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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武侠言情 逍遥行 卷八 第九章 夜刺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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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1-28 21:1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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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yanmai在2007-1-27 1:13:00的发言:
最近更新好快啊  [em07][em07]

呵呵,还是觉得很慢[em10][em10][em10][em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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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1-31 10:5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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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四章 相惜

这一惊非同小可,今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才是那个在树下持着弹弓准备最后打雀的猎鸟人?

“怎么会这样?”沈长老金鞭脱手,斜斜倒下,眼中有不尽的疑惑,“为什么会中毒?‘紫袖绯烟’只是让人酥软,并没有毒的。但这迷香的气味,的确是‘紫袖绯烟’没错。”

夜风徐来,香气散尽,但厅内已经吸入迷香的人,无论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脸色渐渐发青,显然毒性已开始发作。

方才君海棠最先警觉,吸入的迷香较少,所以中毒不深,“大家小心,就怕暗中放迷香的人会趁机下毒手。”站起身时有一丝的眩晕,她撑着桌子,侧头注意到谷毅脸上闪过茫然不解,随即似乎有些了悟。她疑心大起,忍不住开口:“谷掌门,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杀气,霎那间从窗外蒸腾而起,黑夜里仿佛肆意奔流着一首诡秘的歌。重重翻飞交错的黑色身影,舞起漫天肃杀,连光线也似乎被这杀气压住,四周仿佛被逼迫得更黑更暗。

剑光如雪,好似天际流动的星光划破夜空,交织成一张眩影流泻的大网。冷森森,白莹莹,四柄秋水剑虹激射而至,砭骨奇寒的剑气排山倒海般扫来。

冷月破空,铮鸣不绝,君海棠一挑、一劈、一刺、一削之下,卷起风尘光影,变幻无定。四名来袭的黑衣蒙面人齐齐退避三尺,勾挂在悬梁上、攀扶着木柱。远远的风里,依稀传来老者似有若无的悠悠低吟:“月下孤影,一剑消魂……九剑齐出,荡尽乾坤……”

“是月影阁的杀手……”沈长老拚着最后一点气力,半撑着身子哑声低喊,口里吐出的名字,仿佛来自暗夜的魔咒。

剑锋冷,飞芒白,划破冰冻的空气,带起炫目的银光,风驰电掣般同时从四个方向直插而来。圆桌应声而裂,碎片四下飞散,夹着凛冽的气劲,爆成漫天飞舞的落花。四柄剑抵在同一点,剑尖处夹着一幅淡蓝衣袍碎片,月光下的剑身清冷,闪着惨幽幽的光华。

冷风扬起半空中君海棠残破的袍角,猎猎刮过肌肤,这肃杀的夜,死一般的寂寒。纤细的身子落下时,已被四团银光围在中间,犹如光影铸成的铁壁铜墙,不停地绕着她旋转。

冷意愈来愈盛,寒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在厅内旋绕,剑华流转,秋水一般冷清,而君海棠身周剑光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人仿佛在银色的光环中涤荡,时光如梭,剑气穿流。

这四个人的身手如此了得,行如鬼魅,招招夺命,进退有序,杀机尽显。君海棠能抵挡四人围攻的十招,已是极限。

窗外圆月当空,屋内剑气耀眼,随着剑风扭动变化的月影,诡异而妖艳。

蓝影再次冲天而起,半空中丝丝破空之声,冷月剑光流泻,卷起梨花无数。如影随形的银光剑网,依然罩在她身周三尺之内。持着冷月剑的纤纤玉手徐转急抖,霎那间银光暴涨,疾泻而出,忽地挈入群剑的空隙中,猛地左突右击,剑气勃发,带起虎啸龙吟的异鸣,声声不绝。

剑光眩影一触即分,迅若惊雷,利刃割肌裂骨的轻响,只一瞬,一袭黑影飞坠而下,伴着两剑退离,一团白光疾冲上悬梁。然,人未定,影又动。

而吸入的少许迷香毒性发作,翩若惊鸿的身形有一丝的迟疑,持剑的手亦开始微颤。

冷冽的剑风袭来,从头顶,从脚底,从身前身后。杀意浮动,戾气冷凝,剑快且狠,上空有如天风降临,霹雳雷电狂劈而下。脚下那一剑向上挑起,好似焚燃烈火,呼啸而至。当胸一剑,挟着惊雷阵阵,飞卷怒涛般狂涌而来。而真正诡异的剑风却是来自背后,烈光暴绽,雷芒激射,森寒气息刺肌裂肤。

光火流窜,生死交关之际,她唯有举剑上劈下撩,双剑交会,错落点点雷星,翩飞蓝袍于空中展如鸿雁,借助那一隔之力向旁边飘退。殊不知,一前一后的三尺秋水如影随形,齐齐逼近,就在剑锋相距她的咽喉寸许时,剑尖上似有电气火花,激荡迸发。

剑气森冷砭骨,直逼颤栗的肌肤,她脸上两湾皓月清泉闭起,叹息着,等待下一刻冰冷的刃锋,划破咽喉时的脆响。恍惚中,那人的身影在脑中浮现,隐隐约约,带着久违的温柔笑意,缓缓飘来。

“惟明,临死前,再让我见你一面……”是一种奢侈而无奈的渴望,也许,可望而不可及。心底的叹息,被当胸的一窒迫得散出了心海,无处藏身。

是死了吗?身子在空中摆来荡去,如同被人牵扯的纸鸢。耳边似远又近的兵器铮鸣,那是地狱里万千冤魂不甘的声声杀戮吧。好吵,为什么不停下,软绵绵的身子想要静静躺下,却被接二连三地左右挪移。

籍着仅剩的一丝清明,如玉般透明的眼睑悄悄睁开一线。黑袖如墨,横臂似铁,在她的胸骨下紧勒如箍。丝滑玄绸尽处,掌丘坌起,一圈浅浅的细碎印记,好似点点璀璨星火,刺激着她渐失渐尽的知觉。

这……这是……?

贝齿用力咬下,丝丝腥甜弥散于唇边,带回她几坠黑暗的神智。眼前两排弯弯的牙印,如同清朗夜空中那弯月芽儿,那么清晰,那么耀目,提醒着她,身后的那人,正是她心里朝思暮想,却又黯然心碎的身影。

他来了,他……可是为我而来?

咣当……一直紧攒着的长剑落地,一颗心似喜非喜,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呼啸的掌风凌天彻地,逼退两朵致命的剑花。身后人带着她一个纵跃,稳稳落地。

颤抖的脚尖还未站稳,她已迫不及待地挣扭,直到腰上的箍勒松开,直到转身对上那双黑若深潭的星眸,泪,已不知不觉地涌出,星星点点,挂在望穿秋水的眼下。

他真的来了,他……是为我而来。倔强的心拒绝别的解释,告诉自己,他……只是为我而来。

脑后的剑风又撕天裂地般呼啸逼近,还没看够的双眼一黑,又被摁着埋首于宽阔的胸膛内,疾闪避过。“在一旁好生呆着,别让我担心。”嗓音低低,在她耳边叮嘱,混着温热的气息吹拂,暖红了她的耳廓,暖热了她的心。身子瞬间飞起,他的一掌绵力,将她稳稳送到了墙角处仍旧完好的圆桌上。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痴了一般,目光紧紧追随厅内那道矫健的黑色身影。那个男人,如黑豹一般,优雅、修长、敏捷而危险,宛如一条玄色游龙,穿梭在剑光暗影之间。

十几招后,君惟明虽然没有占上风,但身形利落,掌风沉稳,仍旧是游刃有余,立于不败之地。

有人发出尖锐的啸声,最边上的黑影扭转身子,剑华如霹雳当空,挟卷隐隐风雷之声,朝君海棠当胸刺来。

手上已无剑,袖中已无绫,玄天逍遥之气发不出,如何能挡扑面而来的致命一击?

不能,不能让他担心。以手撑桌,拔地而起,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逼近的锋芒。忽然眼前一暗,有人从窗外飞身跃入,挡在她面前。剑光炫影如中天皓日突碎,被震开丈许之外。

那人回过头来,面颊上的黑泥映得那一双星眸更加璀璨。江遥快速打量她全身,唇边勾起徐徐一笑,“再离远一点,照顾好自己。”

身周掌风又起,君海棠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托起,向门边送去,身子空中飘飞一瞬,稳稳落地。体内迷香之毒发作,她斜靠门框缓缓坐下,哭笑不得。这两个男人一来,每人都发一掌,将她远远送离战团,到像嫌她是多大的一个包袱似的。

风定声止,暗夜昏黑,仅剩厅内四散翻卷的剑光,撕裂如墨的夜幕。

君海棠方才失手落地的冷月剑已被君惟明拾起,他身法疾如飘风,剑如落英流星,快过闪电飞虹,眨眼间十几招已一气呵成,昏暗的厅堂内余下点点耀眼剑芒,宛如苍穹里闪烁的繁星。

须臾,见他平举长剑,修长五指往剑尖上疾弹猛点,君海棠认得这一手法,心中不由一怔:“流星剑法……他也学了……”想起那晚一幕,心底说不出是喜是悲。

只是冷月剑坚硬无比,被君惟明这般以内力点弹,剑锋只发出清脆的声响,铮然不绝,但剑身仍旧笔直如箭,不见丝毫弯曲。就在这一瞬,四道剑光犹如夜空中的闪电,当头直劈而来,剑上围绕着的浓重杀气,冷冽刺骨,弥漫到空气中。

“小心……”君海棠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君惟明已敏捷变招,风卷流云般横扫身前。三道电光一震而飞,被荡开五尺,身后气浪汹涌,君惟明的衣袂也翻卷飞扬起来。他忙向侧跃开,正好看到最后一剑被掌风气浪掀翻了出去。

江遥收掌驻足,背手而立,薄唇挂起一抹淡笑,满是污泥的黝黑脸上,带着几分傲气,又带着几分野气地看向君惟明。

而君惟明先是一怔,不记得自己何时认得这么一个年轻而又特别的丐帮弟子,细细回味方才那人的一掌,浑厚威猛,直如排山倒海,想起长安竹林一幕,他不禁转头瞥了一眼斜靠在门边的君海棠,心道,难道是他?丐帮降龙掌?

生生把心中一股不知名的感觉压了下去,君惟明朝颔首作揖:“方才幸得阁下出手相助,君惟明在此谢过……”侧身避开一剑,他猛地将手中冷月剑朝一旁的木柱掷去,一瞬间剑身深入木里,留下柄端晃动不停。冷月剑身太过坚硬,不易弯曲,对于施展流星剑法大为不利,是以君惟明弃剑出掌,来袭的利剑还未能近他的身,便被掌风挡了回去。一掷一掌间,他的声音没有间断过:“……请问阁下可是丐帮的朋友?”

江遥此刻正打出两掌,两股猛风左右夹击,一名黑衣人被震得倒飞出去,背心撞上身后的大柱,寇鲜血狂吐。他待要转过头来应声,窗外人影数闪,有人已抢在了他前面开口大呼小叫,听声音好像是草夜空:“帮主……他们就是月影阁的杀手……哎唷……”草野空似乎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后脑,痛得叫了起来:“许长老,你打我做什么?痛死了……”

含糊的声音飘送在风里:“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没记性?帮主不喜欢人家随便透露他的名号……”

江遥此刻正打出两掌,两股猛风左右夹击,一名黑衣人被震得倒飞出去,背心撞上身后的大柱,寇鲜血狂吐。他待要转过头来应声,窗外人影数闪,有人已抢在了他前面开口大呼小叫,听声音好像是草夜空:“帮主……他们就是月影阁的杀手……哎唷……”草野空似乎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后脑,痛得叫了起来:“许长老,你打我做什么?痛死了……”

含糊的声音飘送在风里:“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没记性?帮主不喜欢人家随便透露他的名号……”

屋外说者无心,屋内各人却是听在心里,思绪万千。

江遥见自己身份被说破,笑着摇了摇头,一个旋身飞起,倒挂在梁上,“在下江遥,不才做了丐帮的帮主。君堡主,我们一起联手对付这几个阴魂不散的小子,如何?”说罢双掌向下连发,飞尘扬起,桌椅案几碎成片片,狂风暴雨一般散射四周,打在横七竖八坐卧着的那些人的身上、脸上。

万里春和吸血魔坐得近,碎片纷纷中,万里春生怕自己的脸面被夹着强大内力的木屑打中,展了铁扇在身前旋舞。吸血魔来不及防备,被两片尖头状的木屑擦过脸颊,两道血痕一瞬间隐现。他举袖一擦,口中怒嚷:“喂,你们打架也要注意一下,要是不小心把我老人家的脸面给破了相,定要你们的好看。”

吸血魔原本就长得极为狰狞丑陋,脸上肌肉皮肤纠结扭拧,眼角下垂,血红的唇角下垂,乍一看还以为是阴间的妖魔鬼怪误闯至阳世。一旁的谷月华听得他说出这番话,心想:“这人自己这般丑,哪里还有什么相可以破?”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不料吸血魔转头朝她一瞪眼,张开大嘴路出白森森的牙齿,“啊”的一声作势要咬。吓得她花容失色,顾不上身上毒性发作,坐在地上倒蹭几步到门边,扑入君海棠的怀里。

此时君海听到屋外草野空和许浩川的对话,心中暗自惊奇,这个整日跟在自己后面笑嘻嘻,时而化身乞丐,时而又混迹青楼的浪荡子居然就是丐帮的帮主?那自己日间说的话……想到此处,她脸一红,抬眼正好和远处的江遥对了个正着。那可恶家伙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巴动了几动,看口型似乎是在说“帮主夫人”。她微窘,狠狠瞪了他一眼,忙不迭转过头去。

二人之间的波涛暗涌一点不差地落入君惟明眼里,他侧过头去,鬓边发丝垂下,遮住自己隐隐浮动的眼眸,随即一声震天长啸,身子高高跃起,掌风气劲所到之处无不如怒涛破岸、狂风拔树,连厅中木柱都似乎受不了这强大的气流,其上表漆纷纷龟裂剥落。

他二人对视,微微一笑。一黑一褐两条身影同时掠起,足尖轻点,斜着身子飞贴壁游走。但见人影浮动,剑光如林,二人配合无间,将重重冷芒暗影围在厅中央。待场中四名黑衣人纵跃须臾,几乎排成一线之时,君惟明一声清啸,他和江遥同时长身弹起发掌。两股真力来势汹汹,碰在一起相互激荡,竟是威力非凡。厅内的剑光暗影如中天皓日突碎,四名蒙面人中有闪得慢的,当即大叫一声,长剑脱手,口中鲜血狂吐不已。

明遥二人掌风始发,便退避一边,丝毫没有受到对面真力来袭的影响。君惟明一头黑发随着真力鼓荡而起的罡风飒飒飘扬,身上无俦的冷酷气势更加强烈慑人,“怎么只有四剑?我倒想看看你们九剑齐出,是怎么个荡尽乾坤法。”江遥笑着接口:“月下孤影,一剑丧命,九剑齐出,有来无回。哈哈,君堡主,真是痛快!”

