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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生活在别处 (08/15,P4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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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生活在别处 (08/15,P4更新)

生活在别处



Maybe






先替这篇文字祈祷,希望不会遇人不淑,遇上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还有说明一下,这不是自传,不是镜子,不会原原本本反映你我他的人生。若有自动对号入座者……咳咳,纯属自作多情。我码字的动机也很单纯,就是手痒痒了,想码。 这是我第一次写长篇(不过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不排除缩水后变成中篇乃至短篇的可能,呵呵),欢迎大家拍砖。







一.书无关



需要废话一句的是这个标题并非剽窃昆德拉,多年前当青禾还不知道雅罗米尔为哪国名人的时候,就时不时觉得自己应该在另外一个地方过着另外一种生活。她在公元一九九五年十月十六日的日记里写道:当我试着从这个躯壳里跳出来端详自己的时候,仿佛第一次照镜子的鸵鸟,瞪着眼睛,不知道这个被称作“我”的陌生的家伙是谁,我……似乎应该活在别的地方。Blah blah blah罗嗦一堆,最后就象成龙一样大叫一声“我是谁?!”(哦,人家说的是“who am I?!”)。所以,这个标题经允许,抄袭自青禾的日记。






按理说青禾的成长,基本循规蹈矩,偶尔有越轨苗头出现,也会被包括父母老师在内的人民群众的舆论和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制力及时拉回。想象一列由头脑清醒的司机驾驶的火车,一头被蒙住双眼围着磨盘打转的毛驴,一条流淌在足以对抗百年难遇特大洪水河道里的小溪,这三者和青禾的相似之处就在于――处于运动中,但绝难出轨。对生于70年代的女孩们而言,青禾的经历就像平凡女子的容貌,介于美女和恐龙之间,泯然于众红颜之中,回头率基本为零。








以她所接触过的读物为例,小学时青禾刻苦攻读《小朋友》和《小猕猴智力画刊》,初中时读《少年文艺》和《奥秘》,高中时开始为金庸的武侠江湖热血沸腾,有时也打着电筒,在被窝里偷偷摸摸地为琼瑶小说里的痴男怨女落泪,高三开始赶时髦似懂非懂地看三毛,《围城》和张爱玲。就象新华书店里摆放得井然有序的书本,什么年龄读什么年龄段的书――小学生课本绝不会窜到言情小说那里,成人期刊也划清界限似地跟幼儿读物遥遥相望于书店的两个角落。你若身高不足15,还背着个大书包跑到你不该去的地方,对不起,书店阿姨会用探照灯一样雪亮的眼神,一招“亢龙有悔”将你生生逼出两丈开外。


但是等到了大学,青禾的书店乱了,仿佛闯进了一大堆原本想劫财的土匪,翻天覆地找了一遍后发现只有破纸堆,风紧扯呼而去后只留下狼藉一片,什么分区什么年龄段全是狗屁。捏着借书证走进学校图书馆的时候,青禾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刚造了反的起义农民,妈的我们也有冲进官仓看看里面到底放的是粮食还是金子的一天。不用再看眼色,不用再战战兢兢,昂首挺胸扬眉吐气的她以一周出入一次外借书库的频率,开始读繁体竖排的《封神演义》和《史记》,读已经发黄的《苦菜花》《敌后武工队》,读大小仲马阿加莎劳伦斯昆德拉弗洛伊德,读矛盾张恨水倪匡亦舒张欣池莉李敖……连鬼子写的《狄仁杰断案传奇》都未能逃脱“慧眼”。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本我”和“自我”,“I”和“Me”这些问题就像食堂里的馒头花卷,开始无可避免地出现在青禾这个南方人的生活里。人不是自由的吗?本我受控于自我,社会规范和价值塑造自我,那不论什么人,从精神上讲一辈子岂不是永远生活在外界的控制之中?如果“I”是主观的,“Me”是对别人眼中的“我”的认识,个体对IMe是否赋予不同的权重?在二者发生矛盾的时候,该如何去平衡?现在的我又是为谁而活?为自己内心的满足,还是因为他人的满足而带来的自己的满足?她端着书两眼发呆的次数多了起来,她在日记里画下问号呐喊“我是谁”的次数多了起来,她跳出躯壳端详自己,或者说是灵魂出壳的时候多了起来。








这一切与书有关,但如果全然归罪于书,定是一起六月飞雪的冤假错案。若做一相关分析,书与灵魂出壳之间的相关系数至多为0.3。后来的事实证明,当青禾每次怀疑自己应该生活在别处的时候,她的生活,多半出问题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8-15 12:06:1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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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作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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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坐个板凳。[em05][em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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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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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em04][em04][em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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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位置都被你们占了,我就只好挖地洞了。这一节的标题就叫“位置”,呵呵。



二.位置






青禾生活中的问题,归根结底便是出在了上大学上。虽说她进的这所大学还差强人意地是一个全国重点,但是却座落在南方边陲,离她心目中的圣地――首都北京想去甚远。从小就对祖国的心脏满怀好奇向往的青禾,因为高考分数不够理想而被第二志愿录取,郁闷遗憾的心情,就好比一个专攻心脏手术的外科医生,虽然挥舞着手术刀大叫“我只对心脏感兴趣!”,却不由分说地被组织上分配去做割除阑尾的小手术。倒霉的司马迁说“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青禾感叹怀才不遇情何以堪之际,却只能在日记中大书“我是谁?!”或许是因为命运不够多舛,忧愁幽思之情不足,更重要的是:文采跟屈原左丘相比,就如索马里难民的家底一样捉襟见肘。


