜欢的事。”


她有点气恼地想,难道你看不出我喜欢你疯狂一点,原始一点?他给她的感觉是柔情有余,激情不足。他好像总是保持着一个什么分寸,每次离关键时刻还有几步,他就打住了。她觉得在这一点上,他跟书里写的那些男生不同,跟她听到的故事里的男生也不同。那些男生都是急不可耐地要把女朋友弄上床的,至少在弄上床之前是急不可耐的。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她没魅力,还是他没能力?


她老是有一种渴望,就是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情人,好像只有那样做了,他们的关系才算是真正建立起来了。她还从来没有过那种经历,但她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五湖四海、千奇百怪的故事都知道一些,是个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她记得有一篇小说里把那些被迫卖身的女人称为“半处女”,因为她们把身体给了人,心灵却没有投入进去。她觉得自己也只能算是个“半处女”,不过是TO THE OPPOSITE,因为她的心已经给了他,思想上也早已把那件事想像过多次了,但是行动上还没有做过。


虽然她不在乎处处带头,但对这件事,她觉得是应该男生来起带头作用的。女孩即使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的,也应该只表现出50个愿意,甚至是负50个愿意,半推半就嘛,里面不是还有一个“推”吗?推就是那个负号。如果男孩都没冲动到想做那件事,女孩推什么?就什么?


她不知道ALLAN在等什么,有好几次,机会就在眼前,但他却执意放过了。她想,是不是他并不爱我呢?她这样一想开头,就越想越怕了。她突然意识到,虽然两个人象男女朋友一样在一起了,但他从来没说过“我爱你”三个字。


当然她想到自己也没直接说过那三个字,但是,如果一个女孩自己扑到一个男孩的怀里,那还不比那三个字更能说明问题吗?她不爱他,她会那样做吗?


但她不按照这个逻辑去揣摩他,因为她觉得男生跟女生不同,男生即便不爱一个女孩,他也可以吻她抱她,因为那只是他生理上的需要。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女生总想听男生直接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的原因。你不说,光是抱呀啃呀,我怎么知道你爱不爱?谁不知道男生热情上来了,连猪八戒都可以抱着啃的?


对男生来说,言语胜过行动,因为男生总是富于行动却吝于言语的。他们做那事的时候,多数情况下头脑都是糊涂的,但他们说话的时候,即使头脑仍然是糊涂的,总比做那事的时候清醒。


对女孩来说,行动胜于言论,因为女孩总是有点羞答答的,说出的话多半是言不由衷的。不管她嘴里怎么喊“行不得也哥哥”,只要她是紧搂着哥哥的,就说明哥哥还是行得的。


ALLAN的情况好像比一般男生更糟糕,他不仅是没说那三个字,连一般男生头脑发热时会做的事也没做。男女在一起,如果男生很冲动,至少还说明那个女生能令他激动,起码是生理上的吸引力够本了,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冲动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ALLAN没吸引力,那就是因为他是GAY。如果他不是GAY,那他就是有所保留,他在为自己留退路,他不想彻底陷进来,他想保持随时退出的自由。无论是哪个原因,都使她很惶惑,很紧张,很难受。


1997年情人节是个星期五,艾米很早就在计划怎么样过这个情人节了,这是她跟ALLAN的第一个情人节,他很快就要毕业了,毕业后他会去南面工作,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过情人节了。她决定要在这个情人节跟他成为真正的情人。


她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爸爸妈妈周五晚上去听音乐会。然后她在房间里点了红色的蜡烛,在客厅里放上浪漫的音乐,把整个家搞得象被醋熏过了一样,酸溜溜的很小资,然后忐忑不安地等ALLAN过来。


他按约定时间来到她家,送给她一个音乐盒,那是个小巧精致的心型盒子,打开盖子,就会听到<<致爱丽丝>>的音乐,还有一个跳芭蕾舞的小人儿会在盒子里的小镜子上旋转。


她夸张地说:“哇,这么文明的礼物?相比之下,我送给你的礼物就太原始了。”


“原始好啊,返朴归真嘛。原始到什么地步?”


“原始到山顶洞人的地步,是一个CAVE WOMAN。”


他好像有点惊讶:“你的礼物这么不同寻常?早知道你喜欢原始文明,我送你一个云南元谋人好了。看来我挑的礼物太俗套了。”


她安慰他说:“俗到极处,反为不俗。”


他好奇地问:“什么CAVE WOMAN?不要告诉我你把博物馆的山顶洞人化石偷出来了。”


她神秘地指指卧室:“藏在我卧室里,我们进去看吧。”


他好像看出了端倪,岔开话头,问:“你吃过晚饭没有?想不想出去吃?”他见她摇头,就说,“那我来做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吃你!”她嘻笑着,掩盖自己紧张的心情。


“吃我也要先做熟了再吃呀,咱们不是野人,总不能茹毛饮血吧?”他开玩笑说着,向厨房走去。


她拦住他,抱怨说:“茹毛饮血有什么不好?原汁原味。你们文明人却非要弄得烟熏火燎了再吃。”她拉着他往卧室走,“来看看你的CAVE WOMAN,今天是现代文明遭遇原始文明,不吃人就被吃,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拉住她,说:“艾米,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你知道你并不是CAVE WOMAN---”


她被他揭穿了,索性摊牌:“男生跟女生在一起,不是应该很---冲动的吗?为什么你---没有呢?是不是我对你---完全没有吸引力?”


他笑了起来:“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女人担心自己的魅力,男人担心自己的能力。”然后有点尴尬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冲动?因为我没向你汇报?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嘛---”


“那你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呢?因为你---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他有点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双臂搂住她:“你怎么会这样想?你一直就在这样揣摩我?那不是把自己弄得很不开心?”见她点头,他苦笑一下,“善解人意到了你这里就要重新解释了,变成了善于曲解人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在等你长大---,你还不到二十岁,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可是你几个月之后就要毕业了,”想到还有几个月他就要到很远的南方去,两个人就要很久很久见不到面,她眼圈开始发红,“你说过只要我喜欢的你就喜欢,对吧?如果我喜欢你---吃我呢?”


他低下头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


十点多了,艾米的父母快回来了。她恋恋不舍地送ALLAN下楼,他拦住她说:“别下楼了,很晚了,你待会一个人走回来不安全,而且你爸爸妈妈回来见不到你也会担心的。”


她固执地说:“我就送你到前边那个路灯那里。”


他没办法,只好让她送:“你送我到那个路灯那里,我再送你回来。”到了楼下,他一手推着自行车,空出另一只手牵着她。


走过一个小水坑的时候,她甩开他的手,一大步跨过,轻声抽了一下冷气。她知道哪怕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也不会逃过他的眼睛。果然,他追上来,关切地问:“疼?”


她没有回答。刚才人吃人的时候,虽然ALLAN一直在她耳边说“TELL ME IF IT HURTS”,事后也看到了血染的风采,但她并没有感到HURT。现在她这样做,只是想留住他,所以她对他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你在这等我一下。”他说完,一偏腿上了自行车,然后把车停在学校后门边的车棚里,快步跑到她跟前,抱起她,向她家走去。他一直把她抱上楼,抱进门,把她放在床上,关上门,为她脱了外衣,自己也脱去外衣,两个人紧紧地挤在她的小床上。


他抱着她,小声问:“还疼不疼?”


“你抱着我就不疼。”


“做个女孩要多受很多的苦,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做了女孩,还是后悔做了你的女---人?”


“BOTH。”


“NEI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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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艾米很早就要上厕所了,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往洗手间走,连门都忘了带上。走了两步,看见妈妈提着菜篮子从厨房出来,看样子是去买菜买早点。艾米一下子全吓醒了,想起ALLAN还在她房间里,赶紧返回去关卧室的门。她往里瞄了一眼,吃惊地发现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觉,刚才她完全没注意到。


妈妈看见她,问:“艾米,你起来了?正想问你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跟上星期一样。”她不敢去洗手间,怕万一妈妈到她房间去看见ALLAN在那里。


妈妈看她站在那里不动,好奇地问:“不睡了?昨天是你洗的床单?你会用洗衣机了?”


艾米的脸腾地红了,支吾着:“本来就会用嘛。妈妈快去买早点吧,我饿了。”


妈妈离去后,艾米才敢跑到洗手间匆匆方便一下,赶快溜回卧室,ALLAN 已经起来了。看见她进来,他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问:“还疼不疼?”


“NO。”


“别骗我。”


“说疼才是骗你的,”她坦白说,“只是想让你留下来陪我。”


他看了她一会,好像要搞明白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最后指指外面,问:“鬼子走了?”


她听到这句,忍不住想笑,只好使劲压低嗓子,吃吃笑着说:“鬼子走了,伪军还在。你要回去了?”


他点点头。


“等我去把伪军引开。”艾米返回洗手间,很快地梳洗了一下,在客厅大声对爸爸说,“爸爸,早上空气好,你陪我去外面散散步吧。”


爸爸受宠若惊,立即从卧室来到客厅:“好呀,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


艾米拉着爸爸往外走:“快走吧,晚了好空气就没了。”然后大声说,“我们散步去罗。”


等她装模做样地跟爸爸散了步回来,ALLAN已经不在那里了。她痴痴地坐了一会,回想着昨晚的情景,心里有几分骄傲,也有几分担心。骄傲的是她和ALLAN终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情人,担心的是他现在已经完全拥有她了,他会不会对她失去兴趣?


听说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兴趣,是以占有她为最高点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向着顶峰冲刺,他的兴趣是逐渐上升的。当他到达了那个最高点后,他的兴趣也达到了顶点,可能他会在顶峰停留一段时间,但不管停留多久,他的兴趣都不会再往上升了,剩下的就是下坡路了。


她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今天的担心跟昨天的担心是多么互相矛盾。昨天还在担心ALLAN有所保留,不肯全部陷进来,今天却又开始担心他洞悉了她的一切会由此产生厌倦情绪了。她很喜欢昨晚的他,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他使她尝到了她以前从未品尝过的快乐,他又细心地留下来陪了她一夜,这使她很开心。但今天早上他这样匆匆离去,又使她很难受。


一旦他不在眼前了,她就感到坐立不安,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他跟谁在一起,他还爱不爱她。难道他今天不该陪她一天吗?他急急忙忙地回那个简阿姨家干什么?


艾米越想越焦躁,她决定到简阿姨家去找他,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她知道简阿姨住在哪条街,因为ALLAN 说过那条街的名字,但她不知道简阿姨的家究竟在哪一栋,更不知道在几楼几号。她只记得他说过那栋楼附近有家叫“天下第一剪”的个体理发店,是个退休理发师开的。那位理发师的按摩技术很高,不论给谁理完发都会奉送几分钟按摩,所以ALLAN很喜欢在那里理发。


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待会就是一家一家地问,也要把简家问出来。刚好妈妈买了菜和早点回来,她匆匆吃了一点东西,就跑出去叫出租车。


到了简阿姨住的那条街,她让出租车司机开慢一点,她好找“天下第一剪”。还好,费了不大功夫,就找到了,她在“天下第一剪”门前下了车,付了钱,顺着旁边的小巷子走进去,就看见了好几栋楼房。她大致观察了一下,发现每一栋都有三个单元。她决定从最近的一栋开始,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地找。


她看了一下一单元,一层一层地看那些阳台,希望能发现ALLAN的衣服或者什么熟悉的东西,但没有看见。她又走到二单元,正要如法炮制,一层层观察阳台,就看见一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天很冷,外面几乎看不见别的人,她决定去向那个人打听一下。


那是个女孩,侧身靠在阳台上,因为是一楼,阳台是用细铁条封了的。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阳台上的女孩转过身来,从铁条缝里打量艾米。


艾米凭直觉知道这就是简惠,但她仍然问:“跟您打听个人,您知不知道有家姓简的住在哪里?”


“我家就姓简,你找谁?”


艾米走近一点:“你是不是简惠?”


那女孩点点头:“你找我?”