君惟明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间不觉意气风发,他忽然俯身而下,抄起桌上一只酒坛在手,拔身飞起之时足尖一勾一踢,将另一只酒坛潮江遥平平稳稳地踢去。江遥接了在手,远远向君惟明敬了敬。二人仰首将美酒一饮而尽,随后将酒坛子向身后抛去,砸碎在地面上,进而哈哈大笑出声:“痛快痛快!”四目相接,相视而笑,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那边谷月华飞身扑入君海棠怀内,连声颤抖:“阿海,那个丑人好可怕。”君海棠忙朝吸血魔白去一眼,低头柔声安慰:“别怕,他只是吓吓你的。”谷月华半信半疑转头瞥了一眼,不料吸血魔把一条猩红的长舌伸出白森森的牙齿之外撩动,吓得她又惊叫一声把头死死埋入君海棠怀内,再也不肯起来。

君海棠被她那么往胸口一撞,不禁感到气血翻涌,加上刚才动武良久,体内迷香之毒渐渐发作漫入手脚,她忍不住闷哼出声。谷月华抬头瞧见君海棠脸色发青,又心疼又担心,“阿海……你……”君海棠不由苦笑:“是,我也中了毒……”

君海棠的话还未说完,旁侧风声骇人,纤纤五爪飞袭而来,抓上了她的左肩。

---- 不修改了,快点写下章,有什么错误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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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1-31 19:2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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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修改了,快点写下章,有什么错误就这样吧。

好啊好啊,等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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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01 00:2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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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能写完啊?

想一气把后面地读完?

114楼之前是一气看完的.

还有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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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05 17:3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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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五章 亲吻

“凤仪表姐,你这是做什么?”谷月华惊恐兼不解地大叫,却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崔凤仪长身立起,将君海棠抓在了手中。此时崔凤仪眼神清明,行动敏捷,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原来是崔表姐下的迷香。”君海棠恍然苦笑,下巴指了指舍了黑衣杀手飞身扑近的君惟明和江遥,“你抓我没用,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一柄辉光如雪的短刀架在了君海棠的脖子上,冷冰冰,凉飕飕,伴着崔凤仪不屑的冷笑:“好不容易等到你中毒了,我这才出手。有你这个人质在手,他们敢能将我如何?再说,你家小弟现在也在我的手上,识相的就乖乖跟我走。”

四名黑衣杀手旋即又缠上,君惟明和江遥脱身不得,君海棠只好一边配合着崔凤仪向厅外退去,一边思忖着如何拖延时间,“崔姑娘,就算你是月影阁的人,但我兄弟二人初入江湖,又哪里会和月影阁有什么恩怨?只怕你是误会了抓错人了。”

“唐少侠不必担心,我只是请你们兄弟二人去月影阁做客,等见了我们阁主,一问便知。”崔凤仪低低的嗓音,听在君海棠的耳中却是有些熟悉的感觉,她脑中灵光一闪,原来日间在花园里听到一男一女对话,那女声便是眼前的崔凤仪。

谷月华转过头向谷毅求助:“爹,她不能带走阿海……”谷毅面色难看无比,显然也是被气得不轻,但从一开始到现在却不发一言,半晌了才吐出一句:“崔凤仪,你不要忘了阿海是我的女婿。”

“他兄弟二人的身份关系重大,我必须亲自将人送回月影阁呈禀阁主,谷掌门,抱歉了。”说话之间,崔凤仪已架着君海棠退出了大厅。谷毅无法,只得叫道:“就算要把人带走,你至少也将解药留下。”

崔凤仪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几颗弹珠般大小的丸子,用力朝厅内青石地上掷去,顷刻间青烟爆起,弥漫开来,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散布全厅。烟雾袅袅中,万里春破口大骂:“好臭好臭,我情愿中毒也不愿闻这么臭的气味,比满厅的人一起放屁还臭。”

崔凤仪的咯咯笑声又退离了几丈,“方才那改良过的‘紫袖绯烟’里可是加了剧毒的。谁要是不闻这解药,就等着武功尽废吧。”吸血魔一听,赶紧头朝天空深深呼吸,生怕少吸了一口,自己的武功就会少恢复一成似的,口中还不停地敦促:“万子,咱们就当在茅厕里蹲了一宿闻了一晚的臭气好了,千万可别因此而让内力有什么损失。”

沈长老吸了几口解药,终于得以开声:“月影阁和我逍遥宫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你为何专门要跟我们过不去?还有,这‘紫袖绯烟’乃是我逍遥派的独门迷香,你们怎么也会配制?”门外声息全无,似乎人已远去。

君海棠被崔凤仪半挟半架着转过一道洞门,她担心江蝶的安危,正思忖着如何脱身,忽闻江蝶的呼叫声渐行渐进,隐隐从花园一侧转了过来。

一个蒙面黑衣人挟着江蝶从花丛树影后窜出,其身后刀铮剑鸣络绎不绝,并伴着萧无剑和荆无行的喝吼声。

方才在厅内不见荆无行和冷无心的身影,原来他们也出来和萧无剑一同到后院去寻找江蝶。君海棠此刻一见他们三人,立即扬声求救,冷无心率先从墙角里闪现,一个燕子穿云,飞身而过,手中弯刀亮闪数下,划破夜空。

崔凤仪“咦”了一声,将明晃晃的短刀锋刃贴近君海棠的咽喉,“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成功地止住了冷无心当头劈下的弯刀。冷无心沉着一张脸,眼睛紧紧盯着崔凤仪的一举一动,随着她一步一步后退,他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崔凤仪疑惑不已,在君海棠耳边低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君家堡的铁衣卫如此紧张你?”方才她听见君海棠叫出几名铁衣卫的名字,显然和他们已是十分黏熟。不等君海棠回答,她口中忽地发出一声哨响,本来缠住萧无剑和荆无行的两名黑衣杀手,一人挟着江蝶继续退,另一人凌空折身,手中剑光飞舞,直取冷无心后背。

冷无心翻身用弯刀力挡劈来的利剑,铮然声中,身形震了震,随即向后跳去,对着前方大喝一声:“无行,过来这边救人。”荆无行应声扑上,而萧无剑打量了一眼当前情形,转了个方向朝挟持江蝶的黑衣人杀去。

几个回合下来,萧无剑心念一动,弯刀翻飞,作势朝江蝶身上砍去,吓得她大叫出声,而黑衣人果然不出他所料,急急将她身子扳到朝一侧避开。萧无剑心中已然有了底,这批黑衣杀手挟持海棠小姐和那个小兄弟,需要留活口,于是他再次作势对江蝶劈去一刀,趁着黑衣人忙着转身之际,萧无剑一掌打在那人的肩头。那人吃痛,手不知不自觉松开,江蝶早被萧无剑一把扯了过来。

“姐夫,你刚才干嘛要砍我?”江蝶小脸涨得通红,忿忿不已冲着萧无剑大声嚷嚷,却被他双手抓住肩头,往后撤离。萧无剑焦急催促:“快走啊。”但江蝶仍在气他方才对自己刀锋相向,又哪里肯听?她大小姐脾气发作,也不管这人到底是不是君海棠的心上人,右手一扬,就想给萧无剑老大一个耳光。

“你疯啦……”萧无剑侧脸避过,瞥见江蝶身后,方才被打离的黑衣人又揉身而上,剑尖已离二人不足三尺,他一惊之下猛然伸手搂住江蝶伏低,双双朝侧滚了几滚。二人最后停下不动,而当江蝶发觉萧无剑整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呼吸可闻之时,她又羞又怒,猛然一发力,肩颈以上的头部微微抬起,双手想去推开身上那座大山一般重的沉重身躯,不料却推不动丝毫。而萧无剑刚好回过头来,二人两下里刚好对上,嘴唇贴到了一起。

二人身子僵住,一动不动。萧无剑眼睛大睁,一分一毫地缓缓撤离,直到自己和江蝶贴紧的嘴唇分开。下一瞬江蝶手猛然向上一推,这次萧无剑便顺势一跃而起,还没站稳,眼前人影一闪,江蝶已跳了起来。“啪”的一声,萧无剑的脸上火辣辣的,已经吃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他愣愣地呆住,任由四条鲜红的指印,清晰挂在面颊上。“卑鄙!下流!”江蝶羞怒难禁,失声大骂。

那边冷无心挡住黑衣杀手,荆无行飞窜到崔凤仪身后,弯刀旋飞不已,锁住她的退路,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转身出手,两泓刀锋相交之际,冷无心猛地刀势下沉,“咣当”一声,崔凤仪单手难以维继,手中的短刃脱手落地。

忽然一条如夜鸟般的黑影当空掠过,轻飘飘落地在崔凤仪的身侧,那人出手如电,右手五指成掌劈向她的脑后,左手牵住君海棠的手便扯向自己。

那人身法如此之快,有如鬼魅,崔凤仪心中大骇,知道此番自己定是不敌,电光火石间,她恶向胆边生,紧扣着君海棠咽喉的纤纤五指猛然一扣。指尖才陷下几分,崔凤仪便感到自己的右眼受到重重的一击,整个人立即天旋地转,手不由自主松开,等她回过神来,那人早已抱着君海棠凌空飞起,越过重重花枝树影,杳无踪迹。

崔凤仪本自在原地恼怒不已,捂着被打青的眼眶暗自咒骂:“这个臭小子,我以为他中了迷香之毒不能运内力,没想到他还能近距离还手。”原来这一拳,是君海棠方才趁崔凤仪不注意给打的。这时恰好江蝶没头没脑地朝这边冲来,崔凤仪心道:“跑了一个,还有一个,这次可不能再失手了。”她一个箭步上前将江蝶扣住,随即带着人翻上墙头。

萧无剑等想上前营救,却被两名黑衣杀手截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蝶的被崔凤仪挟着翻墙过瓦,她的呼救声渐渐远去:“你是什么人,胆敢抓我,不要命了吗?……姐姐,救我啊,姐夫……”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树影渐渐浓密起来。君海棠紧紧环抱着那副伟岸的身躯,头埋在他的颈窝处,静静细听他的心跳。须臾,到了山庄后花园一处林边,她刚被轻轻放下地,便挣扎着扯住他的前襟,生怕他下一瞬就消失不见:“惟明,你心里放不下我,这次是专门出来找我的,是吗?”

她眼前的人——君惟明双手轻拢在她的肩头,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眸光在暗夜里微微闪动,含着担心和忧虑,上下不停地打量她。当眼神触及她的脖颈咽喉处,他忽地面色一沉,指尖轻轻抚上那道被崔凤仪扼出的暗痕,怜惜无比。他温柔又怜惜地看着她,目光柔和万千,其内波光粼粼,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整个思绪都牢牢困在了里面。

半晌,确定她安然无事,君惟明神色一松,似乎心里一颗大石落了地,双手却微微颤抖,臂膀渐渐合拢,终于将她轻轻搂在胸前,脸侧贴在她的鬓发上,闻着那毫无顾忌地钻入自己鼻中的悠悠鬓香,一颗心仍有些悸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君海棠想起谷月华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就去亲吻他,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双颊,烧得一片火辣,她轻轻推开君惟明,望着思念了许久的俊颜,咬了咬牙,猛地闭起眼睛,仰着头便将自己的娇唇贴了上去。

双唇相接的那一霎,天地间也仿佛突然静止,君海棠的脑海一片空白,犹如受到雷击般,所有意念即刻陷入了停顿之中。满心的爱恋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将她淹没,暖暖的爱意充盈全身,一时间,她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了云端之上,高高地荡着,一丝眩晕、一丝轻颤。

起初他的身子、他的唇明显僵住,似乎带着意想不到的震惊,他颤着双手去推她,却好像力气突然用光了似的,手下软弱无力,推了好几次都推不开。终于,那推着的双手停了下来,放弃了原来的初衷,猛然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紧紧地将她锁在胸前,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双唇忽然落了下来,热切而带着侵略性,舌尖紧紧地将她锁住,衔着她的唇瓣辗转吮吻。她迎着他,满心欢喜,唇上奇异的感觉,一波一波的荡漾开去,从头顶到脚底,全身的肌肤都酥麻不已,沁出了一层细细薄薄的汗。

唇与唇辗转,温热的气息相拂,漫起相思一片,缱绻里淡淡的温暖轻舞飞扬。

唇边蜜意流连,她的神志渐渐迷失,甜蜜的滋味不住的涌上心头。只是忽然间,他的气息变得灼热急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大手已不知何时穿过她的秀发绕至脑后托住。

随着唇上的压力更大,呼吸渐渐困难,身上、心上一片火热,似乎连身周的空气也变得灼热起来。微微启口想透透气,散却体内丝丝燥动,却不料更火热的长龙滑入,将她的神志又一次焚烧殆尽。她的一双手,不知道何时已经绕上他颈项,柔软的手指互相交缠,象午夜兰花盛开妖娆,仿佛不是这样,她就要支撑不住缓缓滑下。

吻渐深入,他的唇舌却由猛烈之后变得温柔,像是对着用心呵护着的珍宝,细细的描绘、探索着她每一寸的芳香柔软,哄引着她心底的灵魂释放出来与他一起共舞。呼吸细密交缠,微微的轻颤嘤咛从她的唇边溢出。

这轻微的呻吟,瞬间打破了这旖旎谧静的美好光景。下一瞬,她被猛然推开,烧得潮红的双颊被夜风一拂,几许凉意拉回了迷失的思绪。湿漉娇艳的红唇上还遗留着方才缠绵的痕迹,她一副似茫然而又羞怯的神情,抬眼不解地看着君惟明,只因背着光,他的脸淹没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他脸上闪着的莫名情绪。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他喃喃自语。她犹豫地伸手去拉他,他闪过一边,眼光垂下,不敢抬起去看她。

“啪”的一声,他的手拍上身旁的花枝,将其上一截狠狠地掰了下来。随着她的一声惊呼,他手起臂落,那指头般粗细的花枝半数没入了他的左肩之内,只余下小半截颤巍巍地露在肌肤衣衫之外,触目惊心。

“你做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她又惊又怒又急,扯着他的臂膀细细察看伤口,却没想到被他再次推开。

“海棠,哥哥……哥哥对不起你。刚才的事,把它忘了吧。”一字一句,宛如大锤,狠狠地砸在君海棠的心上。她瞪着他,“我真心喜欢你,亲你,这又有什么不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天经地义?”他低低的苦笑,胸膛的震动牵扯着肩头上的伤口,血流汩汩而下。“说到天经地义,兄妹……兄妹相恋不容于世,爹娘泉下有知,又会怎么想?旁人,又会怎么说?”

