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哈尔滨依旧寒冷刺骨,树木黑瘦,枝桠如铁刺向灰白天空,街道两旁是年代久远的欧式或苏式建筑。一条小巷收得很窄,俩个青年缩着脖子走,军大衣衣领遮脸,棉帽下两双目光犀利的眸子。
“就是这家吧。”冷军手里捏着一封信,临走前老汉给的,信封上有地址,是老汉在哈尔滨的亲戚。冷军、骆子建信任老汉,俩人来了哈尔滨。
“是吧,”骆子建跺跺脚上的冰茬,门牌挂在斑驳老墙上,屋檐下滴水冰老长,逼仄的过道里码着一堆大白菜,用报纸裹了。不远处传来隆隆的机械声,这是片拆迁房。
老汉亲戚家一对憨厚本份的中年夫妻,脸上写满生活艰辛;俩个正读初中的孩子,活泼可爱。中年夫妻下岗后每天骑辆三轮车出去,车上一个大煤炉,烤地瓜卖。中年夫妻是湖南下放到东北的知青,后来也没回去,在哈尔滨落了户口。老汉在信里说这俩个年轻人是他干儿子,中年夫妻孤身在遥远北国讨生活,已经很多年没见着亲戚,对俩个堂弟热情周全,掏心窝的好。冷军俩到的这几天,每天饭菜都很丰富。
孩子看着父母,迟疑着不敢往荤菜里下筷子,家里逢年过节才会烧这样的菜。俩孩子肚里没油水,面色有点黄。女主人只吃面前一盘大白菜,一双手上都是皲裂,冻疮红肿。冷军拍拍孩子的脑袋:“吃吧。”孩子咽口唾沫,抬眼看父亲,父亲点点头,孩子吃得狼吞虎咽。
“让你们见笑了。”中年男人陪着冷军、骆子建喝辣酒。
“别委屈了孩子。”冷军说。
“唉,单位效益不好,下岗了。我们又没多少本事,只能摆个地瓜摊熬着,有时候城管还来抓。孩子读书学费又年年涨,眼看这房子又要拆,拆迁费远不够买房的,这日子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中年人多喝了几杯,话渐渐多了起来,女主人看男人一眼,眼神责怪。
骆子建放下筷子,进了里屋,一会出来手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男人面前。
“给孩子买书。”骆子建说。
“这是干啥,哪能拿你们的钱,赶紧收回去。”男主人拿起信封往回塞。
“不是给你们的,钱也不多,让孩子把书读下去。”冷军目光雪亮。女主人在边上抹眼泪。
在家里闷了个把星期,冷军呆不住,拽着骆子建出去逛。
松花江还没解冻,冰薄了,江面上不见溜冰的人。青年宫里人来人往,孩子拿着糖葫芦往外哈气。骆子建缩着脖子蹲在石凳上,冷军抱着膀子靠着。
“军哥,我想帮帮他们。”骆子建说的是中年夫妇一家。
“咱还剩多少钱?”冷军现在已经不买中华,抽东北的人参烟,便宜,三块一盒。
“不多了。”从大山里出来的时候,冷军俩把大部分钱留给了哑巴父子。
冷军眯眼看着远处一帮浓妆艳抹的老头老太,动作很大的扭着秧歌。他有点想念张杰和黑皮,有他俩在,冷军不会去琢磨来钱的事。
“门口有炮子打架!”一帮有点歪的小孩叫嚷着从身边擦过,自行车蹬出了风,往青年宫门口聚集。哈尔滨人管混混叫炮子。
“去看看?”冷军说。
“反正也没事,走。”骆子建站起来,脚有点麻。
青年宫门口两伙人对视,发型不是方寸就是青皮,个个看着彪悍,一律穿军大衣,大衣内摆挂着铁器、短铳。群众隔老远看着,那年月因为看群架被误伤的不少。
“李正光你他妈的就是一条狗!跟了乔四就胆壮了!”
“小飞,要干架就喊声打,什么时候学会了骂街?”说话的人就是十年后称霸北京娱乐业,黑白两道敬重的血性汉子李正光。冷军和骆子建看见李正光就像看见自己,都是一般的冷峻锋锐。
“操你妈!打!”小飞一声喊,现场顿时刀光乱成一片,两伙人一敞大衣,内摆里抽出铁器。群众唰地退出很远,冷军俩人还在路边树下靠着。骆子建说:“小飞那帮要输。”。骆子建会这样说,是因为李正光太生猛了,如果和他单挑,骆子建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李正光左手握铳右手提刀,在人群里劈拉砍剁,刀锋过处溅起一片血雾。李正光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神情亢奋凶残,典型的见血兴奋的亡命徒。骆子建望一眼冷军,李正光那种状态,在冷军身上也时常闪现。
两帮人呼哨一声往两边撤离,李正光与冷军俩擦身而过,侧头瞟一眼,这俩人生面孔,一身杀气隐而不发。如果不是警笛声越来越近,李正光会和冷军俩人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