“我找成钢。”


“你找他有什么事?”


“呃---, 他把东西忘在我家了,我给他送过来---” 艾米不打草稿地撒了一个谎。


简惠打量了她一会,指指单元门的方向,说:“你从那个门洞进来,我来跟你开门,”说完,就从阳台上消失了。过了一会,简惠打开了门,探出一个脑袋,对艾米说,“在这里,进来吧。”


艾米进到门里,看见ALLAN的鞋放在进门靠墙的地方,赶紧把自己的鞋也脱了,放在ALLAN的鞋旁边,她注意到地上铺的是塑料地砖一样的东西。


简惠小声对艾米说:“别出声,他今天早上刚回来,还在睡觉。别把他吵醒了。”


艾米想说,我知道,因为他今天早上是从我家回到这里来的,但她想起了地下工作的原则,就忍住没说。她不知道哪个门是他的卧室门,也不好问简惠,只好勉强跟着简惠在客厅坐下。


“你家没人?”艾米问,想了想,又改口说,“你爸爸妈妈不在家?”


“他们监考去了。你是 ----?”


“我是艾米。”


“你是他导师的女儿?我猜到了。”简惠笑着说,“看不出来你已经上大学了,看上去还是个小女孩呢。”


“还小女孩?老女人了,”艾米本来是自谦一下的,但她想起JANE比她大,怕简惠误会到别处去了,赶快打断自己,问,“成钢住哪间?”


“让他睡会吧,他昨晚肯定没睡好,今天回来时很疲倦的样子。”


艾米见她这么关心ALLAN,好像他是她的男朋友一样,心里酸溜溜的很难受,几乎要口不择言地告诉她昨晚的事了。


“你喝不喝茶?我去帮你倒杯茶。”简惠说着起身到厨房去倒茶。


艾米借机看了一下几个房间的门,只有靠阳台那边的那间关得紧紧的,其它几扇门都半开着,她知道ALLAN一定是住在靠阳台的那边,就跑过去,敲了敲门。她听见ALLAN睡意惺忪地问:“谁呀?”


“我,艾米。”


ALLAN很快把门拉开一道缝:“真的是你?好像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我睡糊涂了做梦呢。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不能来这里吗?”她很快地钻进屋子里,反手关上了门,扑倒他怀里,“想你了,就来了。”


他把她拉到床边,自己钻进被子,拍拍床,示意她进去。她很快脱了外衣,钻到被子了,钻到他怀里。他搂住她说:“我是问你怎么过来的,不要告诉我你骑车来的,你现在这样---,骑车不好吧?”


“打的来的。”


“聪明。”


艾米问:“你昨晚没睡好?床太小了?不过我睡得挺好的。”


他闭着眼睛微笑,不啃声。


“我把你挤到椅子上去了?”艾米问。她知道自己睡觉爱跟人追,所以小时候跟妈妈睡一床的时候,不管床有多宽,她都可以把妈妈挤到床下去,有时妈妈只好从另一边爬上床再睡,但过不了多久,艾米又会追过去,有时一夜要这样拉锯多次。


她埋怨说:“你怎么不叫醒我呢?或者把我推一边去?”


他仍然是闭着眼微笑,说:“你睡得呼呼的,象只小狗一样,怎么忍心把你弄醒?”他打个哈欠,问,“早上吃东西了没有?饿不饿?”


“吃过了,不饿。”


“那就睡一会吧,我好困。”


艾米一点瞌睡也没有,只好假寐。寐了不到两分钟,她就开始在他身上摸摸索索。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好像天经地义是要做什么的,不然她就会怀疑他不爱她了,至少是他感觉不到她的吸引力了。


他闭着眼,笑着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碰他那个地方:“干什么?小手这么不老实。没听说过老虎的什么什么摸不得?撩蜂射眼,玩火自焚,不要自讨苦吃。”


“你不想讨苦吃?”


“怕你疼。”


“不会的。”


“YOU SURE?”


“YES。”


战斗打响之后,艾米慢慢地有点忘乎所以了,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无字之歌,吓得ALLAN连忙把自己的嘴盖上她的嘴,钳制了她的言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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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已经快下午两点了。艾米又想上厕所了,只好悄悄爬起来,偷偷溜出房间。她正在四处张望,看哪个门象洗手间的门,就看见简惠系着个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从一个门里走出来。


看见艾米,简惠有点吃惊地说:“你还在这?我倒了茶回来,就没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说完,溜了一眼门边那些鞋。艾米有点得意地想,你把重要的线索忘了吧?看来侦探小说看得不够多。


艾米问:“你们家洗手间在哪里?”


简惠指指洗手间的方向:“在那边。”


等艾米回到ALLAN的房间,看见他也起来了。她问:“你不睡了?”


“不睡了,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再不吃东西要饿出人命来了。”


“你早上没吃东西?”


“吃了,”他笑了笑说,“不过现在快两点了,加上刚才又踢了半场足球,还不该饿?”


艾米不解地问:“你刚才踢足球了?我怎么不知道?”她看他笑得很意味深长的,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好奇地问,“为什么把那叫做踢足球?我觉得那并不象踢足球呀。”


“书上看来的,说男人付出的体力相当于踢了半场足球。”


艾米忍不住说:“难怪你会出汗,原来是踢足球踢的。”她想了想,又问,“男的相当于踢半场足球,那女的呢?”


ALLAN歪着头看她,说:“问你自己罗,是不是相当于举办一次独唱音乐会?”艾米红了脸,伸手要打他,被他抓住了手。他就势一拉,把她拉到怀里,小声说,“稀奇稀奇,艾米也会红脸,现在知道怎么对付你那张利嘴了。”


ALLAN到洗手间去漱洗,又跑到外面小店子里买了一条小毛巾和一把牙刷给艾米用。她走到洗手间去漱洗,漱洗完了,她看见简惠家的毛巾是挂在一个圆形的、有很多夹子的塑料架子上的,她把自己的毛巾也夹在上面,然后把自己的牙刷放在小壁柜的搪瓷杯中,很有做了ALLAN家的媳妇、在这个家里占了一席之地的感觉。


客厅里,ALLAN在往桌上摆碗筷,简惠站在厨房门口说:“我已经做了饭了,知道你---们睡到现在肯定饿了。艾米,我手艺不行,你随便吃点。”


ALLAN很歉意地说:“这怎么好?要乡亲们做饭---”


简惠笑着说:“你们在前方打仗,辛苦了,我们在后方为你们做饭是应该的---”


艾米看见ALLAN脸红了,大概因为今天的确是打过仗。她觉得简惠开这个玩笑是有所指的,也跟着红了脸。


ALLAN走到厨房去帮忙,艾米也跟过去,但发现厨房里挤不下太多的人,自己也帮不上忙,只好走回客厅。她听见ALLAN在问简惠,“你们学校今天没设成自学考试的考场?”


“设了,不过我没参加监考。”


艾米猜测简惠是因为知道ALLAN今天在家才不参加监考的。她知道自学考试的监考费还是很可观的,爸爸妈妈他们系里的老师都愿意参加监考,简惠难道跟钱有仇?她觉得简惠一定是爱着ALLAN,虽然她没什么证据,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吃过饭,ALLAN去洗碗,简惠不让他洗,说:“你有客人,你陪客人吧,我来洗。”


ALLAN坚持要洗:“老规矩,做饭的不洗碗,还是我来吧。”简惠没有再坚持,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毛衣,边织边陪艾米说话。


艾米见是银灰色的毛线,忍不住问:“你是给他织的吗?”


简惠有点不自在,说:“谁?成钢?不是。”但艾米心里断定她一定是为ALLAN织的,那灰色是很浅的那种,多半是青年男子才穿的。


不知为什么,艾米觉得心很慌,简惠什么都会,又会做饭,又会织毛衣,而自己什么都不会。简惠生得也很漂亮,鼻子不高,但眼睛很大。艾米觉得男孩都喜欢大眼睛的女孩子,不是经常可以看到对漂亮女孩的描写总离不了“一对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吗?她知道自己鼻子还算高,但眼睛不算大,也说不上水汪汪,更不知道会不会说话。


她觉得ALLAN住在简家真是太危险了,如果能说服他从这里搬出去就好了。但是搬到哪去呢?他肯定不愿意搬到自己的导师家去,但他可以就住在学生寝室呀。那些外地的学生,不都是整个学期都住在学生寝室的吗?为什么他非得周末住在校外呢?她觉得简惠肯定是喜欢ALLAN的,ALLAN也没道理不喜欢简惠。如果他们俩这样朝夕相处,肯定会处出问题来。她决定待会要跟ALLAN谈谈这个问题。


ALLAN洗了碗,从厨房走出来,对艾米说:“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为什么?”艾米着急地问。


“我下午要写论文,你不也有好多页书要读吗?”


“我的书可以明天再读,我在这看你写论文吧,我坐旁边,不打搅你。”


ALLAN笑着说:“你坐边上,我还写什么论文?直接搞书法表演好了。我给你找本书看吧。你老师布置的是什么小说,看我能不能帮你找一本。。。”


简惠提议说:“艾米,我们俩去逛商场吧,让他在家好好写论文。”


这个建议还比较入耳,因为艾米也不是真的想坐在旁边看ALLAN写论文,她主要是不想让简惠跟ALLAN呆在一起,既然现在简惠也一起出去逛商场,那最好了。她爽快地说:“好呀,我们去逛商场。”


ALLAN连忙走到卧室拿出一些钱给她:“带点钱吧,不要待会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没钱买,又去唱歌别人听。”


简惠很好奇地问:“唱歌别人听?什么意思?”


艾米抢着说:“是我小时候闹的笑话,我讲给他听过。有一次我跟我爸爸妈妈去商场,我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洋娃娃,一定要买,我妈妈觉得家里已经有好几个类似的了,就不肯买,骗我说没带那么多钱,说:‘没钱怎么买?你唱歌别人听?’我听真了,就走上去,唱歌给那个卖东西的人听,引得商场里的人都跑来听,搞得我父母哭笑不得,只好买下了那个洋娃娃。不过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那个洋娃娃是我唱歌唱来的,所以后来要什么,如果父母不肯买的话,我就走上去唱歌别人听。”


简惠听得哈哈大笑,说:“看来你父母很宠你呀,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是要什么就一定要弄到手?”


艾米觉得这话很刺耳,她怕ALLAN也这样想,赶快声明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当笑话讲给你们听的,我早就不是那个惯坏了的小女孩了。”然后她问ALLAN,“对不对?我现在在外面乱要过东西吗?”


ALLAN一直笑,听到这里连忙说:“没有,没有, 你现在是好孩子了,不光是没乱要过东西,根本就没要过东西,”说着,把钱塞到她手里,“不过该买的还是可以买的,只要不是乱买就行。”


艾米跟简惠打的来到“光华商场”,随便乱逛。简惠好像漫不经心地说:“你比成钢小几岁?”


“三岁多,怎么啦?”


简惠轻声叹了口气说:“没什么,你的确是很小,不怪他象宠小孩一样宠你。虽然有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但更多的人相信‘只可男大七,不可女大一’。男生总还是喜欢比他们小的女孩。其实想想也很有道理,女的本来就老得快,同样是三十岁的人,男的是‘男儿三十一枝花’,女的就是‘女人三十豆腐渣’,如果女的还比男的大几岁,那等到男的四十出头的时候,女的就到了更年期了。”


艾米还从来没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她觉得更年期离她还远得很。她好奇地问:“女的到了更年期就怎么样?”


“到了更年期,女人就变得干瘪难看了,女性的吸引力就消失了,身体就不润滑了,男的就对她没兴趣了。如果那时男的还才四十左右,正是风华正茂,两个人就肯定有矛盾了,男的就不爱那个女的了,肯定会去找年青的女孩---”


艾米在心里算了一下,也很紧张。她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说女的更年期大约是在四十五到五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她想,如果她不幸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更年期,那ALLAN还不到五十岁,那怎么办?听说男的就是七十岁了,也有性要求的, 那他会不会到外面去找年青的女孩?