“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我!人活在这世上,难不成是为了旁人而活?”君海棠忿忿不已,心下却是一松,只想大声告诉他:“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下一瞬,她雀跃急切的心情却因他的话骤然停止。

“可是我在乎。”他定定地看着她,“我不能让旁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况且我……”他忽然又不敢看她,转过视线,犹豫了一下,猛然开口,“我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亲,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加小心。”话音还未落,他身形一动,眨眼的功夫已移上了墙头。

从方才的浑身火热到现在突然如坠冰窖,君海棠只感到全身发冷,一颗心渐渐沉下。她茫然地甩出右手,希望白绫能缠上他的腰际将他挽留。只是,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她的白绫,早在日间就碎成了片片,如今又如何能将他挽留?

“好……你走……你走……”满心凄楚,她的手悬在半空,许久,不曾放下。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谷月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海,原来你在这里。”君海棠转过身,一把抱住了她。

起初谷月华只道君海棠担心自己,不禁大为感动,伸手回抱并偎入她的怀内。没过一会便发觉了异样,君海棠身子忽然一震,随即僵硬了起来。她痛苦地低下头,牙关咯咯打颤。

谷月华惊慌失措扶起君海棠不住下滑的身躯,却见她紧紧拽着自己的心口,脸上血色早已退得干干净净。“阿海,你怎么啦?是不是迷香的毒没有解全?”

君海棠摇摇头,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此时已是月圆午夜,她的蚀心腐毒终于发作了。

谷月华大声呼叫:“来人,快来人哪!……阿海,你撑着,醒醒,别睡过去。”

君海棠的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闪现在眼前,强壮而有力的臂膀将她托起。迷迷糊糊之际,似乎看见君惟明回来了,她心一酸一喜,终于倒在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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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六章 抑毒

却说刚才崔凤仪架着君海棠退出了厅去,渐行渐远,君惟明和江遥二人被四名黑衣杀手缠住脱不开身。再斗了七、八招,二人身子贴在一起,并肩同时出掌,两股强大的气流朝前方飞扑而上的黑影撞去,在空中发出一声巨响,那四名杀手同时被震退了数步。

君惟明一个旋身飞起,退后几尺,“小妹有难,君惟明先行一步,有劳江兄了。”落音刚落,还未等江遥回答,他黑影一闪便出了门,眨眼工夫已融入了夜色里。

“喂……君兄……”被放了鸽子的江遥抱怨声还没出口,耳后风起剑至,他只好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回身翻掌。罡风起,光影落,杯坠桌裂声中,先前受伤的两人中掌翻倒,锋刃击于地面叮当不绝。另两剑从两旁横空斜插而至,江遥一个仰身,两道晶莹铮亮的光芒在他眉睫之外飞滑穿插,他身子悬空不动,两手一左一右欺上两旁黑衣人持剑的腕间,扣紧五指一旋一扭,剑光双双扫过一个大弧,朝持剑人的双眼掠去。

两名黑衣人大惊之下猛然挣扎,缩身退去,“嘶啦”两声,剑尖仅仅划破了二人肩头。江遥暗道“可惜”,心想:“若不是我有伤在身,这两剑原本就可剜去二人的眼睛。”转念又一笑摇头:“那君惟明也真不够义气,只不过请了我喝酒,便丢了这边的大麻烦自己跑了。”

其中一名杀手持剑后退向墙角,那里一个斜靠壁下的逍遥宫女弟子见他向这边来,早已悄悄扬手,等那杀手到了近处,一只袖箭便破衣而出,直射杀手的背心。只因二人距离极近,那杀手又是背对着,等他发觉深厚的异响,只来得及向旁闪了一下,那只袖箭仍是射入了他的右肩。

那杀手痛极生怒,回身一剑,带着嗤嗤的风声扫去。那逍遥宫女弟子正是维姬,她中毒不深,刚刚吸了解药,便比其他人更早地恢复了过来。她刚出手便知道不对,心中一边暗叹差一点便可正中背心,一边地下滚了几滚,朝江遥那边避去。

她眼见方才江遥和君惟明联手抗敌,估摸着这人也是条汉子,不会不忍出手相助。但她却不知,这个满面涂泥的丐帮少侠便是当日在长安天香居摆了自己一道的那个可恶登徒子。

江遥飞起两脚帮维姬化解了困境,拎着维姬的后领退到一边,心中大叹,又是一个和江蝶一般不自量力,惹是生非的丫头。他淡淡地扔下一句话:“花魁姑娘,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安分坐着的好。”

维姬闻言满心疑惑,抬头恰好收到他转身前的一瞥,那个眼神,分明就是……她面色一变,脸上红白青三色相互交替,坐在那里看着江遥的背影,怔然不语。

虽是如此,他心中亦十分挂念君海棠的安危,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忽地立住,口中打了个响哨,哨声嘹亮激越,绵长悠远,如龙吟如虎啸。随即厅外脚步纷杂,七八个残衣破衫的乞丐从门窗处闪现。其中一人须发斑白,正是许浩川。

江遥伸手指着场中背靠背围成一圈的四名杀手,脸色骤然转得森冷,“月下孤影,一剑销魂……十三年前,长安西郊城隍庙内,是你们哪一剑,取了我师父的命?”

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乞丐,听了江遥的话之后个个神情激愤,目光中恨意大盛。场心四名黑衣杀手露在蒙巾之外的眼睛皆闪过一丝诧异茫然,面面相觑,似乎不知江遥意指何事。

江遥嘴角虽然露出嘲讽的笑意,语气仍是冷冰刺骨,“怎么你们月影阁的人记性这么不好?”他盯着面前几人,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师父,丐帮帮主,单、浩、庭。”

此言一出,众乞丐摩拳擦掌,大喝着涌上。此番来的都是帮内八袋以上武功较高的弟子和长老,他们两三人合攻一名黑衣杀手,一时半会相持不下。江遥趁着那四名杀手被分隔了开来难以相互配合施展连环绝杀,他出手如电,几掌便逼得一名黑衣人弃剑于地。

一记绵掌,威力万钧,转手之间,那黑衣人被江遥打得背心飞撞于大柱之上,弹落下来。此时庭落之外响起一阵急促尖锐的啸音,其余三名的杀手一听,当即抽身撤离,越窗而去。

江遥刚把地下那人提拎起来,便发现他双目圆睁,嘴角流出了丝丝黑血,已然气绝。“好一个月影阁!”江遥微微冷笑,而围观的人看见此情此景,都心感惊惧,没料到月影阁的杀手这般狠绝,早在自己失手被擒之际就咬破牙齿里藏好的毒药囊而自尽身亡。

“你是什么人,胆敢抓我……姐姐,救我啊,姐夫……”江蝶的呼救声隐隐传来,江遥猛然惊醒,心道不好,怎么把这丫头给忘了呢?这丫头到处生事,终有一天会栽个大跟头。如今她不知遇到什么麻烦,自己可不能不救。

只是当他奔到事发地,除了萧无剑等几人之外,哪里还见得到别人?“那位小兄弟,被姓崔的女子挟持走了……”萧无剑的话让江遥一颗心微微下沉,面色开始凝重起来。“那海棠呢?她可否也被姓崔的劫走?”几名铁衣卫听他叫破君海棠的名字,皆微感诧异,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

当江遥循着谷月华的呼声赶到后庭院落,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君海棠面色煞白,紧咬的下唇渗出丝丝血迹,她一双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衣襟,呼吸急促着,似乎喘不过气来。她看到他,本来渐渐涣散的眼睛似乎闪现一丝惊喜,踉跄着上前扑入他的怀里。

胸口上撕心裂肺般的疼,仿佛被谁用千斤大锤狠狠地砸下来,恍惚中,君海棠看见眼前的那个男人,一身淡墨青衫,长身玉立,如翠如竹,如雾如诉。他的一只大掌,打在她的心口上,是那么毫不犹豫,毫不留情。他是谁?为什么要打我?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却在不经意低头的瞬间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小了,小得好像只有几岁的娃娃……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里?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蒙上了层薄纱,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看得极不真切。胸口上的痛,渐渐转变成了一股冰寒,冻刺心肺,痛彻心肺。她想叫叫不出声,想动动不了分毫,双手无劳地在身前抓舞,娘……你在哪里?

忽然,她乱挥乱舞的双手被握入一双温暖的掌心,人也随即被抱住。融融暖意流淌,浑身像是泡在温泉里。嗯,定是娘来了,只有娘亲的怀抱,才会这么温暖而舒服。娘掌心间的炙热滚烫,如同灭不熄的火焰,整个包裹住她的小手,不一会,一股热流缓缓从掌心传入她的体内,行经全身各处。心口的疼痛和冰寒减缓,暖流驱走了每一分不适,她静静地躺着,唇边的笑意渐渐扬了起来。

江遥松了一口气,原本紧揪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花了大半个时辰,用自己纯阳的混沌内力输入君海棠体内,压制了蚀心腐寒毒的毒性,刚刚探过脉,她暂时已经没有事了。他正要放脱她的手,给她盖上薄被,却不料自己的手刚动了一动,她便有所察觉,猛地反手扯住,迷迷糊糊间说着:“别……别走……求求你,你不要走……”

江遥一愣,有些疑惑又期待地抬眼看她。却见她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手,双眼恍惚迷离的半开着,口中低低哀求,仿佛是梦呓,又像是倾诉:“你别走……你真的不要了我吗?”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温柔神态,并充满着期待和恳求。江遥看得不禁心中一荡,移坐到床沿上将她密密实实地搂在怀里,低头柔声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想疼你还来不及,别哭了,我在这里陪你,不会走的。这么个哭法,心疼的人是我。”一边说着,手一边顺上那袭被他放下的如缎青丝。

听了他的话,君海棠身子一僵,反而安静了下来,她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眼前那个男子的身影,愈来愈清晰,但她眼里的光彩却一点点地暗了下去,最终沉寂。“原来是你呀?”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仿佛是机械般的呢喃。

“不是我,还有谁?”江遥穿插在她发丝内的五指在中途有微不可见的停顿,又若无其事地一顺到底。

似乎觉察到了他对自己过于亲密的举动,君海棠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将身子移开,所幸江遥似乎不以为意,也任由她退离开去。但呼吸之间,她觉得自己身子有点不对劲,急忙低头往下看去,自己身上的男子服饰还是好好的,只是……只是她里面原来缠得紧紧的,用来束胸的白绫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松开,空荡荡地挂在外衣下,而后背凉凉空无一物地贴着外袍,好像是被人从后将束胸白绫割开似的。

脸色先是白了一白,随即想到些什么,似乎还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她瞄了一眼江遥,仿佛在自言自语:“是月华扶我上床的吧?我毒发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不想江遥却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打趣的意味,瞅着她,“她还不知道你是女儿身,你不愿意透露,我就不会让她有机会发现的。”眼看她面色骤变,他忍不住口中继续逗她:“反正你已经答应做我的帮主夫人了,我帮你解衣疗伤,那又有什么打紧?”

“你……你……”她大惊瞪着眼,伸手指着他,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江遥却无所谓地笑笑,随即正了正神色,眸子里的黑潭深不见底,“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么?”

她一怔,渐渐平静下来,心道,这人表面上嬉笑怒骂,荒诞不羁,但底子里,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只是心里仍是恼他口无遮拦,故意来吓自己,她依旧板着脸,横给他几记刀眼。

而江遥只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说:“你本来就毒伤发作呼吸不顺,再绑了这些劳什子在胸口,那不是嫌死得不够快么?那时候情势危急,又不好暴露你的身份,我只好亲自动手了。不过,不该看的,不该摸的,我可是一件都没有做。”他忽然转眸一笑,诞下脸来,“还是……正因为我没有对你怎么样,所以你在怨我?”一边说着,手一边作势要揽上她的肩头。

君海棠忍无可忍,伸出手猛一推他,不料真的把他给推得倒翻出去,滚落床下。他的武功如何,她心中清楚得紧,再者以自己现在的虚弱,又如何能推得动他?她纳闷不已,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他却没有爬起来,索性躺倒在地上翘起腿,以手枕头,笑着和她遥遥对视。

门外脚步声临近,有人轻轻叩了几下门扉。君海棠首先闻声醒觉,赶紧整理自己披散的头发,不想自己的女儿身份暴露于人前。而床下躺着的那个人却仍旧悠哉游哉地晃着腿,好笑地看着她的手忙脚乱,仿佛天塌下来他都不屑于管。

叩门声停了一会,许浩川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些犹豫和无奈:“帮主……属下有要事禀告。”

这下轮到君海棠气定神闲,颇为好笑地瞅着他了。门外的叩门声、催促声一声紧过一声,看他躺在地上的这副样子还能坚持多久?江遥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最后被烦不过,他翻了个身在地上盘腿坐着,却并不站起来,只淡淡道:“进来吧。”

许浩川和另两名乞丐推门而入,向江遥行礼,但对他盘坐于地的情形却毫无异色,仿佛这人无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作出来,都是最自然不过。几人瞥了一眼床上的君海棠,欲言又止。江遥却随意道:“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这句话让君海棠想起那句“帮主夫人”的戏言,不禁面上一红,碍于有人在场不便发难,她闷哼了一声,斜靠在床棱上,把自己的脸掩入层层纱帐之后。

“帮主,听君家堡的人说,那位小哥被姓崔的女子劫持后,一路向北,属下带人追出了百余里,见不到月影阁那些妖魔的一丝踪迹。”君海棠心头一紧,忍不住竖耳倾听。是了,小蝴蝶落在那人的手里,还不知是生是死。

“继续加派人手追查,务必要把人救回来。”

“帮主……”许浩川扑通一声跪倒,“请帮主让我带人北上,杀到月影阁老巢,为单帮主报仇!”

江遥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半晌,他才慢悠悠地问:“以你一人之力,能对付得了几个月影阁的杀手?”