不过青禾慢慢也想通了,上大学主要取决于你脑袋里的知识贮备或者钱袋里的黄金储备,既然自己学艺不精又囊中羞涩,那就只有灰溜溜地接受现实。蒲公英种子不是飞到哪里都能扎根吗?土行孙不是挨着地就能挣脱束缚土遁而去吗?我革命前辈不是在红区白区都能灵活机智地开展革命活动吗?“我就不信自己在这里就一事无成了!”她愤愤而又阿Q地这样想道。当她拿着家里给的一千块钱,去银行申请平生第一个帐户的时候,那种一夜暴富般的快乐更是冲淡了拿到录取通知以来的闷闷不乐。


很快新生们又迎来了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当军人一直是青禾的一个梦想,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女兵之于青禾,简直就如白雪公主之于幼儿园小朋友,而亲戚当中一位做武警的叔叔从青禾8岁起就荣幸地跃居白马王子宝座。不幸的是,200度的近视和父母望女成凤而非兵姑娘的期望在第一时间就把她的军营梦扼杀在了摇篮里。


所以,得到军训通知后,青禾就毫不犹豫地剪短了长发,剪秃了指甲,穿上垂涎已久的军装在镜子前左顾右盼。她还第一个响应系里军训小报的征稿启事,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我的绿色梦》发在头版头条上。万事具备,就差军号吹响了。


分在青禾系的是一个个头高高面目俊朗的连长,系里几乎所有的女生都为自己的教官如此玉树临风而沾沾自喜,斗志昂扬。满怀万丈革命豪情的青禾在军训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除了实弹射击时被耳边的枪声吓得花容失色惨叫一声之外,一切似乎都跟她的绿色梦都吻合得天衣无缝。


很多事情,一开始感觉很爽并不见得后面整个过程都会很爽,以分手收场的恋爱如此,以离婚结束的婚姻如此。这就象一次难以预知的旅程,你怀着对远方的无限憧憬,踏上一列崭新的空调列车,遇到一个美丽的最难得的是还在微笑的乘务员,在窗明几净的车厢里你正准备享受路途带来的怡人美景时,列车乘警却突然走来告诉你:对不起,有位美女看中了你的铺位,麻烦你睡到地上去。


这位乘警便是青禾连队里的白马教官。一切发生在军训结束前夕,军训团团长和各连连长一起,挑选出60名新生代表各连组成方队参加最后的检阅。青禾的正步走得不错,所以被选出来成为了方队第一排中的一员。就在新生们为迎接检阅而进行演练的一天,一个风清云淡阳光明媚的下午,温度,湿度,大气污染指数,和心情均达到了理想居住环境的标准,似乎所有的坏事都毫无发生的可能。青禾的教官连长突然走到第一排,看了看青禾,然后平静地说:“你出来,换她上。”他指着身边的一个女生,一个长相甜美,但没有入选方队的女生。青禾在头3秒钟内没有明白“出来”和“换她”是什么意思,她象突然被雷电击中一样大脑空白,在接下来的3秒钟内她感觉自己全身3500毫升的鲜血都突然涌到了脸上,她有些慌张,有些迟疑,有些结巴地问道:“为……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服从命令!”这是连长惯常说的一句话,每次听到都让青禾激动地想起“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此类掷地有声的口号。


可是青禾突然觉得此刻这句话异常滑稽,连长那张英俊的脸也在一刹那间变得扭曲而丑陋。她的心好像被一个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跌跌撞撞可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扶靠的地方。她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咬紧下唇走出了方队。


剩下的两个小时青禾就坐在操场的台阶上,操场上各个连的方队演练就像一场无声电影,忽远忽近地闪耀在青禾眼前。旁边一个也没有选入方队的女生挨过来,不无同情地对她说:“哼,偏心吧?怪不得都在说他们俩谈恋爱呢。”见青禾两眼呆滞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又悻悻地走开了。


此时青禾的脑袋就象炸开的马蜂窝嗡嗡直响乱作一团,反复不断回响在脑海里的只有一句话“为什么换我下?为什么换我下?”这句话象关不掉的高分贝广播,一直回响在她回宿舍的路上,回响在室友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里。直到青禾看见桌子上放着的第一期军训小报,首页上那篇《我的绿色梦》就像一双带着嘲笑意味的眼睛侠促地看着自己,这个声音才嘎然而止。


青禾味如嚼腊地吃完了晚饭,在图书馆背后一个竹林遮掩的角落里,她的眼泪终于吧哒吧哒地撒在了覆盖着青苔的石板地上。一群觅食的蚂蚁被这突如其来的“咸雨”惊得四处逃散,一只蓝羽毛的小鸟落在远远的枝头,目睹了这个17岁的女孩在离开家后的第一场悲怆演出。


这一次的生理盐水在质上完全不同于小时候挨打,成绩不好委屈时所产生的。忠实的日记本记载下了此次事件,它宣告了一个女孩对军人对军营美好梦想的轰然倒塌。直到十年以后,叶嘉还有点无法理解自己的好朋友――青禾为何如此抵触跟出身军队的人进行交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21 23:54:1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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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叶嘉(上)




叶嘉--青禾的中学同窗加好友在两天后知道了她遭受的这场委屈。叶嘉在第三节才姗姗出场并非因为她只是这个故事的配角,相反,作为这个故事命定的主角之一,她已经目击了青禾11岁以来的生活,并将继续见证她17岁以后的人生。





青禾和叶嘉的友谊属于后天迅速发育型。她们初中就同校同级同班,但到真正成为朋友却是在高二。撮合她们的是高中的班主任――一个兢兢业业在杏坛耕耘数十载的特级教师,他固执地认为男女生从高二开始即进入了情窦大开的危险期,不宜再同桌而应“分圈饲养”。于是多少刚刚才在一张桌子上建立起一丝若有若无美好情愫的少男少女,一升入高二就惨被这位男王母棒打鸳鸯,不过这场“乾坤大挪移”倒是成就了一群铁杆的哥们和姐妹。





叶嘉和青禾被班主任安排成了同桌,两人心里倒也没什么别扭。青禾在班上成绩好,话不多,不急不躁,与人交往经常是面带微笑,不是美女但也眉目端正,标准的无毒无害小动物。叶嘉却算是年级上的风头人物,身材高挑容貌秀丽,成绩平平但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语文教师家庭出身的她似乎天生就带一种书卷气质。自从在全市中学生作文大赛中拔得头筹后更是出名,外班的男生有时都跑来打听“你们班叶嘉是谁?”