这样想一想,就搞得她没心思逛商场了,只在心里感叹红颜易老,也有点庆幸自己开始得早。你想想,如果一个女孩二十五岁结婚,到四十五岁更年期,中间只有二十年时间。如果你还等到三十岁再结婚,你就只有十五年时间了。她知道她有个表姑,四十岁了才结婚,那不只有五年了?那真的跟她奶奶说的那样,结个什么婚?结个“黄昏”。


两人逛了半天,艾米什么也没买,她不舍得用ALLAN的钱。简惠买了一盘磁带,艾米拿过来看了一下,主打歌曲是刘德华的<<来生缘>>,她不解地问:“这是新歌吗?”


“不是,只是很喜欢这首<<来生缘>>,你有没有听过成钢唱这首歌?”


艾米摇摇头:“他没带我去过卡拉OK厅,他这段很忙---”


“不用去卡拉OK厅就能听到他唱歌,他在家经常会哼哼唱唱。他比刘德华唱得好多了,刘德华嗓子并不好,只能唱低音,而且国语又不标准。成钢嗓子很好,唱起来真是声情并茂。成钢算得上能歌善舞,可能是因为他父亲那方有哈萨克血统。你知道的,中国五十多个民族,除了汉族一本正经外,少数民族都是能歌善舞的,随便拖一个出来,就是胡松华、腾格尔之流。”


艾米想到简惠能经常见到ALLAN,经常听他唱歌,真是羡慕死了,忍不住说:“你好幸运,能跟他住在一起。”


“我幸运吗?”简惠说,“我觉得我很不幸运。”但她没说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不幸运,反而问艾米,“你相信来生吗?”


艾米也不知道自己相信不相信,她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被简惠一问,又见她喜欢<<来生缘>>,就有点讨好地说:“我相信。”


“我也是。一个人如果相信有来生,对此生的酸甜苦辣就不是很在乎了,一切的一切,都寄托在来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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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当ALLAN送艾米回家时,艾米抓住机会对他说:“你不要住在简家了吧,搬到我家去,或者就住在学生宿舍里。”


“怎么啦?”


她坦白说:“我怕你会爱上JANE,她又漂亮,又能干,又贤惠---”


他笑起来,加劲握握她的手:“德智体全面发展?你这么欣赏她,是不是对她一见钟情?”


“别开玩笑了,我是女的,怎么会爱上一个女的?”


“那有什么,世界上不是有LESBIAN么?”他看出她真的是在担心,就安慰说,“别担心了。你真以为我是个野人?见一个,吃一个,见两个,吃一双?”


她摇摇头:“你不是野人,但你有个致命伤,就是怕女孩子哭,别人一哭,你就投降了。JANE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哭都象是在哭,哭起来肯定楚楚动人。如果她对你哭一哭,你抗得住?”


“她为什么要对我哭?我抢了她的玩具了?”


“当然不是抢玩具,是因为---她爱你。”


“JANE怎么会爱我?她有大把的追求者,不是高干,至少也是高干子弟,我算老几?”


艾米对“高干”不以为然,现在居委会主任都是高干。她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比高干子弟强?你有海外关系----”


“就是,我还收听敌台 ---,你放心好了,JANE不会爱我的,我认识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她有那个意思,我早看出来了。”


艾米固执地说:“我说的是真的,JANE肯定是爱上你了。她在给你织毛衣,她做饭你吃,她还---”艾米发现真的数起来的时候,又数不出什么来了,只好说,“反正,太多的事了,枚不胜举。”


“呵呵,还真是‘枚不胜举’,就那么一枚,举不起来了。”ALLAN问,“她织件毛衣,怎么就能断定是织给我的呢?我从来不穿手织的毛衣的,我住在她家,她难道看不出这一点?”


艾米想了想,好像是没见过他穿手织的毛衣,而且JANE也说了,不是给他织的。“毛衣可能不是给你织的,但她爱你是肯定的,这是我的直觉,女孩对另一个女孩的直觉,肯定错不了的。”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我先问你,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不会为他介绍女朋友?”


艾米说:“当然不会,要是他看上了我介绍的人,那怎么办?而且如果我为他介绍朋友,那不等于告诉他我不爱他吗?”


“但是JANE已经为我介绍过几次女朋友了。”


“真的?”她现在放心多了,心思马上转到了JANE介绍过的那几个女朋友身上去了。“她都给你介绍谁了?高干--女妹?你跟她们见过面吗?你喜欢她们吗?”


ALLAN笑起来:“知道一提这,你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向组织坦白,我不太知道她介绍的那些人的详情,她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说是介绍朋友,一般都是说朋友帮忙搞到几张紧缺的票子,音乐会、展览会什么的,大家一起去看,或者约到家里来吃顿饭,都是等人家走了,她才问我对刚才那个女孩印象如何。我说没什么印象,她就算了。”


“你以后叫她不要为你介绍女朋友了---”


他呵呵笑起来:“她看了今天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肯定不会给我介绍女朋友了。”


艾米想想也是,再傻的人也猜得出一男一女关在屋子里能干些什么了。她问:“JANE有没有男朋友?”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候选人是很多的,前段时间她还给我看过几个候选人的照片,让我帮忙参谋参谋---”


“那你怎么参谋?”艾米急忙问。


“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当然是以貌取人罗,看哪个长得水灵,就投哪个的票。”他想起了什么,“最近有个市委组织部的家伙在追她,看上去挺年轻的,但都是小车接送。有几次找到家里来,刚好JANE 出去逛商场了,人家放下干部架子,一等好几个小时呢。我也荣幸地跟市委组织部的同志讲了几句话。”


“你跟他讲什么?”


“我告诉他洗手间在哪里。”


她哈哈大笑,差点笑岔了气:“就讲这?”


“这怎么啦?这是国计民生大问题,他能安安稳稳等到JANE回来,我功不可没。”


“既然他来的时候JANE不在,说明不是事先约好的,那肯定不是她的男朋友。我希望他追紧点,把JANE追到手,除掉我的心头大患。”她想起最后一个问题,“JANE比你大多少?”


“她六九年的,生日比我的晚几天,大四、五岁吧。”


她想起JANE说过的那些女比男大是如何如何不好的话,心想,JANE知道这一点,肯定不会爱上ALLAN。她酸酸地问:“她的生日,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奇怪得很,我记别的不行,记人的生日真是厉害,过目不忘。”


她知道他这是在谦虚,他其实是那种记忆力特别好的人。她考他一下:“那你记不记得我的生日?”


他逗她:“你的生日不就是十二月三号----”他见她又要动武,赶紧追加一句,“ ------后面的一天吗?”


后来,艾米没再逼着ALLAN从JANE家搬出来,她不想显得太小气。但她严肃认真地把JANE当作一个对手来竞争。她觉得光吃醋不行,重要的是自己要能吸引住他,打铁要靠自身硬,如果我各方面都比JANE强,他又为什么要爱JANE而不爱我呢?除非他脑子有毛病。脑子有毛病的人,爱他做甚?


JANE的大眼睛当然是学不来的了,不过艾米对自己的外貌也不是太担心,两个人各有千秋。JANE只有一米六左右,跟ALLAN在一起,应该是嫌矮了一点。而且JANE的鼻子不够高,从侧面看就不那么出众了。


艾米认为ALLAN还是很欣赏她的长相的,因为他很喜欢给她照相,每次去公园他都会带着相机,给她照很多像,正面的、侧面的、远的、近的,应有尽有。她觉得他给她照的像都很出彩,照片上的她比镜子里的她漂亮,说明他知道她美在何处。


他最喜欢的是让她把头发绾在脑后,背对着他,再把脸向他的方向侧过来,他说那样照出来象香港演员石慧或者夏梦的侧面像。他曾看见过那样一张侧面照,黑白的,他很欣赏,不过他忘了究竟是石慧还是夏梦了。


艾米少不得又吃了一通石慧和夏梦的合成醋,问:“你那么欣赏,是不是把那照片吻了又吻?想入非非?”


他摇摇头说:“美跟性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有的美,令你肃然起敬,所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现在有‘性感’一说,比笼统地用‘美’来形容女性更准确。性感的不一定美,美的不一定性感。”


艾米从认识ALLAN起,就开始慢慢学做家务事,现在也差不多能应付日常的做饭洗衣了。她觉得做家务并不是个很难的事,象ALLAN说的一样,连B大都考上了,炒个菜还学 不会?世上无难菜,只怕有铲人。


现在她跟JANE比,就差一样了,那就是织毛衣,但ALLAN已经说了,他不穿手工织的毛衣,艾米自己也不喜欢穿,觉得又厚又重,她爱穿羊毛衫,又轻巧又好看,何必费力地手织?不过她仍然想亲手为他织点什么,主要是让他知道,JANE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我想学的东西,没有学不会的。


她向同寝室的王欣请教了一下,王欣说最好从织围巾开始,因为围巾没什么收针放针的问题,一条康庄大道,直奔共产主义。艾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决定织围巾。王欣又传授给她一个糊弄日本鬼子的技巧,就是买那种很粗的棒针,三把两把就织好了。艾米赶快去买了毛线和针,叫王欣教她织。


王欣说,你刚学,也不用织什么花样了,就织元宝针吧,简单好织,又厚实。艾米说那就元宝针吧。王欣就把要领教给她,说你记得每隔一行就在每个上针那里背一针,下一行就把那背的一针跟原来的一针合在一起当一针就行了。但艾米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常常忘了把那背的一针重掉,所以织着织着,就越来越宽,一织就织成了一个下窄上宽的梯形。


王欣见了,哭笑不得,说,算了算了,织元宝针,你太容易创新了,教你个死板一点的吧,“梭鱼骨头”,就是两针上,两针下,下一行的时候,挪动一针,再下一行的时候,又还原,织出来就像鱼骨头一样了。


这个针法好就好在不会越织越宽,坏也坏在不会越织越宽。因为没有越织越宽,艾米就没觉察自己有织错的地方,她也不知道梭鱼骨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因为王欣就织了几行给她看,她心中没有完整的概念,以为自己织得天衣无缝,所以就一直飞针走线地往下织。织着织着,就有天上织女下凡的感觉,把自己敬佩得一塌糊涂。


等到夜以继日地把围巾织完了,拿给王欣看的时候,王欣一看就哈哈大笑:“我的妈呀,你这是织的梭鱼骨头吗?骨头在哪里?我怎么只看见一些疙疙瘩瘩的东西?”


艾米把围巾拿得远远地看了一下,真的只是些疙疙瘩瘩的东西,但她不想拆了重织了,说:“算了,就叫它风疹团吧。你们以后谁想织风疹团花纹的,就来向我请教。”


艾米都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织的围巾送给ALLAN了,但她最终还是鼓足勇气拿给了他,就算搏他一笑吧。他打开那个里三层外三层的花纸包,看到是一条围巾,问她:“你自己织的?”


她红着脸点点头,说:“想赶超一下JANE的,哪知道不是那块料,织得太糟糕了,真是没脸承认是自己织的。快包上,丑死人了。”


他不肯包上:“挺好的,为什么说丑死人?”


“挺好的?你看不看得出是什么花纹?”


ALLAN横看竖看了好一阵,笑着说:“看不出门道,为了显得自己高雅,只好说是印象派大师的杰作,不过如果随我乱说,说错了你老人家不见怪的话,我看象是些风疹团。”


艾米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英雄英雌所见大同,这花式恰好就叫风疹团,我自己创造的。”然后把织围巾的笑话讲给他听了。


两个人笑了一顿,笑饱了,艾米问:“你敢不敢戴这条围巾?”


“为什么不敢戴?它咬人?”


“它不咬人,但织得乱七八糟,你戴着不嫌丢人?”