“一个不成问题……”许浩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遥打断,“你才可以对付一个,其它八袋弟子,至少三人才能勉强抵挡一个。月影阁消魂九剑,虽说今日被灭了一个,可仍有八人,就凭你们,能有多大的胜算?”

“更何况,除却消魂八剑,月影阁主深不可测,你们这一去,只能是有去无回。许长老,你也算是身经百战,理应知道这些道理,为何这次却如此沉不住气?”江遥的一番话说得许浩川冷汗连连,他依旧单膝跪着,叹道:“帮主教训得是,只是这几日临近单帮主的忌日,属下思及这报仇一事一拖再拖,已经整整十三年了,忍不住心浮气躁起来,还望帮主恕罪。”

江遥的声音变得低沉紧致:“师父的仇固然要报,只是现在还没到最好的时机,更何况,我们还没弄清楚当年月影阁为何要杀师父。”

“当年单帮主遇难之际,武当派的凌元道长不日也惨遭月影阁的毒手……”许浩川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去看江遥,却见他垂暮思索跟着点头,接过话头说:“没错,想必那时他们早有预谋,丐帮、武当和少林的掌门高手先后被袭,只有少林的圆虚大师安然脱身。月影阁那次的举动让人费解莫常,若说他们欲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但为何他们单单击杀我们三派而不去骚扰峨嵋、昆仑和华山?”

几人被问得答不出话来,默不作声思索良久。帐后斜躺着的君海棠听了也是大感疑惑,这几个门派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她脑中似乎闪过些什么,却始终抓不住要点。

几人又絮絮说了许久,都理不出个头绪,徐浩川想起一事,忙道:“当届武林盟主林震南的任期已近五年,不久各大门派将会召开武林大会,选取下一届武林盟主统领中原武林,帮主,这个……”

江遥嗤笑一声,斜睨着越说声音越小的许浩川,笑得跟只无害的狐狸似的,“这么麻烦的事,谁愿意去揽啊?我的性子如何,你们是知道的。要是再罗嗦,索性我连这帮主也不做了。”

许浩川忽地语调一变,叹道:“唉,单帮主,你不该去得太早了,属下等无能,没有统领好丐帮,更没有教导好少帮主……”

“许长老,你又来了……”江遥一个头两个大,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转过头去瞧纱帐后的君海棠,试图让美人的娇颜以慰自己苦被叨唠的情绪。

“我丐帮自百年前鲁帮主创派以来,位列中原武林六大门派,弟子遍布天下,帮威远震四海,可却从来没有一位帮主做过武林盟主,属下老了,快不行了,也不知能否在有生之年亲见我帮帮主统领武林的雄风壮举。”

君海棠被江遥盯得脸上发烧,气恼地低下头去,他却心情大好,接口道:“好了好了,许长老,你不必再用话来拿住我,武林大会我去就是了,只不过各派高手如云,我可不能保证一定能当上盟主。”

许浩川嘿嘿笑了两声,见目的已达到,便按照江遥的吩咐起身再去追探月影阁的杀手。临行前,他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看了两眼江遥,又瞥了瞥床帏,低声道:“帮主,你内伤未愈,刚才又耗了不少真力,我留下几名八袋弟子,也好有个照应。”

不料江遥面色一沉,使了个眼色,“多嘴,还不快走?”许浩川颇有深意地瞄了两眼纱帐,带人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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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真快,MM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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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flyingcloud在2007-2-10 10:46:00的发言:

更新真快,MM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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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感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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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七章 错吻

听了二人的对话,君海棠心念不由一动,先前两次见江遥,都感觉他气息不稳,步履远没有以前那么矫健敏捷,而方才他又为自己疗毒许久……不说别的,这人对自己,着实不错。

好一会,帐外无声无息,静得让她都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江遥已不在这个房间内。悄悄探出头去张望,却看见他仍旧盘坐于地,两手掌心朝上轻置于膝盖,五指微微扣拢,眼睛轻合,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忍受着体内的不适。

他真的是不顾自己有内伤在身为她疗毒……一缕感激和愧疚之情慢慢涌上君海棠的心头,不知不觉关心已脱口而出:“喂,你……你要不要紧?”没想到江遥充耳不答,仍旧眉头紧皱端坐于地。她怕他真的有什么不对,于是下了榻三步两步奔到他面前。

迟疑的声音有些慌乱,“喂……你……”她半句话还未说完,江遥毫无预警地睁开眼,一如既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绽现于脸上,把她眩得猝不及防,脑中甚至有一瞬的空白。

“我不叫‘喂’,我可是有名字的。”他的眼内闪着不知名的光华,脸上神色比方才亮了许多,“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君海棠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窒住,低哼了一声扭头便走,刚转身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翻掌拽住,她回过头来愠目而视,却不意间瞥见他的眉头又微微皱了一瞬。见此情形她心下微软,停下来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语气也柔和下来,低低道:“你自己明明有伤在身,又何苦为了救我耗费这许多真气?”

江遥久久不答,只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君海棠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只觉他眼神里漫出的重重光华,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仿佛要将她层层缠绕封锁。恍惚中,眼前那双晶亮的眼眸幻化成君惟明那深不见底的凝视,她呆呆地看着他,内心时而抽痛,时而麻木,连眼前靠得越来越近的俊容都毫无察觉,直到江遥低哑诱惑的声音悠悠响起:“你若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可别怪我等会忍不住要亲你……”

暧昧的呢喃伴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她一惊,恍惚的双瞳重新凝回焦距。江遥脸上的黑泥不知何时已擦去,白净的面庞上,嵌着黑玉般的双眸,熠熠生辉。她看着他和君惟明一样高挺英气的眉骨和鼻梁,麻木的心底没来由地冒出一股倔强的温怒,脑子还没运转清楚,却已经不知不觉开了口:“好,你亲我……”

二人间的空气仿佛凝结,只听闻微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过了好一会,不见江遥有任何动作,君海棠的脑子才慢慢消化出她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见鬼的话。说就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居然可以狠心将她推开,他不要,难道还没有别人要吗?话说出口,君海棠丝毫不觉得震惊,相反,她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报复的快感,整个人似乎比方才轻松了不少,脸上也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意,但那微笑的后面,却藏着丝丝失落和无奈。

只是,江遥脸上原本还挂着的调侃玩味笑意,却一下子消退得干干净净,一双探究的眼睛静静地打量她,仿佛在思忖着她这句话的真假。直到她的嘴角泛起一抹说不出的笑意,似在自嘲,似在自怜,他倏地伸手扳过她的双颊,让她正视自己。

江遥那双炯亮锐利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的,仿佛只要与他四目相望片刻,他就能直直看进她的内心深处,将她的想法窥探得一清二楚。这样的压力太大,君海棠眼睑一低,轻轻挣脱了颊上的大掌,眼光放落别处,不敢看他。

下一瞬,她的脸又被扳了回来,目光不意间撞进江遥的漆墨双眸,那里面黑流暗涌,已渐渐染上了一层晕色。“好,这可是你说的……”低低的嗓音飘来,话的尾音消失在她的唇边,一个吻轻盈如鸿羽,落在了她柔润如凝珠带露的唇瓣之上。

他的唇轻得就像羽毛拂过,不带一丝亵渎,她却霎时又僵成化石,脑子空成一片,眼前的人,到底是他,还是他?江遥先是停了一瞬,随即薄唇轻柔但坚定地再次覆上她,口里衔着那荡漾嫣红的花瓣绛唇,伸出温热而灵活的舌尖细细地描绘着她诱人的唇线,慢慢地品尝,轻轻地吮咬。

“我终于……亲到了……”他低低地笑,零碎模糊的叹息和满足飘溢在相接的唇齿间,一波波阳光、青草和男人刚阳的味道,随着温热的呼吸弥漫在她的鼻端,一时间,她的身子酥麻,像打摆子似的轻轻颤抖。

原以为自己会心如止水,涟漪不生,可是为什么会心慌了,意迷了?不行,不对,全都乱了。这新的体验、新的震撼,和君惟明带给她的完全不同,却又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同样让她浑身酥软无力,同样让她找不到拒绝他的气力。

脑子胡思乱想之际,她唇上的压力渐渐增大,江遥原先温柔的轻舔细尝已渐渐失控,进而转变成热烈狂野的吸吮,像是点了一把熊熊烈火,在她唇上燃烧,那炙烈的温度,飞窜的火苗,似乎也要将她的身体的某处点燃。

不,我喜欢的是他,不是他。不要了,我不要了。君海棠心慌意乱地用双手想推开江遥,开始躲避他缠绵不断的热吻,“停!我不要了,唔……”微启的樱唇没有说完一句话,却被他灵活的舌尖趁虚而入,细细翻搅啜饮。

“我说……过……停下……”她一边躲避一边说,但江遥只是充耳不闻,最后索性用手固定住她的后脑,继续品尝她的甜美。她的挣扎和抗议毫无效果,慌怒着急之下,她狠了狠心,贝齿朝正辗转在自己唇上的他用力一咬。

趁着他猛一怔愣的瞬间,她向后退开,脱离他的唇舌的桎梏。仰起头,却看见江遥的下唇渗出点点血丝,那几点艳红随着他粗重的呼吸,正慢慢地晕开。他的眼神闪着火焰般逼人的灼热,正直勾勾地锁着她,“海棠,不许逃……”

下一刻,她便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用手牢牢固定住她,惩罚似地封住她的唇,深深吮吻,舌头比方才更深入地往她的嘴里索求,让那一缕缕淡淡的咸腥味道弥漫在她的口中。彼此的呼吸几近交缠,血腥的味道混着男子的阳刚气息冲入,仿佛烈火灌进咽喉,她灼热难当,却又被紧紧箍住脱不开身。

清瞳内氤氲的湿意漾起,清澈透明的半颗泪珠挂在眼角处,不驯的双眸依旧怒睁着,君海棠想也没多想,提起一口真气灌于双掌处,猛然发力去推江遥的胸膛。原本只想把他推开,却没想到自己体内的真力一旦升腾而起,却是仿佛汪洋大海一般浩浩荡荡、无际无涯,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绝,源源不断地从掌心倾泻而出。

砰然一声大响,江遥被打得向后仰倒,背心重重地撞在了地面的石板上。“你可真狠心哪……”他摇摇晃晃地以手撑地坐起,一股鲜红的血流溢出他的嘴角,慢慢挂了下来,“对刚救过你的恩人下这么狠的手,嘶……唔……”他忽然低叫了一声,用手按住胸口,似乎在极力忍受痛楚。

这么一来,虽然仍旧恼怒他方才的孟浪,但君海棠心里却是万般地过意不去,手忙脚乱地上前将他扶起,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想想不对,又低声怨道:“谁叫你刚才那般……对我,叫你停下来也不听。”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细如蚊蚋,她回想起方才的情形,脸一下子红了个透。

江遥不顾自己体内的痛楚,满带意味地瞧着她打趣道:“方才哪般?嗯?难道不是你自己叫我亲你的么?”

方才二人间的暧昧虽然因她而起,但这人得寸进尺,丝毫不理会她喊停的抗议。君海棠哼了一声,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低下头说:“今天多亏了江帮主施以援手,他日君海棠若有机会,自当尽心竭力以报今日之恩。”

江遥的脸上浮现出嘲弄的轻笑, “我难道是这种施恩求报的小人么?……”他轻轻地自言自语,声音轻到君海棠根本听不清楚,直问:“你说什么?”他黑眸一转,改了语调笑着说:“想要报恩那还不简单?只要以身相许不就行了?咱们俩都皆大欢喜。”

君海棠敛容正色:“江帮主……”却被江遥打断:“不要叫我江帮主。”

“江帮主……”

“叫我江遥,或者阿遥。”他淡淡地坚持,语气里却是不容抗拒的坚定。

“江……遥,你这几次的恩情,君海棠没齿不敢忘,但以身相许一事,休要再提起。而且刚才……”她咬了咬唇,不敢看江遥的眼睛,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刚才我们……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还请你忘了吧,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江遥眼神黯了一瞬,却笑了笑,微微摇头,“忘是忘不了的,别说我,你也一样,就算是自欺欺人,也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不过你若不愿意提,日后我也绝不会再说起此事。只不过……为什么?”他的黑眸闪了两下,语气里带了细微的试探,“是不是你心里有喜欢的人?”

心里喜欢的人?君海棠被他的话触动,闪了下神,耳边听到江遥又问了一句,“他是谁?”她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岔开话题:“方才我不是故意运力打你,不知为什么,我体内的真气突然变得很强,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半晌,又是沉默,久到君海棠以为江遥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刚才你体内的蚀心腐毒发作得厉害,我一时情急,便往你的膻中、气海二穴猛灌内力,原以为把寒毒压得越是厉害,你便好得越快。却没想到,当蚀心腐被我的纯阳内力封住了之后,你体内的气场仿佛失却了平衡一般,一股奇怪又强大的真气不知从什么地方生了出来,到处乱冲乱撞,我不得已回过头来又重新输以内力助你平息那股真气。”

“啊……”君海棠闻言一喜,心中知晓他说她体内的那股奇怪又强大的真气定是玄天逍遥气无疑,自己若能引出这股真力,不知该有多好,她眼睛一亮,急忙拉住江遥,“那你可否帮我将寒毒彻底压制?”

江遥一脸警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海棠,这个法子对你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以后想都不要再想。”她眉一挑,他急道:“你体内的寒毒,需要用纯阳内力长期调理方可驱散。而正是那股潜藏在你体内的真气,十几年来一直和蚀心腐毒相制抗衡,所以你这些年来才会平安无事,就算毒性发作也没有要了你的命。反过来说,寒毒也是抗衡那股真气的力量,否则那股力道太强,以你现在的修为,必定难以控制。若你花时间一边解毒一边精心修炼,倒也可以一举两得,毒性消除之日,便是你完完全全掌控那股真力之时。但如果只是对毒性暂时的压制,那毒势必会封闭在胸口膻中穴处,每当你内力运行到膻中穴的时候,必会受到阻滞,但气运流转不停,只能强行突破而过,这样寒毒被一次次逼迫,便会深入膻中、气海,最终侵入全身奇经八脉,后果不堪设想。到那时,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救不了你。”

他一番话下来,额上已经冒了细细的冷汗,不知道是体内伤痛所致还是这别的什么原因,“所以,以后想也别想这个念头!”

