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阴天。北京的空气中好像悬浮着很多的灰尘颗粒,被干干的冻住了,散发出一股阴冷的雾气。整个城市都灰蒙蒙的一片。
“我怎么这么倒霉!”
月如湿漉漉的从浴室里跑出来,身上裹着一条淡橘红色的大毛巾,头上松松的包着一块配套的同色小毛巾,手里拿着一瓶摔破了的资生堂洗发水,穿过不大的客厅快步小跑到厨房,蹲下,从煤气灶旁边的小柜子里找出一个洗手液的空瓶,把剩下的洗发水倒进去。然后“砰”的一声,月如把洗发水瓶子狠狠的扔进了垃圾桶。
月如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是一套普通的老式两居室公寓,月如和另一个姓刘的女孩共同租用。月如是从网上的租房启示上找到这个地方的,地段很不错,离地铁很近。月如选择这个公寓的另一个原因是它坐落在这个高层公寓楼的顶层,从卧室的窗户里忘出去可以看到一大片不被遮挡的天空,下面是车流熙攘的立交桥。月如的屋子稍微大一点,更重要的是屋子里有一个90年代初最流行的那种超级大的组合衣柜,可以装下月如所有的衣服,所以月如心甘情愿的每月多交100块钱也要选择这一间。除了这个衣柜,两个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差不多:一张双人床加旁边一张巨大的写字台。姓刘的女孩有一张小小的双人沙发,放在公用的客厅里,不过两个人谁都很少在客厅里坐着。
月如的脸色有些微微潮红,被蒸汽湿润的长长睫毛不象平时总被睫毛夹夹的卷卷翘翘的,而是微微下垂。一绺淡亚麻色的卷发从毛巾里沿耳边垂下来搭在肩膀上,还在不停的滴着水。月如很喜欢这毛巾的颜色,可以衬托自己颇为骄傲的雪白肌肤。月如的嘴唇有些厚,刚洗完澡,颜色非常红润。这样的嘴唇笑起来有些象性感明星舒淇,很是诱人。平时,洗完了澡的月如最喜欢在镜子里仔细欣赏自己的脸,月如对自己的容貌非常满意。可惜现在的月如完全丧失了这份心情。
已经10点半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又不用去上班。” 月如拿过枕头边放着的小巧的宝石蓝色手机,看了看表,心想,讪讪的。
从旁边的大写字台上抓过一瓶护肤乳,月如在单人床边坐下来,打开瓶盖。
“呤……”,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真不是时候!” 月如放下瓶子,懒懒的从堆成一片的化妆品中摸出蓝牙耳机,插在手机上,一边接电话一边乱翻着枕头边的《世界时装之苑》。尽管没有车,月如仍然固执的在一切场合坚持使用蓝牙耳机。
“何男!” 月如大吼一声,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这家伙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啊!前一阵死哪去了?”月如脆兴奋的在床上站了起来,杂志早扔到一边去了。
“什么,你回来了? 嗯,好,我一个小时后就到。”
月如也顾不得抹乳液了。跳下床,换上一件有点发淡淡红的咖啡色套头毛衣,下面一条打磨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配上一双已经穿的很旧的咖啡色麂皮半高靴子,月如抓起门后挂着的黑色羽绒服和红色小包就出门了。在好朋友面前没必要化妆。
12点整,月如到达了位于西单中友百货一楼的星巴克咖啡厅。一路上月如都在暗暗骂何男:偏偏又选这个人最多的地方!
何男梳着一头清水挂面,下巴有点宽,颧骨很薄,眉目清秀,眼睛细长细长的,一看就是典型的弱不禁风的江南女子。不过月如总说何男的性格更像她的名字,非常刚毅。何男是北京一家文学杂志社的责任编辑,前一阵刚到杭州出差,顺便探访亲友。现在何男正在最靠里的沙发里窝着,雪白的半长羊毛大衣放在旁边。
进了咖啡厅,月如一眼就认出了何男。月如大踏步的走过去,把自己扔进了何男对面的沙发里。
“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至少还要在家待一个礼拜呢!”
“我舍不得你啊,哈哈!” 何男冲月如挤了挤眼,同时把一个小纸袋从咖啡桌上推倒月如面前。“这是你最喜欢的金华火腿,回家慢慢煮汤吧。”
“总算还记得我啊,谢啦!” 月如从袋里拿出火腿眯着眼睛闻了闻,“味道真好。你在家舒服吧?” 月如问。
“嗯,舒服。不过还是北京热闹,让我更容易观察人和积累素材。你最近怎么样?”