“丢什么人?得人还差不多。B大高才生的处女作,好家伙,还是自己创新的风疹团花式,全世界就这么一条,孤版。现在哪怕是用枪逼着你,你都织不出另一条同样的来了,对吧?真可谓‘人有绝唱,我有绝织’啊。”


他开了一阵玩笑,转而柔声说,“艾米,你不用费心去做别的人,你就是你,你活得很率性,很自我,我一直是很欣赏的。你不要以为我在喜欢某种人,就去把自己改造成那样的人,那样会活得很累的。你活得累,我也不会轻松,何必呢?就做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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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艾米听到有人唱“爱情两个字好辛苦”的时候,总以为这歌词是在暧昧地描述做爱,因为“辛苦”总给她一种体力上劳累的感觉。她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使她常常看到词语的性双关含义,而流行歌曲从很大程度上助长了她的这一歪风。


比如“让我一次爱个够”,嘿嘿,这不是在谈做爱又是在谈什么?情感上的东西,有什么“一次”“两次”之说?还有“我等到花儿也谢了”,“WANT YOU TONIGHT”,就更是明摆着的了。


不过现在她真的认识到爱情两个字是很辛苦的,不是体力上的辛苦,而是心力上的辛苦,莎士比亚说的是“我白天劳力,夜晚劳心”,艾米觉得自己是白天夜晚都在劳心,而且都是为同一件事劳心,就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Sisyphus)一样,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件辛苦的事。


传说西西弗是个大力士,因为耍小聪明,戏弄冥王,受到众神的处罚,罚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当巨石快推到山顶时,就会自动滚到山脚,西西弗只得又回到山脚,从头开始。如是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西西弗都要重复做同一个动作、做同一件事情,直到永远。


艾米象所有深陷爱情的女孩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西西弗。不同的是,深陷爱情的女孩们不是推石头上山,而是求证自己的心上人是不是真爱自己。每天,她们都希望从心上人那里得到证据,证明他在爱她,为了得到这个证明,她们象西西弗一样,费尽心机,耗尽精力。好不容易证实了,还没等到一天,心里又不踏实了,又要做新的求证。


虽然是在热恋时期,但艾米跟ALLAN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两个人都住校,两个人的学校离得也不近,加上又怕艾米的父母知道,总是有点躲躲藏藏的,所以一般都是到了周末才见上一面。


有时刚刚跟ALLAN分别,艾米已经开始想像他在干什么了。她想,一个星期的另外五、六天,他在干什么呢?他跟谁在一起呢?他会不会被别的女孩勾跑了呢?他的心这么软,如果哪个女孩对他哭一哭,那岂不是就有了艾米NUMBER TWO,NUMBER THREE,。。。NUMBER N?


下次见面的时候,艾米就忍不住问ALLAN:“一个星期没见面了,你想我了没有?”


他开玩笑说:“这个问题可是女生的经典提问,我只能用我们男生的经典回答来对付:想又有什么用?”


她知道他在开玩笑,仍然有点不高兴:“你们男生怎么这么功利主义?一定要有用才想?想念应该是最没有功利主义的,因为你明知想了没用,你还是会想,那才叫想念。如果只为了有用才想,那哪里是想?不如叫想入非非,意淫。”


他看她气愤愤的样子,说:“不要生气,我已经说了,只是套用一下男生的经典回答。你现在再问一遍,我给你一个PERSONAL的答复。”


她看他象彩排一样,觉得有点滑稽,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不想我?”


他很严肃地说:“想。”然后他主动建议,“你再问我哪里想。”


她有点忍不住要笑了,但因为好奇,就问道:“你哪里想?”


他指指他的心说:“这里想。”然后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艾米说:“好啊,你把小时候对付奶奶的那一套都搬出来糊弄我了。我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奶奶都会问:艾米,想奶奶了没有?我就说:想了。奶奶问:哪里想?我说:心里想。等奶奶叫我把心指给她看的时候,我却总是指在肚子上。”


他笑完了,说:“看来天下奶奶都差不多,可能一生都在问这个问题。年青的时候问自己的恋人,有了孩子之后,问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就问自己的孙子孙女了。为什么你们女孩总爱问这个问题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想听你亲口说你想我,你爱我。”


“可是上次见面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那是上次呀,上次说的只在上次有效,不能管这么久的嘛,这个应该是DAILY,HALF DAILY,HOURLY,MINUTELY,SECONDLY,时时都要更新的,不然就不管用了。”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不问这个问题呢?你不想知道我想不想你吗?”


“你肯定会想我的。”


她敲他一下:“你脸皮好厚呀!这么自信?”


“自信有什么不好呢?最多显得自作多情,傻呼呼的,好骗。但我认为你在想我,我得到的心理上情感上的满足跟你真的想我是一样的,何乐不为?爱情本来就是一种心理享受嘛。”


她突如其来地一转话头,“除了想我,你还想别的女孩吗?”


“又来一个经典问题,”他呵呵笑着说,“开始把调查范围扩大了,抓住一点,扩大到面。艾米,爱情这种事是不能举一反三的,不能说‘你既然想我,那你就肯定想别的女孩’,‘你既然能跟我做这种事,你就能跟别人做这种事’。这样想,既不符合逻辑,又不符合事实。有些事,只是对一个特定的人才说才做的,不相信这一点,会造成冤假错案,而且会把自己弄得很烦恼。”


“不说意识形态里的东西了,说实际的。”她换个话题,“你以前---爱过别的女孩吗?”


“现代查完了,开始再查古代部分了,”他摇摇头,很诚恳地说,“其实历史最好是让它成为历史,刨根问底的结果往往是弄得两个人都不愉快。我们两个人相遇之前的事,跟我们的现在不相关---”


她不同意:“为什么说跟我们现在不相关?如果你心里忘不掉某个人呢?如果你只是把我当作某个人呢?”


“那是一种很傻的做法,会把自己和别人都搞得很痛苦,你要相信我不至于那么傻。如果我心里忘不掉某个人,我就不会让另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爱情对我来说,只能有时间上的继起,不能有空间上的并存。这不一定是出于什么道德或高尚的考虑,只是不想让自己烦恼。”


这话让她有点放心,但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说到爱情,你总有一套一套的答案等在那里?你一定爱过了大把的人。”


“不是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的,知识是可以从前人那里、从书本上学来的嘛。一个人能亲身实践的事是很少的,人类的大部分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我没有爱过大把的人,但我看过大把的爱情故事和理论。我的关于爱情的知识,都来自于我读的书。”


“你看过多少爱情故事?”


“不知道,很多,因为我的论文就是关于爱情的。”


“你在写关于爱情的论文?”她觉得难以置信。


“当然不完全是关于爱情,实际上是关于爱与死的。我只是比较中西方文学作品对爱与死的不同处理,应该说是比较背后的文学理论,但我不可能不看文学作品就来做这种比较,所以只好看。”


她哈哈大笑起来:“哇,我还不知道呢,原来你跟我爸爸那个老夫子天天在研究爱情?我真的不敢想像---,可是我爸爸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浪漫细胞一样---”


“我也没有什么浪漫细胞,因为看多了,写多了,分析多了,看待爱情就有点象个旁观者了。在别人的故事中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难免有点心如古井。书中写爱情,最聪明的办法是只写到两心相许的地步,再往下写,就会写出很多问题,不是天灾人祸,就是自身的矛盾,写着写着,即使不成悲剧,也变得平淡无奇了。”


她担心地问:“那你说我们的爱情会不会有一天变得平淡无奇呢?”她想到这些,就觉得很害怕。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生活就是如此,即使有那一天,我们也不会大惊小怪。”


她突然感到很恐惧,很想痛哭一场:“为什么爱情要是这样?我不要这样,我要我们的爱情永远轰轰烈烈,永远都不变得平淡。如果以后我们的爱情会变得平淡,我宁可不要以后,年青时就死去---。”


他把她拉到怀里,安慰她说:“其实都是个定义问题,如果你把爱情定义为轰轰烈烈,那等到爱情不再轰轰烈烈的时候,你就会感到爱情不存在了。但是爱情是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形式的,像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之间肯定也曾经轰轰烈烈过。现在他们的感情可能变得平静如水了,但你不能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没有了。他们仍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对,他们教书,做科研,理家,抚养你,爱你,和和睦睦,那不也是爱情吗?”


“那是爱情吗?也许只是---感情,或者习惯。”


“所以说是个定义问题,你要把那定义为‘习惯’,那你就会觉得那是习惯,而不是爱情了。幸福是一种感觉,爱情也是一种感觉,不管你生活中有多少爱情,你感觉不到,就跟没有一样。如果你把爱情的定义弄得很窄,感觉爱情的时候就会很少,因为没多少情感符合你的定义。如果你把定义下得宽松一些,就有很多情感符合你对爱情的定义,你就总能感受到爱情。人的一生分很多阶段,对每个阶段爱情的定义可以是不同的。你没听人说,夫妻两个,如果在白发苍苍的晚年,能互相搀扶着上医院,就是那个阶段最美好的爱情了。你不能指望两个老家伙还轰轰烈烈地打仗嘛。”


她说:“两个人都白发苍苍,那当然是没有问题,但如果只一个人白发苍苍呢?比如,我到了更年期了,而你还风华正茂,你还会爱我吗?”


“爱情与更年期有什么关系?”


她把JANE的话学说了一遍,然后问:“如果我到了更年期,变得干巴巴的,不能MAKE LOVE了,那怎么办?”


“哪里有这样的事?从来没听说过。难道那些到了更年期的夫妇都不MAKE LOVE了?”


她固执地问:“如果是这样呢?假设是这样呢?那你怎么办?”


“那就把MAKE扔了,只留下LOVE 。”


她正在想像怎么把“MAKE”扔掉,他却猛地抱起她,问:“现在到没到更年期?”


“没有。”


“那就把MAKE检回来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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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星期三的下午,艾米需要回家拿东西,她想,天赐良机,我可以乘此机会给ALLAN一个惊喜,跟他在一个不是周末的日子见个面。她想他应该在学校里,他的课早就修完了,在写论文,多半会在寝室里。


她还从来没去过他寝室,虽然他没叫她不去,但也没邀请她去过。她决定去他寝室找他,她想,我不说我是谁的女儿,别人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难道我脸上写着“艾老师的女儿”几个字?她听ALLAN说过,他室友老丁是经济系的,想必不会认识比较文学系艾老师和英文系秦老师的女儿。


如果按照她的意愿,她早就咋咋呼呼地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又不是婚外恋,又不是偷人家的、抢人家的,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如果大家知道他们是恋人,别的女孩就不会再动那个心思了。但既然ALLAN不愿别人知道,她也只好尊重他的意愿。她不想惹他生气,虽然她没见过他生气是什么样,但她知道,一个不经常生气的人生起气来,肯定是很可怕的。


她觉得一个人的脾气都是一定量的,有的人爱在小事上生气,把脾气分到了N个事情上,每件事分到的气愤就只有N分之一了,所以雷声大,雨点小,生气也不可怕,而是可烦,因为一天到晚、事无巨细都在生气。但有的人,轻易不生气,好像什么都无所谓。这样的人,必定有一件事,是他非常有所谓的。如果你在那件他有所谓的事情上惹恼了他,那他把全部的脾气都发在你身上,你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艾米的这个结论是从爸爸妈妈身上得出来的。妈妈就是那种事事生小气的人,平时都是妈妈在抱怨爸爸这样,批评爸爸那样,而爸爸都是哼哼哈哈了事。但爸爸是不生气就不生气,一生气就生大气。真的等到爸爸生气的时候,妈妈就不啃声了。


她凭直觉认为ALLAN是爸爸那样的人,可能比爸爸还集中精力生大气,因为ALLAN平时对什么都不生气,那他肯定是把气存在那里,只等谁在他最在乎的那件事上惹恼了他,他就要生一个ONCE FOR ALL的大气了。可惜的是,艾米不知道哪件事是惹他生大气的事,只好提防着点。


她知道ALLAN住在研一栋405,因为他曾经说过,研一栋是男生楼,研二栋是女生楼。研一研二有点名气,主要来自于一个流传多年的典故。听说89年学潮的时候,学校的青年男教师们游行经过研二栋时,一定高呼:“我爱学生!”以示对学生运动的支持,而研二栋的女生则从窗口娇滴滴地回呼:“我爱老师!”。一时间,楼上楼下,你爱过来,我爱过去,把研一栋的男生气得脸上青铜二色。


ALLAN的房间是405,这个号码,常常被大家拿来开玩笑,说很久以前,有过一部电影叫<<405谋杀案>>,所以胆子小的人都不敢住405。本来研究生是三个人住一间的,405却只有两个人住,就ALLAN和老丁。


其它房间都是摆两张高低床,四个铺位,住三个人,空着的那一个铺位就放东西。但他们房间因为只两个人,就只放了一张高低床,余下浩翰的空间,摆了一张方桌,所以他们寝室经常是“麻派”聚会的地方。众所周知,文科生中,“麻派”居多,理科生中,“托派”居多。


她骑上她的自行车,跑到他学校去找他。进了研一栋,就觉得很不自在,因为楼里都是男生,看到一个女生,都毫无顾忌地打量她,仿佛在说:这妞找谁呢?男生楼也不象女生楼那么干净,每层楼转角的水房看上去都湿乎乎的,房门上也乱七八糟地贴着一些东西。在楼里走动的男生有不少都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


她找到405,发现门关得紧紧的,就轻轻敲了敲。她听见里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过了一会,有个男生把门打开一道缝,探出个头来,问:“找谁?”