“那照你这么说,唯一的法子只有具备纯阳内力的人长期为我调理喽?”君海棠心下也被江遥的话给震住,看来自己身上的毒还真是不好对付,一个不小心,恐怕连自己小命也没了。

江遥笑笑,半真半假地说:“你眼前不就站着这样一个人?所以才叫你以身相许,大家皆大欢喜。”

这人,怎么又来了?君海棠朝他愠怒一瞪,正要开口轻骂,门外有人低咳了两声。一个低低的声音贴着门缝飘了进来:“小姐,属下萧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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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八章 书柬

不知刚才自己和江遥在房中的动静可有被萧无剑听到,君海棠有些心虚地瞥了眼江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他笑着往外走,刚好和推门而入的萧无剑打了个照面。

“江帮主。”萧无剑拱手一礼,目光却在扫过江遥破损的下唇时停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二人皆面不改色,相互微笑点头致意。

待江遥走后,萧无剑这才上前低声说:“小姐上次在洛阳交予属下的物件已平安送达少主手中。只是,不知这是从何处、何人手里取得?还望小姐告知,属下好回禀少主。”

君海棠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委屈、失望、苦涩、伤心,百般滋味一古脑儿在心底涌起。君惟明啊,君惟明,你若想问,为何不直接来问我?这样随便差一个人来,难道真是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了吗?

她变幻的神色落在萧无剑的眼里,让他心里打了一个突,忙道:“此事事关重大,小姐……”

“既然事关重大,那为何你们少主他自己不亲自来问?”君海棠冷笑几声,打断了萧无剑的话,转过头去看向别处,缄默不语。

以前的君海棠无论人前人后都是一副温和优雅、淡定自若的神情,就算是与人动武亦神情怡然姿态潇洒宛如花间嬉戏,萧无剑哪里见过她像现在这般气怒的样子?他愣住半天不敢说话,许久方听到君海棠幽幽地开口:“二叔他人在少林,那部兵书便是他交给我的。”

萧无剑闻言大喜,“原来如此,少主若得知这个消息,不知该有多高兴。我现在马上回去禀告。”抬手击掌两声,冷无心和荆无行应声而入。“少主命我等留下听候小姐的差遣。”

这一刻,君海棠的心里有一丝暖意流过,但一股倔强之气也同时涌了上来,“我一个人好端端的在外面游山玩水,要你们几个碍手碍脚的做什么?回去跟你们家少主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劳他费心,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萧无剑三人不知她和君惟明之间发生的事情,还只道是他们兄妹二人闹了别扭,于是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低声说:“小姐,这破晓山庄是个是非之地,只怕还和月影阁有所牵扯。这次少主这次也是因为收到密探来报,再加上担忧小姐的安危,所以才亲自前来。”

君海棠一怔,脑海划过日间后花园里的对话,忙将此事说了出来。当说到“王爷”、“君家堡联姻”之时,萧无剑三人听了都神色微变,转头相互对望,眼里有不尽的疑惑和警惕。等君海棠说完,半晌,萧无剑才沉沉开口:“若月影阁还和朝廷王公显贵勾结,这形势可就复杂了。事不宜迟,得尽早回去让少主知晓。无心你这就动身,无行和我留下,看看可否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此时君海棠的身份还是谷月华的未来夫婿,为了不暴露她和君家堡的关系,萧无剑三人不便逗留太久,早早离去。君海棠在窗边呆了一会,回身掩窗的最后一瞬间却在隙缝处瞥见远处墙头忽然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掩实了窗,吹熄房中的烛火向门边摸去。

门被人从外打开一条缝,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君海棠翻指成勾,直取那人的咽喉,不料却被来人捉住小手一把带入怀里。“海棠,是我。”江遥低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让她忍不住抬头,借着透过纱窗的朦胧月色,她瞧见他的脸上又涂满了黑泥,不禁又是惊疑又是好笑,“脸上老是盖着泥,不让人认出来,是要去做贼么?”

江遥的脸色却是有些凝重,“我刚刚追一个可疑的人来到这里,他突然不见了,你有没有瞧见什么?”见君海棠点点头,抬手指了指一处窗户的方向,他唇边漫出一丝冷笑,低声耳语:“看来你未来岳丈的确有问题,我倒是要瞧瞧,他们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君海棠急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角,“你的内伤怎样了?要不要紧?”抬眼瞧见江遥似笑非笑地低头瞧她的手,她脸一红,忙不迭地放开,“可别想歪了,只不过你对我有恩,我出言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万一对方厉害无比,你受了内伤,可不一定打得过人家,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却不以为意,懒洋洋地一笑,“要不你也一起来?”

“好!”思及日间听到的密谈,君海棠心中也迫不及待想知道这后面牵扯的阴谋。她回身拿了冷月剑,和江遥一起摸出房门,无声无息地越过花园围墙,几个起落便掠到了一处厢房的屋顶上。她见江遥停了下来,感到些纳闷,“为什么不继续往前?”

“再过去就是你未来岳丈书房的院子了,嘘……噤声。”他打了个手势,侧头继续凝神倾听。风里隐隐传来几许轻微的衣袂飘动声,左前侧一条黑影急速掠过,江遥拉了一把君海棠,“追。”

比起江遥和君海棠,那人的轻功自是差了一截。眼见身后二人毫不费力地追上,那人脚步一拧,斜着身子右臂一甩,漫天银光闪耀之下,数不清的暗器劈头盖脸地打向江遥和君海棠二人。

江遥似乎早已料到那人会有这招,腾出一掌将君海棠送离,自己借着这一掌的反弹之力,身体划出一道弧线,避过了突袭而至的点点银光,绕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果然不出我所料。昆仑派和燕王府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亲近。”江遥背着月光负手而立,嘴里低低的话语一下子让在场两人都吃惊不小。

黑衣人脸色一沉,眼内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努力想看清身前的人,“阁下是谁?”

江遥向前跨出一步,冷声道:“传闻燕王手下有八大死士,个个武功高深莫测,忠心无比,可以称得上是燕王的心腹。今夜其中一人却出现在破晓山庄,朝廷王公和江湖帮派私下往来密切,若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又何必鬼鬼祟祟?”

他话还没说完,黑衣人已抽出利刃一刀向他砍来。

君海棠刚才被江遥一掌送至屋檐之上,矮身伏下时,听到那黑衣人竟是燕王府的人,心中也惊疑不定,想起先前崔凤仪和另一人的密谈,她心里暗暗思忖,“难道就是这个燕王,要和君家堡联姻?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企图?”想着想着,眼角余光瞄到另一侧的院子檐下一人颤巍巍走过,手上似乎提着什么东西。那人身形有些佝偻,颌下一把长须,看样子有八分到像是山庄的老总管,他前去的方向,似乎就是谷毅书房所在的院子。

这边江遥和黑衣人斗在一起,虽然目前相持不下,但看样子不过多久江遥便会占上风,若不是他带着伤,只怕早已将那黑衣人拿下。君海棠暗自打量了一下情形,朝江遥摆了摆手,倏地跳下,偷偷跟在老总管的后面。

鼻端隐隐闻见饭菜的香味,君海棠有些惊异地看向老总管手中提着的物事。这么晚了,这老总管却是要给谁送饭去?她时而隐身在假山后,时而飞掠至墙角,凭借着微妙的轻功,一路走下来,前面的老总管丝毫没有觉察到身后有人跟着。不多时,他拐入一间静室将手中食盒放下,出来时还不忘将门掩好。

等他离去后,君海棠闪身入室,只见屋内墙上字画满挂,书箧箱柜堆着不少书籍古玩,而刚才老管家拿来的食盒,正端端正正地放在靠窗的一张红木大桌之上。她心道,看来这便是谷毅的书房了。她走过去,借着窗外透洒进来的月光,瞧见食盒边上,堆着一堆书柬。其中一封被压在最底下,只露出一角。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念一动,伸手便抽了那张书柬出来,打开一看,上面竟然写道:

“……此番月影阁主遣来得力手下,以助我等大事。庄主凡事可与其相商,万事以大局为重。联姻一事,本王志在必得,若能得君家一派相助,成事不远矣。另,阿柔甚好,代问双亲平安,勿念勿挂。”文下署名“江敬尧”,其侧还附有一方印鉴。君海棠虽然不认得那印鉴,但觉它透着一股夺人的气势,只怕并非出自寻常人之手。

书柬中的“江敬尧”既然自称“本王”,又提到和君家堡联姻一事,想来他便是江遥口中的燕王无疑。

君海棠放下书柬,掀开食盒的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里面赫然盛着一只金黄灿烂的烧鸡,两碟小菜和一壶酒。她满心只觉得蹊跷,这谷毅难道有月下书房独酌的癖好?她环顾四周,整个书房并不大,满壁都是书柜。

她正看着,门外老总管似乎去而复返,还一连声地说,“小姐,庄主现在不在书房,而且他吩咐过,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可进入书房阿……”紧接着是谷月华的声音:“爹爹每两天晚上必定到书房来,我就在里面等他好了。我是她的女儿,怎么就不能进了?”

君海棠一惊,手中食盒的盖子轻轻放下,转身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只是房内没有任何垂幔或暗角,根本无处藏身,她暗暗着急,却也无法,只得闪身门后。下一瞬书房门已被“吱呀”一声打开,谷月华三两步便踏了进来,“我就在这里等爹爹,有什么怪罪我一人承担便是。”老总管拗不过她,只能嘟囔两句转身离开。

掩上门扉刚转过身,谷月华惊见房内还立着一个人影,立时花容失色,叫了起来。君海棠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月华,是我。”谷月华一声低呼嘎然而止,惊异万分地转头,“阿海,你来这里做什么?”

门外老总管闻声而回,“小姐,出什么事了?”说着还想打开房门。谷月华忙扬声将他止住,“没……没事。你下去吧。”一把拉了君海棠转到书柜旁,低声问:“阿海,这书房是禁地,爹爹平日一般不允许有人进来的。你现在这是……”

君海棠正绞尽脑汁想出个合理的借口,门外回廊上远处有脚步声响起,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庄主,吃的东西已经放在书房里了。”谷毅轻轻“嗯”了一声,抬脚往前继续走了两步,又道:“还有什么事?”

“这……小姐她……她到书房去了,说要等庄主您,小的劝阻不住……”

谷毅从鼻孔里闷声“哼”了一句,似是无可奈何,一甩袖大踏步朝书房而来。

房中二人早已大惊失色,谷月华急得将君海棠到处乱推,在她耳边悄声细语,“快,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后者苦笑不已,这房里要是能找到躲的地方,自己早躲起来了,还用等到现在?在书柜边上摸挤一会,君海棠手下忽然摸到一个特殊的环扣,她“咦”了一声,退开两步打量了两眼墙壁上几排书柜的格局。以她自小研习的奇门遁甲之术来看,只怕这书柜之后大有文章。

她手随心动,试着扳动环扣,却丝毫不见有异样,门外谷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毫不灰心,手依旧上下飞快摸索,忽然指下松动,身前的一排书柜悄无声息地移开,露出墙上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这柜后隐藏的天地,别说君海棠,就连谷月华都吃了一惊,她口中低喃,似乎从来不知晓这书房内的秘密,“这后面怎么会有个密洞?”惊觉谷毅已近书房门口,谷月华猛地将君海棠往那黑乎乎的洞口里推,那排书柜又无声无息地移回原地。

君海棠藏身在洞中,当书柜掩起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外面隐隐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谷毅一边跨入房内一边斥责:“月华,看来是平日我宠你宠得太过,现在你倒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连我的警告都不听?给我出去。”

想是谷月华从没被自己父亲这般厉声责骂过,她可怜兮兮地上前,期期艾艾地低下姿态恳求:“爹爹,女儿下次不敢了。”谷毅见女儿这般沮丧,也不好再说什么,无可奈何地叹了两声,粗着声问:“好了好了,爹爹不骂你了。不过可不许再有下次。说吧,你这么晚到这里等我,到底有什么事?”

外面谷毅稀稀簌簌一阵,似乎在摸索着点灯。没过一会,原本藏在暗处的君海棠忽然感到身前有条隙缝透进了一丝微弱的烛光。想来这书柜自建造以来也有一定的时日,长年日久,书柜后壁上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君海棠退开一步转头四顾,但那一线微弱的光亮却不足以让她看清自己的身周。退了两步,她的背心贴上一片凉凉的墙壁,急忙回头伸手一摸,触手之处光滑冰凉,非石非木,似乎是一片黄铜打造的光壁。她又朝两侧摸去,却发觉两侧均是略为粗糙的石壁。君海棠心念一动,照这样子看来,那片光壁到像是一道黄铜打造的门将这洞给堵住。

既然是门,就应该可以开。君海棠上前推了两下,那片黄铜壁却纹丝不动。她心道:“既然是机关后的密室,那这门也应该是由机关来控制,用人力只怕是推不动的。”

于是她又复向两边石壁细细摸索,下指却轻柔非常,唯恐一个不慎,触动什么机关。只一会,指尖摸到石壁上一个圆盘,有碗口大小,圆盘上的纹理一如其他石壁,毫无异处。她又继续摸去,把两边石壁都探索完毕,却再也没发现其他特殊的地方。

看来那圆盘就是开启身后黄铜门的机关所在,但若不知道圆盘左右转动的奥妙,却也无法。君海棠低头细想了一会找不出什么法子,索性凑到隙缝处去瞧书房里谷毅父女的情形。

“爹爹,那崔凤仪到底是不是我们家远房表姐?我看十有八九是月影阁派来的奸细。她今日将阿海的兄弟掳了去,你叫我怎么跟阿海交待?”从这一头瞧出去,君海棠看不到谷月华的人,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此时谷毅背对着这边,立于书桌前,伸手去整理桌上的书柬信件,有些心烦意乱地回道:“别急,改天爹爹一定去搞清楚这事。”手停了一顿,他踌躇着说:“艾海的那个小兄弟唐江,似乎和逍遥宫有莫大的牵连,这样一来,唐海只怕也身份有异。月华,你可知逍遥宫乃是武林公敌……”

谷月华颤声将他打断:“爹,你这是什么话?今日比武招亲,各门各派都瞧得清清楚楚,不日江湖上便知晓阿海是我昆仑派的未来女婿,你如今又何必说这些话?”

