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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入豪门的真实生活ZT(整理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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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入豪门的真实生活ZT(整理篇)
1.
西方有句名言:一个人如果20岁不Beauty、30岁时不Healthy、40岁时没Money、50岁时仍Donkey,就要永远和生命中最美丽的事情说Bye-bye了。
  这句话是我妈第一次告诉我的,当时我只有15岁。我妈是纯正的上海人,就是那种可以吃辣椒拌饭也得穿得光鲜体面的典型上海小市民。我妈早年失去父母,不得不去北京投奔了她的姨妈。北京高干遍地都是,诱惑力很大,我妈是一心想嫁个高干公子的,无奈命中没有荣华富贵,等成了30岁的老姑娘还是两手空空,不得不嫁给了我爸,一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外科医生。
  上海人琐碎得很,这是被公认的。上海女人唠叨起来真是百屈不挠,起码我妈是这样的。对于她的唠叨,我和我爸早就缴械投降了。为了把她自己未竞的理想嫁接到我身上,她磨薄了一对美丽的嘴唇。是的,她是美丽的,公认的美丽,美得神秘、幽深。我15岁时跟她一块儿上街,还总是被误认为是姐妹。她对我的相貌总是不满意,说我也美,但美得太实诚,不够媚。接着又埋怨我爸,说是我爸把她的美丽基因给搀和坏了,使我的美有了争议。
  因我爸是医生,我小时候的理想当然也是做一名医生。但我妈不允许,我妈一定要我艺术,音乐、舞蹈、美术选一样。她说她之所以没嫁成高干公子,就因为只是一名护士,缺乏艺术细胞。她说,这女孩子呀,一有艺术细胞,看起来就洋气了,不然,再漂亮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她能说出几个高干公子的真名实姓,他们娶的全是艺术系毕业的尖子生。
  音乐、舞蹈和美术这三样,我比较喜欢音乐。但我妈希望我学舞蹈。她说我脸蛋有了,学了舞蹈,肢体语言也会变得有品位。以后嫁入豪门,会经常跟丈夫出席大场面,手脚放不对地方是万万不行的。我妈一个小护士,竟会说“肢体语言”四个字!看来人对某方面有兴趣有追求,真是潜力无穷啊。如果社会上允许开设什么“淑女培训班”,我妈准能做得最出色。
  在我爸的大力协助下,我终于成功地选择了音乐。我妈不要我唱歌,她说豪门的家规很严,绝对不允许媳妇在社会上独自抛头露面,学了唱歌,不能上舞台,等于白学。再说了,豪门公子哥儿那么多,有几个娶歌星影星的?他们喜欢玩弄歌星影星才是真的,包一夜几百万,玩过就扔了。为什么?因为中国人从来都看不起戏子。
  于是,我就选择了学钢琴。我妈说,学钢琴很好,音乐素养高。嫁入豪门后,偶尔还可以在大型聚会上露一手,给婆家争光。平时在家寂寞,也可以弹几曲自娱。
  我从5岁就开始学钢琴了。上初中之后,我妈加大了力度,给我找了个音乐系教授。虽然费用不菲,但他收下的学生将来上音乐学院是没问题的。非常庆幸的是,教授听我弹了一支曲子就同意收我了,每周日去他家学琴一次,每次学习一个半小时。
  在学琴之余,我妈还让我上了私人办的舞蹈学习班,也是一周上一次课。每次上钢琴和舞蹈课,我妈都带我去,在旁边看着我,直到下课。上海人的钱不是好赚的,上海人的钱也不是好出手的,一定要花得值。她跟我一块儿上课,一是监督老师,二是监督我。
  我妈的确是个活络人,如果她如愿嫁给高干公子,很可能被培养成一个出色的外交家。我的每一个老师都喜欢我妈,因为她总能花最少钱,干出最漂亮的事。我的每个艺术老师都吃过我妈做的上海菜。那时候,大家的物质生活还不算丰富。我妈每次回上海,都会带回各种便宜的上海特产,派送给她认为对我有用的老师们。



2.
我今年已经30岁了。
  我读初中时候还是80年代末期,没有网络,同学们的爱好仍是读文学作品、简单学些乐器、搞搞航模什么的。我上初三时的班主任是个非常严厉的中年胖女人。我妈跟她的关系非常要好。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妈是拿她监视我,绝对不能早恋。好在我学文化课加上学艺术课,非常辛苦,平时练琴都是挤午休的时间,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早恋了。
  大家都知道我的钢琴弹得不错,每次学校有大型演出,我都会上台表演一曲的。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班的班长,名叫房志,是个挺不错的男生,总是背着吉它去我家找我玩。说真的,我们两个不是早恋,只是家住得近,他也很喜欢音乐,来到我家,我们就你一曲吉它我一曲钢琴地相互欣赏切磋,彼此都感到很快乐。
  但是天长日久,我妈渐渐不高兴了。开始轰人家房志回家,并明说今后不要再来了。都那么大的人了,房志也是有自尊心的,从那之后再没来过。但偶尔会给我一个电话,问问情况。我房间的电话是个分机,只要我妈在家,我的电话就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她会理直气壮地偷听,一旦有男生说话稍微亲热些,她就毫不客气地在那边咳嗽。
  暑假里,一次十来个同学约去北海公园玩,中午大家围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房志坐在了我身边。他正把汽水往我手里递时,我妈出现了!愤怒地说:房志,我命令你今后离我们爱爱远点儿!别分了她的心!你妈是北大教授,你爸是北大系主任,我们爱爱的父母什么也不是!你不好好学习也能上北大,我们爱爱可不行!反正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被我发现跟爱爱在一块儿,别怪我找你父母理论!
  被我妈从北海公园拉回家,我很没面子,也觉得对不起房志,我妈冤枉了他,也冤枉了我。我不是个叛逆的女孩子,但这回我生气了,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练琴,我妈做好了晚饭,叫了我两遍,我都没搭理。我爸来敲门,好言好语叫我吃饭,我也不理睬。
  果然,我妈拿钥匙把我的门打开了。她的脾气很急,心里有事是过不了夜的。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坐在我的床边,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她说,爱爱,乖孩子,告诉妈妈,你喜欢房志?房志也喜欢你?你说真话,妈妈不会怪你的!
  很多年没听她叫我“乖孩子”了,我的眼泪很快就滚了出来,连连摇头。我妈见我哭了,放心了不少,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爱爱,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你也不能算成熟的大人。你这种年龄,懵懵懂懂的,很容易干出傻事。房志的父母是大学教授,现在的大学教授算什么?他爸每月拿的钱不一定有你爸拿得多!如果你爸那个老实头儿,心眼儿要是能再活络点儿,做手术收病人的红包再贪心点儿,指不定是他爸收入的几倍!他妈是教授怎么样?还不跟我一样,得天天提着篮子去菜场转悠?可能一般女孩觉得找个父母是大学教授的男朋友已经很不错了,但你不是一般女孩,你就是想做一般女孩,我也坚决不同意!
  我一直流眼泪。过了一会儿,我妈又说,哼,吉它,房志他父母品位也够差的,竟然要自己的儿子碰吉它。吉它是什么?是下流乐器!上不了台面的,你看那外国电影里,弹吉它的都是乡下人,街头混混和流浪汉!房志的吉它会玷污你的钢琴!
  接着,她的眼睛竟微微地红了,动情地说,爱爱,妈妈这么严厉,可能你会恨妈妈。可妈妈都是为你好啊!我不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吗?嫁给你爸这种穷光蛋,一辈子混迹于俗人堆里,为生活奔命,一天到晚柴米油盐,做粗了胳膊,跟菜贩子砍价喊粗了喉嗓!要不是妈妈有个漂亮底子,早就变成黄脸婆啦!妈妈虽然没接触过真正的豪门阔太,但一块儿打麻将的也有几个“阔太外围”。单说那些“外围们”的穿着打扮,私人生活,叫我们想象都想象不了啊……




3.  
我妈还最讨厌我跟底层人交往。
  我的一个住在前门大栅栏的女同学,名叫陈小云。长得明眉大眼,个子高挑,挺漂亮的,人也热情,跟我的关系不错。一次她去我家问作业,天晚了,我妈就假意留她吃饭。陈小云是个没有心计的女孩子,看不出我妈的眉眼高低,就坐下来吃。女孩子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平日的伙食估计也好到哪去,加上我妈是个做菜高手,又有上海本帮特色,一盘可口的新鲜板栗烧鸭几乎叫她吃了一半,吃得好香!
  结果陈小云前脚离开我家,我妈就开始数落我和我爸:饭桌上多了个打莲花落子的,你们两个也吃得下!听了我妈的话,当时我就惊呆了,替我的同学羞得满面发烧。我爸不高兴地说,上海女人,你对人能不能不那么刻薄?人家是个女孩子,觉得咱家的饭菜香,嚼得响了点儿,就受你这么奚落!唉……
  我妈一听,就扯着尖利的嗓门叫了起来,啊呀,北京大男人,里外一把手,白衣天使,本事大着呢!一个“不”字都讲不得的!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反正我是被那“莲花落子”弄得没吃完一碗饭!
  我爸是个好脾气的人,每次我妈挑起战争,他总是走进房间关起门来看书,或者去外面散步,躲一两个小时,等我妈的气消了再回来。要是换个男人,我们的家庭肯定不会这么平和。
  闲暇时候,我妈也会带我上街逛逛。到了王府井,我妈专挑豪华商场进,专问标价惊人的东西,尽管最后她往往一分钱的东西也不会买。记忆中我的换洗衣服总是只有两三套,但无论样子和质地都是上乘的,不是买自北京,就是上海,有的还是我接触的那些“豪门外围”太太们去香港、日本带回来的。我妈从不要我穿款式夸张、特别入时、流行得满大街都是便宜货,她对服装的观点历来是宁缺勿滥。
  一次陈小云买了一套裙装,地摊货,才十几块钱,样式漂亮,颜色灰粉红,很好看。我就闹着我妈也给我买一套。我妈非常生气,说她这么长时间对我的潜移默化教育简直泡汤了,并赤裸裸地鄙视陈小云不过是朵“胡同之花”,今后也只能枯萎于“胡同”。我妈说北京的“胡同”就是上海的“里弄”!能出什么名媛闺秀?将来都是奶孩子、绕锅台的穷酸命!我妈责令我从此不得跟陈小云玩,以免染上“胡同”习气,将来甩都甩不掉。



4.
为什么我妈这么不平,为什么我妈挤破头都想把自己的女人塞进豪门?
  首先因为她是个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她的眼睛是那种非常有神的丹凤眼,而非杏核眼。造物主似乎对她特别青睐,丹凤眼要比杏核眼耐老得多。她的鼻子挺直,鼻翅小小薄薄的,嘴唇也是小巧优美的……记忆中,她从不留短发,总是把头发烫卷,优雅地盘在脑后。她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微微低着头,露出颀长的颈项,真是美得无法形容。她生气也是美丽的,哭起来也很美丽。所以我爸总是让着她,舍不得骂她,更舍不得动她一指头。
  上海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是不同的,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更是大相径庭。不承认这一点是不可以的,不承认这一点你将永远对她们抱有偏见。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大都是骄傲的,不满的,挑剔的,刻薄的,目中无人的……总之似乎跟温柔敦厚无缘。
  我妈甚至不要我说话带北京腔,她总是匪夷所思,说北京腔是不适合花前月下的!别说在豪门公子面前,就是在一个温情脉脉的凡夫俗子面前,那种炒豆子一样嘎崩脆的、舌头打卷儿的北京腔都会大煞风景。她要我学她说话的强调,学她的上海腔,她的吴侬软语。她认定上海腔的普通话会受到全世界的豪门公子的激赏!
  不过我妈也有平凡女人的好处。她像一个忠实的老母鸡一样护着我,顾着这个家。那么美丽的一个护士,在医院一定常碰上当领导的或者有钱人,但她从不越轨。她总是对我说,既然决定嫁一个人,自己首先要抱定从一而终。不然就一辈子别嫁人,玩个痛快。——这也是我爸总是让着我妈的根本原因之一。
  其次,是因为我妈这样美丽非凡的女人竟然流落凡间。我妈认为美丽的女人就应该享受荣华富贵,这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物有所值。所以,她拼了命也想把未竞的理想强加于我,把我塑造成一个平庸生活的颠覆者和复仇者。
  我妈特别喜欢带我去故宫、颐和园这些皇家遗迹游玩。我妈总结出一句话,故宫、颐和园这种地方,给她的感觉只有六个字:极端荣华富贵。她总是感慨,人与人的命运不同。慈禧用的一个化妆盒就千雕万琢,镶金嵌银,价值连城,而有的女人做一辈子也穿不上一双皮鞋。
  说关于我妈的话似乎太多了。但是,就我的具体情况来说,没有我妈,我绝对跟豪门无缘,嫁个大学教授的儿子也许已经为自己庆幸了。不论什么好事,你不去努力,它肯定不会自来。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人头的总是灾祸,而不是馅儿饼。灰姑娘与豪门公子街头偶遇只是三流小说电影的噱头,或许这样的情节最能满足灰姑娘们的一厢情愿,但事实上那种可能性存在的机率微乎其微。


[此贴子已经被springy于2005-10-8 11:34:3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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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现在我也已经不是孩子了,已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对事物的看法也有了更多层面的考虑。母亲对孩子的爱,那可真是绝对无私的,可以掏心扒肺的。每每看到母亲为病孩子献出器官、母亲为救孩子舍弃生命之类的事,我都会为之感动好几天。男人,或者没有生育过孩子的女子,是不可能有这种感情的。所以,我妈也许做得过分了,但她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起码她认为豪门就是天堂。
  他们医院每出现一个因没钱而放弃治疗的农村病人或者城市底层病人,我妈回来总是最有话说的。看看,穷人的命一钱不值,得了大病就得等死。你们总是看不起钱,钱能换来穷人多少条命啊。如果他们都有的是钱,得的那些病不算什么,几乎都能康复回家!
  我有次反驳我妈说,那人家农村也出百岁老人,他们可是吃的不好,穿得也不好吧?我妈说,农村百岁老人有几个?你要看人均寿命。底层人吃得饱饭,治不起病,这是个事实。你没在医院呆过,不知道眼睁睁看着血亲病人等死的景象多凄惨!
  90年代初,我进入高中,我妈对我的监督更严了。倒不是学习方面,由于我长期养成了自觉的学习、练琴、练舞的习惯,到了什么点儿,就干什么事儿,似乎改变不了了。我妈主要是害怕我恋爱,交男朋友。
  由于我读的那所中学分初中和高中部,初中时候的同学升到高中大多还在一个班。房志还是跟我一个班,房志可能朦胧中对我有些爱慕,加上在北海公园被我妈搅和了一次,反而把他心里的那份朦胧的感情激活了。房志当时只是一个高中生,也根本意识不到我妈的“远大理想”,只是以为我妈不要他接近我,怕影响学习这么简单。因此,到了高中,房志依然跟我走得比较近,事事处处关心我,但从没对我表露什么。我妈可是个优秀侦探,从此觉得房志是个很大的隐患。
  我妈当然没权力把房志从学校里驱逐出去,唯一的办法是把我调走。大家都知道,高中转学对学业是非常不利的,但我妈却毅然决然地做了,把我转到了一个稍差一点儿的学校。
  我和我爸为这事都几天不理她,她非常反常地对我俩忍气吞声。直到我结婚之后,一次不经意的谈话中,她才向我透露,当时她义无反顾地把我从房志身边调走是完全正确的举措,她是想在我结婚之前保住我的处女之身!