“成钢。”


“他不在。”说完就把脑袋缩进去,关上了门。


艾米好生奇怪,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她忍不住又敲了几下,还是那个脑袋探出来:“他真的不在。”


“你知道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可能是图书馆吧。”


艾米从门缝往里看了看,明白为什么里面不肯开门了,原来屋子里正打麻将呢。她想,这些研究生真逍遥,我们本科生忙死忙活,他们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打麻将。


她想,这样的环境怎么写论文?ALLAN肯定是在图书馆里。早知这样,刚才在来的路上就直接去图书馆了。她骑车来到图书馆,一层一层地找,找遍了图书馆所有的楼层,也没见到ALLAN。她有点怀疑了,觉得ALLAN一定是在屋子里打麻将,懒得理他,才叫人出来把她支走的。她听他说过他会打麻将,有段时间还迷得不得了,不过打会了,就懒得再打了。


她听说打麻将象抽鸦片一样,是会上瘾的,哪里有打会了,反而不打的道理?她恨恨地想,好啊,你总说你在写论文写论文,好像忙得没时间见我一样,却原来你是在打麻将。


她憋着一肚子气,骑车回到研一楼,再次去敲405的门。还是那个脑袋探出来接待她:“没找到?”那人嘿嘿地笑着说,“那我就不知道在哪了。”


“他肯定在里面,”她生气地说,“你让我看一下。”


“不行不行,我们都衣冠不整的哟,你还是不要进来看吧。”


艾米猛地推了一把门,把门推到了半开的地步,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她没看见ALLAN,但他如果坐在门挡住的那边,她是没办法看见的。她正要再推推,就听见坐在靠门处的那个男生说:“好像是老艾的女儿,老丁,让她进来吧。”


原来开门的就是所谓“老丁”,年纪很小不说,个子也很小,平时听ALLAN说“老丁”时积蓄起来的一点雄伟壮观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


挡在门口的老丁闪过一边,艾米挤了进去,屋子里烟雾缭绕,几个人的确衣冠不整,不过还没到有碍观瞻的地步。艾米看了一下,ALLAN不在。屋子不大,没有藏得住人的地方,但屋子后面有个阳台,她不知道ALLAN会不会躲到阳台上去了。


她也不打招呼,直冲冲地就走到通往阳台的门那里,推开门,仔细看了看,阳台上没人。她走回房间,有点歉意地说:“对不起,打搅你们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成钢上哪去了?”


那个认出她是“老艾女儿”的男生说:“谁知道,CHASING SKIRTS去了吧。你可不要跑秦老师面前报告我打麻将的事啊。”


“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我管那么宽?”艾米没好气地说,猜他可能是英文系的,“你们知道不知道他到哪里去---CHASING SKIRTS去了?”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说他去CHASING SKIRTS,还会向我们报告地点?我们几个这么英俊潇洒,风度“扁扁”,如果我们知道了地点,冲将上去,那还有他的份?老成CHASING SKIRTS,从来都是单独行动,神出鬼没的啦。


艾米气得快要哭了,走到桌子跟前,一伸手就把桌上的麻将扫得到处都是。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留着胡子,看上去有点年纪的男生嚷嚷着,“我七对都听胡了,被你搅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老艾的女儿很了不起还是怎么的?不是看老成的面子,早把你赶出去了。”


老丁息事宁人地说:“算了,老刘,她是在生老成CHASING SKIRTS的气,不是生咱们打麻将的气。”然后对艾米说,“他们跟你开玩笑,成钢肯定是回家用电脑去了。他的电脑放在这里被我们霸占了打游戏,他搬回家去了,八成在家打论文呢。”


艾米对他说声“谢谢”,就走出那件烟雾弥漫的屋子。她听见屋子里的人议论说:“成钢在跟老艾的女儿搞对象?那上次那个坐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的女孩是谁?”


她听了这话,心里很烦,一烦他们用“搞对象”这么难听的词来称呼她跟ALLAN之间的关系;二烦他们认出了她是“老艾的女儿”;三烦那个“上次坐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的神秘女郎。如果现在ALLAN就在眼前,她肯定要大刑伺候。


她气呼呼地把车骑到校门,叫了个出租车,直奔简惠家。她想,如果ALLAN不在简家,那就肯定是在CHASING SKIRTS,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到了简惠家,她敲了好一会门,简惠才把门打开,吃惊地问:“艾米?你今天不上课?”


“成钢在不在家?”


“他现在怎么会在家?他都是周末才回来的。”


艾米不相信,总觉得ALLAN肯定躲在房间里,说不定正在跟谁“打仗”,说不定就是跟简惠。她问:“你今天怎么在家?你不用上班?”


“我们不坐班,没课的时候就回来了。”简惠说,“怎么想到跑这里来找他?怎么不到他学校去找他?”


艾米生气地说:“在他学校找过了,哪里都没有他,他肯定在家。”


她看见简惠也露出着急的神色:“你到处都找过了?那他会去哪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艾米没好气地说:“他能出什么事?他寝室里的人说他在CHASING SKIRTS呢。你让我看看他在不在他房间里。”


简惠没说什么,让她进去了。她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ALLAN确实不在家里,这才觉得自己这样上门搜查,实在是很没礼貌,于是对简惠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


简惠说:“没什么,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找一找?我怕他出什么事。”


“到哪里去找?J市这么大,他随便躲到一个什么地方,我们都没法找他。”艾米灰心丧气地说,“我回去了,如果他回来,你给我打个电话。”


“我没你家的电话号码。”


艾米跟简惠交换了电话号码,简惠嘱咐说:“如果你找到他了,就跟我打个电话,免得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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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气急败坏地回到家,倒在自己的小床上生闷气。她从来没想到ALLAN是这样的人。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俩的事了,因为他不想失去追别的女孩的机会。现在她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时间跟她在一起了,他在忙着CHASING SKIRTS。


她想,他到底在哪里CHASING SKIRTS呢?长SKIRTS还是短SKIRTS?本科SKIRTS还是研究SKIRTS?她一想到他在CHASING SKIRTS,眼前就浮现出一幅生动的画面:一些穿着长长短短的裙子的女孩,嘻嘻哈哈地笑着,四处奔跑,裙子被风吹得鼓鼓的,而ALLAN则一会追这个,一会追那个,追到一个,就抱住了亲吻,手还不老实地伸到别人裙子里去了。


她在心里恨恨 地说:不要他了,不要他了,什么破人,从今天起就不要他了!她把ALLAN送她的东西、他为她照的照片都找了出来,准备彻底毁灭,以示一刀两断之决心。


刚好艾米的爸爸回来了,看见艾米,很吃惊,问:“怎么啦?你今天怎么在家?生病了?”


“没有,”艾米懒洋洋地说,“回来拿东西,待会再去学校。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她跟成钢到出版社校稿去了,他们合译的那本书清样出来了---”


艾米跳起来:“什么什么?他们到出版社去了?”她一下子开心起来,“哪个出版社?”


爸爸说是J市译文出版社,艾米急忙说:“我去那里找他们。”


“你去那里干嘛?”爸爸不解地问,“出版社现在应该下班了,他们肯定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现在跑去,肯定在路上错过。”


艾米按捺不住心头的高兴,决定到校门车站那里去等他,因为他从市里回来,肯定会在校门那里下车,他的自行车肯定停在校门的车棚里。她对爸爸说:“我出去一下,吃饭不用等我。”不等爸爸回过神来,她已经跑下楼去了。


她骑车到了学校大门那里,把车放在车棚里,本来想去找找ALLAN的车的,但又怕错过了他,于是站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小卖部旁边等。


等了一会,她看见ALLAN从一辆电车里下来了,她不啃声地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车棚,到了他停车的地方,他低头开车锁的时候,她才大叫一声:“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如果是平常,他肯定要很配合地举起双手说:“枪有一支,你自己过来拿吧。”但今天他却很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吗?”


她本来想说“没出事就不能来找你?”,但她想到今天下午已经被他寝室那些人认出是“老艾女儿”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怪她。她决定编个大事件出来,证明她今天去他寝室找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知道自己编神话的本事是很高的,即兴创作,即兴表演,编得活龙活现,身临其境,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奶奶说她是“背着白话跑”,爸爸说她应该去做演员,妈妈说她是魔术教练,先把魔术玩给你看,然后告诉你她是怎么玩的,因为艾米撒了谎,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自己揭穿自己。


见她愣愣的不回答,ALLAN又问一次:“艾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你今天不上课?天都黑了---”他把车推出来,问,“你吃晚饭了没有?”


她摇了摇头,他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没事吧?”


她说:“先吃饭吧,我饿死了。”


吃过饭,他们俩推着车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他担心地问:“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她做沉痛状:“I'M LATE。”


“LATE FOR WHAT?”他开始没听懂,过了一会说,“那你----PREGNANT了?WOW,看来我不是快枪手,是神枪手呢。”


她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决定不啃声。他把她拉到怀里,责怪她说:“那你还骑个车到处乱跑?你不知道现在很容易MISCARRIAGE吗?”


这是她没料到的反应,她从书上看来的、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都不外乎几种情况:人品好的男生就惊慌失措,人品不好的就大发脾气,要么责怪女孩没掌握好时间,要么说自己都是体外的,怎么会弄出人命来?还有恶劣的,就会说“谁知道你跟哪个混蛋搞出来的?赖到我头上。你这种女人,能跟我上床,就能跟任何人上床。”


她知道ALLAN不会说这么难听的话,但他会叫她去做掉,那她过几天就向他汇报说做掉了,就可以混过去了。但他好像没有叫她做掉的意思,反而怕MISCARRIAGE,她就不知道这事怎么下台了。


她奇怪地想,他怎么知道现在骑车会容易MISCARRIAGE?是不是他以前的女朋友有过这种经历?


他见她不说话,小声问:“是不是很害怕?”


“嗯。”她脸上做胆战心惊状,心里却暗自好笑,我是怕你要我拿个BABY给你看,我拿不出来。


“不用害怕的,每个女孩都会有这一天的。”他很温柔地着看她,慢慢把目光移到她的腹部,然后把手轻轻地放在那里,“是不是很奇妙?两个人---MAKE LOVE,一条生命就产生出来了---。”他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好像怕把她或者那个小生命弄伤了一样。


她觉得被他这样“小心轻放”,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干脆闭上了眼享受。


她听他自吹自擂地说:“哈,以后我就有两个BABY了,如果你们两个都哭起来,我抱谁好呢?”