刚开始相处时两个人都是五讲四美礼尚往来,平平淡淡如蜻蜓点水。叶嘉眼里的青禾是刻苦勤奋的好学生,连下课十分钟都要花五分钟看书然后剩下五分钟才舍得去上厕所。而青禾觉得叶嘉总是一副冷傲而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包括那发下来的80分考卷,若是她自己,肯定要内疚自责坐立不安好几天了。





两个女孩的生活若不是因为叶嘉的一次缺课,恐怕就这样淡淡地擦肩而过了吧。人生有多少定数和变数,回头去看的时候你才发现,所谓定数变数,往往就在那动还是静,拾还是放的一念之间。





叶嘉那天突然就没有来上课了,班主任问起时青禾才知道她没有请假。恰好那天数学老师又发了一套据说精选全国重点高中考试题的卷子,青禾想到叶嘉数学成绩一直不理想,于是就帮她领了一份。本打算第二天再给她,在走到学校巷子口的时候,青禾想了想,心说还是去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于是鬼使神差地往右一转,走到了去叶嘉家的路上。





叶嘉的家青禾没有去过,但知道大概的地方,进了研究所的大门左问问右打听,摸到了她家门口。敲开门,叶嘉的妈妈有点意外地迎进了青禾,她微笑着道谢,青禾却隐约感觉那笑容背后却似乎闪烁着什么。她带着青禾走到一间房门前,说道:“叶嘉,你同学来看你了。”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半,叶嘉在门内说“进来吧”,等青禾进去后便迅速合上,把叶嘉妈妈和她窥探的眼神关在了外面。青禾进去后定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叶嘉两只眼睛象本地特产水蜜桃一样红通通的,脸色却又象另外一种特产魔芋一般灰秃秃的。叶嘉默默地坐到床边,并也示意青禾坐在旁边的椅子里。





青禾有点局促和尴尬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闯进了别人不想公诸于众的生活。那种感觉,依稀象是和父母在一起看电视,屏幕上却突然出现了男女亲热的镜头一样――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有羞涩而又佯装无事地等着这难熬的时刻快点过去。





还好叶嘉打破了僵局,问道:“你来找我有事吗?”青禾这才想起掏出书包里的试卷,说:“我给你送这个,嗯,数学卷子来了。老师说很重要。”





“哦,谢谢你。”叶嘉回答,却并不伸手去接。





青禾只好自己把卷子放在了旁边的桌上。她看着叶嘉梨花带雨似的模样,一种关切之情油然而生,问道:“你生病了吗?”





叶嘉不答。眼眶里似乎又有泪水旋转。





青禾继续温和地说:“要是你明天还不能去上课的话,我把笔记记好一些,到时候你可以看我的。”





叶嘉抬起了头,她看到青禾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眸,那里面闪耀的是一个同龄人发自本能的关怀和热情,没有窥测和居高临下的同情,就象是一片夕阳辉映的湖面,平静,柔和,并带着刚刚好的温度。





信任或许就是就在那一刻萌芽的,叶嘉向青禾――自己的同桌缓缓伸出了左手,并拉起了衣袖。




青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见一道新鲜的刺目的伤痕,那样不和谐地横亘在叶嘉白皙的手腕上。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16 23:32:4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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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叶嘉(中)




伤痕。手腕上。新鲜的。割的。刀。这几个或者更多的词蹦进了青禾的思维里。象乍然从黑暗的剧院出来走到阳光下,她感觉自己眩晕了3秒钟或者10秒钟或者一分钟,才有点艰难地把那几个词堆积联系在一起,然后勾勒出了一个事实:叶嘉――自己的同桌――居然想割腕自杀!而且,还不是单纯的想想那样简单,而是自杀未遂。



叶嘉收回了自己的手,用衣袖遮住,看着青禾沉重的目光象脱手的铅球砸在地上。“呵呵,看来我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好笑起来。





“你……你干吗啊?”青禾似乎一激动就有点结巴,她使劲盯着叶嘉的眼睛,刚才吓白的脸现在又开始热血上涌。





“没干吗,就是不想活了。”叶嘉轻描淡写的语气跟说“我不想吃饭”没什么两样。





“你为什么不想活了?!”青禾觉得自己好像又遇到了最头疼的解析几何题,如坠云雾毫无头绪。看着叶嘉又恢复以前那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几乎不敢相信死亡的气息曾如此靠近过这张年轻的脸。





“活着没意思,没自由,为什么还要活着?”





“你活得好好的呀,怎么没意思没自由了?”青禾象热爱烹饪的主妇一样开始穷追猛打客人不吃饭的原因。





叶嘉沉吟片刻。她一度认为自己起码精神上应该活得象那东海的狂矞居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可是现今这“不求于人,人亦不求于己”的清高宁静却被打破了,她淡淡的神情之下其实一片混乱疮痍,犹如尧舜时代洪水泛滥的大地。此时青禾伸出的友谊之手……或许,就是那一捧息壤吧。






“你知道赵逸州吧?”她决定向这个比自己还激动的人倾诉了。






“赵逸州?”青禾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话题切换了频道。






“二班的,他初中时还跟咱们一个班过。”






“哦……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以前坐最后一排的男生。我总共就没跟他说过几句话。”青禾冷静了一些,记忆中一个高瘦寡言的男生形象开始浮出水面。