6.
到了新的学校,要适应一个新环境,同学老师彼此熟悉需要一个过程,再加上周末我要练琴练舞,几乎没有任何与男生多接触的时间。我妈对此虽然比较满意,但还是时时不忘对我敲警钟。
  她曾经问过我一个非常意味深长的问题。如果你去买花瓶,发现一只最美丽的,世界上简直没有第二只花瓶与它媲美。你又有足够的钱,你会怎么样?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当然买下!她又问,但你回家发现这只花瓶竟然有一条裂纹,你心里会怎么想?我想了想说,当然不高兴了,很可能会退货,商家也不能这么蒙人嘛。
  我妈听了我的回答,非常兴奋。她激动地说,爱爱,你总算没辜负妈妈的一片苦心。现在咱们把那只花瓶比做一个美丽女孩子,把你这个买主比做一个豪门公子……你再想想,结果会怎么样?
  我一下子明白我妈的用意了!她是想在我出嫁以前保持完好我的纯洁!她是对的,过来人不都这么说吗?即便是当年不小心使自己在婚前有了裂纹的过来人?保持纯洁一直到结婚,这在90%的人看来都是正确的吧?
  我妈看我明白过来了,郑重地对我说,凡夫俗子尚且不喜欢自己的新娘不完整,何况是富可敌国的豪门公子?好比我吧,比一般女人漂亮点儿都自恃极高,人家有钱人一样觉得自己比别人金贵,对妻子的要求自然也就比一般人高。谁娶了个完美无瑕的妻子,都会像宝贝似的珍惜她。但如果娶回家就发现不是原装货,即使不会马上丢弃,也会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所以啊,爱爱,你可不要做有裂纹的花瓶,到时候叫人家找我退货……
  打那之后,我似乎理解了我妈许多,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总与她作对了。
  一个热爱厨艺的女人一定是恋家的,爱孩子,也爱丈夫。不然她可能没心情去钻研一只菜该怎么做。有时一道菜要反复做上好几年,才可达到完美。——我妈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高一下学期,初夏时节,我妈医院里刚调来一个四川同事,人很热情,教大家做四川泡菜。我妈在做菜上悟性很高,初学就做得很好吃。有包菜,红罗卜,白罗卜,青红辣椒,嫩姜等,嫩蒜等,又酸又辣,很好吃。我吃了不少,脸上第一次冒出几个痘痘。
  我妈吓坏了,记忆中我得多大的病,我妈都没这么急过。她是当护士的,赶紧给我褒了些中药,又擦些药水,几天后就下去了。我妈后怕地说,痘痘这东西可不能长,长痘痘就等于毁容了。那些长痘痘的女孩子大都是嘴太贪,看见什么就吃什么。其实青春期很多东西都应该是忌口的。还有啊,我就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妈妈生了女孩子,对她们的形象不管不问呢?比如有些女孩子,稍微割一下眼皮,脸蛋的美就提高了一个档次。唉,女孩子不漂亮,当妈妈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喔……



7.
日子平静地过到92年底的一天。报纸电视忽然铺天盖地报道戴安娜与查尔斯分居的新闻,追溯他们曾经的浪漫奢华和幸福。说实在的,宫廷童话故事的破灭,使很多平民如释重负,人们总是愿意听到他们的不幸,而非幸福永远。
  我放学回家,在路上买了一份晚报,想大大地打击我妈一下。让她明白,豪门也会有狂风暴雨,童话夫妻也会劳燕分飞。
  进门之后,发现我妈正在厨房做饭。我把报纸往她面前一伸,还没开口,她就先声夺人道:去去,旧闻啦。你以为我在医院是不看报的呀?告诉你,就是天塌下来,也别想改变我!
  我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书包还没放好,我妈又把我喊进厨房里,叫我坐在一张小塑料板凳上,听她讲戴安娜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
  她边麻利地烧菜,边说,戴安娜这个女人的心太活络,不笃定,也可以说是幼稚,贪婪。不信你就等着看,就是戴安娜再找一个,以她的性格,也不会长久!什么是爱情?爱情最多是三五个月的敏感期,男女彼此见了会心跳,分别会思念。你看我跟你爸,现在还会眉目传情、卿卿我我吗?激情最后都转化成了亲情、友情、相濡以沫,就是在一块儿生活,相互照顾。……噢,今天觉得没感觉了,明天就要换一个,那一辈子要换多少个才是个头哇!戴安娜说她寂寞,受不了宫廷里的繁文缛节。好,现在让她嫁个小瘪三,小瘪三就能一辈子把她当神供着?以她那脾气,我看小瘪三过不了三月就出去搞外遇啦……
  在我妈的严格管制下,我的整个高中时代过得紧张充实,也可以说是疲惫不堪。
  对于我的舞蹈,我妈要求不严,基本目的是为了塑造一个优美体型。而钢琴是必须认真学习的,每次考级都要以优秀成绩通过。不然我觉得对不住我妈,也对不住教我的音乐教授。北京秋冬季气候干燥,由于练琴太多,手指皴裂,十指常得缠上纱布。连我妈看了也心疼。
  她总是安慰我说,爱爱,苦过高中,以后进入音乐学院,就不练这么苦啦。上了大学,我会带你接触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的生活就不会这么乏味了。你的大学文凭,只是作为进入豪门的通行证,并不是一定要你有真才实学。没有文凭的媳妇,会遭人看不起。你有文化,起码他们不敢随意欺负你。妈是绝对不允许你考研究生的,读完研究生,就变成老姑娘了,谁还要啊。那些读研究生的女孩子都是没抓住好男人的,只得靠自己继续苦读,冲到社会上好跟男人拼杀。有好男人嫁的女孩子,趁早生儿育女了,谁去读硕士博士啊?妈可不希望你去受那份罪……
  由于我一直在学钢琴,对于同龄人热衷的流行歌曲并不感兴趣。因为流行歌曲与巴赫相比,简直是太低俗单薄了。我这并不是在贬低流行歌曲,而是长期沉浸在钢琴名曲里,实在不可能去狂热追捧昙花一现的东西了。没有一首流行歌曲能火过三月,而每一部音乐经典作品都可以流芳百世。另外,流行音乐大都很张扬,惟恐流行不快不长久,而任何名曲都是含蓄内敛的。真如我妈形容的,就像豪门贵妇,只可远观,只可虔诚地欣赏,而不可于近处亵玩。
  在音乐的熏陶之下,我的性格也渐渐变得平和,沉稳,甚至稍微有些忧郁,几乎不再喜形于色。
  整个中学时代,我没有恋爱。我妈把我转到另一个学校之后,房志才渐渐明白了我妈在我身上下了多大的工夫,才真正明白我妈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然也不把他那样的家庭放在眼里。他曾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问那句话,你快乐吗?我每次都回答他,谈不上快乐,也谈不上不快乐。命运已经安排我这样了,也许我就不能再那样了。
  我妈对我整个中学时代的表现基本满意。接到北京一所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妈对那张通知书本身并不是很感兴趣,她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她只是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爱爱呀,妈妈的苦心你一定要理解。打个比方,你的手还没被男人碰过,男人碰你时你会很敏感。你还没有过初吻,当男人吻你时,你的反应也会跟被吻过的女孩子绝对不一样。现在不少女孩子在婚前做手术补处女膜,没用的,有经验的男人一下子就看破了!记住,把你所有的第一次都留给你将来的丈夫!穷小子只会索取,根本不会负责任。女孩子把身体给了他们,不仅一钱不值,还身心受伤。他们不是不想负责,而是负责不起。社会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弃婴?几乎都是大姑娘生的,没脸拿回去养,当然只好扔掉啦。我在医院工作,这种事情见多了。把她们的肚子搞大的男人呢?无影无踪啦呀。豪门公子会这样吗?不会的。即便他们会,他们的父辈祖辈也不会。他们的血脉金贵着呢,妓女生的都得抱回去养!当然啦,妓女母亲是绝对不能进门的……



8.
1993年秋季,我进入大学之后,我妈对我的教育重点,非常明显地从学习转向了交际。在我的服饰交际上的投资也明显地提高了许多,而我们住的家属区里,几乎家家都把钱花在了房屋装修上。那时候家家的客厅都变大了,流行在装罗马柱,墙上贴陶瓷的安琪儿,显得浪漫气派。医院的同事问起我妈为什么不花钱装修,我妈总是但笑不语,或者说没有多余的钱。除了我和我爸,没有人真正明白我妈的远大抱负。她总是对我和我爸说,你们不信就走着看,阿拉将来住的房子呀,肯定比这院子里谁家的都要好!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每一步,似乎都是我妈给我设计好的。稍有片偏差,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生活。
  不得不提的是,我妈积极交往的那些“豪门外围”太太们。她们大多是北方人,比较粗糙。她们之所以跟我妈——一个小护士交往,一是我妈这个上海女人很细腻,话说得得体,必要是会阿谀逢迎,弄得她们个个都特别有优越感。比如一个水桶腰太太,穿了一件与年龄不符的高级时装。我妈会表现得像是看见了仙女一样,大赞她年轻了十岁,有嘉宝神韵。那种欣赏的神色一般人装不出来,但我妈可以。还有一点,就是我妈面容身材都漂亮,又特别会穿,即使衣服价格比不上她们的贵,但穿出来的效果也不会输给她们。所以,她们都喜欢我妈,每每出国回来,都会给我妈带些小礼物甚至衣服鞋子。我妈对于那些国际名牌服装,鞋子,皮包,香水什么的,也略知一二,起码比我懂得多。比如,她竟然知道玛丽莲·梦露睡觉时喜欢用Chanel No.5牌子的香水。还知道梦露被人问及穿着什么睡觉时,她说的Nothing but a few drops of No.5这句话。
  对于像这样的豪门奢华生活的边角料,我妈有超凡的颖悟力和记忆力。而我就明显地不如她。虽然嫁入豪门后,常消费世界名牌,但对于它们的英文名字和衍生出来的、散发着无限诱惑力的传说和典故,我还是没兴趣,当然也记不好。
  对于香水,我总是买上一瓶Vol de Nuit,也就是非常出名的“午夜飞行”,摆在那里当样子。我历来不喜欢用香水,只有出席比较大的场合时才用上一点。购买“午夜飞行”,可能是受亦舒小说的影响,里面似乎不止一次提到午夜飞行。只可惜的是这种香水已经停产几年了。



9.
大一的初秋,也正是北京最美的时节。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妈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对我说:爱爱,刚才我和“豪门外围”太太们打牌。刘太太的女儿在国外读的大学,前段时间刚毕业回北京。今晚她的男朋友要为她接风洗尘,搞个大型家庭PARTY,热情邀你去玩呢!
  我一听就有些反感:我跟刘太太的女儿素不相识,她怎么可能热情邀请我?我妈不以为然地说,可我跟刘太太认识呀!爱爱,人家刘太太女儿的男朋友可是有大来头的!真正的豪门公子!刘太太的女儿我见过,人长得不但漂亮,性格还比你开朗。你的钢琴弹得好,去了也不会尴尬嘛。想嫁入豪门,不跟上流社会接触怎么行?
  我知道这都是我妈一手安排的,很可能是她求人家刘太太给我这次机会的。我妈的苦心让人感动,但同时强烈的自卑却包围了我。我妈宁肯叫我去给一群豪门公子小姐弹琴助兴,也不愿失去一个接触豪门的机会!
  我正想郑重拒绝,电话铃却响了,我妈一接听,脸上就堆出了大面积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对着听筒说,唉,我这女儿没见过大场面,我正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呢。接着,她又拿着听筒听了一会儿,脸上僵化的笑容终于舒展了,连连说谢谢。
  放下听筒,我妈简直蹦了起来,叫道,太好了,爱爱,刘太太叫她女儿开车来接你去呢!这回你怎么也推脱不了了吧?嗨,女儿,怎么样,阿拉的面子够大吧?
  我妈拉着我,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梳妆台前,帮我化妆梳头发配衣服。她把我的卷发高高地盘了起来,说这样的发型可以显露出我颀长的颈项,学过舞蹈和没学过舞蹈的女孩子,就是这个部位长得一模一样,表达的肢体语言也是绝对不一样的。懂行的会知道你学过舞蹈,不懂行的只能感到你与众不同的吸引力。我妈坚持叫我穿长裙,她说弹琴的时候是很优雅的时候,穿个牛仔裤是不淑女的……我妈还颇文诌诌地说,爱爱,你不是很喜欢芭比娃娃吗?芭比娃娃什么时候都是光鲜漂亮的。以后你不论在什么场合,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像芭比娃娃那样,光鲜漂亮得无可挑剔……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簇新的奔驰车停在了我家楼前。没等我出门,车上就下来一个洋派女孩子,友好地微笑着朝我招招手。她穿着牛仔裤和薄薄的淡蓝色绒上衣,显得很随便。我难为情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隆重,接着又看看我妈。我妈自信地说,宴会开始后你看她还穿不穿这套衣服!
