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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曼哈顿月光 (更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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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曼哈顿月光 (更新5)


“Before the world you know was like it is
I held a lover once and I was his
And we walked along the river in the sun
But he's a lonely man, so this was done
The only place we had to meet was night
While the sun he sleeps in shadows we can hide
On the mountainside we spent our time together
But it is gone when morning comes

And you are the wolf
And I am the moon
And in the endless sky we are but one
We are alive
In my dreams wolf and I...”

这是一个英国黑白电影。但它并非来自那个只有黑白胶片的年代,电影导演是一个来自英国的年轻男子,“他一定是怕这些美丽衣衫的风头盖过了故事,盖过了电影的精神。”——我这样想。 银幕上一个褐色头发的年轻男孩弹着吉他,对着浅金色头发女孩唱着一个丹麦女人的歌:

”那时世界还不是如此,
我拥有一个爱人我爱他如斯,
我们在阳光里沿河走,他却太寂寞要一切停止,
唯一的相会只能是夜里,当阳光退去我们便能躲藏彼此,
在山脚短暂的相守,在早晨到来时消失。

你是那只狼我是月光,
在无垠天空我们合起手掌,
我们鲜活明亮,
在我的梦里,狼与月光??“

女孩听得很不认真,她只是带着笑意沉醉在男孩的深情里。周围的朋友互相笑闹,只有两个人这么在大银幕上痴痴望着对方。十几岁的年纪,才有这样肆无忌惮的眼神。

男孩是伦敦上流社会的浪子,最后吸毒过度而死。女孩骑着马,穿着镶有珠片的华丽背心,跃过那片他们曾经野餐过的大草坪,没有颜色的屏幕上,阳光以一种苍白而炽烈的姿态结束了电影。

“what a hipster’s movie(多么矫情的一部电影)!” 我心里这样说了一句,可是仍然坐在座位上等着导演见面会。毕竟是纽约市区域电影节,我也想看看可以入围的电影导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突然邻座传来一阵叹息,这声叹息这么轻,这么微小,却显得这么长。

不禁转过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何辰,在这个破旧狭小,一片漆黑的独立电影院里,黑白影片勾勒出一张模糊的侧脸,和一声轻微悠长的叹息。


这已经是来纽约的第七年。

在很小时,母亲带回过一本杂志。那时候杂志是稀奇之物,本来家里有很多书,都是父亲年轻时偷偷藏起来的。但从未有过杂志。母亲带来的是一本时尚杂志,还是全英文的。那时我刚念学堂,只认得apple, book, eyes,虽然在同学中也算了不起,可怎敌得过一整本铜版纸的英文啊。我小心翼翼地翻捧想象这些美丽衣裳美丽女郎,她们的姿态多么鲜活,多么与众不同。我那时不好看,身材瘦小面色偏黄,便常常羡慕迷人的母亲。母亲很年轻就嫁给了父亲,她曾是父亲的学生。亲友常说,也清要是多像她妈一些就好了!这时母亲就会笑著说,女大十八变,会越长越好看的。

我便一直期待快些长大。

然而就是这本稀奇的美丽杂志,带走了母亲。我与父亲从此相依为命。我时常一页一页地翻这本杂志,一字一字地念,时间久了竟可以背出所有字句来。后来我长大,得以到这本杂志的纽约总部实习,经历一些儿时未曾料到的悲喜,偶尔也想起母亲,心中空空荡荡。

母亲走后,也断断续续寄来过一些信。父亲却整日忙碌于翻译工作。我小小的生活倒变得轻松自由起来。只是好几次伏在父亲身边问:“爸,妈那么久不回来,你不想她吗?我有点想她。”
父亲总是笑道:“你妈妈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呀。”
“比我们都重要?”
“当然不是了,她只是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是很勇敢的。”
我只能缄口。
对于母亲的离去,父亲似乎不以为意。

母亲回来过两次,每次都短暂而波澜不惊,只是和父亲慢悠悠地在客厅讲话,见了我却直流眼泪。我心中太多问题又太多执拗,所以也只是如平日一般吃饭读书睡觉,权当家里来了客人。有一次去看祖父母,我经过灶头间听到祖母与姑妈抽泣说,这女人真正凉薄,就可以此般一走了之,可怜也清小囡和她爸??