“嗯,就是他。我跟他谈恋爱了。”






“啊?谈恋爱?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可怜青禾三分钟不到心灵就频频遭受刺激。自杀。谈恋爱。这两件事情对她的生活而言,都是夜空里的星星――虽然时不时看见,却遥不可及。啊,不对,自杀可算是哈雷慧星,青禾这一辈子头遭见到,也不知自己是否有幸再见第二次。而“谈恋爱”……,只能算勇闯大气层的小行星了――虽然在同学圈子里出现得比彗星频繁,却一律在老师家长“早恋杀无赦”的统一战线中灰飞烟灭。即便遇上个别特别顽固的“小行星”,老师家长们也不惜拎起武器亲自上阵,如Bruce Willis扮演的地球救星那般骁勇,直接将该行星从内部炸得个粉碎。






青禾没料到在此刻,在自己面前,就摆着这么一颗横空出世的小行星。只是不知道,这颗小星星是已经烧尽了,还是已经被引爆了?





叶嘉继续说道:“是啊,我跟他谈恋爱,现在我父母,他父母,我们班主任和他们班主任都知道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青禾纳闷了,她觉得自己,身为叶嘉朝夕相处10个小时以上的亲密同桌,连一丝苗头都没有看出来。他们――老师和家长们――怎么就都知道了?难道,真的象班主任在全班大会上讲的那样――“我们老师对你们的思想动态是了如指掌的!”一边说还一边摇晃着自己的一只“如来神掌”。





“我自己告诉我妈妈的。”叶嘉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片雾状的寒冽。





青禾一下觉得自己从解析几何题里爬出来,然后又被甩到了天方夜谭里。“你自己告诉你妈妈你谈恋爱了?!”这种事情对青禾而言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石头开花。





“是的。好笑吗?我妈一直说我们母女要做朋友,无话不说的。我现在觉得真好笑,哼,无话不说……。”





“那你告诉你妈妈,她跟班主任说了?”





“我两周前告诉她我恋爱了,她还作理解状地跟我说这个年龄喜欢上男生很正常,结果没料到上周她就跑去跟咱们班主任说了,而且……”叶嘉说到这里,恨恨地皱眉,“她居然还跑去跟赵逸州的班主任也说了,还让他跟赵逸州的家长联系。她现在硬说是他影响我学习,要让他家长教训他不许再来招惹我!我一直都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直到昨天放学时赵逸州偷偷传纸条告诉我,他被他爸狠狠打了一顿,很快他就要转学了!”叶嘉终于抑制不住,眼泪又瑟瑟地掉了下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30 0:07:2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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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叶嘉(下)






在理顺了这段话里若干个“他”“她”的关系之后,青禾一时语塞,搜刮遍自己十五年零三个月以来的人生经验,也没找到此时该说的话。她只好轻轻地拍着叶嘉抽泣抖动的背,并把一张纸巾递到她手里。





叶嘉接着纸巾,却没有擦眼泪,“我昨天晚上冲回来质问他们,他们却说这一切都是为我好。为我好就可以这样做吗?我妈妈……还说彼此要象朋友一样坦诚,一直以来我什么话都跟她说。我这么信任她才告诉她,可是她竟然这样做……。”





“那……你就……?”青禾小心翼翼地没把“自杀”这两个字说出来。





“我跟他们吵,总之好像都是我不对。他们说我现在成绩老上不去,就是跟赵逸州谈恋爱的结果。还说赵逸州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做贼心虚要转学了,还让我表态,以后跟他一刀两断……”。





“那你说什么?”





“我说,我坚决不跟赵逸州分手,就算他转学了,我还是喜欢他,他也一样喜欢我!他们很生气,说我不象话……还说一个女孩子这么不要脸,还不如死了算了。死就死,我就死给他们看!”叶嘉一副毅然决然慷慨激扬的神情,吓得青禾赶紧往四周打量,看见没有小刀之类的利器才轻嘘一口气。





“青禾,我太伤心了,他们可以骂我打我,可是为什么背叛我的信任,背着我去找老师,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赵逸州身上,还逼人家转学?我昨天觉得活着真的是灰心没意思,所以拿起水果刀就往手腕划下去,结果被我爸一挡,流了血,但没有伤到血管……他们不是嫌我这个女儿丢脸吗?为什么又不让我死,还把我送到诊所里去给伤口消毒?真是可笑!还给人家医生说是不小心划的……”。





“他们怎么会让你死呢?你毕竟是他们的女儿。”青禾觉得自己比刘姥姥还口拙舌笨,只吭哧出这么一句来。“那赵逸州呢?他怎么办?”她这才想起这件事里还有个男主角。





“他退学手续都办好了,二中那边也联系好了,他很快就转到那边去。不过,他在纸条上说了,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的。”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我觉得太突然了……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们俩在一起”。





“唉……我其实一直对他有好感。你知道吗?他是我上学以来第一个知道我名字是什么意思的人。”





“你的名字?什么意思啊?”青禾在心里把“叶嘉”这两个字默念了两遍,然后在大脑数据库了搜索了一遍,无果。





“叶嘉,就是茶叶啊,‘南方有嘉木,其叶有真香,谓之茶’。苏轼有篇《叶嘉传》,就是以人喻茶。我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象苏轼文章里面的叶嘉一样,‘风味恬淡,清白可爱’。”叶嘉侃侃道来,伤痛愤慨之情倒是消减了一些。





“哦,那赵逸州他知道?”青禾看着茶小姐在那里大掉书袋,倒真是觉得她“风味恬淡,清白可爱”。多年以后当她自己读到《叶嘉传》时,联系这段旧事,心里不禁嘀咕:闽人叶嘉最后说话得罪皇帝,不得志而退,结果并不让人欣喜啊,难道叶嘉他父母不知?