“别提了!” 月如的目光暗淡下来。
“怎么了?你不是已经和小益分手了吗?难道他妈又说什么了?” 何男不解的问。
“咳,这件事还没解决完又来了新的,我算是倒霉透顶了。” 月如的声音很沮丧。
“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我失业了。”
“什么?” 何男差点从沙发里跳起来。“不是刚工作了三个月,一直都好好的吗?”
“还不是那个会计部的老女人,” 月如恨恨的说,“我知道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上次从上海出差回来,我忘了机票钱是从公司帐里走的,结果贴报销单据的时候我按以前公司的习惯把机票也顺手给贴上了,被她抓住,报到上面去。你知道这外企和私企不同,特别注重这些方面。她再添油加醋的一说我是故意钻公司漏洞,反正我还没过试用期,所以就失业了。”
“那你怎么不跟公司的头解释一下呢?也不能光听她一面之词啊!”
“你还不了解我?我是哪种任人欺负的人吗?不过我知道的时候人事部已经做出决定了。你想啊,不管我说什么,公司怎么可能收回既成决定呢,这还有一个权威问题。不过我当时就给法国老总写了一封email,跟他解释了一下。再说我自从来到这家公司,所有的工作都做得非常好,和同事关系也都不错。就是会计部的那个老女人总在背后说我穿着太特立独行等等。我只不过是比较喜欢用对比色系而已。反正我确信法国老头看完这封信一定会为公司做出的决定感到非常遗憾。”
“你看,我早就说你这种大胆的着装作风在公司不行吧,太高调了。” 何男边说边靠回沙发里又窝起来。
“这只是表面现象。她这种五六十年代的人对我这种风格比较接近80年代的人肯定看不惯,迟早要去说我坏话的。我就是恨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偏偏在试用期发生。” 月如不知不觉的攥紧了拳头。
“唉!你最近还真是非常不顺。这事情怎么一件接着一件的。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何男坐起来,身体向前倾,关切的盯着月如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这才刚过了三天,我就当给自己放个大假,休息一阵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嗯,也好。反正你最近都够忙的,休息一下正好。” 何男喝了一口水说。何男即使在咖啡厅里也绝不喝咖啡,绝对是个健康主义者。月如嘲笑何男说她是当文人当傻了。
“对了,” 何男突然想起来什么,“小益那边还好吧?”
“唉,又是一桩伤——心——事——啊!” 月如拉长声音,故作轻松的调侃。何男听得出月如语调里的心酸。
“他最近也很倒霉,公司出了点状况,他一个人扛着。他老妈还是那样子,才刚出院就在家里到处搜查,看小益是不是还和我藕断丝连。小益其实也很辛苦,我真是恨他不起来。” 月如边说边用右手食指尖的指甲在小圆桌上的杂志表面画着一道道的平行线,眼睛垂着不看何男。
“月如你就是太善良了。他妈都对你这样了,又偷日记又说坏话,就差闹到公司去了。真没见过有恋子情节到这种程度的母亲,简直有些变态了。要是我,早就当着她的面和小益继续来往了,气死她!” 何男一生气就皱眉眯眼,本来就细长的眼睛现在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算了” 月如轻轻的摇了摇头,眼睛还盯着自己的食指。“他妈都已经得癌症了,还能怎么样?小益也不容易,再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月如抬起头,冲何男笑了笑。
“你这也叫分手?你说说你总给小益帮忙,这算什么?你和小益这种暧昧的关系让别的男人怎么追你?” 何男从沙发里钻出来,提高了声音。
“拜托你不要这么大声,老大!” 月如把桌上的杂志冲何男丢过去。“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我以前和小益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有人追!” 月如得意的瞟了一眼何男,顺便翻了个白眼。
“好啦,美女又开始自恋了!” 何男把杂志丢回去。“我是替你不值,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唉,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就是不忍心看到小益一个人撑得这么辛苦,别的,以后再说吧。” 月如的神色暗淡下来。
“你这人真是,平时挺现代前卫的,雷厉风行,还说什么是70年代末出生的80年代人,可是一到感情上竟然这么优柔寡断。这正是典型的70年代人的尴尬综合征,敢想不敢做也。” 何男把一本杂志卷成一个筒拿在手里,摇头晃脑的边说边伸到月如面前的小桌上点来点去的,故意激月如。
“什么70年代尴尬综合症,你少给我扣帽子了啊!” 月如一把夺过何男手中的杂志卷,“我这叫等待时机,跟尴尬才没关系呢!哎,别光说我了,你还不是一样。究竟什么时候才跟那个作家分手啊?明明自己说的没有激情,明明知道秦风对你还是一往情深的,也不知道你犹豫什么?”
“好了好了,不说了,大小姐。这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谁也不说谁,好吧?” 何男站起来,开始穿大衣。“走,我们去逛街,吃饭,好好玩他一整天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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