我知道只有父亲清楚真相。但我也不能问,我只能相信他。

后来的几年,我小学毕业,念了初中,又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便再也没有母亲的消息。有时我暗自觉得是父亲收藏了母亲的来信,时间久了也渐渐淡忘。由于念的是寄宿制学校,我大约两星期回家一次。姑妈总说,也清,你要多陪你爸爸,不要像那个??
“我知道的。”我总是很没礼貌地打断,不让她说出“凉薄的女人”这几个字。

那时心里全是怨。

很多年以后我才醒悟,人生的决定又岂是旁人可以理解,世事岂让你有选择余地。我们以为看到的全是因由,明明白白,怎知道这一切根本是果非因,我们都被命运骗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11/13 18:11:5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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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影片结束亮场,何辰径直向台上走去。没有想到,他便是这部电影的导演。我惊讶于他如此年轻。虽然是小规模的电影节,却也是竞争激烈的。电影节的标语可见一斑,”If a film can make it here, it can make it anywhere.”

导演见面会上,何辰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他算是高大,却长了一张漂亮脸蛋,长腿宽肩,端的是所有女生梦中情人的模样。

“你如何看待青少年吸毒的题材,是不是太过消极?”
“听说你在英国长大,请问影片中的男孩是你自己的影射吗?”

有些电影如小说,没有必要探寻真实性。“而且这电影也不怎么样。”我颇感无趣,便悄悄离场。

初夏的傍晚,太阳仍是艳烈,风又微凉,这样的天气,不拿来谈恋爱真是浪费。
我被自己惹得笑起来。恋爱?谁会爱你。停下脚步看橱窗里反射出自己的影像,瘦得好似营养不良,乱糟糟的长发因太久没有修剪而打结分叉,不施脂粉的脸苍白如病人,穿着旧背心破跑鞋??
迎面看见安琪,比约定时间早了30分钟啊。
“我先在附近逛一下。”安琪微笑著说。

这一笑,说是倾国倾城纵然有些过分,和上她清甜的声音,确是让我这个女子也甘愿为之冲锋陷阵。安琪人如其名,像是天上无端端掉落的安琪儿,天生精致五官,再加上淡扫娥眉和温婉气质,美得无懈可击。她来自台湾一个富裕家庭,儿时随父母移居温哥华,后又搬来美国。我去过她家在康州的一处房产,连从家门走到户外泳池都要10分钟,标准富家千金。又跑来纽约学设计,加上家族的人际关系,前途似锦。

我们便是在设计学院相识。我,慕也清,穷留学生,曾经一半靠奖学金一半靠打工来保障生活,穿着邋遢,与廖安琪小姐毫无共同之处。

可是有的人,必定是要成为朋友的。

“走,去吃日本拉面。”我说。
“也清,我不饿,先坐一会儿吧,我有好消息要带给你。”安琪一脸甜蜜,双颊在阳光下显出芭比娃娃般的色泽。她永远穿着高档洋装,手中永远是名牌手袋,长发永远整齐,却完全不让人觉得过分,一切都恰如其分,只把她衬得更具神韵。
我们在一个walk up住宅楼前的台阶上坐下。这种楼比地面高出半层,红色石砖与雕花扶手勾勒出曼哈顿西村(West Village)的形状,繁复,结实,斑驳。历经年岁的房子总是散发出一种严肃的温馨,这些楼里不是没有故事的。

“什么好消息,好得过中乐透?”我时常忘记安琪根本不需要钱。
“也清,我要结婚了。”
“What?!”
是,对于任何年轻女子来说,有什么消息比结婚更令人振奋?有时女朋友结婚甚至是比自己结婚还要更大更好的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与组织才能,毫无压力地去创造一个不需要负太大责任的童话盛典。尤其是像安琪这般女友的婚礼,预算也根本不是问题。
在纽约就要这样的初夏或是深秋,reception一定要在中央公园,我认识一个非常好的florist可以做所有的鲜花设计??
我喋喋不休,兴奋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要问,男主角是谁?
安琪说,“他等一下就来了。”
原来在这里等的另有其人。我说,“那你怎么还约了我?”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啊,我想你们相见。”
一整个灌过蜜的嘴。
我也正是要看看,哪个小子有这等本事,美丽高贵如安琪,也付之芳心。

电影节散场,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何辰。
好姐妹要嫁的,是刚才那个小小影院中,我观看影片的导演,并且他就坐在我身旁?我惊奇地看着这对璧人,忽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像一支歌你听过后不久,又忽然在某广告里听到,其他人是无法理解你这种私密的骄傲的。
世界真是小!