  接着,我妈忙不迭地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亲热地叫“天YUN”。这时我也走到了她面前,跟她拉拉手,问YUN是哪个字。女孩子说:“韵律的韵。”她的名字也是脱俗的,不像我,叫了个“爱爱”,就好比一个芭比娃娃的名字,似乎命定了要依附着男人生活。
  看起来我没让天韵失望,她有些兴奋:听我妈说你喜欢巴赫。没有谋面,我就喜欢上你了!非见见不可。没想到这么漂亮!今晚PARTY所有女孩子都得变成你的陪衬人了。
  按说天韵年龄上应该比我大几岁,能在这种场景里说巴赫,泄露了她的纯真。可“陪衬人”恭维的痕迹似乎又太明显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一下子就喜欢她了,没好意思当面赞她漂亮,只是对她友好地微笑。我妈看我们一见如故,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就在我转脸的一瞬,车子后排的车窗摇了下来,里坐着的一个男子朝我摇摇手。我楞了一下,天韵赶忙小声介绍说,他就是我的未婚夫,姓李。我简直吓了一跳,这个男子的年龄使我好大一会儿反应不过来,怎么说也应该有四十出头了,虽然头发修饰得很齐整,胡子也刮得很干净。这么大年纪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是天韵的未婚夫?刚才没发现后排有人,我还以为司机——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是男主角呢。
  我妈赶紧给我使个了眼色,我这才忙抖落一脸的窘迫,坐在了前排。天韵上了后门,跟她的未婚夫坐在了一起。
  


10.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奔驰。感觉轻飘飘的,如坠云里雾里。车很厚重,很稳当,司机的技术娴熟得称得上是表演了,以至于到后来我分不清是车子质量好,还是司机的技术高。我常坐的那些要把人的肠子颠断的公共汽车,跟这辆奔驰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车子一路行驶到北池子大街。北京有美景无数,但我推荐来北京旅游、或者住在北京还没去过的人们,最好在春天或者夏天的午后2时左右,一个人来北池子大街走走。大街两侧分布着文物古迹和大量的四合院,围墙高筑,不少大门口没设门牌号,给人一种神秘的历史感。如果你是个少女,北池子大街会使你想起浪漫的爱情。如果你是个白发老人,它则会使你想起皇城的沉厚。午后的北池子大街是那么幽静,参天的街树绿得让人心醉,只有斑驳的树影在你身上流淌……
  车子刚到XX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门口,里面就有人打开了门,模样像个男仆,四十岁左右。这个四合院特别大,里面有假山,喷泉,花圃里开满了各色的菊花。古老的庭院,门廊,朱漆栏杆,散发着奇异药香的国花……这一切的一切,使我产生了片刻的窒息感。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个美妙的所在,让我住上一辈子,一个人弹上一辈子琴,都不会厌倦。
  坐北朝南的主房改成了一个大客厅,里面摆放的是仿古红木家具,一律雕龙琢凤。花架上摆放着一盆颜色深紫的菊花,没有摆黄色的和白色的。我不知道这颜色有什么讲究,却感到这种颜色的花与这间客厅极为匹配。客厅的东北角有架黑色的古典式样钢琴,单从外观上看,都绝对不会我和我的同学们用的那些大路货。
  客厅里已经坐上了三男三女,三个男的大约三十四岁,三个女的则个个年轻貌美。看上去像是三对人。我、天韵和李刚坐好,就有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整洁的女人用盘子托来了三杯盖碗茶,轻轻对李说,李总,晚宴已经准备好了。李轻轻点点头,女人就退出去了。
  李对大家能来给天韵接风洗尘表示感谢,大家彼此说着客套话的时候,我的思想走了神。晚宴都快开始了,可能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他们正好是四对,看来我妈这次纯粹是想叫我来见识见识,而并不是什么“相亲”。这么一来,我反倒轻松不少。就端起茶杯,学着李的样子,轻轻拿开杯盖,呷了一口。这不知是什么好茶,叶子幼嫩、青翠,一条一条地躺在杯底。我正望着茶水出神,身边的天韵说,这西湖龙井的味道真好!许仙白娘娘不知喝过没有?李只是偏着头朝她笑笑,什么也没有说。我把目光定在李的身上,他皮肤白皙,穿的是黑色西装,领带是很简单的变形虫图案。他的表情悠闲而笃定,好像能抵挡狂涛骇浪。他是漂亮的,寡语的。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是富有魅力的。在座的几个男人都比他年轻,比他的话多,比他会表现自己,却独有他显得鹤立鸡群。……恍然之间,我似乎开始羡慕天韵了。
  接着,我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个式样简洁的白金戒指,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难道他是已婚男人?不,不可能,他是天韵的未婚夫,怎么可能已婚?中国人戴戒指大都不讲究那么多,十几岁的小姑娘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也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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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大约七点半光景,女仆把大家带进四合院朝西的那间屋子,是个一式的古色古香大餐厅。中间摆放着一长椭圆型的饭桌,9张椅子。这里看上去起码能摆十几张椅子,今天没有用的可能撤掉了。
  大家坐好之后,四个女仆开始上菜。上的是西餐,不过这样的长桌子也只能用西餐,好在我妈带我去过几次西餐厅,起码刀叉是拿不错的。首先上来的是新鲜的鹅肝酱,配的是柠檬汁。主菜是七分熟的牛扒,三文鱼、烤土豆。酒是法国原产AOC级葡萄酒。甜点是冰淇淋、苹果派。四个女仆的服务非常到位。——这,也许就是豪门人家繁文缛节的一方面吧?可是,如果你在豪门中非常快乐,这些繁文缛节显然起到的是锦上添花的作用,使你的生活似乎冒出了五颜六色的泡沫,华贵而真实。
  用餐后,大家又回到客厅,只见里面的灯光幽暗。那幽暗的灯光又不是一种纯色,好像是五颜六色在缓慢地变化着。女仆又给大家上来了蓝山咖啡,并不是速溶的,而是用咖啡豆精心焙制的,味道好浓。大家的谈话也变得畅快了不少。他们没有谈时政或者时尚,竟然谈起了音乐。有的说喜欢邓丽君,有的说喜欢胡里奥。李说他非常钟爱日本古典音乐,天韵则非常自信地谈巴赫。我一直微垂着眼睑,听他们说,感觉自己插不上嘴。
  忽然,我发现坐在我旁边的李,朝我稍欠了一下身子。他开口对我说话了,非常纯正的北京话。爱爱的音乐造诣比我们在坐的都要深,最喜欢谁的音乐?我没想到他会单独问我,脸上竟发起烧来。并且,我敏感地发觉,他的话音和语调变了,温存又饶有兴趣。我妈说北京腔不适合花前月下,看来并不是这样的。李的这几句北京腔竟这么迷人,甜得腻得扯不开。粗犷男人动起情来,真是了不得。——我的眼睛垂得更低了,小声说了两个字:巴赫。
  他听罢,呷了一口咖啡,又把杯子轻轻放下。对大家说,今天酒喝得不少,忍不住要献丑了。只见他走到钢琴前,在琴凳上坐正。我简直看呆了,身边的天韵扯了扯我的胳膊,调皮地对我眨了眨眼睛。李竟然弹起了巴赫那首最著名的《小步舞曲》。怎么可能!音乐如同天音回荡在客厅里。——大多数人能拨弄几下吉它,可钢琴的黑白键却不是人人都敢碰的。李,虽然对曲子有些生疏,可指法却依旧那么娴熟!难道他小的时候也像我一样,被妈妈逼迫,练琴练到哭,累到病,十指尖皴裂到缠满胶布吗……
  李弹完之后,大家都由衷地报以热烈掌声。他示意我站起来,接着弹一曲。李的琴弹得很不错,他的十指创造出来的音乐氛围就像迷药一样,使我感到有些晕晕的,几乎没有弹琴的力气了。但是在这种场合又不能由着性子来,我还是走向钢琴,慢慢地把十指放在琴键上,感觉了片刻。我是绝对不能再弹巴赫了,巴赫本身就是一幅迷药!在座的喜欢巴赫的几个人已经不适合更迷醉了!想了想,我弹了一曲比较中庸的《欢乐颂》。今晚大家不都很快乐吗?我也是快乐的,这种快乐是不期而遇的。
  接下来,李问大家想跳舞,还是看片。因为人比较少,也很难热闹起来,大家就选择看片。李有个小投影,放了个山口百惠主演的片子《古都》。——这些,就是李喜欢的东西。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做着什么生意?他的私生活是什么样?太太是否漂亮?膝下有无儿女……李像一个迷团,深深地嵌进了我心里。
  大家散的时候午夜已过。李与我握别的时候,手心里似乎出了细汗,湿洇洇的。他没再跟天韵一块儿送我,而是安排他的司机把我送到了家。
  回到家里,我妈还没睡,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其实目的是等我回来探听消息。我竭力保持平淡的表情,这种事情要是被我这个啰嗦妈妈拿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我的耳膜可有得受了。
  我妈关切地审视着我,全身上下。玩得高兴吗?吃的什么?你弹琴了吗?还有呀,有没有别的高干公子参加PARTY?我机械地回答,玩得高兴,吃的西餐,弹琴了。至于有没有别的高干公子,我总不能抓住一个个问问,喂,你是高干公子吗?喂,你呢?还有你?
  我妈笑道,这孩子!眼睛看耳朵听不就知道了?从他们的言谈话语里?我说,我没那么大能耐,你当时怎么不要求天韵一块儿跟去呢?我妈见我不高兴了,就说,没事,这是第一次走出去,没有实际收获也不要紧。以后机会多着呢,放心吧,妈会给你制造的!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好久没能入睡。怕被起夜的爸妈发现,我把台灯扭得暗暗的,打开日记本,记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满满写了两页,重读一遍,才发现一个“李”字占据了太多的篇幅。除了我爸,李应该算是第一个在我心里划出刻痕的异性。房志不能算。如果就这么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房志,他在我心里只能是个男孩的形象。
  合上日记本,我的心也算是落下来了。同时我告诫自己,从此就把李夹在日记本里,把他变成一个遥远的记忆尘封起来。他是天韵的未婚夫,他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即便这些障碍全部扫除,恐怕也没有别的可能。我怎么总觉得李是那么虚无缥缈呢?似乎注定是我命运中的流星,绚烂但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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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出来了,昨夜的记忆也显得虚无。我依旧上课下课,练琴,在校园里忙碌着。学校里常有小型舞会聚会,但除了规定要参加的,我都没太大兴趣。李制造的那次PAYTY太强大了,就好像吃了一次饱饭一辈子都不会饿了似的。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一个月过去了。期间我没有得到李的消息。
  北京的舞蹈俱乐部很多。我妈说我的身体也定型了,不需要花钱找老师带了。每周六晚上去舞蹈俱乐部跳跳舞,伸展一下身体就可以了。上大学后,我妈就帮我联系了一个舞蹈俱乐部,是她医院一个同事的妻子开办的,我进去只要半价,很便宜,就是离家远一点。不过北京的公交非常发达,只要有时间,并不怕路程远。
  这天晚上我练完舞蹈出来,站在马路旁等车。大约是9点了,每次都在这个点儿练完,站牌下往往只有我一个人。不经意仰望天空,发现有一轮渐圆的月亮,已是中秋了。在城市灯火辉煌的夜里,是不容易发现月亮的。这样的月亮让人心驰神往。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车窗打开之后,司机朝我摇摇手。这个司机的面孔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司机温和地说,他叫我送你回家。上来吧!
  他?……啊,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这是李的司机!一个月都过去了,李为什么这时候才想起找人送我?也许李觉得这个时间最适合接触我?也许他打听我的行踪也要花时间吧?这种时候多尴尬,我刚练完舞,浑身的汗还没干透……
  因怕我被校园里的那些“穷小子”拐了心,占了身体上的“便宜”,同时也可以使我有更多自由时间接触“豪门”,我妈坚持不让我住校,中午则可以在学校食堂吃饭、在学生宿舍里午休。我不住校,也给李接触我造成了不便吧?李让司机去我们学校大门口等我放学,人多眼杂,不大合适吧?因为放学回家稍微晚一点,我妈就会盘问半天。为了少听她的唠叨,我总是早早赶回家吃晚饭。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妈是过来人,观察我确实不像恋爱的样子,也就罢了。恋爱的女孩子很少能瞒过父母的,特别是初恋,何况是我妈那样的火眼金睛?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上车还是不该。司机走下来了,绕过车子,帮我打开了右侧的后门,仍很和气地说:他来接你,你可以不上车。我来接你,你得给我个面子。司机这一句话就叫我心软了。如果我不上车,司机回去很难交代。上去吧!我上了车,司机又把门关上。
  坐在车上,我又感到了极度的不安。虽然是司机开车,但司机背后的主角是李,上了车,就等于认同了李。李多么聪明,自己先不来,先让司机担负被拒绝的潜在风险。
  李派司机来,是一种避重就轻的追求方式。我不知道这种追求方式有多少个女孩子遇到过。李肯定是在追求我,这是绝对的。当时我还很小,没有一点恋爱经验,无法想到李的身份、地位、婚姻情感状况可能给我的将来造成的不幸,甚至暂时忘记了他无名指上的那个白金戒指,忘记了那个活生生的女孩子——李的“未婚妻”天韵。我像很多少小无知的女孩子一样,喜欢上了被重视和追求表象。虽然还不能说已经爱上了李,但起码不烦他,甚至有些喜欢。哪个没有恋爱过的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关注自己?而这种关注确确实实已经来了,确确实实正在进行中……
  一路上,司机一句话也没说。我要司机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公共汽车站牌下停车,这样可以造成我是坐公共汽车回家的假象。要是在家门口停车,被那些婆婆妈妈看见告诉了我妈,那事情可要闹大了。该下车时,司机要下来给我开车门,我忙谢了他,自己打开下了车。我还不是豪门阔太,也没有资本在司机面前摆架子。再说,我跟司机其实就是一个社会阶层的,或者能当上李的司机的,阶层要比我的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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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回到家里,爸妈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还是像平时一样,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进自己房间找干净睡衣,准备冲个洗个澡。
  我妈忽然在客厅里大声问道,爱爱,今天你身上怎么飘出一股香味?我听罢,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想起可能是李车子里的香水瓶散发出来的,因我衣服上有汗,沾上的比较多吧。我妈的嗅觉可真够灵敏的!我忙说,怎么可能有香味?可能是洗衣粉没冲干净,留在衣服上了。我妈狐疑地说,不对呀,我这回买的是茉莉香型洗衣粉,你身上的香味也像花香,但绝对不是茉莉香的……
  我强烈地意识到,我已经被我妈盯上了,在我身上拿到了蛛丝马迹。进入洗澡间,我先把身上的衣服洗了,然后才开始洗澡。而往常都是颠倒过来的。我怕我带回来的香味在家里继续散发,连续刺激我妈的嗅觉,在她脑子里形成顽固的定势。
  练舞已经很疲惫了,我还是拿出日记本,记下了刚刚发生的事。心头快慰的同时,巨大的压力也落在了我身上。下个星期,李还会派司机送我回家吗?如果每个星期都如此,我妈肯定会看出破绽的。就目前情况看,我妈显然并不希望我与李交往,也许她比我更了解李的现实情况?也许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能抢别人的“未婚夫”?
  深陷在一种恐慌之中,我的言语就更少了,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人的。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是如此。我妈总是说我这一点遗传了我爸,闷葫芦一个,走到哪儿都吃不开。
  又一个星期六到来了。入夜,我照例坐公共汽车来到舞蹈俱乐部。练舞的时候我总是魂不守舍,害怕这次来的不是司机,而是李本人。同时,又害怕那辆黑色轿车再也不来了。事实上,这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很恍惚,害怕这样又害怕那样。
  练舞完毕,我怯生生地往公共汽车站走。站定之后,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四下张望,就用眼睛的余光朝周边打量,对面的街角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开始启动,转了一个大弯之后朝我驶来。我明白了,车子早来了,是在那里等着我呢。
  车子照例又停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朝后排看看,隔着车窗,却什么也看不见。司机打开前窗,对我说:他叫我送你回去,上来吧。我这才断定,这回李不可能坐在车上了。没等司机下来,我就自己打开后门,上了车。坐在车子里,我有些费解,为什么李自己不来?不知这种主角缺席的关心还要持续多少次?司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温和地说,他说天晚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又是“他”!司机为什么不直呼“李总”,或者“李先生”、“李大哥”?奇怪的是,司机这么称呼,似乎也没让人感到不礼貌。相反,更增添了李的幽深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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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一场秋雨一层凉,下了几场雨之后,北京的秋季很快就转冷了。李八次派司机去舞蹈俱乐部司接我回家,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好在天气冷了,我练完舞就得裹上大衣,沾染车子里的香味似乎少了,我妈也没再提起。
  到了第九次上,我下车时,司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后天就回来了,这次出门时间可不短。……他出哪儿了?国内国外?出差了?还是有别的事情?一连串的问题涌满了我的脑子。我知道一个也不能问,心里却一下子熨帖了。原来他出门了,不然可能早就跟我见面了吧?在关上车门之前,我灵机一动,赶忙对司机说:除了周末,我中午都住在学校。
  直到车子消失,我还站在冷风中遥望着,脸上热辣辣的。我说的这句话,傻瓜也清楚是在给李提供线索。学生宿舍有部电话,很容易就能查到号码。这回,司机也可以回去理直气壮地交代了。
  后天,后天就是下星期一。我知道接下来的两天我过不平静了!