此时离福建千山万水之遥的叶嘉说到心上人,却是两眼放光:“他知道啊。还在初中的时候,有一天他就问我,既然叫叶嘉,那喜不喜欢喝茶?”。





“唉,”青禾看见叶嘉有如“拨开乌云见明月”的脸色,心中叹道,“苏轼恐怕没想到他老人家一篇文章,一千年后差点间接酿成一出爱情悲剧吧?可见,古文读多了也未必是好事啊。”





“我那时候就对他印象比较好了,后来不是分小组出黑板报吗?我有次跟他一组,他也不多说话,只是帮我用铅笔把格子打好,然后加题花和插图,后来一起的另外两个同学中途跑去打球了,他一直干到最后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





“那你就喜欢上他了?”青禾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难道这类高瘦沉默,有点忧郁但不失勤快的男生就是所谓的少女杀手?





“没有,只是有好感罢了。我们有时下课的时候也在过道里说几句话,后来不是分班了吗?平时也就遇见的时候打个招呼,他是上个学期跟我说他一直喜欢我的,喜欢了我五年。”





“五年?”青禾掐指一算,五年前不是刚上初一吗?她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他还挺早熟的啊”,觉得不妥又赶紧悬崖勒马咽了回去。





“我也是喜欢他的,但是你知道咱们学校对学生,尤其是成绩中等以上的学生谈恋爱都管得那么严,所以我们也不敢表露出来。我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前一阵子忍不住告诉了我妈妈,没想到……。”刚才还离地三尺的爱情天使现在又掉回到了坚硬的地面上。





青禾想起自己看过的那几本琼瑶小说里似乎也有类似情节,是《窗外》,《寒烟翠》,还是《却上心头》里的?男女主角如何抗争的?后来怎么样了?她当时躲在被窝里看的小说现在离开了被窝仿佛都跟梦似的不见了,要不然,纸上谈兵也好过在这里跟着苦主唉声叹气。





叶嘉掷地有声继续说道:“我想好了,我在这里,他在二中,我们熬过这两年,到时候考同一所大学,离开家远远的,那个时候就可以在一起,再也没人管我们了。”





青禾象拿着高中试题的小学生一般抓耳挠腮,叶嘉和赵逸州之间的事情如何解决已经超出了她的智商和情商。叶嘉似乎也不在意青禾的束手无策,她只是需要一个跟她平起平坐,而非高高在上的人来倾听一个故事,来分享一段感情,来巩固她向“恶势力”挑战的勇气和绝不低头的决心。





在那一刻,两个十五岁的女孩,满脸悲壮,无言对坐。她们第一次觉得这青春如此冗长如此苦闷,就像窗外这个暮色下的城市,灰涩而冷漠,极目望去,视线尽头还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平房。这个世界,是否到处都是这样一副面孔?自己应该生活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几年后,当叶嘉青禾在书信中回忆起此次自杀事件时,叶嘉写道:“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呢?那种愁,的的确确是那么真切,那么沉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青禾写的是:“那时候我怎么会想到,自己的生活中也会有彗星跟小行星出现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30 0:06:2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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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赛!很喜欢,不,简直是崇拜mm的文字。看那些娓娓道来句子和行云流水的风格,还有那些词藻和掌故,都是我自己力所绝非能及的。无比羡慕和赞叹!瞬间就被这样的文字所收服,希望看到更多![em23][em23][em23][em23][em23]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4 9:55:5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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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第一个响应系里军训小报的征稿启事,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我的绿色梦》发在头版头条上。万事具备,就差军号吹响了。


我在军训中的心情和文中人几乎一样,我的第一篇军训的文字就是——我的绿色梦!巧了![em01][em01]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4 9:40:0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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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Jobber在2005-4-4 8:56:00的发言:
哇赛!很喜欢,不,简直是崇拜mm的文字。看那些娓娓道来句子和行云流水的风格,还有那些词藻和掌故,都是我自己力所绝非能及的。无比羡慕和赞叹!瞬间就被这样的文字所收服,希望看到更多![em23][em23][em23][em23][em23]



谢谢夸奖!你这样说我真是不敢当,虽然听着心里也满舒服的,呵呵。[em04][em04][em01]


不过我很清楚自己写东西的水平,现在网络文学高手林立,俺可能连一支滥竽都算不上。而且最近都没有更新,更是惭愧,原来还打算至少两天更新一次的。[em04][em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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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Jobber在2005-4-4 8:56:00的发言:
哇赛!很喜欢,不,简直是崇拜mm的文字。看那些娓娓道来句子和行云流水的风格,还有那些词藻和掌故,都是我自己力所绝非能及的。无比羡慕和赞叹!瞬间就被这样的文字所收服,希望看到更多![em23][em23][em23][em23][em23]

same feeling here, waiting for more aaa[em02][em02][em02][em01][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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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4-14 11: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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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来看,mm怎么还没有更新![em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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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4-14 19: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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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最近瞎忙活,一直没更新。今天赶紧补上一段。


六. 电话







叶嘉考上的大学离青禾所在的城市有一千多公里,开学后两人互相通过几次电话,但主要还是在靠书信联系。那时候很多大学宿舍还没有装电话,而校园里IP电话的稀少程度,可以跟当时敢于穿着吊带背心招摇过市的女生相媲美。当然,时过境迁,如今这二者的数量都与日俱增并且花样翻新了。





当宿舍楼的大妈级管理员扯着嗓子大喊“315室叶嘉~~~电话!”,她就想肯定是青禾这丫头打来的。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没想到电话那边的青禾不象以前那样激情昂扬,而是情绪消沉地向她传达了自己临开场被踢出局去的“噩耗”。





“你说你说,他凭什么换下我?!”讲述了前因后果后,这个在青禾心里反复了无数次的问题,今天终于有幸完成了从脑电波到声波的转换。不过可能是因为乍遇热空气,这个问题原本的激烈程度已经大打折扣,在叶嘉听来,倒更象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大人那里讨要一点安慰的糖果。