可当时的我又如何得知,世界有时小得迷人,有时却小得可怕。 安琪介绍我们认识。很明显,刚才在影院中何辰并没有注意到我。 他是华裔,在世界不同地方长大。出生在香港,父母是上海人,6岁以后迁至加勒比,15岁开始在英国定居,大学毕业后来纽约,一直混迹电影圈。 一听就是个浪子。 年纪大了,就喜欢将人归类。他就是这样类型的人,她让我想起那个谁,他们很类似??其实世上那么多人,在某些细节稍有相像,如对事情的应变方式,说话语气,乃至某个字的发音,都是大概率的正常事。并不是我们如何善于观察总结,如何阅人无数。 我仍沉浸在过多令人惊讶的信息中,表情一定很可笑。安琪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只笑著看着何辰。不知为何,何辰的脸上也闪过一种难以置信的奇怪神情,略带慌张的喜悦。 但他随即伸出手,脸上展出阳光笑容:“你好,我叫何辰。” 我们正式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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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mm 原来格式不是自动 要html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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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与母亲似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我瘦一些,没有母亲的盈润。
有时看墙上挂着的父母的结婚照,像是看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母亲是我的年龄,她仍爱着父亲,那个世界还没有我。
我很不明白父亲为何没有把墙上的结婚照撤下——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高中毕业,尽管我考上了第一志愿,父亲还是说,出国念书吧,女孩子多接触一下世界也是好的。我沉默。
我开始怀疑母亲的离开是否父亲怂恿的。但这也不重要,我小小年纪就懂得事已至此,不必深究。更何况少年人的生活多少丰富,申请学校已经让人要精神崩溃,整天还有做不完的事赶不完的场,各种同学告别和聚会,我常忘记自己将要远走他乡。

到纽约的第一天,来接我的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外举目无亲,不靠朋友靠谁。尽管靠得住的朋友也不多。
刚落飞机就匆忙要寻找这个相隔3层关系的朋友。世界是六度空间,谁和谁不是朋友,谁和谁不是仇敌。
“我下飞机了,在取行李处。”
“你穿什么衣服?”
“白色汗衫橘色短裤。”
我一转身,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对着我招手。
他叫沈允博,中等身材,但很健硕,香港人,五官清秀,二十八九岁还是一张娃娃脸。他走过来,皮鞋一尘不染,伸手就帮我提过行李,“飞得还顺利吗?”
令人顿生好感。
“谢谢你沈先生,半夜抵达的航班,还要麻烦你,不好意思。”我是真心感激。
“所以明天你一定要请我喝咖啡了。”他用英文说。
他倒是接口得快!
“叫我允博好了。”
我笑。望着窗外有些荒凉的高速公路,我摇下车窗。这初夏深夜的气息,与上海多么相像。尽管这两座城市,相隔半个昼夜,半个地球。

第一天夜里按照原计划,允博送我到曼哈顿下城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家。“你朋友好多。”
我暗笑。
一路与允博聊天,知道他就要订婚,连忙说恭喜。心想这样一个令人愉快的男子,不知道是哪一位幸运儿得此婚姻。
“订婚派对就在下周,记得来玩,顺便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好啊。”一个人刚来纽约我怎么会放过任何社交机会。
到曼哈顿下城已是凌晨2点。临别我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允博。白白受人恩惠,不是上海人的作风。
礼物是一支高级钢笔,十分雅致又不太过昂贵。允博似有一些惊奇,推脱了一会儿后便欣然接受。他是老江湖,明白我不愿意有所亏欠。

我落脚之处是一个年轻华人女孩的公寓。我之前知道她叫王雪,刚大学毕业,正在某会计事务所实习。她下楼接我,穿着可爱的居家服和夹脚拖鞋。
大半夜去投奔一个陌生人,我千恩万谢。
“没事儿,反正我一个人,你爱住多久住多久。”
听口音是北方人。
她的公寓楼与上海的一些新式高层差不多,楼下有保安,楼道铺着退了色的地毯,倒有些像上海的旧宾馆。一室户的房间,两个人是有些挤,但我估计也只需叨扰三五日,一找到住处便要搬走的。
我照例拿出一堆礼物。有一些化妆品,和上等的杭州茶叶。她笑著说,也清你太客气,出门在外帮一下朋友有什么不应该?这些礼物我是不收的。