  转过身,我低着头往家走。刚闪过十字路口,一个人影挡在我面前。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遇到了坏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我妈。我虽没做什么亏心事,心也是虚的,因为我没有拒绝我妈不喜欢的李的追求。
  我妈非常生气地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家属院有人看见你好几次了,都是在这个站牌下车,可你坐的不是公共汽车!你现在就要对我讲真话,坐的是谁的轿车?你到底是去练舞了还是去约会了?送你回来的那个人要是身出豪门、或者高干子弟,你怎么会偷偷摸摸不告诉我呢?
  我很害怕我妈,我觉得这时候她像个法官。就畏缩地说,别问了,我下次再也不坐他的车就是了。我妈说,说得轻巧,下次恐怕你一见他又迈不动脚了。好,你告诉我,他都占过你什么便宜!我妈的表情渐渐变得很诡异,我很快意识到,她指的是身体上的便宜,比如他有没有吻过我,有没有抱过我,有没有……我身体的最后防线,才是我妈最担心的!她怕我的身体像花瓶一样有了裂纹就沽不到好价钱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大叫了两声,拔腿就绕过我妈,朝家快步走去。我妈紧跟上我,又急切地问,那个人是不是天韵的未婚夫?我可丑话讲在前头,如果你爱上了他,这辈子可有你的好果子吃!赶快悬崖勒马,跟他一刀两断!
  
 回到家里,我又看见爸正在浴室里帮我放热水。本来一般人家是不装浴缸这种东西的,天冷了家有暖气,用热水器也顶不住,大家都是去外面的公共浴室洗。可我爸看我练舞后必须得好好洗个澡,就坚持装了一个。还买了个庞大的电热水器烧水,每次我练舞回来,他就把热气腾腾的一缸水准备好了。爸说大冷的天,回来浑身的汗都凉了,马上跳进热水缸里舒服着呢。
  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我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爸妈在外面低声争执着什么,总是妈的声音压过爸的。肯定为了我坐李的车的事,我妈这回是绝对饶不过我的。八字还没一撇,就被我妈发现了。如果我说只是李的司机送我,我妈肯定不相信。多可笑啊,这边闹得跟什么似的,男主角还没真正上场。
  我刚走出浴室门,我妈就拿着我的大衣,披在我身上,然后把我按在沙发上坐好。我爸说,唉,我说,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爱爱练舞回来累,先叫她睡一觉不行吗?我妈不以为然地说,哦,你怎么不心疼我累?怎么不心疼我睡不着?现在你女儿都快掉火坑里去了,你还打得下去呼噜!你这是真爱女儿还是害她呀!我爸说,孩子大了,你再用高压政策,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我妈哇哇叫了起来,啊呀,闷葫芦关键时候又口若悬河啦?你这时候说这种话不是火上加油吗?我教育孩子的时候你总是唱反调,你想想这孩子能教育好吗?如果爱爱把我这么多年的工夫废掉了,我就找你算账!
  我爸不说话了,我妈反问我:你知道他多大年龄了吗?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吗?天韵又是他的什么人?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妈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一个男人交往?我刚打听出来,他的年龄比你大足二十岁,他有原配,在国外生活,也有孩子,三个还是两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奇怪地问,你比天韵她妈妈还了解他吗?如果天韵她妈妈也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让自己的女儿跟他交往?她女儿不比你女儿娇贵吗?
  我妈冷笑道,好啊,还反问我,说明你陷得不浅!天韵家不过是“豪门外围”,不知要拐多少拐才能跟豪门沾点边!那种人家,论社会地位,比咱们高不了多少,论钱财,可能还不如一个暴发户的多。那个人称李总的人,才是真正的豪门公子!天韵能攀上他,就是做小,她们全家都笑哈哈啦。——不过,我不一样,我的理想比他们的高,我绝对不能叫你做小,我一定要让你做原配!你以后自然明白我的苦心……
  我,一个从没恋爱过的人,听着这样的话,我只觉得羞愤交加。站起身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我妈在外面喊,爱爱,你可别死心眼儿不听妈的话!他不过是想玩弄你!天韵不是个反面教材吗?对外说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关起门来不过是个情人罢了!不信,你明天就去问问天韵,看她知道那个李总叫什么名字不?
  这一夜,我完完全全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如果我妈是个开明的妈妈,不这么严格地限制我的交往。我跟李的关系反而会随便一些。很可能会一块儿吃几顿饭,听彼此弹几回琴,约会上一个季节那么长的时间,然后微笑着分手,以后变成朋友,需要时相互关心照应……可是,我妈把他描绘成了想吃掉我的洪水猛兽,我妈过分的插手,似乎无形中把我跟李的关系催化了。我的心似乎会隐隐作痛,好像已经跟李苦爱了好多年……
  我妈越是坚持,我越是不相信他目前还处在婚姻之中。他年龄有那么大了,结过婚有过孩子不希奇,可是,像他那么优雅高尚的一个男人,一个会轻悠悠说话、会娴熟地弹钢琴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那么多朋友面前明目张胆地带“未婚妻”?……可能他离婚了,我妈并不知道,或者明明知道,故意骗我,叫我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他?
  还有,我妈怎么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天韵不知道李的名字呢?难道是李的身世神秘,要对自己的名字保密?一个女孩子都认对方是自己的“未婚夫”了,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天韵那么阳光、洋派的一个女孩子,真能忍受这么多吗?
  不想他吧!我狠狠心对自己说。就当从没认识过,从明天起,他的车不坐,他要是真打电话来,就死不听。这,不就完了吗?不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吗?就是豪门公子,也没权力对平头女孩子死缠烂打、强迫她们就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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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周一终于到了,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这天,是李从外面回来的日子。
  虽然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李了,可早上一睁开眼睛,我的心跳就开始紊乱了。李当然不会亲自找我,或者亲自给我打电话。他可能会派他的那个司机,把电话打到我的宿舍,或者干脆去学校找我。我赶快起床,乘公共汽车赶到学校。我径直回到宿舍,打开小桌的抽屉,悄悄涂了点口红。可能是因为年纪小,也可能是天生就不喜欢化妆品,我从没自己买过,都是我妈给我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李是喜欢我的,我,难道不也一样喜欢他吗?往嘴唇上涂口红,这不是证明了一切吗?对于李的感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有人会说,所有的初恋都是盲目的。你遇到了梁朝伟,你就会爱上梁朝伟,你遇到周星驰,你就会爱上周星驰。并且全都是爱得死去活来,百折不挠。即便最终失败了,一辈子最难忘的也只有初恋情人。当时我作为一个少女,跟一个中年男人之间有太大的鸿沟,结果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悲剧。可是,命运却这么粗暴地把李推到了我如花的年岁里!在这一点上,我那个精明过人的上海人妈妈大大地失算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李了?是他弹巴赫的时候?是他的司机第一次接我的时候?是我妈发现我身上有异香的时候……不知道,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放学,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我生怕李忽然出现在眼前,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教学楼前面不远处确实有个惹眼的身影,她穿着一件式样宽松的薄呢大衣,很漂亮的降红色。不少女孩子买衣服都喜欢贪便宜,但凡穿过名牌的,心里都非常清楚,料子做工再上乘的水货都没法与之相比。水货只能蒙住没用过真牌子的人。就好比外地人做北京烤鸭,味道绝对蒙骗不了经常吃全聚德的北京人。
  忽然,她转过身来,竟然是天韵!我心里更紧张了,难道李也跟我被我妈发现一样,还没跟我开始就被天韵发现了?不!不可能吧,难道天底下会存在两个一般倒霉的人?天韵终于从放学的人流中寻着我了,微微笑着,朝我招手。我赶忙走过去,惊慌地问她来有什么事?她说就是想来看看我,没什么事。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有些怪异,我跟她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这种地步。那天PARTY分手之后,她也只是跟我通过一次电话,扯得也并不是很投机。对于她,我表现得比较被动。毕竟她的社会经济地位都比我高一些,再说,我也不是个喜欢打搅别人的人。关键的关键,李是她的“未婚夫”。
  是食堂开饭时间了,既然她来看我,我起码应该请她吃顿饭。怕她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我提议去外面的馆子里吃些面点。我身上的零用钱并不多,也只能请得起小吃而已。她忙婉言谢绝,说这阵子胃口不好,不想吃饭。我觉得这理由不大合适,就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她面有羞色地小声说,我……我怀孕了。
  怀孕了!我可是第一听人这么说,惊讶得不得了。在我的印象里,孕妇就跟个病人差不多,是不能干活甚至行走太多的。就提议她去我宿舍先坐着,想吃什么,我去校外给她买去。她谢了我,说不想吃的时候不能吃,吃了也会吐出来的。
  我好像一时被她“怀孕”这个事实魇住了,觉得怀孕的女孩子很神秘。也许,应该称呼她为女人了,肚子里都已经有孩子了。她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想到此,我才豁然开朗:莫非她发现了李在借助司机与我联系?就专门来找我?用“怀孕”这个事实打退我?意识到这些之后,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在此之前,我还在热切地期待着李的。此时此刻,似乎还在热切地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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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她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看了看前面树林边的一张石桌,对我说,你去把饭打来这里吃吧,我坐在那儿等你。今天天气不错,我正好晒晒太阳。既然这样,看来她还有话要对我说。李的女人,即便是心里委屈也不能表露出来。要是一般市井女孩子,抓到了抢她未婚夫的情敌,不说恨得一下子撕掉她,起码会生气嫉妒。但这些表情在天韵脸上找不到,被深埋在她的心里了。还是不能完全对李不管不顾,不然,为什么来找我?
  尽管我心里也像乱麻一般,也不好拒绝她,就说等会儿再去吃饭,食堂小炒部一直营业到中午两点钟呢。先跟聊一会儿。她也同意了,两个人就走到石桌旁。毕竟她是个有身孕的人,需要照顾。石凳上很凉,那样坐上去对身体可不好,我就把身上背的大书包给她垫上了。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做,感动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了声谢谢。
  她坐下来,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我注意到,她的钻戒并没戴在无名指上。从这一点可以判断,李无名指上戴的那枚戒指跟她的关系不大,再说款式也不一样。我的胆量也因此大了一些,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腹部,问她是不是快要结婚了。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我道:假如你爱一个男人,非常爱,但他已经有妻子,这辈子不可能跟你结婚。你能忽略妻子名份,躲在角落里爱他一辈子吗?
  她的这个问题使我很快联想到了李。莫非他真的还有妻子?只不过不在身边?不然,她忽然问我这个干什么?我优柔寡断地说,不知道,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又问,这个男人不但不会跟你结婚,而且并不把你当成最后一个,在你之后,他可能很快又爱上了别人。这样,你还会躲在角落里心甘情愿爱他一辈子吗?这回我几乎没犹豫,就摇了摇头说,可能做不到……
  天韵又说,不是可能,你绝对做不到!我敢断定!你可能还没恋爱过,更没经受过爱情的大风大浪。你这样的女孩一般是黑白分明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不肯屈就,也不肯妥协。自己的心上人稍微对自己有点怠慢,就会疑惑上三天三夜。怎么可能受得了他三五月、甚至常年不来看望一回……
  我满脑子都被李的形象占据了,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虚幻。怎么可能!他那么温文尔雅,那么富有魅力,心里怎么能盛得下这么多女人?他妻子,天韵,我。也许还有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女人,藏在不同的地方。我心里又出现了针刺般的隐痛,孤注一掷地问她:你能做到藏在角落里爱他一辈子吗?
  她的笑有些幽怨:现在还不知道……天底下想嫁入豪门的漂亮女人很多,但真正的富豪却寥寥无几。不是每个漂亮女人都有做豪门正室的命的。如果命里不是贵人,等到白头都遇不到一个机会。我不能再等了,下一个机会不知道在哪里。女孩子一超过25岁,就不值钱了,这样的梦就等于破灭了。
  我非常不解,又追问道,既然你也不能保证死心踏地跟他一辈子,为什么还要给他生孩子?她听罢竟然咯咯笑出了声:如果我不抢在他认识你之前怀上孕,恐怕现在已经被甩啦……我有了他的孩子,他就可以保证我一辈子的高尚生活,可能比他的结发妻子的享受还要高,只不过没有名份而已。妻子有名份,但独守空房的本事相应也得大好多,不然会落得更惨。天底下的男女关系,看开了,也就那么回事……
  天韵这次跟我的谈话,竟一句也没具体提到李。女孩子一般通常把自己的男朋友或者丈夫挂在嘴边,她却没有。从她的谈话可以看出,她已经参透了爱情的实质。一个正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是没有头脑的,是不可能冷静面对“情敌”或潜在“情敌”的。
  她临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妈说过天韵不知道李叫什么名字的话,看来此时已经没必要向天韵核实了。天韵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如果我还没像她那样把男女关系看了个透,沾染李那样的男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要送她到校门口,她说不用了,校门外有车等她。我的嘴似乎不听使唤了,脱口而出:是他吗?天韵怔了一下,才说,哦,不是他,是司机。他因生意上的事去了美国,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我与她分了手。她的步履有些沉涩,这是一个标签,标明她身体里怀着个贵种,标明她用旁门左道俘虏了一个豪门男人。李在骗天韵,说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而我绝对相信司机传递给我的信息千真万确。肚子里怀上孩子的女人,在孩子的父亲面前已失去实用价值。而我目前在李心里最富魅力,简直是个急于破解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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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06 23:0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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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我艰难地转过身,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就径直朝宿舍走。刚踏进门,就有同学告诉我,十五分钟前有人打电话找我。我心里一紧,忙问是什么人,说什么没有。她们说是男人,没说什么。我又问男人的年纪,她们说听不出。还是不死心,就问男人的音质是什么样的,她们笑得喷饭,说,姑娘你恋爱了吧?他的音质很像帕瓦罗蒂。
  我心里郁闷难当,根本笑不出来,就躺在床上,拿起一本杂志挡住脸。杂志上的每个字都能看得见,就是看不明白什么意思。她们问我怎么不去吃饭,我说胃口不大好。她们又问,刚才找你的那个女的挺有来头吧?她跟你说什么了?叫你饭都不想吃了?我搪塞道:没什么,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随便扯了一阵子。她们就说,等等吧,看看电话还会不会再打来。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电话铃又响了。我的心跳得按不住,畏怯得不敢近前。她们说,响三声了,还不快点儿?等他挂掉你后悔都来不及了!我这才跨前几步,拿起听筒,声音颤抖地“喂”了一声,甚至忘了说“你好”。你是爱爱吧?那边问。我听出来了,是李的司机。我说,是的。他就接着说,下午六点我开车在校门外等你,他吩咐的。就这样。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没有征询我的意见。李算好了,我一定会去的,就是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推掉。我心里洋溢着一份甜蜜,同时也隐隐担忧起来。下午六点约我,肯定是吃晚饭的。我还从没单独跟一个男人在外面吃过饭,如果被我妈知道,肯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再说,天韵刚刚来过,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要是再执迷不悟地赴会,不等于是飞蛾扑火吗?