叶嘉自然替好友打抱不平,她不遗余力地在电话中对这位“该死的”连长展开了纵横阖捭的批判――先是为革命军人优良传统今不如昔感到痛心疾首,然后断言此类军中之蠹若遇“明号令严纪律”的岳家军定是斩于马下难逃一死,接着高瞻远瞩地预测了该连长再混二十年肩上一杠两星也不会有所增加的悲惨命运。在把这位倒霉的教官拉到时间隧道里转了一圈后,叶嘉话锋一转,又表示了对此人审美标准的严重怀疑。





“奇怪,我觉得你就挺漂亮的啊,他怎么这么没眼光,没喜欢上你?”叶嘉有点调侃地说道。





“一边去,别拿我开玩笑。”在和好友的交谈中,青禾轻松了不少――就如同当年叶嘉向她倾诉自己的初恋和自杀举动一样,她们寻求的不过是一张创可贴,可以遮盖住自己年轻的伤口,让它们不那么刺目,让它们更快愈合。只是,不是所有的伤都可以用交谈分享来疗治。从前,现在,将来,总会有一些人对着伤口束手无策,或者意味深长地说着同一句话:“时间才是最好的良药”,象周彦宏,象午夜收音机里声音暗哑的周先生,象某部蹩脚电视剧里最后混成女强人的周小姐。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剂创可贴还是很有用的。在和叶嘉一起痛骂教官的过程中,青禾也恢复了开玩笑的心情,问道:“你怎么样?跟赵逸州也算苦尽甘来了,现在终于胜利会师,你们红一、红四方面军打算如何庆祝啊?可惜我不在,不然咱们就真是三大主力胜利会师了,呵呵。”赵逸州自从转到二中去后,仍然机智灵活地展开各种战术跟叶嘉偷偷见面,高考前两人更是接了几次头,统一了要填报的学校,最后,终于,天公作美,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同一所大学的两个系科。






“我们俩挺好的啊,说出来你别嫉妒,我的开水现在都归他打,作为报偿,我受点累,嘿嘿,帮他管理饭卡,规划一日三餐。”叶嘉得意洋洋地说。


“你行啊小姐,民以食为天,可怜的赵逸州,连口粮都被你给控制住了,整个一女黄世仁嘛!”







叶嘉按捺不住地笑说:“我又没强迫他,他还乐意呢,我吃得又没他多。只是现在还在军训,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说起来我跟他连电影都没有一起去看过,这么就做他女朋友,亏大了。”






“行行,要不要我再提醒他给你送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以表彰你这位为了爱情勇往直前粉身碎骨混不怕的女英雄?”





“玫瑰早送了,不过不是九百九十九,九朵罢了,代表天长地久。”





“哦……,原来如此,天长地久,我好嫉妒啊!”青禾故作醋意大发地说。





“你吃什么醋?你以为我不知道……,嘿嘿,我可知道某人因为跟你考在一个城市高兴得差点发疯。”





青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醒悟,但“谁啊?”这句话已经问了出口。





“谁?我不信你不知道,除了我,班上有些人大概也知道。大家都不说出来,是因为不想老师家长干涉,我的例子就在那里摆着。但是青禾,我们现在上大学了,我们现在是自由的,你知道吗?别象以前那样就只顾着读书了。”





“好了好了,你还教育上我了,恋爱里的人是不是希望全世界都谈恋爱啊?你现在沉浸在爱情里,很幸福,很美好,是蜂窝里的蜜蜂,我知道了,我就算把你交到赵逸州手里了,以后吵架打架什么的可别找我。”青禾作豪放状地“哈哈哈”大笑了几声,不经意却瞥见旁边好几双白眼和几张不耐烦的脸,才想起自己已经时而悲伤愤慨时而嬉皮笑脸地霸占了电话好久,于是赶紧跟叶嘉又说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走在宿舍过道上,青禾感觉到自己在笑,脚步也那样轻快。难道真的是分享快乐便有双份的快乐,分担忧愁便只剩下一半?叶嘉,她是快乐的,和赵逸州在一起,多好啊!手腕上那道伤痕可能已经愈合了吧?





想起了叶嘉最后那几句话,她的脚步又慢了下来--那个人,真的是我知道你知道大家都知道吗?青禾有点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你们都不知道。”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14 20:16:5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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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看到mm更新了,不过还是调人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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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4-16 23:1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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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云卷云舒(上)





云儿在天上游走,她们也许从不知道自己在地面上投下什么样的影子。而地面上的人,在一九九六年的这个夏天,依然跟往常一样熙熙攘攘,步履匆匆,他们为生计忙碌,为钱包的鼓起来和瘪下去牵动神经,为自己的小心事或哭或笑或麻木冷漠,为堵车为空调罢工为猪肉每斤又涨了一毛五而骂骂咧咧。这个与视线平行的世界就已经够精彩够烦人的了,还有谁会去抬眼关注头顶那些兀自变幻的云彩?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比如还在看云识天气的边区老农,搞气象预报的专业人员,以及因突然间鼻血喷涌而不得不抬头止血的人, 还有就是比如本文女主角青禾了。





青禾依然每天跟大家一起准时来到操场集合,立正,稍息,立正,报数,稍息,解散后,二十来个没有参加训练的同学就如散兵游勇一般开始在操场范围内自由活动,其余人则继续操练齐步走,正步走,向主席台敬注目礼,喊口号。青禾喜欢走到操场边的石台阶上方,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然后两肘靠在身后的台阶上,选择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斜倚着――反正经过近一个月的摸爬滚打,仅有的一身军装已经没有继续保持清洁的可能和必要了。