两个女孩彻夜聊天,幸好是周末,没太耽误。她热心地为我介绍纽约风貌,下城有许多好玩的酒吧,上城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但太上面了有些危险是去不得的,东村St Marks是日本街,买衣服可以去Soho,唐人街有很多好吃的但不一定卫生??又教我如何坐地铁,真是恨不得将所知所闻一晚上全都传授于我。

第二天王雪又带我去了一家广式餐厅,叫了一些她的留学生朋友。他们来自中国各地,个个都自告奋勇要带我游遍全城的样子。

我想我真是幸运,处处遇到好人。

纽约的房子比预计的贵,我对地段又颇为挑剔。幸好还未开学,有整个白天可以奔走。这样每天看五六处公寓,东奔西跑过了整整四天,还是没有理想选择。

第五天便出了事。
也不是大事,或许我早就应该料到,王雪不是不要礼物,而是要租金。可我先交了学费和各种入学手续费,办电话和银行账户需要订金又花了不少,身上所剩无几。如果一来纽约就问家里讨钱,家里人要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这样快就败家。
我恳求晚一些补上租金,王雪显出为难的表情说,“也清,我也只是穷学生,下周又要考会计师证书,实在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明白。”
王雪说,“那,今天晚上可以吗?”
今天晚上就搬走?我看了看表,已经傍晚6点。看来,我只能去青年旅社。

为避免尴尬,我趁王雪冲凉时拉着行李箱乘电梯下楼。
我还是留下了原来准备的礼物。其实要与一个陌生人分享一间房屋本是难事,就算再投缘,生活的节奏依然被打乱,我丝毫不怪她。

只是突然有一丝软弱。站在电梯里,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拿起电话,除了沈允博,还能找谁。
允博一听到我被朋友赶了出来,立刻说,你在哪,我马上来。
我忍不住在电话里哭了起来。真是没用。
“也清,你放心,我会帮你。”

有的人拍胸脯担保时是世上最仗义的人,可是他们不太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有的人不轻易承诺,一旦说出口的话就是再难也会做到。

允博将我安置在曼哈顿中城一个旅馆,小而干净。由于价格便宜,许多住客是外国学生。
“也清,你不熟悉纽约。明天我开车带你去找房子。你不用谢我,我也有事要你帮忙。”
万能的沈允博,需要我帮忙?
“晚一些我的新公司需要设计logo和名片,你可以帮帮我吧?”
倒是很合我的专业。我说,“一定尽心尽力。”

我不知道沈先生是真的需要帮忙,还是为了不让我过意不去。他是有风度的好人。

有他在真是事半功倍,第二天我就找到了满意的公寓。上西城的河边,一幢有点年代的walk-up洋房,加工重修后里面被分割成十几间小公寓。公寓总共二十平方不到,里面已配有简单的家具。一室户虽然很小,但地处中央公园与哈德森河中间,周围有许多超市,离地铁又近,生活方便,价格也可以承受,实在是理想。

付过订金,送走允博,我啪地一声倒在床上,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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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允博没有结婚。在一起七年的女友在订婚前夜喝醉,与另一个男人上了床。
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喝醉那么简单。
七年,多么经典的案例!
原本就要海誓山盟地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突然发现现实并没有那么完美。

如今哪还有一辈子的事。

我心里难过。沈允博是我在纽约认识的第一个人,总有一种特殊恩情。倒是他似乎没有一点消沉,仍然日理万机。

大学课程比我想象中忙碌。三年很快过去,这三年我与大部分美国大学生一样,念书,打工,恋爱?? 后来由于种种恩怨,校园恋情无果而终。

没课的时候我常常去允博的公司做一些临时设计工作,就当积累经验,顺便赚一些房租。那是一家规模颇大的印刷公司,是许多杂志的供应商。也因为此,我得以接触到V杂志的设计师。有时想起儿时母亲带回来的那本杂志,我渐渐明白,一切在许多年前就似乎被安排好,人生的大致过程,不过是重复那些预演好的悲欢离合。

临近毕业,所有的国际学生都开始为工作签证头疼奔波。听说每年能够留下的不到两成。签证并不好拿。尤其是本科毕业生。于是有的人忙着申请研究院,有的人开始物色结婚对象。
我只是不停工作。

周末也不例外。傍晚有空会去哈德森河边的公园跑步,看夕阳落入水中,停靠在岸边的私人游艇起起伏伏,潮湿空气里弥漫着城市外的味道。

毕业的那天,父亲来纽约看我。这些年由于不愿意返签,我一直没有回上海。我带父亲去中央公园湖边餐厅吃法国菜,他笑著说我们也清还是这么腐败啊,然后只是摇摇头说,还是上海的汤馄饨好吃吧。
他老了许多,只是头发倒还是黑的。