  剧烈的思想斗争,加上对我妈的恐惧,整整折腾了我一个下午,课都没上好。下午放学后,我还是决定去赴约。本应该往家里打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又怕被我妈接住刨根问底、纠缠不休,也只有先斩后奏了。
  北京有一片美丽的水,水心有个小岛。它,就是著名的后海。十多年前那个地方还没被现在的灯红酒绿和鼎盛人气所玷污。夏天常有人在那里游泳,风吹着岸上的绿柳,显得明快而安详,冬季也有寥寥的钓鱼者点缀着湖岸。
  李的司机把我带到了后海边的一条胡同里,车子停在一个四合院的朱漆门口。我下车之后,司机就把车开走了。大门一旁挂着一张非常不起眼的酒旗,上写了个“祥”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标志表明这是个店家。难道还有躲在深巷里生怕为人知的店家?我正疑惑间,大门就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礼貌地把我迎进去。他说话小声小气的,好像是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这是个一进式四合院,有影壁,院子里是古旧的青砖铺地。院落坐北朝南,种着两棵高大的海棠树。迎面有5间正房,房前有宽敞的门廊。正门两旁挂了两只亮堂的红灯笼,使这个院子更古老的具东方神秘色彩。
  中年男人打开厚重的门帘,一阵暖气扑面而来,还有一团红色。里面没有电灯,四壁点着数支粗大的红烛。这种氛围使我感到了窒息,似乎掉进了一个没有防备的美丽陷阱。我看到了李,坐在厅中央的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东面,朝我微笑。偌大的厅里,也只摆放了这一张桌子。我慌张得双手不知朝哪里放,只有机械朝他微微一笑。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薄毛衣,没结领带,衬衣领口微微敞开,使他显得非常容易接近。中年男人示意我脱掉大衣,他帮我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我发现李的黑色薄呢大衣也挂在上面。之后,中年男人又示意我坐在李的对面,就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很干净的小伙子给我捧来了一杯盖碗茶。我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就没有勇气再把头抬起来。李在看着我,目光一直没有放过我。尽管这屋子里只有他和我,但我一点也没害怕。他传递给我的是脉脉温情,而不是邪念。他是个有涵养的男人,绝对不可能用粗暴的方式征服女人。年轻男人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都会冲动,即便无法对后果负责。而李不会,显然他已不再年轻。他把握得很好,让我这个没有恋爱过的人很有安全感。
  寂静了好一会儿,李终于开口了,是那种纯正的北京话,慢声细语地:爱爱,放松一点,抬起头来。是不是我这个人让你不自在?我盲目地摇摇头,稍微把头抬高一些,还是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他又说,别怕我,把我当个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我的目光这才怯懦地爬到了他的脸上。印象中,我似乎没看清过他。他的相貌五官,在我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大致轮廓。现在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我好像还是看不清他。他的眼睛不大,内双眼皮,睫毛浓密,但不太长。眼光迷迷蒙蒙的,鼻子挺直,嘴唇薄薄的,嘴角有些上翘……这些配件组合成的一张脸,不算英俊,却富有魅力。也许,构成魅力的东西,还有他身上的书卷气和眉宇间洋溢的温存……
  然而,与他的目光相遇的刹那,我又飞快地闪躲开了,垂下了头。我有些懊恼,恨自己不大方,没勇气。我这样似乎不是我妈所强调的淑女,而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了。在女孩子面前,他显然是有经验的,稍微放大声音说,这次出去给你带回个小礼物,来先看看吧。说着,他起身走到衣架旁,从大衣内袋里拿出一方精致的包装盒。又坐回我面前,他打开包装盒,里面又有一只红色心型金丝绒首饰盒。我想可能是一只戒指,像天韵手指上的那样,心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第一次就送这么贵重的“小”礼物,显然也只有豪门公子才能做得到。豪门公子们往往喜欢这么做,以体现他们与凡夫俗子的不同。可是,等他打开首饰盒,我却被真真切切地惊呆了。原来竟不是一只戒指,而是一条色泽璀璨的钻石项链!钻石产生于亿万年前的地核深处,被火山喷发带到地球表面,象征着恒久,也象征着爱情。我不懂钻石,也没戴过。只大约知道钻石的价格跟它的重量,净度,颜色,切工等有关。我无法准确判断这颗钻石的重量,净度,切工,单单它的光彩这一样,就已经把我攫取了。我喜欢它,很单纯的喜欢,只是这样。
  李看我喜欢这个东西,他脸上也流露出欢喜。他说,让我亲手给你戴上吧?我这才从对钻石的迷恋中清醒过来,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他问,怎么?你有顾虑?我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收不起。他拿着项链的手僵在了空中:你的意思,能说清楚点吗?
  天韵的影子很快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笼统地说,我还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不能先收你的礼物。他这才又说,别把这个小礼物看得那么重,我买了它,是觉得你戴上之后会添一些贵气。我紧张地说,不行,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依不饶的!你不了解我妈。我的这句话似乎打击到了他,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淡。如果天韵的父母也不同意天韵与之交往,天韵和他也就没有今天。看来他是在意我的,也许已经缜密地考虑过如何将我收藏起来。不然不会第一次见面就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豪门公子的钱也是钱,不可能随便撒在某个女人身上。
  很快,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温暖的微笑,淡淡地说,收下吧,如果你妈不要你戴,你就收进抽屉里。等你到了80岁,儿孙满堂时,拿出来看看,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想起今晚咱俩有这么一小段甜蜜……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听着听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这一刻,我多希望他能把我揽在胸前,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轻言细语地安慰我。虽然与他还没开始,我好像已吃尽了天底下所有爱情的苦!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站起身,撩开我肩上的头发,把沉甸甸的钻石项链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说,怕凉吗?怕凉就把石头放在衣领外面。我摇了摇头,一阵细微却异常震撼的凉意袭击了我胸前的皮肤,我不由得浑身震颤了一下。他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一片纸巾,递到我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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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李点了一支烟,沉默地抽了几口,又按灭了。两个人都平静下来之后,李对我说,这家店只有一张餐台,经营北京名菜,要提前预订。我做主定了北京烤肉,年轻人应该喜欢吃这个吧?我点了点头说,喜欢吃。他满意地笑了:这里的烤肉肯定跟你以前吃的味道不一样。这家店很讲究,烤肉用羊的什么部位,是很讲究的……他的话没说完,那个小伙子就捧来一个精致的白瓷酒壶和两只同样质地的酒杯,透明,上面都釉着一枝墨梅。小伙子说,国酒茅台温好了。说罢就把酒壶和酒杯摆放好,退了出去。
  李说,冬天酒冷,温过再喝养胃。我听罢,面有难色地说,酒虽然好,我恐怕不敢喝。李说,这家店常接待外宾,只有茅台。这种酒纯正,你少喝一点不会醉的。接着,小伙子就开始上菜,首先端上的是一盘烤肉。这盘烤肉单是从外表上看,就跟外面做的不一样。李夹了一块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我尝了尝,果然不是一般的美味,并且肉质细嫩,不膻不腻。菜上齐后,小伙子给两个人斟了酒,就退立在一旁。我觉得小伙子在这里使我有些不自在,但李似乎并没感觉到。李端起酒杯,示意我也端起来,说道,前三杯酒两个人都要喝完的,不然不吉利。这第一杯酒,祝你永远美丽快乐!两人碰杯之后,我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小伙子又把两个杯子斟满。李说,这第二句话该你说了。我想了想,就说,第二杯酒祝你事业顺心,生活美满!到了第三杯,李说,这杯酒要把咱们两人联系起来说,我先说:让我一直能看见你,哪怕你有一天成了别人的。他的这句话,又像一阵旋风,掀起了我心头的狂涛巨浪。我没有资本满足他的愿望,因为我根本不是我自己的,同时他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李渴望地看着我,等着我开口说话。我只有举起杯来,对他说道:我会让你看见我,只要我力所能及……
  吃完了这顿晚饭,大约是10点钟了。那个中年男人在门口说了句,车子已经到了。李应了一声,对我说,女孩子在外面不要太晚,司机来接你,回去吧,别让父母担心。听他这么说,我心里非常失落。真真应了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起身拿起大衣穿好,望着他,希望他还能说些什么。他拉起我的手,依依不舍,却又没有刻意挽留的意思:你还不太了解我,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后跟你肯定是聚少离多。不过,不管去哪里,我心里肯定是装着你的。只要我在北京,就会常约你见面。
  他的话说完了,我也放心了。不是吗?每个初恋少女,与情人分别的时候,都希望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我这是恋爱了吗?真的是吗?两只手拉在一块儿的时间已经太长,我的脚该迈出门槛了。我稍微用了些力,才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中年男人打开了厚门帘,我出了门。回头再看他的时候,被放下的门帘一闪,便把他挡在了里面。
  一坐进车子,我的心似乎就开始一点点朝冰川下滑。隔着一层衬衣,我摸了摸胸前的那颗硬硬的钻石,更感到自己已经把自己推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到家了,怎么向爸妈撒谎?特别是我妈,什么谎言能瞒得过她?……还有,下次,下下次,我该怎么跟李发展下去?两个人不会就这么相对着吃上一辈子的饭吧?越是交往深,也越是陷得深,我能像天韵那样不问爱情、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上一个孩子、让他养上一辈子吗?如果我做不到,为什么还期待下次的见面?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在吸引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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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走到家属院里,我看到家里的客厅亮着灯光,心就慌得嘭嘭乱跳。按响门铃时,我直觉得天旋地转,是酒的后劲上来了。我不是个能喝酒的人,今天喝得算多了。我木立在门口,消极地等着我妈对我的审判。
  门很快开了,是我爸开的。一定是我爸怕我妈发作,才抢着给我开门的。我爸看我的眼神很惊讶,看来我脸上肯定显露出了某种不正常。我妈很快就出现在我爸身后,冷眼看着我,并没像我爸那样吃惊,看来我出去做了什么,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我爸赶快把我揽进门,又把我揽到沙发上,坐在他身边。他还是温和地对我说,爱爱,你也算是大人了,爸相信你是个理智的人。但是在感情面前,大多数人都很难做到理智。爸只有一句话提醒你,有妻室的男人再好也不能碰,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妈终于等不下去了,激动地问我道,你是不是跟那个姓李的在一起?还喝了酒!你知道跟一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在一块喝酒的后果是什么吗?酒可是个乱性的东西!你告诉爸妈真话,姓李的动你什么没?我只觉得我妈的目光像X射线一样,把我透视个清清楚楚。我一瞬间就羞得无地自容,深深地垂下头去。我下意识地握了握衬衣领口,生怕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会自己跳出来。我爸对我妈说,别逼问孩子了,她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是爱错了人,吃了苦头,自然会长心眼的。我妈说,你胡说什么!别人家的女孩子全都爱错人也不关我事,我的爱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能爱错人,在结婚之前不能出一点差错!一出差错就前功尽弃了!我妈走到我身边,坐下来,拉住我的手,意味深长地问我,爱爱,告诉妈,你还记得妈给你讲的那只裂纹的花瓶吗……我听得出,我妈是这么的心急如焚,是这么的怕我这只花瓶在摆入豪门之前,被别的男人弄出了裂纹。我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完完整整的一个女孩子。她有权利塑造我,我也确实是她费尽心机调教出来的。虽然我一直觉得我妈是我跟李之间的一个障碍,但我从未恨过她。
  于是,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摇摇头说,爸,妈,对不起!我今天只是跟他在一起吃了饭,没有别的,什么也没有。请你们相信我!我妈很快便接道:好,爱爱,爸妈是相信你的。你也知道了,不光是我阻拦你,你爸也不希望你跟有妻室的男人交往,不管他有多大来头。那好,现在你就当着爸妈的面发个誓,从今以后,再也不理睬那个姓李的!
  什么!要我当着他们的面起誓?我没想到我妈会使这一招!我只觉得轰地一声,我的脑子就不听使唤了。我的眼前开满鲜花,李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是他使我的生命繁花似锦。如果抛开他的所有社会身份,他可以说是个完美的男人。他全世界地做着生意,他喜欢古老的四合院,他喜欢日本古典音乐,他会弹钢琴,他喜欢看山口百惠的电影……他沉稳而不轻浮,他言语不多,却字字珠玑。他会用爱笼罩我,却不用力量征服我……如果我这是在恋爱,李,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他那纯正好听的北京腔,总像甘泉一样将我迷醉。他叫出的“爱爱”,跟所有人叫出的都不一样……我怎么舍得就这么舍弃他?他送的钻石项链还挂在我胸前,我能就这样对爸妈起誓,从此再也不理睬他吗?我知道起誓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人,一辈子起誓的机会又有几次?而事实上我已经对李起过誓——“我会让他看见我,只要我力所能及!”如果我再对着爸妈起相反的誓,我还能算个正直的人吗?
  我妈在一旁催逼说,爱爱,你想想,再跟他交往下去会怎么样?好,今天他只是跟你吃吃饭,聊聊天,因为你们刚认识。下一次还是吃吃饭,聊聊天吗?我敢肯定,他对你的身体更好奇!只不过他现在装成谦谦君子来诱惑你心甘情愿上钩!他一个阅人无数的中年男人,你这样的黄毛丫头一百个也玩不过!我刚才又打电话给天韵的妈妈刘太太,旁敲侧击,问那个姓李的叫什么名字。刘太太说到现在他都没告诉天韵。爱爱,你想想,姓李的都跟天韵发展到那种程度了,竟然连真名实姓都不告诉她。他对女人负责吗?对你们小孩子看得比天还大的“爱情”负责吗?天韵相貌上不亚于你,又在国外留学,英语又说得那么流利。就那样,李还对她变心了,你敢保证李对你永不变心?
  我妈的这番话、天韵幽怨的面容、我爸期待的眼神,使我感到如同万箭穿心。我妈说的都是事实,李喜欢上我,也就证明对天韵变了心。我不敢保证明天,或者后天,我不变成现在的天韵。也许真如我妈说的那样,漂亮女孩不过是有钱人的玩具。跟小孩子一样,买了个心爱的玩具,睡觉也搂着抱着。可不管多心爱的玩具,玩三天也就厌倦了。……我不了解李,不了解男人,更别说豪门公子哥儿了!我在李身上,看见的只是表象。我,一个没有恋爱过的女孩子,是看不到恋人身上的缺点的。即便是看到了,也会固执地将之忽略,甚至将之美化。
  我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爱爱,他对你说他叫什么名字了吗?我的脑子像炸开了一般——没有,他没有!是啊,他怎么忘记告诉我他的名字了?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像他这么粗心吗?如果是房志那样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对心爱的女孩子隐瞒自己的名字呢……我的心痛到了极点,浑身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也像决堤的江河一样流了出来……我爸吓坏了,忙把我抱住了。我趴在他的腿上,叫了一声爸,就哇地哭出了声。我爸拍着我,安慰道,乖女儿,不哭!女孩子谁都会遇到这种伤心事。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把他忘光了……接着,他又对我妈说,你就别再逼孩子发誓了,孩子都伤心成这样了,你就把心软下来吧!