九月末通常是农历的八月中旬。对农户而言这无疑是个繁忙多事的初秋,如同古老的《诗经》所描述的那样――萑苇长起来了,开始纺麻了,蟋蟀准备从野外迁移到户内了,枣子要熟了,葫芦该摘了。此时的校园的操场也不亚于乡村的晒场,离军训结束还有六天,离方队检阅还有三天,训练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的景象。青禾漫不经心地一会抬头看看天上的云朵,一会再低头看看操场上的人们,就那样闲散慵懒地倚靠着,浑然不顾自己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此时,就有一片云朵正从北边缓慢移到左前方60度的位置,小小的,有点弯,象什么呢?青禾决定姑且把它当作小时候吃过的香蕉棉花糖。香蕉棉花糖缓缓右移,起了点风,树叶飒飒抖动。青禾她们连的方队也走了过来,她看见连长在一边喊着“一二一”,那张甜美的脸位于第一排正中间,脸的主人正意气风发目不斜视迈步向前。






棉花糖继续右移,但是被风一吹,越拉越长,已经不是香蕉而象拔丝苹果拉起来时的一缕糖丝了。连队行进到操场对面正步走时,拔丝苹果彻底被风吹散了。






青禾只好扭过头继续在天上寻找下一朵云彩。终于一朵大点的云被她锁定,并差强人意地被定义为是一只缺耳白兔。缺耳白兔委屈地向右前方慢慢蠕动,并且象脱毛似的在身后撒下一丝丝白毛。此时方队也走到主席台旁边,一张张年轻的被晒得黝黑的脸突然右转45度,热情激动地看着主席台上不存在的学校和军队领导们,声音响亮地喊着口号――“严于律已,团结向上!挑战自我,为连争光!”






白兔终于因脱去一大片毛而变得面目全非。北边原来香蕉棉花糖出现的地方突然涌出一大片灰色的云,气势汹汹地象是二郎神率兵前来捉拿私奔的妹妹华岳三娘。青禾饶有兴味地看了一阵,也没找到一朵象哮天犬的云,然后低头才发现操场上方队已经解散休息。在离队伍十米的地方,那张甜美的脸和连长英俊的脸相隔一米,绽放出两朵微笑。英俊脸似乎说了句什么,被甜美脸伸手打了几下,然后笑着跑开,英俊脸尾追而去。两人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停下,窃窃私语。






灰云没有捉拿到棉花糖开始恼羞成怒,脸色由灰转黑。而且显然携带了刀剑之类的利器,劈砍中发出电光和雷鸣。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跟青禾一样抬头看天,脸上略带诧异和欣喜――这个城市进入九月后的第一场雨总算姗姗而来,象蓄积了很久的怒气似的,以二郎神的风格劈头盖脸大粒大粒地砸了下来,干燥的地面在最初竟然尘土飞扬。操场上的人,英俊的,甜美的,不英俊的,不甜美的,观望的,被观望的,全都奔跑着,以不同的速度相同的心情,奔向可以避雨的屋檐。





青禾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回宿舍――尽管在这一项运动上她的成绩总是徘徊于达标和及格之间。所幸操场离宿舍不远,仅打湿了外面的军装,里面的衬衣得以挽救。同宿舍的六个人已经奔回来两个,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着这场雨,把自己的外衣挂在床头。


“哎,你们有没有看见连长和她在一起的样子?太过分了一点吧,还在操场上就打情骂俏了。听说咱们系的三个优秀标兵里也有她,凭什么啊?有这样当兵的吗?”青禾的上铺,一个名叫郑珂的女生面对窗户一边捋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说。





青禾没有说话,低头用一张干毛巾擦着自己的军帽。


“是啊,”坐在青禾斜对铺的曲灵回答道,“我觉得还是学二食堂的菜好吃一点,尤其是梅菜扣肉,咱们待会去那里吃吧。”





郑珂和青禾听到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都愣了一下,一起转头往曲灵看去,却发现曲灵的视线投向宿舍门口――连长和两个排长正站在那里,往房里张望。





“你们宿舍的人都回来吧?”连长问。


郑珂,曲灵,青禾迅速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连长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们三人,停顿片刻后说:“哦,还有四个没回来。通知一下,方队检阅以后休息一天,然后是最后的野外拉练,把马扎和挎包带上,听见没有?”


沉默……






“另外,这几天每个寝室的清洁卫生跟以前的要求一样,不要以为军训要结束就可以放松了。你们屋谁是室长?”





还是沉默。



连长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目光在三个人脸上扫来扫去,也许在考虑这三人是不是被雨给浇傻了。房间里静静地,气氛却有点压抑。他忽然看见她们挂在床头的军装,赶紧说:“不是讲了床头不许挂衣服的吗?取下来!”最后三字本是想声色俱厉,听起来却无端地让人觉得色厉内荏。





青禾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郑珂站着,曲灵坐在床边。窗外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树叶上,打着伞的人在雨中走动。407室却鸦雀无声,三个女生面无表情看着她们的连长,眼神平静而无畏,而她们的连长站在门口,脸上变换着尴尬疑虑的神情,与他身后两位排长的纳闷神色交相辉映。


这场小小的冷战以连长的撤退而告终――在权衡了究竟是坚持,追问,还是恼羞成怒之后,连长终于“哼”地一声拂袖而去。如果他离去的脚步慢些,或许他能听到五秒钟后407室三个女生爆发出的肆无忌惮的大笑声,然后其中一个大叫着:“走,打饭去!学二食堂,梅菜扣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17 14:39:0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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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云卷云舒(下)





青禾在日记里花了4页的篇幅来记录军训事件的前前后后。几年后,我问起青禾对此事还有什么看法时她哑然失笑。她说那时候太年轻,所以对委屈和伤害才会如此敏感。其实这种半路被踢出局的事情算什么呢?如果有一天,老板走到埋头苦干的你面前说一声“你被lay off了,明天不用再来”,你能做什么?还不是只有拿着小盒子收拾自己的东西赶紧走人,同时开始暗暗算计自己的简历接下来该投到哪里。