父亲逗留了两天便离开,他不喜欢这座城市。

毕业后这两年,我常做同一个梦。
我站在湖边的亭子里。初夏傍晚的水边,阳光艳烈,凌波微光。我环顾四周,一个白人男孩背对着我,手里拿着刻有与我同一间大学名字的手提袋。
这分明是他,分明是在哈德森河边!
我环顾四周,这湖畔的亭子石凳,分明又是在上海长风公园。

“Chris,你在等我吗?”我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他转过身,浅棕色头发被水面反射的阳光照成金色,嘴角微微上扬。
这熟悉的笑!
然后他摇了摇头。忽然他身后走出一个女人,用中文对我说,也清,你在搞什么,快回家。
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她渐渐走近,是母亲!

“也清?也清!也清??”
我睁开眼,安琪笑著说,“也清,你是不是工作太累,20分钟的车程也要睡着!”
看到何辰在前座开车,是在去新泽西的路上。我想起今天要去看一个婚宴酒店。
原来是做梦。

这么多年,还是要见到他。

“做了什么梦?表情那么紧张。说出来我帮你解一下啊。”安琪说。
“梦见你结婚!”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哈,我就知道你关心我。”安琪渐渐收敛笑容,转而担忧地说,“也清,你的工作永远超时,神经永远紧绷,是不是应该休假一段时间?”
休假?我沉默。我从未想过要休假。

其时我已在V杂志担任艺术总监助理两年。大学同学都艳羡我的幸运,尤其是国际学生,居然找到这样体面的工作,并获得工作签证得以留在纽约。有的人不解,有的人阿谀,有的人笑里藏刀。

安琪继续说,也清,你天天熬夜工作,看你的黑眼圈,多憔悴,让人很心疼。
我拿出镜子,看到一张骷髅似的脸,忽然尖叫。

一个星期后,我获准申请两个月不带薪假期,调整作息,顺便为安琪的婚礼做各种准备。我双手一摊,“合你意了吗?大小姐。”

帮手安琪准备婚礼也是忙碌的。到处试婚纱,看场地,选主题色,同婚庆公司周旋,比做公司的公关发布会正是有过之无不及。难怪有人说,筹备婚礼好比一份全职工作,朝九晚五都不够。

“廖老板,我的黑眼圈更严重了!”我开玩笑地说。

但这与工作压力毕竟不同。

有时何辰会加入我们,一起品尝婚礼上需要的前餐,一起看安琪穿不同的礼服,给予意见。我无比挑剔,不是嫌礼服样式普通,就是觉得细节粗糙,倒是安琪永远笑盈盈,让人怀疑到底哪一位是新娘。我总是对何辰说,你小子娶到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何辰便吐舌头笑,拉安琪的手故意紧一下,像是怕她会跑掉。
他们是多么年轻可爱的一对。

有时我却忽然情绪低落。安琪,你真的要出嫁?这个何辰到底是何许人?你们真的相爱?
相爱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结婚,还不是要渐渐不爱,还不是要柴米油盐,互相消磨。搞不好有一天,一方受不了便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我又想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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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并没有寻过母亲的下落。
她在纽约吗?抑或是伦敦?巴黎?还是香港?我实在无能为力。父亲多年来缄口不提,想必是有他的原因。何况我早已习惯没有母亲的人生。
安琪对此很是惊讶,女孩偶尔互吐心事,她会露出怜惜的神情。反而要我去安慰。

安琪,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般幸运,有一个完整幸福家庭。

她恬静的笑让人心中澄清。我完全明白何辰爱她的理由。
可是安琪,你爱何辰什么?他这样年轻,这样不羁,他会定下心来照顾你一生吗。
“他很有才华,不富裕足迹却踏遍世界,我羡慕他也崇敬他。也清,你真该看一看他的纪录片。”
我心想,看过一部短片电影,也不过如此。
安琪说:“当然,如果他漂泊不定,我便跟他流浪。”眼中尽是甜蜜。
“你们如何认识?为什么没听你提起过?”我仍穷追不舍。
安琪忽然有些脸红,“他是我叔叔刚签约的导演,我一见他就喜欢他了。”
富家千金,家族力量,为前途利用爱情的穷小子??我脑海中霎时浮现这些港剧情节,真要命。