  我妈终于放过了我。我潦草地洗了洗脸,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
  把台灯扭到最暗,我脱掉大衣,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首饰盒,放在床前的书桌上。之后,我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放在掌心里。钻石沉甸甸的,我的心里也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我想起了李温暖的笑容,还有他那令人感伤的话语:“收下吧,如果你妈不要你戴,你就收进抽屉里。等你到了80岁,儿孙满堂时,拿出来看看,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想起今晚咱俩有这么一小段甜蜜……”——看来,我与他的这段甜蜜太短了,似乎不及昙花的寿命长。我该把这条项链收起来了,戴着它更容易招惹是非。特别是我妈的眼睛,被瞒过今天,不会被瞒过太久的。我要将这条项链保存得好好的,即便真的到了80岁、儿孙满堂时才有机会拿出来看看,我也要留着它!我把项链装进首饰盒里,锁进了书桌抽屉。
  之后,我就趟在床上,盖紧被子。一闭上眼睛,李的影像就又铺天盖地地把我包围了。李将我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恋爱中的痴子、傻子。李也在我纯净得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撒进了苦,卷起了惊涛骇浪。同时,我也开始怨他,为什么主动追求我,为什么在有妻子、有天韵的情况下,还要主动追求我。这样的男人,是多情,还是滥情?先不要提结婚了,这样的男人能把我当成最后一个吗?我真的想从此忘记他,躲避生命中的一次爱情灾难。可是,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清。不是处在苦爱中的女孩子,谁又能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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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接下来,日子还是一个一个地来了,又去了。每天中午,我都在等待李或者李的司机的电话,可一直等到周六的中午,也没有李的一丝消息。我隐隐地庆幸着。如果李再约我出去,我还是无法抵挡,被我妈知道,肯定又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我安慰着自己,平静的日子也好,起码可以静静地想他。然而,往往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巨大的失落就会吞没我,使我感到没着没落、无所适从。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理解这一点。他不是连真名实姓都没跟天韵说吗?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比凡夫俗子要多些秘密。他不是对我说过吗——“不管去哪里,我心里肯定是装着你的。只要我在北京,就会常约你见面。”有了他这句话,我还害怕什么呢?
  好在周末的晚上我要去舞蹈俱乐部练舞,李的司机会依时来接我的。到时候我可以旁敲侧击问问司机,看看李是不是又出门了。
  周末这天傍晚,我妈照例提前做好晚饭,我抓紧时间吃好,又把舞蹈服装进背包。正准备出门,我妈把我叫住了:时间还早呀,爱爱,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块儿出门。我问她出去办什么事?她神秘地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接着,她坐在梳妆台前麻利地把盘了头发,又用亮晶晶的发卡固定。她每次出门,对自己的妆容都是一丝不苟的。我爸总是不理解,说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费心打扮了想给谁看。大约十五分钟后,她光光鲜鲜地带我出门,拦住一辆出租车,跟司机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到。出租车并没有朝舞蹈俱乐部的方向走。我忙问我妈要去哪里?她没有立即回答,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意识到要有什么变故发生!可是,想得脑子都疼了,还是推测不出我妈要把我带向哪里。我的心头不禁恐慌起来,下意识地抱紧了装着舞蹈衣的背包。
  我忍不住又问我妈,你刚才跟司机说去哪里?是不是说错路了?我妈这才郑重地说:没错!我又给你另找了个舞蹈俱乐部。我一听就懵了,怎么可以这样!如果今天晚上李的司机再去老地方接我,肯定扑空了!我妈接着说,这个舞蹈俱乐部在北京舞蹈学院附近,离咱们家的路程跟原来那个俱乐部差不多。不过条件比原来那个要好,费用也贵一些。但这些妈都不在乎,妈的用意,不用说,你也应该明白的。重新找个满意的俱乐部也不容易,你的什么事不得妈去奔忙?你要理解妈的苦衷!你悄悄改了俱乐部,姓李的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豪门公子一般不会对女人死缠滥打。所以,你必须“自重”,不要主动去联系他!另外,他要是再把电话打到你宿舍,你就说父母不同意你跟他交往。用不了两次拒绝,他就会消失了。
  “自重”两个字,我妈说得很强调,我的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热。虽然我妈对我管教很严,由于我没犯过什么大错,她也很少这么重。我明白她是多么心急如焚,害怕我再跟李交往。也许,她意识到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如果执意跟着李,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下了出租车,我的腿已经软得站不稳。一路踉跄,跟我妈来到了一家新的舞蹈俱乐部。我妈跟主管人员交代了几句,管理人员就叫我去第一舞蹈室。我妈说,去吧,我就在大厅里看电视等你。听了她的话,我的心头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从小到大,我学习钢琴和舞蹈,她行色匆匆,拉着我的小手,带过我多少次?等过我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现在,我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劳累她!她没有错,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事实上,我自己不是也看不到我与李的将来吗……于是,我对她说,妈,你先回去吧。你要相信我,既然这个新地方是你帮我找的,就不会从我口里漏出去。我妈的眼睛变得红红的,握住我的一只手,嘴唇哆嗦着说,爱爱,你这么懂事,妈很感激你!你也要相信,妈是过来人,比你见得多,妈不会害你的!望着我妈那依然美丽的面容,满含祈望的眼睛,我的眼前也渐渐模糊。送走了我妈,我去换衣间换上舞蹈衣,进入第一舞蹈室。教练是个身材依然苗条的中年女人,平实可亲。她说天冷,叫我快点动动,热热身。我就先在教室后面的单杠上压腿。内心的苦痛使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对李的歉疚深深地折磨着我。我曾对李发过誓:我会让他看见我,只要我力所能及!难怪人常道誓言易老!我可以说是个好人吧,可是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也不得不违背誓言了。也许,除了天生骨子里就坏的人之外,每个违背誓言的人都是不得已吧。如果李真的对我有了爱情,猛地失去我,痛苦该有多深重啊……恍惚之中,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就冷不防摔在了地上。
  大家都围过来,关切地扶我坐起来,问我怎么了。教练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焦急地问我哪里不舒服。我竭力对大家笑了笑,说这两天感冒了,有点头晕。教练就说,找个同学送你回去休息吧,这一节课不收费。我忙说,不用送的,我在外面休息一会儿,一个人能走。
  我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热水,感觉好了一些,就换掉舞蹈衣,走出了舞蹈俱乐部。北京的冬夜已经很冷了,我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忧心忡忡。我觉得应该去原来的那个舞蹈俱乐部,等李的司机来,跟他说明我父母不同意我跟李交往,让司机转达李,也算是我给了李一个交代。——可是,如果我这么做,就辜负了我妈!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也是去说与李分手的事的,心里才稍微安宁一些。
  于是,我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来到了原来学舞的那个俱乐部门口。虽然离九点下课的时间尚早,虽然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我还是定定地站在那个无比亲切的站牌下,等着那两李的黑色奔驰车到来。好像这么惩罚自己,就能弥补对李的歉疚。
  终于,李的黑色奔驰车果真又停在了我的面前。司机还是摇下车窗,温和地对我说,他要我来接你,上来吧。听了这句熟悉的话,我的心堤几乎要崩溃了!我使劲咬了咬嘴唇,告诫自己再不能心软了。于是,我狠着心对司机说,我已经不在这里练舞了,换地方了。今天我来,就是想让你转告他,我父母不同意我跟他交往……话没落音,我的泪便落了下来,流在脸上,痒丝丝的。
  司机迟疑了一会儿,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他走到我面前,把信封交到我手里说,这是他给你的信,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他,保重……没等他说完,我就迈开脚步,朝前疾走。我害怕再在他面前待上一秒钟,就会整个人都崩溃掉。我不愿叫司机看见我那样,我不希望李知道后牵挂我。很快,车子跟上了我,司机说,我可以再送你一次。我看也没敢看他,使劲摇摇头,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下一站,我才停了下来等公共汽车。正好赶上一辆车坏在这里,车上的乘客都被赶下来等下一趟。因此下一辆车还没停稳,一群人就拼命往上挤,整个车厢几乎被挤爆。女售票员尖着嗓子叫,刚上来的都把票拿出来,谁不是刚才那辆车上的,快点买票!后面的一男一女骂了起来,哎呦,长眼睛没,硬往脚上踩?嗨,踩你怎么了?你要是打的坐小轿车,花钱找人踩都找不到……这就是平民的生活,每日都有可能受整个世界的气。并且,这两个男女不一定有爱情,不一定不寂寞。高尚的生活与他们无缘,他们的面容不可能总是保持平静,他们的言行举止也不可能优雅。也许,一般的女孩子在这种逼挤的公共汽车上会很麻木,但整日浸泡在我妈的那一套理论里,我身处底层的包围之中,总是显得格外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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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回到家里,我妈看出我脸色不大好,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什么,我自己没感觉。她又问新的舞蹈俱乐部怎么样?教练如何,同学们如何,是否适应,我几句话便搪塞过去了。
  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把门反锁好,又将台灯扭到最暗,把大衣口袋里的信掏出来,拿起笔筒里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往外掏信纸时,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这是一张B5打印纸,上面的字也是打印出来的。“爱爱:本想这回能在北京多住些时,与你多见几面。不幸的是昨天马来西亚传来了家母重危的消息,因是严重的心脏疾患,恐难有回转可能。我是家中长子,常年奔走在外,难与母亲谋面。这回理应守在母亲的病床前,尽长子之孝道。我的外祖父是马来西亚华裔,当年南洋数一数二的橡胶大王。我母亲不顾外祖父的强烈反对,下嫁了我的父亲,一个普通的广东华侨的儿子,并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供父亲去美国攻读商业博士。我父亲是个商业奇才,学成归来不到五年的时间,就把外祖父的总资产翻倍。我父亲十分迷恋故土,热爱祖国。我该读小学时,他就把我送到了北京的伯父家。我在北京读完大学后,很想在音乐或影视方面发展。可我父亲却逼迫我去美国攻读商业博士,他说我是家中长子,理应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也必须给下面的两位弟弟做出表率。现在我的一部分事业在北京,你不要担心我不回来。年关临近,即便母亲的病能够好转,因家中还有其他事务,我恐怕也得等到明年初春才能回来。因挂牵家母,今日心情沉重,不由回想起父辈的辉煌和浪漫,希望不会让你厌倦。好好保重,等我回来。梦辰即日。”
  “梦辰”!这张洁白的平展的B5纸上,只有这两个字是用黑色水笔写成的,因此显得格外醒目,甚至有些刺眼。他的字不算很好,却流畅得风平浪静,像他的人一样恬淡笃定。“梦辰”,这两如此浪漫的字,真是他的名字吗?我盯着这两个字看,越看越不像,到后来几乎认不得它们了。我将信纸折好,放在书桌上,双手紧紧按住。闭上眼睛,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这张纸上说的话,好像是个虚构的传奇故事。“梦辰”若真是他的名字,对我似乎泄露得太轻易了。他为什么一直对天韵守口如瓶,对我却敞开防线?难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的要高出天韵吗?如果真是那样,一定高出很多很多。他不仅对我说出了他的名字,而且讲了他的家世。他绝不是因想起父辈的辉煌和浪漫而一时冲动,把自己的家世对我和盘托出的。那么,这封不寻常的短信,又寄托着怎样一个沉甸甸的期望呢……
  我将信展开,又仔细读了一遍。白纸黑字,字里行间的意思也非常明晰。右下角的“梦辰”两个字,就像他的一双眼睛,盯着我看,直到我有些不好意思,才把信放进信封,锁在抽屉里。我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关掉台灯,闭上眼睛,默念“梦辰”这两个字,竟然觉得非常顺口……这一夜,我虽然没有睡好,心里却洋溢着甜蜜。虽然我与他的前路不可预知,但他起码他让我明白了:他是重视我的,他把爱情给了我。
  我没有浅薄到立即把“梦辰”这两个字告诉我妈,去显示李对我的真心。因为,除了这些,不会再有什么了。我妈是宁死也不叫我做情人的。我还是把这个美好的名字埋在心底吧,不论将来有什么苦难降临,只要他在我心里,我就会感到安全而温暖。不是有一首粤语老歌这样唱吗:“随时日在远飞,难舍弃,每次看见冷冬到访的你,每年冬天,温馨细腻……”只要我心里装着梦辰,这个孤独的冬天就会变得温馨细腻。
星期一的中午,外面下起了小雪,雪花漫不经心地在空中飞散着,落在窗外干枯的大杨树枝上,很快就融化了。我坐在窗前,一边吃饭,一边望着外面飞舞的雪花出神。就在这时候,梦辰的司机打来了电话。他关切地问:现在有空吗?请你现在来校门口一趟,他有东西要我交给你。我疑惑地问,什么东西?司机没有直接回答,又叮嘱道:外面下雪了,别忘带把伞。
  放下电话,我心里积聚起巨大的疑团。现在的梦辰,已经身在马来西亚了,还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该不是什么遗漏的礼物吧?还是又写了一封信?我赶紧用纸巾揩了揩嘴巴,就匆匆忙忙出了门。出了宿舍楼,才发现忘记带伞了,只好用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包住了头。
  来到学校大门口,我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等我走近前,司机打开了车窗,里面的暖气就扑了出来。他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温和地说:我把你转地方练舞的事跟他说了,也把你父母的意思跟他说了。他跟我说以后不要再接你了,要我把这点零钱交给你打的用。他说冬天夜里冷,路上的人也少,一个女孩子坐公共汽车受罪又不安全。
  司机这么说着,我感觉就是梦辰在对我娓娓叙说。“受罪”,这是个多么可亲的平民化字眼!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温暖。可很快我就清醒了,可以收他的礼物,但不可以收他的现金。这算什么呢?赤裸裸的钞票,虽然用一个牛皮纸信封装着!我忙将信封递进车窗,摇了摇头。司机不容忽视商量地用手一挡,表示绝对不会再接过去。之后,他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上一个电话号码,又递给我说:他说如果你有事需要帮忙,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之后,司机就关上车窗,车子一弯,就驶上了大路。我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这才把沉甸甸的信封和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装进大衣口袋里。回到宿舍,剩下的半盆饭菜已经冷了,我也没有胃口接着吃。就爬上床,拉起布帘子,悄悄打开信封,把一沓钱抽出来。这是100张一沓的百元钞票,银行的封条还没解开。一万块,竟然是给我坐出租车的零钱,要打多少年的出租车才能用完呀。我决定一分钱也不动,跟那条钻石项链一样,锁进抽屉里,一直留着,当成对他的一份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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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心里满载着他给予的爱情与关怀,即便是两相分离,日子也过得格外滑顺。我妈看我的生活平静,情绪稳定,以为我真的跟梦辰一刀两断了,心里也非常高兴,准备继续帮我联络与豪门公子接触的新渠道。
  转眼冬去春来,时光进入了1994年,我的心也跟着世界万物一起骚动起来。可随着树上的绿色越来越绿,马路旁的花坛里也多了几分新红,我的期待也渐渐变成了一种折磨。梦辰也该回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这个星期天,我妈买了第一茬的韭菜和新鲜猪肉,盘了饺子馅儿,叫我和我爸帮她包饺子,三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妈忽然说起了天韵,她在我面前极少提到她的。她说,刘太太昨天打电话来,唉声叹气的,说天韵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产了,孩子的爸爸不知去向。刘太太还说,姓李的给天韵的钱花不完用不尽,可天韵过得可怜哪……刘太太的嗅觉还真灵敏,旁敲侧击问我爱爱知不知道姓李的去哪儿了,我一口就把她顶回去了,说我们爱爱不碰结过婚的男人。刘太太听了,有点不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爱爱要不是跟她女儿交往一次,怎么可能半路杀出个姓李的?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着呢,好在爱爱听话,跟他绝交了!