她被他说得憧憬起来:“当然是抱大BABY罗,大BABY可以抱小BABY的嘛,我们三个人,一个抱一个。”


“不过,到了那时候,你就不会哭了。不管是多么年青的女孩,一旦做了妈妈,就成了大人了,她们就知道照顾自己的孩子了,母爱是一种天性,不用学就会的。你们女孩从小就爱玩布娃娃,那不就是在做母亲吗?”


“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呢,而且我们也不够年龄---”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说:“好像婚姻法规定年龄是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够年龄了,只有你还差一点,但可以请人开个假的年龄证明,老丁就是这样办的,他媳妇是换亲换来的,也不到年龄,不过他是在乡下登记的,可能比较容易一点。学校好像对学生结婚有年龄规定,等我明天去打听一下。”


“如果开不到假证明呢?”


“那就等到了年龄再结,中国把结婚年龄定晚一点,主要是出于控制人口的考虑,不等于中国人成熟晚,很多国家十多岁就可以结婚。你是不是怕别人说?”


“我不怕。可是谁来带小BABY呢?我还在读书---”她还存着一点希望,希望他叫她去做掉。


“我可以带呀,我很会带小孩的。我哥哥的小孩,还有我一个老师的小孩,我都经常抱的,小BABY都很喜欢我,因为我会打胡说。我们家乡的说法,有了小孩之后,爸爸妈妈要打三年胡说,就是陪着小孩子说儿语。打胡说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所有的单音节名词都重叠一下就行了,比如 ‘手手’,‘脚脚’,‘车车’,是不是这样啊?”


她觉得他描绘的那幅画面真的是很甜美,令她向往,她也开始痴想起来。


他见她没啃声,以为她在担心,安慰说:“可惜人类不是海马,不能由雄性来担当孕育的责任,不然可以把小BABY放我肚子里。不过你不用着急,等到小BABY生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工作了,我可以带它,还可以让我妈妈来帮我们带。”


她看见连他妈妈都牵扯到了,生怕他马上就打电话把他妈妈从加拿大叫过来了,知道这个谎再不能撒下去了,只好小心地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是要你保证了不骂我,我才会告诉你。”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我永远都不会骂你的,”他说,然后他看了她一会,问,“你已经把它---做掉了?”


“没有---”


他如释重负:“没有就好。你知道不知道,我父母有了我的时候,开始是不准备要的,因为那时他们已经收养了我哥哥,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他亲生母亲是我父亲诊治的病人,癌症,去世了,他亲生父亲随后自杀了,我父母收养了他。有了我之后,我父母怕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厚此薄彼,曾经想把我做掉,但他们舍不得,说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都是一条生命,没有道理会厚此薄彼,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所以就有了我。”


“那我真要感谢你的父母当时没有把你做掉---“


“可能二十年后,会有一个女孩或者男孩感谢你现在没有把这个小BABY做掉呢。”


她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做掉小BABY,但是我---根本就没有PREGNANT---”


他难以置信,不眨眼地盯着她:“没有PREGNANT?”见她点头,他仍然不相信,“你在骗我吧?”


她诚恳地说:“是真的,真的没有PREGNANT,我跑到你寝室去找你,被他们认出是---老艾的女儿,我怕你怪我,所以----”


“所以你就撒了那个谎?”他摇摇头,“这好像不成其为理由,你到寝室找我一下,跟PREGNANT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把PREGNANT当一个包袱,以为自己一个人背了,是为我好---。有了BABY是两个人的事,是喜事,有的地方把怀孕就叫做‘有喜’的,说明---”


她垂头丧气地打断他:“对不起,的确是没有PREGNANT。我刚才有点想测试你一下。我不该对你撒谎。现在搞得我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孩子了。”


他沉默了一阵,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没有也好,你还在读书,别搞得学校把你开除了。”


“我会不会有不孕症?”她担心地问。


他拍拍她的手说:“又在说小孩子的话,这才几天呀,至少要一年以上才算不孕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哪里什么都知道?还不都是一知半解。我嫂嫂是妇产科医生,我帮她翻译过很多资料。我哥嫂当年也曾经为不孕烦恼过,其实是一场虚惊,现在他们的小孩已经上学了。”


“我们会有孩子吗?”


“会,会有很多。”


她好奇地问:“不是只准生一个吗?”


“我们可以到加拿大去生,想生多少生多少。”


“那你想生多少?”


“一直生到你不想生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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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得回学校去了,因为第二天早上要上课。她跟ALLAN两个人骑车来到她家的楼下,她上楼去拿东西,他在下面等她,待会儿送她去学校。


一进门,艾米的妈妈就告诉她,说有个女孩打了好几次电话找你,问她什么事她又不肯说。艾米这才想起她曾经答应过简惠,找到了ALLAN就打电话告诉她的,结果忘记得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艾米赶紧找出简惠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个电话。简惠松了口气,说成钢没事就好,我刚刚出去找了他才回来。


艾米听到这话,不由得好奇地问:“你到哪里去找他了?”


“卡拉OK厅呀,他的吉它老师家呀,七七八八的很多地方。”


“你怎么知道这些地方?你跟他去过?”


简惠笑了笑说:“没跟他去过,不过他平时去什么地方,走的时候都会打个招呼,所以有点印象,今天也只是去碰碰运气而已。他究竟是去哪里了?”


“他去出版社了。”


“这个人真是,去出版社可以跟同寝室的人说一下嘛,搞得别人着急---”


艾米替ALLAN鸣冤叫屈:“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他是个大人了,会出什么事?”


“听刑侦科的王科长说最近有个流窜杀人犯在J市作案多起了,市里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这个月内破案---”


艾米想起ALLAN还在下面等她,赶快说,“好了,我不跟你聊了,他还在楼下等我,我挂电话了。”


妈妈插嘴说:“ 谁在楼下等你?”


“一个朋友,”艾米不想回答,敷衍了事地说,“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吃了,我现在要回学校去了。”说罢,她就拿了东西,跑下楼去了。


ALLAN在楼下等她,见她下来就说:“终于下来了,我以为你把我卖这了,正在想卖了钱怎么跟你分成呢。”


“哪里舍得卖你?”她把今天下午的事讲了一下,说,“真惭愧,我忘了给JANE打电话,害她天黑了还在外面到处找你。”


他摇摇头:“我一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难道有女流氓把我抢跑了?反倒是你们,天黑了还一个人在外面到处乱逛,如果出了事,你叫我还活不活?”


艾米把那个流窜杀人犯的小道消息传播了一下,然后说:“JANE是不是对你关心得过分了一点?我看她今天比我还着急。”


“拜托,拜托,”ALLAN笑着摆手,“不要又把你那套‘人人爱成钢,成钢爱人人’的理论搬出来了。”


艾米不听他的,接着说:“JANE这个人心思很深的呢,”她把上次逛商场她和JANE之间的对话绘声绘色地学说了一遍,然后说,“当时我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来,她是不是在感叹比你大,所以很不幸,因为今生没希望跟你在一起,只好等来生呢?”


ALLAN说:“你越说越离谱了,连来生都扯出来了。你知道不知道JANE学什么专业的?”


艾米开个玩笑:“难道是学BUDDHISM?专门研究转世轮回的?”她猜测说,“她是学英语的吧?不然你怎么叫她的英文名字?”


“叫她英文名字是因为没什么更好的称呼,她比我大,直呼其名不大好,她不让我叫她姐姐,我也叫不出口,所以就叫她英文名了。JANE这个名字还是她中学的英语老师给她起的。”


“她不是学英语的,那她是学什么的?”


“你肯定猜不出来,JANE是学哲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她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艾米瞪大了眼,“马克思主义哲学跟投胎转世不是两码事吗?她这人怎么搞的?学马列学过了头,学得信迷信了?啧啧啧,怎么还有人选择这么个专业?难道上马列课还没把头上疼?”


“她父母都是搞这个的。JANE是市党校的哲学老师,看不出来吧?”


艾米乱摇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党校的哲学老师再怎么也得是个一米八的转业军人什么的才看得过去,再不济也得是个三十五的老姑娘。”


“一米八的转业军人,”ALLAN呵呵笑起来,“这个形像正好也是我以前对党校哲学老师的臆想,不过三十五的老姑娘跟党校怎么扯得上边?党校的学生可都是党员干部啊,搞不好你们学校的党委书记都要叫她一声‘简老师’。”


“难怪追她的都是干部,又知道那么多内部消息。可她那天亲口对我说她相信来生的。真的,不骗你。我知道我爱撒谎,说了话没人信,但这件事我绝对没撒谎,我以我的党籍做保证。”


“说不撒谎,就撒了一个谎,你拿什么党籍做保证?你只有拿刮民党的党籍做保证。”他猜测说,“JANE可能是想幽它一默,你想,教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说相信来生,那不是‘红色幽默’吗?或者根本就是‘马克思主义幽默’?可惜你没有GET IT,还说人家迷信。JANE说话挺风趣的,你不觉得吗?”


“我跟她接触不多,不过也算是说话风趣吧,”艾米嘟囔着,“可是她说她相信来生时就不象是在幽默,而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幽默就是要一本正经,如果别人没笑自己先笑了,还叫什么幽默?其实相信来生也没什么不好,相信来生的人都会善待今生,不然就不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所以马克思才说宗教是精神鸦片,是统治阶级用来麻痹人民、巩固他们政权的。”他停下来,看了她一会,说,“看来JANE成了你的一块心病了,她一天不出嫁,你一天不安心,等我找个机会从那里搬出来吧。”


艾米想到他寝室的状况,说:“算了吧,还是住那吧,至少每个周末你还可以清清静静地用电脑打打论文,吃几顿可口的饭菜。我保证以后不乱吃JANE的醋了。”


但她刚放下一瓶醋,又想起了另一瓶醋,问他:“为什么今天下午你那几个朋友说你CHASING SKIRTS去了?你是不是经常CHASING SKIRTS?”


“你信他们的话,真的是要杀只猫过年了。”


“如果你从来不CHASING SKIRTS,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你这个逻辑有问题,大前题不对,你已经假设他们只说真话了,但他们不能开玩笑吗?”他借着路灯看她,“你连这样的话也信,会把自己搞得很难受的。你要我怎样说才相信我从来不CHASING SKIRTS呢?”


她低声说:“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但你不CHASE SKIRTS,SKIRTS会跑来CHASE你,他们还说前几天有个女孩在你寝室等你几个小时,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老丁根本没告诉我前几天有人等过我。”


她没法相信这话:“怎么可能呢?他今天连我都告诉了,会不告诉你?”


他叹了口气说:“艾米,我不知道要怎么样说你才相信,老丁他们可能是在开玩笑,也可能忘了告诉我有人找过我。用你自己的理论,她既然在我寝室等几个小时,说明不是约好了的。她等我也不等于是在CHASE我,可能只是有什么事要办。我不希望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难受,你不可能从早到晚跟着我,如果你这样疑神疑鬼,那你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她好奇地问:“你也不可能从早到晚跟着我,那你有没有这样疑神疑鬼呢?”


“没有。”


“那你到底是因为相信我,还是不在乎呢?”


“我相信你。”


“可是我经常对你撒谎,骗你,你怎么还会相信我呢?你肯定是不在乎。”她见他苦笑不说话,酸酸地说,“被我说中了吧?你就是不在乎我。你要是在乎我,就不会等到我来追你了。”


他反驳说:“怎么是你追我呢?不明明是我追到你家里去的吗?”