“唉,月华,我也只是为你着想啊。若阿海真是逍遥宫的余孽,不说各大门派不会放过,就算连燕王和月……”他忽地住了嘴,摇摇头。

没想这番话却引来谷月华的愠怒,“跟燕王又有什么关系?爹,你不要再我面前提他们两个。”谷毅叹道:“都过去这几年了,你心里还是……”

“爹!”女儿再次发飚,谷毅只好退让:“好,不说了不说了。”一边说一边继续整理书桌,当他触及那封被君海棠翻过的书柬时,忽然僵了一僵,手停在上方迟疑了一瞬,随即背着身子不动声色地将那封柬塞入袖中。转过头,瞧见一旁的食盒,其上的盖子斜斜歪着,并未盖得严整,他眉头一皱,伸手将盖子盖好。

这一举动让谷月华瞧见,惹得她好奇地问:“咦?这是什么这么香?爹爹难道要通宵苦读,让人准备好宵夜以防饿肚子不成?”谷毅干咳一声,不答反问:“你方才进来这里,乱翻乱动爹爹桌上的东西做什么?”

“女儿前脚才进来,爹爹后脚便到,我哪有什么机会去乱翻东西?”谷月华委屈地小声抱怨,却引得谷毅脸色一沉,“你没有乱翻?那还有谁进来过书房?”

谷月华连忙摇头否认,“没,没有其他人进来了。”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底气却明显不足,还有些心虚地转眼偷偷朝君海棠藏身处的书柜瞄了两瞄。这一情形被谷毅瞧在眼里,他脸色一变,目光如炬朝书柜扫来。

君海棠在隙缝后接到谷毅凌厉的眼神,明知道有书柜的阻挡,他是根本瞧不见自己的,但她心里仍是扑通跳了一下,仿佛已被谷毅看穿了她藏身在这里。

谷毅转到书桌后,靠着一张红木椅慢慢地坐了下来。他的一只手搭在一旁的书柜边上,回过头来,目光中似含着冰,“乖女儿,说实话,方才是不是有人潜入书房?”见谷月华越发的慌乱,他又加了一句:“是不是唐海那个小子?”吓得谷月华连声叫:“爹,爹……没有的事,只有我。”

“月华,我的好女儿,那姓唐的小子来历不明,身份有异,实非我儿一生的良人。这场婚事我看就算了,你将他忘了吧,日后,爹爹定会给你再觅佳婿。”说这话的时候,谷毅的神色祥慈,想必是爱极了自己的女儿。只是话一说罢,虽然他脸上的笑容未散,眼里透出的寒光却能把空气都凝结了。

躲在暗处的君海棠看得心里大呼不妙,只见谷毅搭在书柜上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随着“喀嚓”一声,她只感到脚下一空,人像陨星般急速向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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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九章 密洞

君海棠耳边只听到自己飞坠而下带起的呼呼风响,伸手想攀住四周石壁,却始终够不着。危急间她记得方才在上面查探到的情形,两边石壁滑不留手不说,相距大约九尺还有余,此番自己从中间凌空掉落,想要攀住边上的石壁阻挡下落的去势,只怕是难上加难。听谷毅的口气,是要打开机关将藏身此处的人置于死地,想必这密洞之下定是布了什么厉害的杀人陷阱。

她脑中一个激灵,凌空中身子弯下,腰急速扭转,整个人由脚下头上的掉落变成了俯身下坠。“唰”的一声,手中冷月剑出鞘,在黑暗中都能感受到一股森寒剑气乍然升起。

利刃刺入石壁的研磨破裂声中,点点火花骤然擦亮爆闪,君海棠一脚抵在石壁上,振臂前伸,右手长剑插入前方壁中,而左手持着剑鞘顶在侧面的另一面石壁上。以这三点着力,人一下子猛然在半空停住,不再下坠。

刚舒了一口气,她俯头往下看,却感到眼前似乎闪起点点微弱金芒,扑面冰寒,直逼眉睫。霎时凝住不动,等她回过神定睛一看,忍不住全身冷汗涔涔。

无数支黑色长铁锥耸立在洞底,锥的顶部尖利无比,闪着慎人的寒光。她现在停住的高度离那些锥尖不足一尺,只要刚才自己慢了半分,现在恐怕已被那些铁锥刺得全身是洞,成了死尸一具。

原以为昆仑属中原武林六大门派之列,这谷掌门人前人后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却没想到他行事竟如此心狠手辣,毫不过问便将误入书房密室的人万刃穿心。莫非这密洞里,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才会让他迫不及待要杀人灭口?

君海棠脑中念头急转,手脚架在三边石壁上有一会,已微感有些吃力,心中不禁暗暗着急,自己这样坚持不了多久,须得像个法子脱身才行。

她艰难地抬头四顾,望见这陷阱深洞四壁光滑,自己难以寻到着力点飞跃而上,而自己现在身在洞底,仅凭一跃根本达不到高处洞口,再说自她跌落之后,头顶放在她站立之处的石板又缓缓合上,自己是完完全全被困住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君海棠的双臂已开始渐渐发颤,心里只能暗暗叫苦,难道今日自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陷阱里?若江遥在外头寻不见她,可会来探到这里来?胡思乱想之际,一缕细细的风从右侧吹来,阴寒潮湿之气拂过她的右颊,让她不禁精神一振。

有风便有出口,看来这陷阱地洞并不是被封死的。她架在石壁上这许久,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转眼一瞥之下,发觉洞的右侧竟然没有石壁,空空如也,刚才的冷风便是从地洞深处经这里吹过来。

借助着最后的一丝气力,她右手拔出冷月剑的瞬间,左手和双脚分别在石壁上猛然一撑,轻盈的身子宛如乳燕穿林一般凌空向侧面飞掠,堪堪越过那片铁锥,随即落于泥地之上,滚了两滚方才停下来,她随即一跃而起,挥舞着剑护住身周,只怕这暗处还有什么厉害的暗器机关。

半天洞中毫无异样,只闻剑气破空的声音。刚收了剑,君海棠只觉小腿处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之下,一片温热濡湿,虽然黑暗中看不清物事,但鼻端处隐隐传来一股腥甜味道,现在自己十有八九摸了一手的血。

刚才可算得上凶险万分,饶是她拼尽了全力脱困,但最后仍然被两枚铁锥划破了小腿,就怕这铁锥上有毒,那自己情形可是大为不妙。所幸随身带了火折子,取出点燃了,照见手心和小腿处,血迹鲜红,不像是中毒的样子,她一颗拎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借着微弱火光,君海棠只能隐约辨认出前方似乎是一条甬道,身后那片陷阱已是死路,为今之计只有往前碰碰运气,只盼能找到出路。一路走来,狭长的甬道看不见尽头,地势逐渐倾斜而下,不久就能感觉到漆黑的甬道里变得有些潮湿。君海棠想起日间曾经得见谷毅的书房在破晓山庄后花园,背后紧贴着山。方才她从上面跌落下来,已向下落了十几丈,现在越走越往下,说不准自己现在已经走到山腹里面。

由于在地下深处,甬道里的空气不但潮湿还隐隐带有霉味,随着甬道渐渐变宽,空气虽然变得新鲜了一些,但潮湿之气却越来越浓,很多地方甚至还在滴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

一个踉跄,君海棠伸手扶住洞壁,手下却感到一片湿滑,原来洞内潮湿阴冷,石壁上到处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她手移了一下,不小心摸到一团又湿又软,又带了点余热的东西。她慎得心头发毛,不自觉惊叫出声,忽然感到掌缘一痛,那东西挣扎两下,扑扇着飞走。她猛地向后退了一部,却因地下湿滑,脚下不稳扑通一声踩到水洼而跌坐于地。

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两边石壁高处,倒挂着数十只青色的蝙蝠,它们一个个体形巨大,獠牙闪着白森森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君海棠心下大惊,她曾听翠姨说过,青皮的蝙蝠带有剧毒,人若是被咬上一口,岂不是活不了了?忙低头察看手上的伤口,却见那破损处隐隐发青,流出来的血液竟然也是青色的。她立即伸指急点手臂上几处穴道,以防止毒素顺血流蔓延至身体其他地方。

糟了,中毒了!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前却黑影晃动,却原来是一只青色的毒蝙蝠飞过,连忙将手中的火折子吹亮一些,蝙蝠怕火光,于是纷纷退身避去,再也不敢飞近,只挂在高处,一双双幽蓝的小眼睛像是在不住地盯着她。她被盯得全身汗毛直竖,脚下加快步子朝前走。

地面渐渐变得松软,踏上去感觉像棉絮,不用低头看,君海棠也知道那是蝙蝠的粪便,说明岩壁上的蝙蝠越来越多。吱呀声中,她挥剑猛扫,几只红色的蝙蝠被砍落身后,随即乌压压的一群蝙蝠扑上,撕咬着地上那几只死去的同伴。现在这批蝙蝠身形稍小,颜色鲜红,竟然是吸血蝙蝠。它们中有不少对君海棠虎视眈眈,却慑于她手中的火光,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

手中那段火折子只剩下小半,她踏着绵绵的蝙蝠粪,几个快步朝前面一丝亮光处跑去。而身边的喃喃低鸣声,却越来越大,仿佛都在耳边呼啸着。下一瞬,出了甬道,前方豁然开朗,此时她已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天然洞中,洞顶极高,四周洞壁上,无数蓝色的微光一闪一闪,人站在洞室中,仿佛置身于闪烁的星空下。

她好奇地伸手摸上洞壁,却发觉那数不清的细小蓝色冷光竟然是嵌在山壁中的特殊晶矿所发出,熠熠闪烁,让她在这原本漆黑一团洞室里能微微辨认出物事来。

而大洞中的空气比甬道里新鲜不少,只怕是高处有通向外界的出口,空气才得以流通。君海棠仰头望了半晌,不禁有些失望沮丧,那洞顶离地面不知道有几十丈,四周而上是陡峭的石壁,让人根本无法攀爬上去,况且洞壁和洞顶附近,层层叠叠挂着数不清的黑色小蝙蝠,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看得在底下的她头皮发麻,全身毛骨悚然。

洞的中间横亘着一道丈余宽的地下河,潺潺流水缓缓流淌,两边到处是石钟和石笋。说来也奇怪,那条地下河仿佛是条边界一般,河的这边地下的蝙蝠粪厚厚的一层,但河的那边却少许多,地面上的泥土没有被蝙蝠粪覆盖,依旧裸露于外。

手中的火折子终于燃尽,当火光熄灭的那一刻,身后喃喃的低鸣瞬间增大,一只只火红蝙蝠声嘶力竭地尖啸,仿佛想冲破某种压抑已久的桎梏。一团铺天盖地的红影压来,就连洞顶的不少黑色小蝙蝠也加入了红影团内,隆隆声中,空气里满溢各种难闻的味道,腥臭无比,中人欲呕。

那些蝙蝠一圈圈地绕着君海棠飞舞,渐渐逼近,圈子越来越小。突然间,大大小小的蝙蝠同时俯冲下来,呼啸着张开森森獠牙。她此时已不顾不上身法剑招,一柄剑全凭本能在身周头顶旋舞。腥臭的蝙蝠血四下飞溅,吱吱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少红黑蝙蝠被剑风荡扫,越过地下河,跌飞落到河那边的暗黑角落。

这样疯扫一轮,倒是把群蝠给逼得退开了一些。转眼瞥见几只蝙蝠飞到河对岸,却又急急扑扇着飞了回来,仿佛那边有吃人的妖魔的。她心念一动,看来蝙蝠不敢飞到河对岸,自己先跳过去避一避也好。

那河不宽,仅一丈有余,君海棠连自家轻功身法都不需要用上,只轻轻一跃便到了河对岸。身后那些蝙蝠果然不敢飞过来,有几只胆大的飞过河,往前猛冲几尺,却又随即盘旋着飞了回去。

舒了一口气还剑入鞘,她一边小心留意对岸的蝠群,一边摸索着向前,并仔细打量这头的地形。地面上蝙蝠粪便虽少,但腐臭的气味却愈加浓重,偶尔还能见到一副副细小的骸骨,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

又走了几步,地上的蝙蝠尸骸越来越多,而前方一片漆黑如墨,黑暗深处,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的心跳忽然加快,没来由的一阵惊惧,脑子里的直觉告诉她,这里危险。

她立即掉头向左,那里有自上而下的光线投射,可以隐约看到洞壁上开了一个两人宽、一人多高的口,里面黑沉沉,仿佛是另一条甬道。也许,这就是出口,她心里乍喜之下,升起一线希望。

没走两步,身后一股罡风猎猎,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紧接着君海棠脚下一痛一紧,整个人重心不稳扑到了地上,冷月剑脱手飞了出去,双腿却似乎被铁链状的物事缠住,朝后方黑暗处飞快地拖走。她伏在地上,双手欲抓欲拽,却徒劳无用,反而被磨得辣辣生疼。

忽然她被翻了过来,仰面躺倒,一个黑影迅即无比飞窜上前,她喉间即刻被牢牢卡住。身上那黑影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野兽一般。她吓得魂飞魄散,只道是这山洞里住了可怕的凶兽,难怪蝙蝠们不敢飞过来,此番自己被困,只怕难逃升天。

凄厉的尖叫声回荡在洞室中,惊起一群群蝙蝠,在洞顶盘旋低鸣。原本卡在她喉间越来越紧的力量停了下来,身上的那黑影也停止了动作。她呆呆地望着上方,目光穿过自黑影垂下的乱丛丛的毛发,那里有两点微亮的星芒在闪烁。

过了一会,黑影发出沉沉、嘶哑的声音:“原来……是个……丫……丫头……”

那声音的来源不但混浊不清,吐字困难,而且结结巴巴,十分不利索,仿佛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但毕竟可以听出来是人,而非野兽,君海棠震惊之余回过神来,压抑住恐慌,颤声开口:“前辈……在下误闯此地,打扰了前辈清修,君海棠罪该万死,还望恕罪……”

那黑影浑身一颤,似乎惊讶不已,下一瞬她的喉咙却又是一紧,卡在她脖子上的恐怕便是那人的双手,此刻力道大得吓人,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叫:“前辈……我是被人陷害才掉到这山洞里……”

那人的手掌不再加力,却依然没有放开,刺耳的怪笑声响起:“是……是吗?被谁……陷害?莫非是谷毅那个老匹夫不成?”听见这怪人骂谷毅为老匹夫,君海棠忙喜道:“是,就是他打开机关让我掉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她喉咙又被狠狠地一掐,痛得眼泪涌了上来。

那人忽地放声狂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笑声响彻整个洞室,久久不绝。那人笑了一阵,又转而大哭,哭笑交替不断,声音疯癫凄厉,仿佛鬼叫狼嚎,回荡在诺大的山洞里,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君海棠心中大骇,原来这人竟是个疯子。

“谷毅啊谷毅,知道你十八年来,从没死过心。如今连这样的主意都用上了,可惜啊,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又怎么会上你的当?你的如意算盘只怕要落空了,那个秘密,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那人疯狂地嘶喊,手中不停地摇晃,只苦得君海棠咳嗽连连,咽喉处一片火烧。

喊了一阵,那人倏地探头贴近,阴森森地说:“你假扮什么不好?偏偏要假扮小宫主?该死、该死,饶你不得!”他大喝一声,手下使出狠劲,竟是用了全力要掐死她。

君海棠四肢手脚被他压制住,动弹不得,咽喉处的压迫让咿咿呀呀开不了口,亦不能呼吸,窒息太久,胸口发闷,意识渐渐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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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十章 护法

迷糊中,耳边听见那人狂叫:“崔宫主何等风华,你竟然要冒充她的女儿,逍遥宫岂能让你们这些鼠辈侮辱……我这辈子不能给逍遥宫……洗冤……复仇,变成了鬼,也要缠着你们……”她心中猛然清醒,没错,逍遥宫的冤屈还没洗清,自己不能死!