  我爸不以为然地说:你对刘太太说话应该婉转点儿。女儿归宿不好的人家都是很敏感的,你说那样的话不是刺激人家吗?再说,当初也是你自己求着刘太太,要天韵带爱爱出去见识见识的,怎么又反过来怪人家呢?
  我妈说,按说呢,我那样说话是不大合适。但她旁敲侧击问咱们爱爱知不知道姓李的消息,这,就合适了吗?她不怕我敏感吗?谁希望自己的女儿跟一个有妇之夫交往呀……对了,刘太太还说姓李的不光养着天韵一个情人,以前在马来西亚跟美国都养过!我也挺可怜天韵的,大着肚子,住在一个四合院里,虽然有两三个佣人使着,吃得好穿得好,就是不能跟李一块儿抛头露面!豪门公子家规严着呢,出席任何重要场合都是带原配。并且豪门公子是绝对容不得女人偷情的,要是偷情被发现,就得像狗一样被赶出家门……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觉得我妈的这些话俗不可耐,像大山一样朝我压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谎称口渴,逃出厨房,倒了一杯水,来到了客厅的阳台上。《红楼梦》中,贾琏偷情被王熙凤发现,闹到贾母面前,贾母大概说了这么一句话,哪个年轻爷们不跟偷腥猫似的?凤丫头这是吃醋啦。王熙凤听罢,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每看到这一段,我总会感到不可思议。也许,这不可思议的根源,就在于我的身份、我的骨子里是个平民吧。也许在豪门贵族看来,这完全是顺理成章的?难道梦辰也是另一个贾琏?难道豪门公子的爱情一定要分配成若干份?分给不同的女人?一定是这样吗!
  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吃饺子时,我妈每碰到包成小鱼形状的,就用筷子夹起来,在她调制的美味酱料里蘸蘸,放在我碗里。可能北方长大的人小时候大都吃过妈妈包的小鱼状饺子。就是在包的时候,把饺子皮对接处捏成狗牙边,再把一头捏扁像个鱼尾巴,一个小鱼饺子就做成了。——自从我上初中以来,就没再吃过小鱼饺子了。这次又品尝起属于童年的幸福,心头不仅感慨万千。正如人家说的,我们就是活到80岁,在父母眼里还是个孩子吧。只要不是精神有问题的,每个母亲都是极爱极爱自己的孩子的,尽管每个母亲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我妈这回又包了小鱼饺子给我吃,一定是富有深意的。
  果然,我妈很快就委婉地对我说,爱爱,上次我跟豪门外围太太们打牌,钱太太又帮我牵了一条线。钱太太有个远房外甥,去年在北大读完研究生,一直没有固定女朋友。钱太太说他现在虽然还不是豪门子弟,但很快就会是了。他外公在瑞士富可敌国,现在已经老迈多病,熬不了几年了。他外公只生他妈一个女儿,将来的遗产还不肯定是他的了?钱太太还说呀,可惜她生了两个儿子,要是有个女儿,真舍不得把这桩好姻缘让给爱爱……
  我爸打断她说,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姻缘这种东西,最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总是对爱爱的将来抱这么大幻想,小心到时候幻想破灭,连你自己都吃不消。人家豪门公子还由得你去挑?如果到头来,没有一个看得上咱爱爱,你想想,这会对爱爱打击多大?我看医院刚分来那个儿科医生就挺不错,人聪明,好心肠,工作又卖力,将来肯定成大气候。
  我妈一听就不耐烦:好了好了,你又来了!我告诉你,在爱爱大学毕业之前,什么医生、教师、政府职之类的小人物呀,免谈!婚姻这事,事在人为!不像医生治病,该死的人神医也治不活!爱爱先天条件不错,加上后天的艺术修养、温柔性格,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豪门公子看上她……
  看来我妈很快要进入程序,为我牵线搭桥,与那个准豪门公子接触了。我很害怕,甚至可以说很恐惧。我觉得我还是一只翅膀没有长成的小鸟,无法挣脱我妈的控制。宁死抵抗?住在学校里不再回家?这显然等于把她的心撕碎!她是个要强的女人,是个达不到目的就会痛悔一辈子的女人。如果我——她的亲生女儿把她的梦撕破了,可能会使她感到痛不欲生!可是,如果依了她,与另外的男人交往,那么,我又该把梦辰放在什么地方呢?也许,最后的最后,我与梦辰的结果肯定是悲惨的。可是,起码在眼前,我还不忍放弃他,也根本没有与别的男人交往的兴趣。
  我低着头,机械地嚼着饺子,已经吃不出味道。我妈急了,忙问,爱爱,你怎么了?一直不吭声?我放下筷子,鼓起勇气说,妈,爸,我大学三年级之前不想谈恋爱,现在班上的同学也没几个谈的。那个准豪门公子,留着以后再说吧!
  我妈听罢,立即不高兴了:什么?留着以后再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豪门公子,那是抢手货,过了这个村,可没有那个店啦!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一点儿也不想听。我谎称头疼,起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疲惫地靠在门后,我听见我爸压低声音对我妈说,你可要小心点儿了,这种事情上可千万别逼孩子,爱爱要是起了逆反心理,从此厌恶男人了,那可就糟糕了……
也许我爸的话震动了我妈,之后她暂时没再提要我跟那个准豪门公子见面的事。我很感激我爸,也很珍惜能安静地想念梦辰的每一个日子。虽然等待的日子总显得漫长,但有梦辰的一条钻石项链,一封信,就足够我寄托了。少女的爱情是谦卑的,在强大的幻想支撑下,总是显得那么容易满足。
  直到四月末的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梦辰的司机才往我宿舍打来了电话。他跟我已经熟络,说话的口吻也亲切了好多:等急了吧?他回来了。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中午请你吃饭。
  梦辰真是个细心的男人,非常善解人意,把约会时间由晚上改成了中午,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被爸妈知道了。我心里一热,就不由得跟司机多说了两句,问他梦辰要带我去哪里吃饭。司机说还是老地方,那里只招待一桌客人,比较安全。
  怀揣着爱的梦想,以及对梦辰的渴望,这一整天里,我的心跳都有些不正常。晚上临睡前,我打开日记本,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回想起后海一条胡同里的那个神秘四合院,我仿佛又看见了温存体贴的梦辰。那古老的朱漆红门里,曾记取我与梦辰的浪漫时光。北京的很多庭院里都种海棠树。那个神秘四合院里的两棵高大的海棠树,在这妖娆的春光里,该已经花满枝头了吧?想着那两棵海棠树,我好像真的嗅到了海棠花的香气,好像看到了那粉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繁繁复复……年少时的爱情多么纯真,像刚刚绽放的海棠花一尘不染。——这样写写想想,不知不觉午夜已过,我把日记本锁进抽屉。我得好好睡个觉,明天要让梦辰看见一个像海棠花一样清新的我。
  第二天,蒙蒙细雨还没有停的迹象,空气里多了些寒意,但我还是穿上了粉白色的薄呢套裙。我觉得在梦辰面前应该这么穿,打扮成一个矜持的淑女。临出门的时候,我妈还唠叨了几句,说我穿少了,怕着凉感冒。
  中午一放学,梦辰的司机就开车来校门口接我了。后海、胡同、四合院、朱漆大门、“祥”字酒旗……这一切的一切,早已镌刻在我的脑子里。可此时此刻,面对着它们,我又感到恍如隔世。司机开车离开了,那个管事的中年男人撑着一把黑伞,依旧微笑着,礼貌地把伞罩住我,迎我进去。一进门,我的目光就被那两棵繁花似锦的海棠树夺去了!它们像两大片粉红色的烟霞,飘在院中。微雨打落了花瓣,树下是湿洇洇的一片落红。我走到树下,忘情地伸长手臂,想摘下一朵,可惜树冠太高,没有够着。就在这时,只听得正房的竹帘内有个声音:爱爱,你也喜欢海棠花?进来吧,这屋里插了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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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一惊,下意识地一转脸,管事的中年男人刚好把竹帘掀开,久违的梦辰就站在帘后,眼睛里盛着掩饰不住的渴望。他穿了一套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刚刮过脸,唇周鬓边有些发青。好像清瘦了些,眼睛里好像藏着哀伤。我怔怔地望着他,好像面对的是分别千万年的一次重逢。过度的思念,频繁的想象,让眼前的人显得如此陌生,陌生得不敢接近了。
  他那熟悉的微笑又浮在脸上,轻声说,来,进来,爱爱。我这才回过神来,朝他走去。刚走到门廊上,我就看到屋里放着一只大约三尺高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高达一米以上的海棠花枝,就像是一棵小小的海棠树。梦辰不经意地牵住了我的手,拉着我来到海棠花前,摘下了一簇,放在我手里。我垂首看着粉红色的花瓣,又抬起头望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瘦了,怎么会瘦这么多?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低沉地说,家母去世了,我们家大,后事料理起来也比较耗时。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我没跟你提起过。他是我父亲在美国留学时的校友,也是马来西亚华裔,年龄比我父亲小几岁。他家自祖辈起就很富有,他学成归来做房地产生意,早年的成就比我父亲的大得多。我父亲中年时候,事业上曾经遭受过一次致命挫折,多亏他倾注巨额资金挽救……打那之后,我父亲和他就成了至交。他姓林,我们都叫他林叔叔。我父亲交代我们,对他要像对我们的亲叔叔一个样。林叔叔是个重情的人,对我们兄妹几个,都像亲生孩子一样。他中年丧妻,念着与贤妻的恩爱,这么多年一直未娶。他妻子只给他生育两个女儿,现在都在美国定居。这回我回马来西亚,正碰上他生大病,我父亲就命我日夜在他床前守护,比较劳累,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听了他这番话,我的心头不由得沉重起来。梦辰的身世和经历是这么复杂,他所承担的责任也一定是繁多的。也许,用“贾琏”这个人物简单地去套他是不合适的。他是善良的,仁义的,他与“贾琏”给人的印象绝不相同。他见我陷入沉思,反倒安慰我说,别难过,我知道你等急了。家母年事已高,寿终正寝,丈夫儿女都送了她最后一程,也是我们全家的安慰。其实我已经明白了!尽管梦辰去马来西亚这么久,却是一直将我放在心上的。让我去国外学习音乐,这可能是两个人继续交往下去的唯一办法了。在北京,我们的路已经绝了。可是,就算我想去国外学习音乐,想依照梦辰的安排去做,可又怎么能通过我父母的那一关?我妈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因为是梦辰的安排!我爸也不可能同意,虽然他是最爱女儿的,虽然他说过在爱情方面不干涉我的选择,但前提是不能做已婚男人的情人!
  外面的雨似乎下大了,我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凉意包围了。我抬起头,心痛地望着他说,我当然愿意为你躲得远远的,可我爸妈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如果要我瞒着他们悄悄出走,我是做不到的。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们会痛不欲生的……梦辰忙说,别担心,我也不会让你跟他们不辞而别。这些天我翻来覆去考虑,决定去拜访你的父母一趟,对他们表白我对你的真心!我一听就吓坏了:不行!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碰钉子,他们绝对不可能接纳你的!梦辰似乎被我这几句话打击了,有些黯然神伤。他望着我,关切地问:你父母是不是为难过你?你为我吃过不少苦吧?
  他的这句话触动了我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我的嘴唇失控地颤抖着,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眼里的泪。他将半支烟按灭,右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左手,声音涩重地说:爱爱,别哭!我很怕看见你这样。如果我只能给你带来眼泪,我就是个罪人了,那还不如悄悄消失……听他这么说,我又觉得自己犯了错,抬起头来,强送给他一个笑容。他咬了咬下嘴唇,执着地说,我必须去见见你的父母,告诉他们,我非常珍惜你。虽然我是个婚姻中人,但我可以把后半生交给你一个人,实实在在守着你!
  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听着他的誓言,一时间,女孩子们会神魂颠倒,会漠视现实。听着他的话,我竟然开始幻想父母能被他对我的爱情打动,同意把我交出去,与他相守一辈子。幻想总是五颜六色,翻卷着华丽的泡沫。也许,我也会为他生上一儿半女,虽然没有名份,关起门来也是一家人……就在两人深情凝视、默默无言之时,大门口忽然有种令人惊恐的动静,一男一女在小声说话。不一会儿,女声大了起来: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找我女儿!啊?我听出来了,这是我妈的声音!她怎么能找到这里?怎么可能!我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猛地把手从梦辰手里抽出来。就在这一瞬间,我妈已经出现在竹帘外,那个管事的中年男人为她撑着伞。中年男人打开帘子,我妈就一闪身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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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我妈带进来一股湿冷的空气,扑在我身上,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梦辰一定是见多识广的,但显然也被我妈的突然到来震惊了。他忙站起身,动了动嘴唇,却一时语塞,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是啊,他甚至没法称呼!我妈虽然比他年龄大些,但是站在一块儿他看上去却不比我妈年轻。他的眼神里有惊讶的成分,可能是惊讶于我妈的美丽和年轻。她的卷发照例盘在脑后,十分精致。脸上化着雅致的淡妆,倔强的嘴角有些上翘,生起气来也不显得冷酷。她身上穿了一套淡紫色薄呢套裙,裙子是鱼尾状,长至膝下。颀长的颈项上系着一条丁香紫丝巾,打成了漂亮的蝴蝶结。——我妈31岁生我,今年整整50岁了,岁月在她的身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的年龄似乎永远无法突破35岁。演艺界有个别女星50岁了还像三十几,保养得很好。可我妈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辛辛苦苦上班、操持家务、养育孩子,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几乎没进行过专门的保养。平时在家里,我还不觉得什么,可一到重要场合,我都会强烈地感觉到我妈与别的妈妈们是不一样的。
  我妈毫不留情地仔细打量梦辰,嘴唇紧闭。这时候,那个服务的小伙子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我妈身边,请她坐下,但我妈根本没有坐的意思。终于,还是梦辰先开了口:……对不起,我正在跟爱爱商量,准备登门拜访二老……我妈一听这话,牵牵嘴角,冷冷一笑:二老?李公子,我和爱爱的爸爸可当不起。咱俩一块走出去,指不定还被误认为是兄妹呢!你是豪门公子,面子肯定要比凡夫俗子薄一些,所以我也就不说什么不好听的了。你是个已婚男人,年龄是爱爱的两倍。我们爱爱可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女孩,你不能给她将来,只这么跟她拉拉扯扯,对得起她吗?