他见她没啃声,伸出双臂,就在当街搂住她:“是不是对这个谁追谁一直耿耿于怀?其实我们之间不存在谁追谁的问题。我这个人比较自作主张地替人考虑,以为等你长大是为你好。如果你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可能等到最后就把你等跑了。”


她听了这话很高兴,但一点不显山露水,反而呲之以鼻:“算了吧,你这么狡猾的人,肯定知道我不会跑的。你们男生瞧不起追你们的女生,我知道---”


“瞎说,谁说男生瞧不起追他们的女生?你以为男生都是傻瓜?就凭个追不追来决定喜欢不喜欢一个人?你叫西施去追随便哪个男生,你看那些男生喜欢不喜欢。其实男生并不喜欢那种扭捏作态、拿腔拿调的女孩,也不喜欢有话不说、爱使小心眼的女孩,跟那样的女孩在一起太累。”


“也不是个个男生都像你这样想---”


“你管‘个个男生’干嘛?”他打趣说,“准备把‘个个男生’一网打尽?难道真是属猎人的?有一只猎物漏网就睡不着觉?其实你们女孩追人,都是知道自己一枪就能命中,才扣动扳机。那叫什么追?顶多算个手到擒来。”


这话听起来很舒服,她嘻嘻笑着说:“是我猎你,不是你猎我,我比你厉害。”


“你肯定比我厉害。敢追的人,是强者,因为她知道有失败的可能,她仍然敢出手,说明她经得起失败,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个人敢陷进去,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能爬出来。心中有情却不敢追的人才是弱者,他知道自己一旦陷进去就拔不出来,只好选择不陷进去。”


“那你不CHASE SKIRTS是不是因为你实际上是很爱SKIRTS的,只是怕陷进去爬不出来才不追呢?”


他笑起来:“你真厉害,总是用我亲手做的炮弹打我,要论曲解人意,没有谁比得上你。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比喻?陷入情网的女孩每天都在开庭审判自己的恋人。先是扮演公诉人,罗织一些罪名,指控自己的恋人,起诉起到自己信以为真的地步。然后扮演辩方律师,千方百计地替恋人开脱,希望他不是自己指控的那种坏人。再然后扮演陪审团,决定要不要判恋人的罪。众口一词地判有罪或无罪的时候,都是不多的,常见的是陪审团内部分裂成几派,有的说有罪,有的说无罪。最后是扮演法官,如果不是闭着眼睛瞎判,就是宣布休庭。明天再从头开始。”


“为什么陷入情网的女孩会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女孩都比较多愁善感,有很深的忧患意识,觉得爱情难以确定,难以把握,但又很想确定,很想把握,所以会花很多时间左分析,右分析。有时是出于对人性的不信任,有时是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所以大多是把恋人向坏的方向分析,把爱情向悲观的方向分析,最后把自己分析得垂头丧气。LOVE DEFIES ANALYSIS,分析得多,烦恼就多。我奶奶的说法就是:烦恼都是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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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ALLAN在四月初就答辩了,因为南边那家录用他的公司希望他能尽早过去工作。那家公司给他的头衔,是董事会秘书,简称“董秘”。艾米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职位,听上去很不舒服,总象跟“小蜜”有点类似。开始她一直怀疑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个女的,后来发现老板其实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才比较放心了一些。


ALLAN能到那家公司去工作,完全是他本科时的老师静秋的功劳。有一年暑假,静秋帮ALLAN找了一个暑期工,为那些准备考L大经院在职研究生的人上英语辅导课,他未来的老板张曙光就是他那个班的学生。


那些考生都是一些公司里的头头脑脑们,地位有了,职位有了,就差个学历。L大的经贸学院为了广开财路,决定招收在职研究生,每年集中授几次课,三年就可以拿到一个硕士学位。当然公司得赞助学校一些钱,具体是多少,怎么瓜分,外人就不知道了。


入学考试也是配合这一政策的,估计题目是能出多简单就出多简单。但有一门课是要统考的,那就是英语,结果英语考试就成了考生们败走麦城的唯一原因。经济学院为了对付英语统考,联合英语系,利用暑假在几个城市办英语辅导班,帮那些考生实现他们的研究生梦。


L大英文系在本市也办了不计其数的班,系里的老师人手不够,有点忙不过来。深圳那边的课时费是高一点,但因为要跟经院分成,也就高不了多少了,大家都不愿千里迢迢跑到深圳去教课,于是静秋就为ALLAN弄到了这份差事。


ALLAN去深圳讲了两个暑假的课,除了拿到教课的报酬外,也认识了一些人,包括张曙光。张老板是那些考生中为数不多的有本科学历的人,前些年下海经商,现在已经是战果辉煌,把公司搞成了挺有名的集团公司了。他觉得ALLAN英汉语都不错,他正想把公司向海外发展,ALLAN应该是个得力的助手,就主动提议叫ALLAN毕业后去他的公司工作。


ALLAN接受了这份工作,说他早就不想做文学理论的研究了,到外面的世界去跑了跑,觉得坐在书斋里品评别人的文学作品,实在是没有什么社会意义。而且做文学评论的人,扶持一个新作家不容易,但打杀一个文学青年却是不经意就可以马到成功的。干嘛呢?有本事就自己写文学名著,不然至少是闭上嘴,让有本事的人写文学名著,也让那些做着文学梦的人继续做他们的梦。


“总觉得有点愧对你父亲,”ALLAN说,“我去公司工作,不光是辜负了他这几年对我的培养,也从某种意义上否定了他的生活方式。他是非常希望我留校任教,读他的在职博士的。”


“既然你不想做文学了,还管他怎么想?”艾米不以为然地说,“我也不希望你一辈子像我爸爸那样做个书呆子。”


艾米早就在留意深圳的一切了,她从什么地方看到一篇报导,说深圳的未婚男女之比是1比7,这让她很不放心,那么多的年青女人,只有那么少的光棍可挑选,ALLAN去了那里,不知道能不能混个全尸回来。


但是她看得出来,ALLAN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踌躇满志,已经找了很多相关书籍在看了。他喜欢的东西,她没有理由不喜欢。但是她免不了很难过,因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ALLAN五月份就会到南边去了。


“你走了,我怎么办?”她担心地问。


“你接着读你的书呀,等到你毕业了,如果你不想读研究生了,你也可以到南边来工作啊,你不是很喜欢暖和的气候,可以一年四季穿裙子的吗?”


艾米本来是有点假小子的性格,爱剪短发、穿牛仔裤的。自从有了ALLAN,就不知不觉地淑女起来了,头发也留长了,牛仔裤也换成了裙子。开始是假模假式地穿穿裙子,冒充淑女,穿多了,穿上了瘾,有时大冬天的也穿裙子。不过J市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得在裙子下面穿很厚的长统袜,脚上穿靴子,再在外面套很长的大衣,而且尽力避免在外面走路,出门就打的。


ALLAN总笑她是个“不爱穿裤子的人”。她警告他:“不要乱说,别人听见还以为我爱光屁股呢。”


“深圳那边常年都有二十多度,”他告诉她说,“你去了,可以一年四季穿裙子,我就不用担心你冻坏腿了。”


她担忧地说:“你去了那边,我们就要很久很久见不到面了。”


“不会的,你有寒暑假,我也有出差的机会,我们见面的时间不会比现在少。马上就是暑假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呆几个月,从地下转到地上来了。”


“可是深圳那边女多男少,鸡鸭成群,你去了那里,我怕是凶多吉少,要不了几天就 ---爱上了别人,或者染了艾滋病什么的。”


他呵呵笑起来:“艾米,你把我当什么呀?好像我一天到晚就想着那点事一样。”


“我要转学到深圳那边去。”


“别傻了,深圳那边就一个深圳大学,深大的英文系怎么能跟B大的英文系比?”他建议说,“如果你实在是不放心我去深圳,我就留J大吧,或者在J市的公司找工作。”


这样她又不愿意了,他为她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叫她心里怎么过得去?不过他愿意放弃,还是很让她感动的。女孩嘛,更看重的是姿态,只要你有这个姿态,最终做没做,那就是我让不让你做的问题了,怕的就是你想都想不到这上面去,连姿态都没有。


她大方地说:“你还是去深圳吧。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去了那个花花世界,就忘了我。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证明你对我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呢?”


“可能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烈火识真金,另一种就是路遥知马力。路遥知马力是一辈子的事,你是个急性子,肯定等不及。最好是烈火识真金,”他想了想,说,“第三次世界大战看来一下子是打不起来的了,不能指望我在战场上救你了。不如我们到海边去租条船,划得远远的,然后我们想法把船凿穿,让它下沉,我把生的机会让给你,自己淹死掉。这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不好,那样的话,虽然我知道你的爱是真的,但我失去了你,又有什么用?”


“或者咱们去沙漠里,少带点水,我把最后的一壶水都让给你喝,自己渴死掉?”


“那跟沉船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啦,一个是水太多,一个是水太少。再来一个有关水的考验,你去找几个红颜祸水,让她们来勾引我,看我对你忠诚不忠诚。”


她摇头把头发摇得乱飞:“不行不行,这办法不好,要是你定力不够呢?那不等于拱手把你送给别人了?”


“其实你真不用担心我定力不够。如果一个女孩只准备跟我一夜情,第二天拍拍屁股就走路的,我就觉得没意思。如果她不是找一夜情的,我又怕她纠缠。所以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要越轨。”


她忍不住看了看他那个地方,说:“可是,如果你---几个月都不能MAKE LOVE,那---你受得住?”


“那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一个男生从十多岁就觉醒,到他结婚,中间有七八上十年的时间都是出于性失业状态,每个人不都活出来了吗?”


“可是你---你很贪得无厌的呢。”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她的鼻子,说:“你分析我的性心理的时候,用的理论真是错综复杂。我蠢而不动的时候,你觉得那是因为你没有吸引力。我蠢蠢乱动的时候,为什么你不顺着吸引力的路子思考,而要归结于我的贪得无厌呢?实际上你的两套理论刚好用反了。蠢而不动,不是因为你没吸引力,以前是因为爱护你,觉得你还太小,现在是怕你没兴趣,或者是没机会。蠢蠢乱动,一是因为你有魅力,二是因为知道有那种可能,可以娱己娱人,为什么不放任自己一下呢?”他突然住了口,说,“再不能说了,再说要出问题了。”


她故意问:“出什么问题?”


他做个鬼脸,不回答。她视察了一下战地,吃吃地笑起来:“小弟弟好可爱哟,说两说,就可以把它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小弟弟有耳朵?”


“有没有耳朵你不知道?人们都说小弟弟是没头脑的,可我觉得它很有头脑,至少是很懂事。以后到了深圳那边,它知道没有这种可能了,那它除了早上做做操,一般都会乖乖睡觉的,不会这么容易蠢蠢欲动。”


“反正你们男生都是蠢蠢欲动的一群。”


“但是男生也是自力更生的一群,你不知道吗?”


她咕噜一句:“谁知道你们怎么自力更生?”


他涎着脸说:“想知道吗?我可以给你DEMO一下,”他歪着头,看着她,“你们女生不蠢蠢欲动吗?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顺便说一句,女生也可以自力更生的。”


她又想敲他,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附在她耳边说:“别不好意思,很正常的事情,不会的话我也可以DEMO一下---”


“你这么黄,我劝你把名字改成‘黄钢’。”


“‘黄岗’?那就顺便把我的籍贯改成‘湖北’好了。”


。。


“你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她躺在他怀里,被他的DEMO搞得精疲力竭,但她还不想睡去,她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有些事,对男生来说,是无师自通的,再加一点道听途说、淫秽书籍和黄色录像,达到我这个水平很容易。看来我道行还不够博大精深,你居然还有力气说话。要不要再DEMO一下?”


“NO,NO,NO, NO,”她一迭声地说,“你道行很高,我也相信男女都能自力更生,不依靠外援,所以出轨是思想问题,而不是生理问题。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


他想了一会说:“如果有一天,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的话,我会离开你的,让你去寻找你的幸福。”


“瞎说瞎说,我跟你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呢?”


“EVERYTHING IS POSSIBLE。你还是个小丫头,基本上没有见识过世界,你又是个喜欢新奇东西的小丫头,你跟我在一起时间长了,就会觉得不好玩了,也许就想出去看看世界。”


“那时你就让我去外面看世界?”


他点点头。


“如果我看世界的时候,看上了别人呢?”


“那有什么办法?只好祝福你了。”


“可是如果我过一段时间又觉得他不好,再回到你这里来,你还要不要我呢?”