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气力,她身子急扭,双手猛然挣脱,袭向那怪人的手臂,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指轮番扫过,宛如拈花拂柳,挥风扫云。那黑影身子一僵,蓦然转头死死盯着她。殊不知,这一招四指只是虚式,暗藏着最厉害的一指乃是最后的拇指。下一瞬,君海棠的拇指灌满真力,狠狠按上怪人上臂的曲池穴。

她颈上、身上压制的力量立即消失。那怪人侧倒在地,低呼声中掩不住的惊诧:“拂云指?你……你是……”

君海棠亦蜷着身子歪在一旁,不住地咳嗽,脑中却是数个念头交错了好几次。这怪人骂谷毅为老匹夫,知晓逍遥宫的拂云指,口中还连称“小宫主”,那他定然不会是和谷毅一伙的,只怕是逍遥宫的人还说不定。于是她哑着嗓子说:“我姓君名海棠,家母是前逍遥宫主崔海棠。”

“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是?”那怪人浑身发颤,似乎激动不已,语气里却带有不敢相信和微微的期望。君海棠想了想,“他们说我和我娘长得很象……”那人听了,挣扎着爬过来,凑近了仔细盯着她的脸审视。

君海棠把却出另一根火折子点燃,在清晰的亮光下,看清了那怪人的情形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他的衣衫破成一条条碎布,勉强能盖住一部分身体,浑身上下污垢不堪,脸上脏兮兮的,又长又乱的胡子和一头鸟窝似的乱发遮住大部分脸,只露出一双深陷的、浑浊的眼睛,整个人形如枯槁。

最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双手双脚、甚至在肩胛骨处,都被粗如儿臂般的铁链锁住,状极凄惨,而铁链的另一头,深深地嵌入到石壁里。君海棠抽出冷月剑,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那铁链上仅仅现出了一道极浅的划痕。那怪人摇头叹道:“这铁链乃是地底寒铁所铸,纵是砍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刃也难以将它砍断。”

他说着倏地伸手,两指摸上君海棠的颊边耳际,又立即缩回,眼中仍有浓浓的不信任和警惕,“这十几年你是怎么过的?谁和你在一起?崔宫主呢?”

“娘早去了,是翠姨……”想起母亲为救自己做的事,君海棠心底一酸,却又打起了精神来细细说。说了一炷香时分,从自己小时候到长大,到出谷寻亲,都大致说了一下。那怪人听得怔怔然,脸上神色随着她的话语时而柔和,时而感慨。

君海棠现在拿在手中的火折子比较短,断了半截,眼见燃得差不多,她把怀中的物品掏出,试图找到另外半截。那怪人看清了她放在一旁那块君惟明交给她的令牌,一把抓了过来前后翻转,凝神细看了半天,半晌回转过来看向君海棠的时候,脸上的不信任之色已大大减少,似乎心里已经相信了君海棠的话。

他把令牌交还给君海棠,点头低声自语:“君家这枚神兵令牌都在你手上,那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君天雄何等人物,认错过一次,是绝不会再认错第二次了。”待君海棠心下奇怪他说的话,正要开口,他却脸色一变,抢着问道:“这是谷毅那老贼囚禁了我十几年的隐秘之所,你怎么会被他弄到这里来?难道他知晓了你的身份?”

当下君海棠又将自己在破晓山庄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当说到谷月华的时候,那怪人呵呵笑开,“没想到谷毅这个女儿倒是对你一片痴心。”而当君海棠提到月影阁和燕王之时,那怪人眉头皱紧一团思索,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说到最后,自己在甬道里被毒蝙蝠咬伤,她一愣,这才想自己还没解毒。

那怪人也是神色一变,眼里露出些许惊慌,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地上扑腾着几只方才被君海棠剑风扫伤的蝙蝠,其中一只便是青色的毒蝙蝠,于是伸手一抄,将那蝙蝠拍昏了递到她面前:“它的血可以解毒,快喝。”君海棠接过,忍住恶心,张嘴咬破青色蝙蝠的皮肉,吸了几口血下肚。

那怪人自己也抓了一只红蝙蝠在手,吸食它的血肉。君海棠顿时感到肠胃翻腾不已,她停下喝血,悄悄抬起了左手,却发现被毒蝙蝠咬的伤口处不再发青,而是正常的粉红色,试着挤了挤破损处,一缕鲜红的血丝漫出,竟然和没有中毒的正常伤口无异。

她的诧异引起了怪人的注意,他也是万分惊讶:“这蝙蝠血吸下肚,解毒生效客没有立竿见影这般快,奇了,难道你体质大异于常人?或者曾经服食过什么灵丹妙药而百毒不侵?”

君海棠茫然不知所措,盯着手中的蝙蝠,那尖尖的小脑袋仿佛一只小老鼠。对了,小老鼠!她脑子灵光一闪,莫非……当下把在太室山上捕捉飞天鼠的奇遇向那怪人说了。那怪人沉吟了一会,面露喜色,“看来你机缘巧合,不但收服了小鼠,自己体内的还存有了飞天鼠的毒素,只怕其他一般的毒性,也断然伤害不了你。”

一般武林中人若听到自己得了奇遇百毒不侵,定然欣喜若狂。但君海棠却脸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大叹倒霉,自己被咬后本来就没事,那方才岂不是白白吸了蝙蝠的血?瞧着手上死蝙蝠那恶心的样子,她胃中又是一阵翻腾,手一甩,将蝙蝠远远抛开,俯身干呕起来。

那怪人不以为意,将手中的红蝙蝠吃得差不多,一把甩落墙角,那里堆着不少细小的骨骸,也不知道有多少蝙蝠曾经被他这般拆骨入腹。君海棠心中有些恍然,怪不得蝙蝠群不敢飞到地下河岸这边来,他们人蝠相处十几年,看见这么多自己的同伴被怪人吃了,蝙蝠们自然是避之不及。

怪人吃完了蝙蝠,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着君海棠行了个大礼,“属下乃是逍遥宫崔宫主座下护法范峥。十八年前逍遥宫一战,我身受重伤,不幸被谷毅这个老贼擒住,他刺穿我的琵琶骨、将我手脚带上寒铁链囚禁于此,虽然隔个三、五天给我送点食物,但我一个大男人,那点东西又如何能支撑得了这么久?饿起来的时候,只好以洞中这些蝙蝠为食果腹。”

君海棠听得有些恻然,这范护法着实可怜,被囚在山洞里这么久,不得不吃蝙蝠而活,却不知谷毅要从他身上获取什么秘密?想起书房里的那只食盒,她面色微变,“他今晚既备了食物,只怕不久就会下来,范护法,我们想个法子把你身上的铁链去掉,好逃出这里。”

范峥摇头:“你刚才也试过了,这寒铁链极难砍断,唯一的方法就是能有钥匙,否则我无法脱身。为今之计,只有等谷毅那老贼下来,你躲在暗处向他偷袭,若是得手,便可逼他交出钥匙。”

君海棠点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他二人才能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洞里逃出生天。转眼四顾之下,左侧靠近洞壁的地面石笋交错,大的有数人合抱之粗,小的也有一人合围之宽,不少石笋高达丈余。她挑了个靠近范峥的石笋,藏身其后,就算谷毅从入口的甬道行入,也决计发现不了有人藏身此处。

两人各自一边靠坐着,静静等待谷毅的到来。黑暗中,只听得范峥幽幽道:“逍遥宫自四百年前创派以来,历时无数王朝变迁,也经历过数次危难,如今虽蒙冤被中原武林打压唾弃,但至少老天有眼,让小宫主幸存下来,它日逍遥宫定可一洗冤屈,声威重振。”

君海棠讶然失声:“原来逍遥宫的历史这般久远,我还道只是母亲家传的小门派而已。”


“逍遥派起初创派,传人并非指定血亲家传,而是武功高者、有德者居之,创派后一百多年的时间内,各届宫主,有男有女,都是世间难寻的人才,先后创出了不少逍遥派的武功绝学,其中便有让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游鱼功’和‘鲲鹏剑法’……”

君海棠“咦”了一声,接口道:“我派既称‘逍遥’,寓意想必来自庄子的游世之道。而这些武功的名字,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翠姨教我念的《逍遥游》。”她清脆的嗓音,在这昏黑的洞室里缓缓飘荡:“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1)……”

范峥含笑点头,心道,这小宫主倒是难得的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通。“没错,逍遥一派创派之意便是取自庄子的逍遥游境界,意在戏游天地,不拘于物,无物无待,逍遥自在。至两百余年前,大荣王朝成武帝在位的年间,逍遥宫门下弟子已近千人,派中高手如云,声威显赫,与“少林”、“峨眉”并列为当世三大门派。而那时的第六代掌门沈筠卿,世人雅称紫竹先生(2),更是一等一的绝世人物,一袭紫袍逍遥于江湖。他所创的‘游鱼功’和‘鲲鹏剑法’,便是集逍遥派先人武功之大成,一时间我派声威之盛,前古所无,后世难现,就连那武学博大精深的少林一派,也不得不拜服。只可惜,先人的风采已矣,我派的后世掌门,却无一人能得他的真传。”

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君海棠听得不禁悠然神往,却也有着不尽的遗憾:“可惜,这样精妙绝伦的武功,竟然没有流传下来。”

范峥叹一口气:“紫竹先生本就生性散漫,喜好无拘无束的生活,戏游天下乃是他的毕生梦想,当掌门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一早便有了退位游历的念头。待座下仅有的两名弟子武功略有所成,他便指定二弟子为下一任掌门宫主,自己骑着一头青驴跑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去了哪里游历,连他的夫人女儿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君海棠微微一笑,心道,这位祖师爷,性子倒也洒脱不羁,颇有老子倒骑青牛出函谷关的风范,只是连消息也不透露给家人听,这样未免有点不近人情,苦了夫人和女儿。

“他那两个弟子中,大徒弟生性傲慢,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却眼见自己师弟做了掌门宫主,心中自然不服。那二徒弟虽然武功最好,但其性温和纯良,跟他师父一般只醉心于自己喜爱的物事,丝毫不知旁人正在虎视眈眈。待紫竹先生离去后没多久,那大徒弟便纠结了门中众多有异心的弟子,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将新掌门给杀了……”

听闻这等派中内讧、自相残杀之事,君海棠惊得忍不住“啊”的一声轻叫。范峥瞟了她一眼,却续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心之贪婪,自古便有。我逍遥宫历代弟子,大多为忠义良善之辈,却也不乏奸恶卑劣的小人。其时,那大徒弟以为杀了师弟,自己便可取而代之作掌门宫主,却不料派中弟子也有不少人不服,相互争斗残杀,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待到紫竹先生闻讯赶回来时,派中的精英弟子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紫竹先生一怒之下将那大徒弟力毙于掌下,其余卷进了纷争的人也都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以前逍遥宫的历次掌门宫主换届,也都曾经出现过师兄弟、师姐妹争夺的情形。至此,紫竹先生深感此中的利害关系,再加上那时经此一乱,派中的精英弟子、武功好手都在相斗中死伤殆尽,新掌门的最佳人选只有他的女儿一人。”

“这紫竹先生虽然可以抛下妻女一跑了之游历天下,但心中还是甚为挂心自己女儿的安危,为了不让她日后有被同门残杀夺位的机会,于是他此后便留在她身边潜心传授武功,并召集了剩余的门中弟子,制定出掌门之位只传血亲的规矩。自此,逍遥宫掌门宫主之位,世世代代只传血亲。”

“原来如此。”君海棠暗自点头,“怪不得紫薇维姬她们一核实我是母亲的女儿,便称我为小宫主。”想起一事,转头问道:“范护法,既然紫竹先生的女儿得了他的真传,那为何他的武功却失传了呢?”

范峥又叹了一声,语气里亦充满了遗憾:“紫竹先生不但将所有毕生武学造诣传授给自己的女儿,还从‘游鱼功’中另辟蹊径,独创了玄天逍遥气,此真气可以一代代转传渡入他人的体内,彼此融合,似水之绵,如潮之猛。他临死前,将一身功力渡给了自己的女儿,但他的女儿虽然一身绝世的内力,悟性却是差了不少,此后收的几代弟子皆远不如前。所以,除了玄天逍遥气之外,‘游鱼功’的精华和‘鲲鹏剑法’都仅有古籍记载,而更无人传练下来。”

君海棠怔征然举起自己的右手,心中有些激动:“原来我体内的玄天逍遥气,已经历时两百余年之久,融合了无数先祖的内力,只是,只是……海棠真是没用,竟不能承先人遗志将本派发扬壮大,甚至连母亲和逍遥宫蒙受的冤屈都弄不清楚。”

她心中郁闷,将手中一鸿长剑猛地向下一杵,从范峥的角度看过去,剑刃在石壁晶矿的微光下,闪出冷厉的寒芒。只听她幽幽道:“范护法,你前面说过谷毅想从你那里套取一个极关紧要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注:
(1)出自《庄子·逍遥游》开篇。
(2)筠,即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6 10:56:3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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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第一章 相逼

“海棠以为,能让这武林中人以死相拼来争夺的,不外乎有二,一为财宝,二为武功秘笈,范护法究竟是在守护着哪样?”