  梦辰的脸变成了微红,尴尬得简直不知所措。我看出来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他是一个豪门公子,多少女孩子高攀不上呀,遭受女方家长这样的冷言冷语,可能是第一次吧?他似乎攒了好大的劲,清了清喉咙,对我妈说:我可以把后半生交给爱爱,守护她一直到最后!我妈还是一点面子也不留:不用多说了,我们爱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会做小的!我们当父母的也绝对不可能叫她做小!如果你真心喜欢爱爱,只有离婚这一条路,然后堂堂正正把爱爱娶回家!我妈咄咄逼人,梦辰没了言辞,低着头,像个做错事挨骂的孩子。他这么腼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得过我妈!况且,我妈使出的杀手锏实在太厉害了,梦辰也不可能当即给出答复。离婚,对他来说,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的直觉历来很灵,我早就预感到了我跟他之间的悲剧。在我妈和梦辰面前,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滑向绝望的悬崖!也许,今天的这一刻,就是我与梦辰缘分终了的时候了!
  我妈没有让尴尬的沉默持续太久,她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只首饰盒和一厚一薄两只信封,重重地往饭桌上一放。天啊!这个首饰盒里装着梦辰送我的钻石项链呀!薄信封里是他通过司机交给我的一封信,厚信封里是他通过司机送给我的一万块钱!——我一下子明白我妈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了!她打开了我的抽屉,偷看了我的日记。我真后悔把今天与梦辰的约会地点写进了日记,同时也恨我妈竟如此不尊重我的隐私!看来我妈是准备把梦辰送我的东西全还给他了,可我原本想把它们保留到八十岁、保留上一辈子的呀!我叫了一声:妈,你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私自动我的东西!沉重的打击使我的双腿发软,一下子便跌坐在椅子里。
  我妈看也不看我一眼,拉上皮包的拉链,不容商量地对梦辰说,李公子,这是你送给爱爱的所有东西。我明白讲给你听,我们爱爱受不起!在你离婚之前,希望再也不要打搅爱爱!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大家撕破脸皮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记住,爱爱是我的女儿!不是明媒正娶,别说豪门公子,就是皇帝老爷,也别想得到她!
  完了,一切都完了!把这些东西还给梦辰,我连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我绝望地看了一眼梦辰,他正好与我的目光相遇,眼里的绝望似乎比我的还要深。我很清楚,我们很快就要分离了,当着我妈,彼此连一句叮咛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就像死去的人来不及留下一句遗言。我没有对我妈哭求,因为我非常清楚,求也没有用。在这样凄惨的局面里,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有掉出来。如果能够做到,我愿意给梦辰一个微笑,作为分离的信物,因为他不想看见我的泪,他希望我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宁静快乐的。但是,除了绝望和哀伤,我连这么个小小的信物也没能留给他……
  很快,我妈就把我从椅子里拉起来,拉向门口。管事的中年男人在外面打开了竹帘,我妈先麻利地出了门。我被我妈拽着,匆匆回头,却见梦辰的双眼变得微微发红。这时候,我眼里的泪再也挂不住,哗哗地在脸上流个不停。梦辰的嘴张了张,我从他的口型看出,他想叫声我的名字——爱爱,却又像突然失声了似的,什么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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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像木偶一样,被我妈操纵着上了出租车。我浑身软绵绵的,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能怎么样呢?对着梦辰哭喊?跟妈妈扭打?即便赢了我妈,前面不还是悬崖吗?我妈这么唠叨的一个人,坐在出租车里竟然一路没说话。我是她的女儿,谁也没我明白,此刻她内心是酸楚的。作为妈妈,谁不愿自己的女儿沉浸在爱情里,尽情享受?而她,今天拆散了一对相互爱慕的人……出租车停在了我的学校门口,两个人下了车。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我妈非要跟我一块儿进校门。雨还在下,细如发丝,我们没撑伞。
    走到一个有雨搭的宣传橱窗下,我妈停下了脚步,注释我的目光比刚才斥责梦辰时暗淡多了。她爱抚地理顺我耳边的头发,低声说道:爱爱,妈这回要请你原谅,不经过你的允许偷看了你的日记,又把姓李的送你的东西全还给了他。妈知道,这回把你的心伤得不轻,可能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看出来了,你喜欢那个姓李的,姓李的好像也不是个花花公子。如果姓李的是单身,就算年纪大些,妈也不会阻拦你跟他好。问题是他是个有妇之夫,不可能给你名分!现在你头脑发热,什么都不在乎。可一辈子长着呢,等激情落下来了,名份这个东西就会开始折磨你,足足能把你折磨上一辈子……那条钻石项链,我悄悄拿到鉴定部门,叫专业人员估个价,你猜猜它值多少钱?真是做梦都不敢想呀,他们说起码值四、五十万人民币呢!如果妈不是全心全意为着你好,要是妈有一顶点儿私心,留下那条项链,姓李的也不可能问你要回去!四、五十万,够一个普通家庭花上一辈子了。话说回来,现在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够四、五十万呀。妈之所以把它还给姓李的,就是为了让你跟他一刀两断。没什么想头了,就会慢慢淡忘,你才有可能去交新的男朋友……
    我听着我妈的话,渐渐明白“世俗”这两个字的力量有多么强大。爱情,浪漫,在“世俗”这两个字面前,只是易散的云烟,易碎的晓梦。我,一个弱小的普通女孩斗不过世俗;梦辰,一个家财万贯的豪门公子同样斗不过。对于他来说,世俗就是婚姻、就是家庭、就是社会舆论、就是道德准则……如果他抛妻弃子与我成婚,势必要遭到强大世俗的打压。
    这时候,我似乎应该哭泣,为了夭折的初恋。但是,我的眼睛却涩涩的,根本没有泪。我妈就是我的“世俗”,我不能把自己的软弱呈现给她。时间不早了,我该去上课了,就催我妈回去。她很不放心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在恨她。我说没有,真的没有。并对她保证,我今后不会再去想梦辰了,不会再给爸妈惹麻烦了,也不会再给自己找苦吃了……
    我妈听了我的话,自己的眼睛倒先红了,她说:爱爱,妈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妈知道这时候你最心痛。但妈希望你能像你说的那样克制自己,时间长了,什么样的感情都会变淡。妈希望你能坚强,千万不要被这次失败击倒,做出傻事!一辈子长着呢,你的幸福还没有开始!我妈走后,我回到宿舍,背了书包朝教学楼走。我已经非常疲惫,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很想瘫在床上歇上一段时间。但由于从小受我妈教育,我一直是个懂得自律的人。不论是身体上的病痛或者精神上的打击,只要没把我击倒,我都不会耽误一节课,不想给老师留下坏印象,尽管坐在课堂里几乎什么也听不进。
  今天下午是公共课,几个专业的学生一块儿在大阶梯教师上。我走到教室后面,找了窗边的一个座位坐下。这间大教室的刚刚落成,式样新颖,窗户很大,窗台很低。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我的目光却落在了大玻璃窗外。窗外是一大片开花的树,淡红色的花,浅紫色的花,纯白色的花,非常漂亮。印象中,似乎每个有名的大学校园里都种着很多会开花的树。细雨还在飘落,一个穿着纯白色薄呢长裙的纤细女孩,站在一棵开浅紫色花的树前,双眉紧蹙,微微垂首,对着花儿出神,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世界。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两句诗里所说的人儿,就是她这么年轻美丽的吧?可惜她成了单飞燕。我确信这一点,她肯定跟我一样,刚刚变成一只可怜的单飞燕!一花一世界。年少的岁月里,哪个女孩子身上没发生过动荡的故事呢?即便是那些其貌不扬的丑小鸭,心里也总是翻卷着与爱情相关的狂涛骇浪吧?爱情的发生都是相似的,只是痛苦的结局个个不同罢了。
  好在我妈对我还保留着一丝怜悯,没有处理掉我的日记。晚上,我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走进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寻找那本日记。它好好地躺在抽屉深处,似乎从没被人翻开过。我拿起它,找了一条包装礼物的红色缎带,牢牢地捆扎住,绑死了。失去了梦辰,我也就不需要再往日记本上写一个字了。也许我应该烧掉它,既然爱情已经夭折,就别留下一点线索!可是,我舍不得,我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从来都不是。留着它,也许在生命中的某一天,我还有机会将它拿给梦辰看看,来证明我把最纯真的初爱给了他。
  迎来了一个个日子,又送走了一个个日子。我依旧像先前那样对梦辰朝思暮想,却不似先前那样浮躁了。不总是希望与他见面,不总是分分秒秒等待着他了。爱,已经在我心里沉潜。这,也许才是至高的境界。白娘子和许仙,林黛玉和贾宝玉,七仙女和董永……哪一对像凡人一样白头偕老了呢?高中时候,我也曾附庸风雅地看过文艺美学之类的书籍,现在才真的明白了,哪些深深打动人心的爱情故事,为什么总是悲剧而不是喜剧!梦辰的人对于我的爱情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可他给我留下的,将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幸福和忧伤。
  北京的海棠花开败了,更加浓郁的绿色占领了这个世界,慰藉着在这个春天寂寞伤心的人。我家对面楼上的三楼住着一个退休医生,老鳏夫,是个邓丽君的忠实拥趸。每到夜里9点钟,可能看完一集电视剧,他就开始放邓的歌曲,喇叭开得大大的。院子里的人都是一个单位的,知道他的精神不大灵便,也没几年寿限了,也没人去制止他。今年春天的雨特别多,总是能听到那首揪人心肺的《泪的小雨》:分不清是泪是雨,泪和雨忆起了你。忆起你雨中分离,泪珠儿洒满地。哭泣,你哭泣为了分离;分离,分离后再相见不易……莫非这春天的绵绵阴雨,也让精神混沌的老鳏夫想起了夭折的爱情?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即便极其平凡。爱的深刻与否,不在于当事者的财富地位和美貌,而在于你对所爱的人付出的真诚有多少。
  6月初的一天中午,我收到了梦辰托司机送来的一封信。虽然照例没敢在学校拆开,我也已经预料到这封信肯定不是火,而是灰!直到晚上临睡前,我才把台灯暗,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剪开。这回的纸张是普通的便笺,两页,上面的字迹比起上封信的签名来,显得零乱多了,是用黑色墨水笔写成的-------
爱爱:
作为一个什么都明白了的中年人,我郑重向你道歉,求你宽恕。我的苦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你的苦却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觉得自己这回成了个罪人!不给你写信,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是,不写成这封信,我的脚实在无法迈离北京!看到这里,可能你已经意识到了,我已经做了个彻底的懦夫,远远地逃走了。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也必须做个懦夫了!毕竟我是个什么都明白了的中年人,如果我不这么做,不光会受到你父母的轻视,也会受到社会道德的谴责!
  你肯定会怨我,这样还好!我最怕的就是你沉默不语,把所有的苦都埋在心里,伤了你的身体。你肯定会在心里质问我,既然爱你,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把你堂堂正正娶回家?我当然也很清楚,离婚就是对你最好的交代,是我爱你的最有力的证明。但是,这辈子我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你还小,可能还理解不了婚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家与我家门当户对。我是家中长子,与名门闺秀联姻、强强结盟几乎是必须的,至于两个人有没有爱情倒在其次。豪门子女大都深知这一点,婚姻一般受命于父母,不敢有怨言。举个例子来说吧,邓丽君当年与豪门公子郭孔丞非常相爱,但是郭的长辈要求邓嫁入豪门之后,必须告别舞台,并不得与圈子里的人来往。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邓与郭都有足够的钱,既然相爱,难道就不能无视家庭的反对,双双私奔吗?但是没有,他们生生被一股适于豪门的巨大力量分开了。说白了,豪门婚姻是结给外人看的,是一种商业联盟。夫妻可以一辈子同床异梦,却不能轻易将婚姻打碎。一旦打碎,就表明家庭力量削弱,凝聚力松散,不光门楣无光,还可能招引对手乘虚而入……
  既然不能将你名媒正娶,我当然已无言继续留在北京,不然我会每时每刻受折磨,失控的时候可能还会去找你!我是个中年人,理应控制整个局面。你妈妈那天说的话已相当不好听,我承认自己也不是个勇猛的男人。我不能叫你妈妈看轻我,当然,最重要的,我不能影响你的将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没有权利让你深陷在这次必定夭折的感情里。你就是我心中的一朵海棠花,在我的庭院里,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让我默默欣赏,默默回忆,足矣。以这样的轨迹走下去,你将来应该能嫁个不会缺你吃穿的丈夫。嫁人之后,尽快生上一两孩子,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愁苦了。你是个好女孩,总是小心翼翼,在我面前,总是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这,我都感觉得一清二楚。我相信,你以后无论嫁给谁,都会是个好妻子。在此,我也祝福那个能最终娶到你的人。
  被你妈妈还回来的钻石项链,我会一直好好保存着的。现在交给你,对你来说只能是一个负担,你甚至没有合适的地盘放置它。就让我做个梦吧,希望在不打搅你的生活的前提下,这辈子还有机会亲手把它戴在你的脖子上(注意,是在绝对不打搅你的生活的情况下)。
  看完这封信,你一定要把它烧掉。一是怕被你妈妈发现,误认为我是个还在纠缠你的无赖。那样她会为你感到不值,也会使她更加难过。二是毁灭我的一切线索,彻底忘记我,开始新生活。
  梦辰 即日
  看到最后,我又不争气地流泪了。“看完这封信,你一定要把它烧掉”,这串字在我的泪光里渐渐虚化,化成了一团灰色。我舍不得把它烧掉,对于一个19岁的少女来说,初恋情人的一点一滴都是最珍贵的,更何况我和梦辰是被迫分离的?可是,我知道留着这封信意味着什么,我甚至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秘密地方存放它。正像信里写的,我也怕被我妈再次发现,也怕我妈会看轻梦辰!
  等到爸妈都睡下了,我才悄悄走进客厅,拿了爸的打火机,又回到房间,关紧门,把信烧了。躺在床上,我没有再流泪,虽然我的心非常非常疼。这是早已料定的结果,我没有得到梦辰的人,但我知道他的心安安静静地躺在我心里。人生在世,也许等待我的,还有很多很多的不圆满,这是强求不来的。但是,他能让我感到他是真爱我的,这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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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07 00:36操作
只看TAAA分享

结束了?和标题不太符合亚,她还没嫁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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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07 00:45操作
只看TAAA分享
啊?不会没有结局吧?大半夜的看了一大半了,再努力下争取看完[em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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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07 01:13操作
只看TAAA分享
好容易看到这里, 下文如何啊?! [em01][em01][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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