这些后话按下不表。不管怎样,因为这次针对连长的“非暴力不说话运动”,使刚入学的青禾跟郑珂,还有曲灵的距离拉近了。郑珂是方队的一员,而曲灵跟青禾一样属于“散兵游勇”,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青禾斜靠台阶漫随天边云卷云舒的无聊活动中又多了一个曲灵。





其实曲灵并不是一个观云的良伴,她对云本身毫无兴趣,而且常常语出惊人,毫不顾忌地破坏青禾对云的观感。比如,某日青禾极目四望,惊喜地在漫天云彩里发现一朵貌似灯笼的云,于是赶紧捅捅身边的曲灵,说:“你看你看,那朵云象不象灯笼?”而曲灵,则会给你个面子似的勉强抬眼一看,答曰:“不象,我倒觉得更象卫生巾,护翼的那种。”如此几次下来,青禾彻底失去了与她交流的兴趣。





更让青禾诧异的是曲灵口中时不时会蹦出的国骂。第一次领教她的厉害也是在观云的时候,两个人靠在台阶上,一个看云,一个闭目养神。不知道哪个系的几名兵勇路过,看见这两个女生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斜倚着,就说了一句:“同学,要不要下来一起玩?”其中一个还吹了一声口哨。青禾的反应是一对白眼,而曲灵却猛地睁开眼睛,对着那几个人骂道:“TMD!滚远一点!!”吓得那几个新生吐吐舌头赶紧走开。





青禾目瞪口呆地看着曲灵:“你……你居然说脏话?”





“那怎么了?”曲灵不置可否地回答,闭上眼睛继续打盹。





“我只是觉得……太不符合你的形象……跟你这个名字也不相称啊。”青禾第一次听到曲灵的名字就觉得很好听,而她本人长相也是大方娴静,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更是增添了几许斯文气质。没想到……人不可貌相,此女语不惊人誓不休。





“我名字我爸取得,他老人家是金庸迷,给我取名的时候顺手就把傻姑他爹的名字拿来,砍掉尾巴用我身上了。书上没说曲灵风不说脏话啊,我估计黄老邪的徒弟个个骂起人来比谁都厉害。再说了,鲁迅都说了不会国骂就不会干革命。”曲灵振振有辞地说。





青禾有些将信将疑:“鲁迅有这么说过吗?”





“不管说没说过吧……”,曲灵睁开眼睛,反问道:“咦?你这个同学,怎么还在用中小学生行为规范来管人啊?”





青禾通过电话和书信向叶嘉讲述了曲灵的轶事,叶嘉赞许有加,评曰“率性豪爽,不失巾帼气概”。青禾又不无羡慕地说:“你看你们俩的名字都有出处,一个是茶叶,一个是黄药师徒弟,叫起来琅琅上口,说起来头头是道,就我的名字没什么典故。”





“有啊,谁说没有?李贺的马诗二十三首里就有,‘青禾’可是一种好马。‘白铁锉青禾,砧间落细莎。’青禾,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后一定要小心叫‘白铁’的人,尤其是男生,哈哈……”叶嘉在电话那边得意大笑。





青禾哭笑不得地挂掉电话,唉,恋爱中的女人惹不得,跟男朋友在一起早就练得伶牙俐齿无人能挡了。“白铁……”想到这个,她涩涩一笑,“那人怎么会叫白铁?”





接下来的方队检阅中青禾所在的连没有拿到奖项,虽然有临阵被换下来的不愉快经历,青禾仍然为公布结果时本系榜上无名而感到惋惜。然后就是整整一天的野外拉练,那日适逢下雨,行军,爬山,奔跑,都在泥泞中进行。回到学校,全团从军鞋上刮下来的泥足以堆起一座小山,一身军装也蒙大自然的加工变成了最具掩护性的迷彩服。





为期一月的军训就这么就结束了,女生们终于翻出了五颜六色的裙子去追逐夏日最后一缕热风,保持了多日豆腐干形状的被子也终于回归为馒头花卷或者摊饼。送教官回队的那一天,跟迎接他们来时一样和风煦煦,云彩依然在天边迤逦而行,校园里的花依然艳丽芳香。有人执手相看,有人相拥而泣,更多的人,如青禾一般默默伫立在一旁目送这群穿着绿色军装的人。甜美脸竟意外地没有出现在送别的人群中,只看见英俊的连长拿着一个男生送的伞频频回首,而后登车离去。





青禾回到宿舍,床边放着小马扎,桶里还有未洗的军装,桌上躺着几期军训小报,镜中的自己头发还是短短的,脸上被晒得黑黑的。她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也许真的是绿色的,却似乎不是自己一直构想的,而现在,这个梦不由分说,抑或说是如她所愿地结束了……





宿舍管理员的一声呼叫更是惊醒了她:“407,杨青禾,有人找!”





青禾慢吞吞地走下楼来,走出楼道,在片刻的张望搜寻后,她看见前面桃树下站着一个人。那张熟悉的脸上,也带着军训留下的黝黑颜色,眼里是无法控制的喜悦之情。他向她走来,对她伸出右手:“杨青禾,是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17 14:42:2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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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Maybe mm,怎么每次停下来都是要命的地方!还要等好久![em13]


虽然调人胃口,却真是好文采,不知道该找什么词儿称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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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Jobber在2005-4-17 12:49:00的发言:

我说Maybe mm,怎么每次停下来都是要命的地方!还要等好久![em13]


虽然调人胃口,却真是好文采,不知道该找什么词儿称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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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说实话,我还完全没想好给青禾安排个什么样的男同学来上演一出什么样的爱情故事……


要不你提点建议?[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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