我不再追问。也是,人生短短几十年,能遇见爱的人愿意与你共度一生,还有什么好追问的。
是谁说过,春光易虚度,不如早早相逢。年华短暂,是应自由生活,追逐梦想,狠狠爱。
我当时是这样认为。

是日,我与安琪约好去上东区一家叫Lady M的甜品店为婚礼蛋糕试吃。这间甜品屋颇有名气,红丝绒蛋糕,蓝莓慕斯,冰淇淋芝士?? 安琪穿着粉灰色小洋装,米色高跟鞋,发梢微卷,站在这装修复古的甜品屋中,简直是童话里的情景。
我忙拉着安琪照相。
安琪却有些郁郁,“本来晚上要与何辰吃饭,可是他临时有事又不能来。”
“什么事比同你吃饭还重要?”我咧嘴。
”谁知道他呢!“安琪闷闷不乐。

从甜品店回家,我却意外地接到何辰的电话。
”慕也清,晚上能不能请你喝酒?“他开门见山。
我心中有气,居然放未婚妻鸽子,反而要去约伴娘喝酒,简直是犯天下之大忌。我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很忙,忙到不能陪安琪吃饭吗!”
何辰平静地说,“别误会,我想同你商量婚礼前的惊喜派对。”
我恍然大悟。“好!今晚时间地点?”
“Stanton Social,八点。”

到下城的这间酒吧,正是七点五十五,我一向准时。
何辰站在吧台边,颀长的身子微微前倾,我看到他买了两杯酒。他见我便招招手,将其中一杯递给我,“威士忌加冰,可以吗?”
我接过,点点头。
“听说你们今天去了甜品店,那里怎么样?”何辰问。
“那里的蛋糕很适合用于你们的婚礼。”
“婚礼,婚礼?? 多亏有你在,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我只是帮好姐妹啊。”我耸耸肩。
我们聊起与安琪之间发生的种种趣事,我兴奋地拿出笔要记录下来,然后可以根据这些线索编织出一个惊喜派对。经过两个多小时的交流,我们发现彼此都对安琪有很深的了解与爱,这是多么好的共同点!这场与何辰第一次单独的饮酒聚会渐渐变成老友间的谈话,令人意外地轻松愉快。

酒过三巡,何辰突然用中文说,“也清,你们真像。”
“好朋友接触久了总是像的!”我撇嘴。
“我不是说和安琪。”他喃喃地说。
“你还认识谁呀?哎,又是一个派对,每次公司搞活动我都要为穿什么而苦恼。”我是喝了太多酒,话也变的多起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种奇异光彩,“必须穿旗袍。”
“旗袍?哈哈,你当现在是什么年代,还是要把我们这些安琪的姐妹都当作唐人街餐厅的服务员呀!”
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也清,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正要走出Stanton Social的时候,迎面走进来一个人,我看见他的脸,顿时毫无醉意。
是他,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的浅棕色头发变得很短,嘴角微微上扬,这迷人的招牌微笑,我还记得。
Chris伸出手,我们礼节性地拥抱。
“最近好吗?”他轻轻问。
“好,很好。”
你呢?你好吗?你不是离开了纽约,怎么又回来了!
我没有问。
他笑著点点头,我们便互道晚安就此别过。

何辰问,“前男友?”
“大学里的。”
“哦,好像听安琪提过。”
我哼了一声,并没有接口。

回到上城的家,心烦意乱。与Chris的偶遇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为什么会在纽约?这两年你做了什么?你原谅我了吗?
我越想越晕眩,一下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后头痛欲裂,酒精果然是害人的东西,我不得不到楼下买头痛药。
经过文具店,看到一台白色的纸张粉碎机,方方正正,决定抱回家。
我把它放在书桌旁。粉碎机是生活的剪刀,把过期的发票,账单,信件,电影票,全都剪成两毫米宽的碎片。我看着与琐碎日子相关的各种数据被打散,仿佛失去了生活过的凭证。如果没有了纸张与物件作为时间的证据而留下,那我们算活过吗?除了我们自己,还有谁知道那些故事,它们算是被抹去了吗?

回想前一天晚上遇见Chris的情形,心中似乎又波澜不惊,白天的人总是坚强些。
忽然又想到,何辰昨晚说我和安琪很像?还是说我和谁很像?
胡思乱想了一阵,我还是决定着手策划安琪与何辰的派对。翻出收集的一大堆活动策划人的联系方式,正要开始逐一电话咨询,忽然门铃响了。

我开门,是沈允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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