“你这个小脑袋里总可以冒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想法来,叫人应接不暇。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想过,你容我想想。”


她催他:“快想,快想,我等着听答案呢。”


他认真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没有发生的事,我想像不出我会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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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有些事件,当我们回头去看它的时候,会发现很多预兆,明白无误地昭示着即将发生的事,但在当时当地,却没有人注意到任何一个预兆。或者说如果有人注意到那些预兆,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记得有一部电影,是关于一次飞机失事的。电影开头的时候,花了很多镜头描写那些乘坐死亡航班的人怎样毫无预见地起床,漱洗,然后从不同的地方赶往同一个机场,挤上同一次航班,他们一点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死亡。有的乘客本来是坐别的航班的,为了某个原因,费劲心机地换到那个航班上。观众看到这里,都免不了在心里警告他:“别换航班,别坐那趟,那飞机要出事的!”然后观众无可奈何地看着电影上那个人换了航班,悠然自得地坐上了那架飞机,飞向死亡。


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能象电影观众一样,看到不同地方发生在同一时刻的事情,那么,我们就会看见,当ALLAN即将离开J市去深圳工作的时候,艾米每天都在计划怎样尽可能地利用这十多天,跟他在一起多呆一会。而在同一个J市,还有另一个女孩,也在为他的即将离去计划着一件事。虽然两个女孩的目的都是为了爱情,但实现的方式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两个女孩都看上了四月的一个星期五。艾米计划那天半夜跟ALALN见面,过一个浪漫的周末,因为她父母星期六要到她奶奶家去,很早就会出发,要到星期天上午才回来,所以她跟ALLAN整个星期六都可以呆在一起。能在家里幽会的时候,艾米就懒得到公园里去,她喜欢跟ALLAN呆在床上,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做的时候,她可以偎在他怀里跟他神侃。他们还可以在家做饭,过一整天柴米油盐老夫老妻的生活。


JANE也选中了这个星期五,她为什么选那一天,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了,因为她的日记中没有记录,她也没对任何人讲过。如果我们一定要猜测一下的话,那极有可能是因为她的父母那天晚上也要出去,他们要去看望一个朋友,那个朋友的丈夫患癌症去世了。她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想些什么,可能那个星期五的晚上就不会出去了。但也许这话应该反过来说,也许JANE实际上是选定过别的时间的,只是因为她父母在家,她只好把计划推迟。


与这两个女孩的计划密切相关的ALLAN,那天也有他自己的计划。他未来的老板张总从深圳那边到J市来办事,星期三晚上已经约他出去吃过饭了,他想回请张总一下, 尽尽地主之谊,也把室友老丁引见给张总,因为老丁也很想到张总的公司去工作,于是ALLAN和老丁约张总星期五晚上出去吃饭。他们三人,加上深圳那边来的另外两人,总共五个人,那天晚上约好在“全聚德”吃烤鸭,然后去唱卡拉OK,据说张总嗓子好,唱歌有瘾。


ALLAN那天先回了趟简家,因为他身上带的钱不多了,他不知道晚上会吃出一个什么天文数字出来,决定回家拿点钱。很巧的是,他留在家里的人民币也不多了,于是他拿了一些他父母寄来的美元,准备到一个邮局门前去跟那些贩子兑换人民币。


他在那里换过美元,知道那个在邮局门前东逛西逛的中年男人其实是个炒美元的贩子。他还知道另一个文质彬彬、永远都在看报纸的中年男人也是美元贩子。这两个贩子不同的地方就是东逛西逛的那个总是从胸前、背后、腰带上、裤裆里掏出人民币来换给你,而那个看报纸的男人则把你带到邮局的小储蓄所去,当场从他的账号上取出人民币来支付给你。


所以ALLAN那天走得很匆忙,怕去晚了,邮局的储蓄所关门了,那就只好跟那个从裤裆掏钱的家伙换人民币了。虽然那家伙是长期在邮局门前讨生活的,所以也是讲信誉的,不会换假钱给你,但看见他从裤裆里掏钱,总觉得用起来不舒服。因为走得匆忙,他就忘了告诉简家的人今晚是在哪家餐馆吃饭,而他以前几乎次次都告诉他们的,这是他父母培养出来的好习惯,就是不管你到哪里去,都要告诉家里人,那样万一有什么事找你,就知道你在哪里。


他在家换好了衣服,拿了美元,准备出门的时候,JANE来到他的卧室,跟他聊了几句,然后她靠在他卧室的门框上,微笑着说了那句著名的话:“小女婿,我想好了,我要走了,我连方式方法都想好了。”然后她做了一个切腕的动作,很优雅很潇洒的样子。ALLAN以为她又在开玩笑,而且急着出去应酬,就回她一个玩笑说:“你前脚走,我后脚跟。”说了,想到他即将开始的工作,还特意翻译一下:“You go first. I'll follow you.”


这句让他悔恨终生的话,在那时就那样轻飘飘地说出来了。然后,JANE哈哈笑了几声,从门边让开,ALLAN匆匆离开简家,骑上自行车,直奔邮局。


艾米那天晚上也有一个同学聚会,所以她跟ALLAN约好半夜在她家见面,叫他等到她父母睡觉了再来,那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鬼子”眼皮子底下潜伏到第二天早上,等父母离去后,再占领“鬼子”的碉堡。


如果那个时候,手机象现在这样普遍,可能这整个故事就要大变样了。可惜的是,艾米不仅没有手机,连“考”机也没有一个,ALLAN也一样。家里有电话,但没有留言机,没有ID显示,现在想来,真可以说是落后的电信事业造成了那个悲剧。


艾米从她的聚会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妈妈说:“八点多的时候,有个女孩打了三次电话找你,问她姓名她不肯说,问要不要带口信又说不用。”


艾米想,那是谁呢?几个要好的女朋友都在刚才那个聚会上,实在想不出谁会给她打几次电话,还神神鬼鬼地不留姓名。最后她想可能是JANE,但她想不出JANE为什么每次打电话都不肯说自己的姓名。她不知道JANE今天找她干什么,可能又在担心成钢。但现在太晚了,明天再打电话问JANE吧。


这一点,也成了艾米心中一个永远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如果我那天没去那个聚会,会怎么样?也许我就接到了JANE的电话,把ALLAN的行踪告诉了JANE,那JANE就能找到ALLAN,那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但也许我会醋性大发,故意不把ALLAN的地点告诉JANE,那我就成了谋杀她的罪人。


一个悲剧,留下了太多的“IF”,每个有关的人都在企图用几个“IF”改写历史。可惜的是,历史是任人评说却无人能改写的。


那天一直到十二点多了,ALLAN才来到艾米家。她一直在从窗口望下面,因为她要在他来的时候为他开门。她看见ALLAN骑着车来到她楼下了,就悄悄跑去把家门打开,下了几层楼梯去接他,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ALLAN去洗澡的时候,艾米也跟了进去,在一旁盯着ALLAN,看他脱衣服,想把他的脸盯红。他现在已经不象刚开始时那样容易脸红了,反而有时把她搞红了脸。他脱得差不多了,就凑上来,在她耳边说:“出去吧,帮我把衣服也带出去,不然我洗的时候,会把你衣服淋湿的。要不,你也脱了?”


那时她家的洗手间还没有浴缸,只是一个莲蓬头,可以拿在手里冲洗,也可以挂在架子上冲洗。洗手间也不大,如果他冲水,她肯定不能幸免。


她接过他的衣服,说:“那你别把门拴上。”她悄悄溜到卧室,把ALLAN的衣服都藏到衣柜里,把自己的衣服都脱了,只穿了一件睡衣,溜回洗手间门边。她听见ALLAN已经在开始冲洗了,她敲了敲门,他停了下来,但没开门。


“开门,是我。”艾米小声说。


他把门开了一道缝,艾米挤了进去,脱了睡衣,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挂在门后,双臂捂在胸前,盯着ALLAN看。他不啃声,若无其事地用莲蓬头冲他的前胸后背,也把她的手拉开了,冲她的前胸后背。艾米看见他正在一点点变化,她压低了嗓子吃吃地笑:“洗澡就洗澡,小弟弟搞什么鬼?”


“那歌怎么唱的?敬个礼,握握手---,它在敬礼。”


艾米上去跟它握握手。


“噢,轻点,你这是握手还是谋杀?”他把莲蓬头挂在墙上,拿了块香皂往她身上到处抹,随后又往自己身上抹。


“这就可以谋杀?男的这么不经 ---握?”艾米好奇地说,“电影上老是看见你们被人一脚踢中了那里,就痛得嗷嗷大叫,看来这是你们的致命点。”


“你们的致命点在哪里?”他问。


“不知道。”然后她指指心的位置,“应该是在这里,这里被爱情踢伤了,就死路一条了。”


“瞎说,谁都有可能被爱情踢一脚。踢伤了,养一养。伤养好了,再爱。你没听说要给爱情SECOND CHANCE?”他知道她又要用他造的炮弹打他,赶快说,“想不想打水仗?”


“打水仗?”她不解地问,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指指地上,“在这里?那多冷---”


“傻丫头,怎么会要你躺地上呢?”


“站着?”


他无声地笑,把莲蓬头挂起来,但让水仍然喷洒着,抱着她,附在她耳边说:“你这么博学多才的人,也有不知道的东西?你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呢?里面没提到过---”他让她转过身,他从后面搂住她,“不喜欢就告诉我 ---,嗯?”


她点点头,不知道他要玩什么新花招,觉得又新奇又紧张。但他只是搂着她,吻她的后颈。她的后颈正中对着嘴的地方有一粒很大的痣,而他的后颈上也有这样一粒痣,所以她老是开玩笑说他们俩有可能是兄妹。他说他奶奶讲的,有人把这样的痣叫“对口疮”,是不吉利的,会祸从口出,但他不信这些。


他在那粒痣周围吻来吻去,两手抚摸她的盾牌,在她耳边说:“哇,你长大了,是我的功劳呢,我是你的丰胸器---。。。等会喜欢就点点头,不喜欢就摇摇头,不要乱嚷乱叫,让鬼子听见---”


。。


睡觉之前,艾米对ALLAN说:“如果我睡着了挤你,就把我叫醒,听见没有?你不答应我这句,我就睁着眼睛不睡。”


“不是睁着眼睛不睡,而是睡得张着小嘴流口水。”他知道她最怕他说她睡觉流口水,故意逗她说。


“我什么时候流口水了?造谣!”


“等你的口水把我胸前弄湿的时候我叫醒你,看你承认不承认。”他关了灯,在被子里搂住她,“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刚洗完澡,两条肉虫睡在被子里,真舒服。”


她恋恋不舍地问:“肉虫,你想不想天天这样?”


“想又怎么样?也就是想想而已。”


“还有十五天,你就要走了,”她幽幽地说,“谁知道你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这样?你舍得走吗?”


“这个问题有现成的答案,秦少游若干年前就为我们写好了,”他说,“我很喜欢他的那首<<鹊桥仙>>,很缠绵,又很大气,不是一味地渲染相思之苦。聚 就聚得亲密无间, 别就别得潇潇洒洒,痴而通达, 柔而洒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最喜欢哪一句?”


艾米想了想,说:“我最喜欢‘飞星传恨’一句。”


“呵呵,你总是有不同凡响的见解,大多数人都会喜欢最后两句,也是这首词的词眼,”他想了一会, 赞许地说,“不过你喜欢的东西很符合你的个性,也可以说符合人性,也许心里头因为分离产生的那番‘恨’才是最真实最深刻的。最后两句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之际,用来开解自己的安慰剂。”


“你最喜欢哪句?”


“我是个信奉LOSER哲学的人,所以我肯定是喜欢最后两句,见不到面了,就拿这两句安慰自己。不过我现在最喜欢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你---想不想---相逢一下?”


“AGAIN?”


“不能枉担‘贪得无厌’的罪名… 。你不想?”


“不想。”


“你这张嘴总是不说实话的,让我来问问小妹妹。嗯,小妹妹是个说实话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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