沉默了半晌,范峥才长叹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凡涉及财宝宝藏,不单武林中人,就算是寻常老百姓、高官贵族也会趋之若鹜,不惜使出各种手段来争夺。”

一边的君海棠却不以为然,大摇其头:“非也非也。人都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二者却不可相提并论。食为鸟之必需,无食之鸟不能存活,故觅食求生,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为食而亡,不外乎误扑饵而遭杀。财之于人非等同食之于鸟,财虽含求食所必须之费,更多的却是骄逸奢侈,荣华富贵。人为财死绝非生存所迫,实乃内心贪婪所致。”

范峥“嘿嘿”冷笑了两句,忽然目光如炬盯向君海棠:“宫主你小小年纪能说出这番道理,如并非只是囫囵书本,倒也十分难得。只是,若你真有这个机会,取得那惊人的宝藏,可动荡天下、可改朝换代,你会怎么做?”

饶是黑暗中看不见物事,君海棠仍感觉出范峥锐利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她呆了一呆,嗫嚅着开口:“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定了定神,她脑子回想起一些事,摇头笑道:“逍遥宫自创派以来历时四百余年,这么长久的历史,想必世代积累的财富也是十分惊人。就连我从小长大的翠寒谷里,也有不少珠宝珍玩,小时候不懂,直到君惟……明跟我提起,我才知晓。他说谷中那一条通道墙壁上嵌着的夜明珠,单单一颗便是稀世难寻的宝物。只是,再多的财宝于我又有何用?翠姨说过我这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再理江湖纷争,便是我母亲最大的遗愿。而我也只希望能和自己的亲人能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不求争锋武林,不求扬名天下,但求快意逍遥,戏游江湖,方不辜负我逍遥一派的真正寓意。”

半天作声不得,良久,范峥方才哈哈一笑,“想不到小宫主颇有当年紫竹先生的风范,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最后一句声音极低,似是自言自语,随即话语一转:“咱们逍遥派又不是什么专门致力敛财的旁门歪道,几百年下来,虽然积累的财宝不少,却也说不上富可敌国,只是到了前朝末期……”

他的话语忽然止住,君海棠听到关键处,不明所以,抬了头正要开口催促,却见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心中一凛,忙屏住了呼吸,侧耳细听。听了一会,不见有任何动静,本想回过头去问,但转念一想:“范护法久居暗黑的山洞里,想必耳力目力都比常人灵敏许多,我自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于是继续耐心等待,不发出任何声音。

又过了一会,出口的甬道处果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多时渐行渐近。空气中一阵似有若无的食物香气漂浮,惹得满洞的蝙蝠也蠢蠢欲动,扑腾不已。来人还未出甬道,范峥已经开始大声叫嚷了开来:“好香、好香!是正宗的凉州烧鸡,皮脆、肉滑、汁多,油而不腻、酥而香鲜,尤其是肉里带着淡淡的蒜香味,让人入口回味无穷。”

一阵笑声从甬道口传来,“范护法的鼻子果真了得,远远就能闻香识物,知道这便是天下有名的凉州烧鸡。”谷毅的声音乍然在这洞室中响起,君海棠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持剑的右手紧了紧。

“那当然,二十年前路经凉州,吃了一次这鸡,就再也忘不了那美味,真是天下一绝。没想到时隔二十载,我还能再次吃到,也不枉我被囚在此十八年,哈哈。”

谷毅笑道:“今日我来,除了凉州烧鸡之外,还有两碟小菜,不知可合范兄的口味?”他愈行愈近,转眼间已经越过石笋丛,来到范峥被困处的两丈开外。距谷毅有十步远,躲在石壁后的君海棠屏住呼吸,生怕被他察觉了。

范峥一听不禁眉飞色舞,一边吸着鼻子闻味道,一边闭目猜测:“唔……这味道,好像是鄯州有名的松香翠芹,选取鄯州以南西倾山上的新鲜松子,以热锅出油煸炒新鲜稞青芹。另外一个,另外一个……”他皱着眉摇摇头,似乎再也猜不出来。

他二人笑着一对一答,仿佛老朋友长久不见叙旧一般,话语中哪里有仇敌之意?谷毅把食盒打开,接口道:“另外一个是京城名吃粟蓉小卷,这道小吃可是由京城来的王府名厨所制。范兄,今日你可是有口福了。”说着挥掌一拍,将食盒平平稳稳地朝范峥送了过去。后者睁开眼,满是笑意,一手抄下食盒,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此时谷毅背对着君海棠,正是她下手偷袭的好时机。但见范峥满嘴油腻,大块朵颐,吃得正痛快,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她心里一酸,暗念:“范护法被困在这里许久,平日以吃蝙蝠肉存活,也不知多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美味了,我先等等,让他吃得差不多了,再下手也不迟。”于是继续缩身屏息静候。

大咬了几口烧鸡,尝了两口小菜,范峥又拿起一旁的酒壶,咕噜灌下喉,嘴里模糊不清的碎语溢出:“还有上等花雕……真好……唔……”他忽然闷哼一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但手下撕鸡、嘴上吞咽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石笋后的君海棠却猛然一惊,在她这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谷毅趁着范峥饥不择食,大口吃喝之际,将手中一支黑黝黝的长铁锥猛然插入范峥的肩头,手下一边使劲,还一边说:“范兄,口尝美食和这疼痛的滋味相比,哪个更好受些?”见范峥面部瞬间扭曲了两下,他又悠然道:“何必逞强?只要你把那东西交了出来,再告诉我去哪里开启,别说这美食,便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也在前方等着你。”

身子随着喉中飘出的呻吟而颤抖了两下,范峥继续大口吃喝,嘴里不忘了嘟囔:“别急、急什么?让我多尝两口,好久没祭这五脏庙了。每次给我送吃的你都来这套,还不如换点新花样……”他只把谷毅在自己身上的作为当成蚊叮虫咬,脸上神情看似丝毫不在意。

君海棠原本心怒如火烧,听了范峥的意有所指,她生生将立即跳出去的念头压下去,但握着剑柄的手,已沁出了一层冷汗。

谷毅手下重重地捣了几次,见眼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他忍不住往前大跨一步,将长铁锥从范峥肩头拔出,转了方向扫落他手中的食物。

“喂、喂,别这么小气,我还没吃完呢……”范峥被人横口夺食,大为不满,扑上前去追着那半只被打落的烧鸡。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烧鸡,他忽然身子改了方向高弹跃起,一勾一扯之下,竟然上前将谷毅的长铁锥紧紧握在了手里。

这一下乍起惊变,谷毅冷笑道:“好你个范峥,还不死心?这么多年你哪一次得手过?……”忽觉脑后有细微异响,并伴着衣袂带风之声,他暗叫不好,将手中铁锥倏地往前一杵,自己朝侧面就地一滚。“嘶啦”一声,待他跳起身时,后背一片火辣,疼痛不堪,已被划了一条深深的口子。他怒目来人,有些惊慌:“原来是你?掉下陷阱,你居然没有死?”

冷月长剑回卷,破空之声回荡不绝,“唰”地一下又从谷毅面前带过,嗡嗡一颤,君海棠随即脚步急进,霍霍剑光朝他滚去。“我没有死,谷掌门,你是不是很失望呢?”手下一剑紧过一剑,却有意剑剑将谷毅封阻在离范峥不远之处。

前有长剑相逼,后有铁锥袭扰,谷毅何尝不知他二人的用意。他一个空翻飞起,从君海棠头上转了出去,落地后翻掌前劈,两条手臂犹如怒龙出海矫夭不群,随着身腰扭转之势,他笔直的前臂手掌好像两柄长剑一般,一刺一劈,带起罡风漫卷。

“小心!这是昆仑派的绝技——迅雷剑掌。”一旦谷毅远离了自己可触手的范围,范峥看着他二人在面前相斗干着急,无奈身上的铁索长度有限,他只能出言相助。

昆仑剑法名动天下,更有迅雷剑掌自成一绝。只见谷毅那一双手臂时而伸直暴长,时而弯曲变化,时而如利剑横削,时而又腕动变掌,让人防不胜防。君海棠本来就打不过他,此刻只能凭借手中宝剑阻挡,和灵活的身法躲避。十几招过去,她被逼得节节后退,直至洞室中央的地下河边界。

范峥冲上前两步,双臂急震,却只把铁链那头连着的山壁震下些许灰石,自己已然不能再往前一步。正焦急间,不经意听见出口甬道那边又传来稀稀簌簌的声音,似乎有人正深一步浅一步地摸了过来。

没多久,一个窈窕的人影自甬道口闪现,目光被前方打斗者的二人吸引,她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却面有喜色,喃喃低声自语:“感谢老天,阿海没事。”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后,她又扬声呼唤:“爹,阿海,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

来人正是谷月华,她一边喊一边朝二人奔去,越过石笋丛后,忽然斜侧边暗处闪过一个黑影,随即她感到身子一麻,一只冰冷却有点滑腻的手扣上了自己的咽喉,脑后飘来一声冷笑:“乖乖的别动,否则废了你。”一时间没想到这洞中还另有旁人,此刻被人悄无声息从后拿在手里,她不由得毛发直竖,魂飞魄散。

原本相斗着的谷毅和君海棠乍然听见谷月华的声音,都不约而同停了手转过身。但见自己女儿被范峥制住,谷毅又惊又怒:“范峥,你……”心下却暗自懊恼,自己方才下来前应派人看好女儿,否则也不会让她循着蛛丝马迹下来这里来,还撞破了自己的秘密。

“范护法,别伤她。”听了君海棠的出言维护,谷月华虽然一时间还搞不清初状况,但心中还是感到一阵甜蜜。

范峥心里寻思,“看来这姑娘便是谷毅的爱女,亦是方才小宫主口中提过的那位比武招亲的谷小姐。想来她人品还是不错的,与她老子不是同一类人,但此时自己和小宫主身在险境,还要利用她当一下人质来脱困才行。”于是他手下依旧紧扣不放,转身威胁道:“谷毅,这位想必就是令千金吧。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过了这么多年,老天定是想让我今日重见天日,所以才让谷小姐撞到我的手里来。谷掌门,你还是顺从了老天,乖乖将锁着我的钥匙交出来吧。”

瞧见谷月华一副花容失色,惊慌无措的样子,正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君海棠本想待再出口制止范峥,然转念一想,“若不用这个法子,只怕今晚难以逼谷毅就范,而范护法也不是什么奸恶之人,想必不会真正伤害月华。”她当下缄默不言,只给谷月华使了几个眼色让她定下心。

脸上阴晴变化了一会,谷毅忽然转身朝君海棠走了两步,将声音放得极低:“阿海,现在月华被人制住,你我翁婿二人若是联手想个法子,定能将这恶人拿下,救出月华,而你,仍然是我破晓山庄的女婿。”

先前放下陷阱愈致她于死地,现在却满口改成翁婿,君海棠不由得心底一阵冷笑一阵恶寒。若是她刚出谷自己行走江湖的那段时间,想必已经点头答应了谷毅,但如今她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人世间的奸诈丑恶,却是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了。她将身子移开,反向范峥那方靠去,脸上笑得云淡风清:“幸得谷掌门的眷顾,在下刚刚从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回来,如今自觉福泽薄浅,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做昆仑派的女婿了。”她话里的意思却是再也明白不过,三两句便将谷毅噎得不能作声。

谷毅大怒,眼见范峥和君海棠目光相碰会心一笑,又惊又疑,心道:“唐海果然是逍遥宫的余孽,看来和这姓范的关系匪浅。姓范的挟了月华作人质,我也不如依法炮制。”面色一沉,他毫无预警地欺身上前,剑掌斜斜劈向君海棠的颈项。

“谷毅,你当真不要你女儿的性命了吗?”范峥的大喝之声响起,谷毅却充耳不闻,手下变掌为爪,来拿君海棠的小臂。其实他心里在赌,“唐海这傻小子对月华不差,定不会让姓范的伤害她。”

“好,既然你对这个女儿不当一回事,那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范峥心想这谷毅如此不动声色,吓不得,这假戏也只好真做起来。他冷笑一声,手下五指渐渐收紧。谷月华在他钳制之下挣扎呜咽两声,拚着最后几口气语声破碎地叫着:“爹,阿海,救……我……”

君海棠大惊抢了过来,“范护法,月华是个好姑娘,万万不可伤她。”却没想到范峥一把夺了她的冷月剑,反手架在谷月华的细嫩脖子上,退后两步厉声道:“谷毅,这是我十八年来唯一逃脱的机会,就算再杀上几个无辜好人,我绝不手软。谷毅,你还要不要女儿了?”他说着,手下微微一晃,冷月剑锋当即裂肤碎肌,一道鲜红的血迹当即从谷月华的雪颈上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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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第十六章 逃出

章节重新调整,接上一章《相逼》

君海棠见状面色微变,却生生忍住不开口。而谷月华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下一刻身后那人掌心吐劲,自己便会喉断而亡。

一触目女儿身上猩红的血痕,谷毅再也无法漠视,急道:“住手,别伤我女儿。”瞧他脸上焦急关切的神情不像做假,范峥心中一喜,知道此番自己赌对了,“要我不伤她,除非拿钥匙来换。”

谷毅沉吟了一会,脸上现出犹豫之色:“钥匙在上面,等我回转了去拿……”说罢抬脚欲走。范峥也不阻拦,只笑道:“谷掌门这么一走,等会到了上面,必定会寻一堆帮手下来,嗯……最好是有几个发暗器、使毒的好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和这位小兄弟放倒,真是妙极妙极。如此说来,范某最终仍是逃不出这去他娘的鸟山洞,还不如现在就杀了这小妞,临死也好拉个垫背,方才不至于吃亏。”

听他这么一说,谷毅踏出去的脚步即刻收回,大急道:“我没你想得这么卑鄙,你到底要怎样?”

范峥盯着他,忽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你没这么卑鄙?十八年前你们六大门派大肆屠杀我逍遥宫的弟子,还一把火烧掉了逍遥宫,我身受重伤伏在死人堆里,趁着你们不注意逃了出去。只因我受的内伤极重,在外修养一两个月都难以恢复。当时,又是哪个卑鄙小人为了有所图谋,设下层层陷阱,重重埋伏将我擒获?你若不卑鄙,又是谁将我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洞整整一十八年?”他又冷笑数声,抓着谷月华的头发往后一拉,让谷毅能更清楚地看到她脖子上的剑痕:“如今世上,那个秘密就仅有我一人知晓,这几日我也想通了,反正我们宫主从来都不屑、也用不上那些东西,范某也不必苟且偷生守着这个秘密,今天若是出不去,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谷毅眼角抽动,死死盯了范峥一会,又看看女儿,如此反复几次,眼底有不舍、有焦虑,精芒却渐渐地淡去。他大大呼出一口气,原本挺得颇为笔直的脊梁猛地松了下来,手伸入怀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一把钥匙。

君海棠上前欲接,一扯之下却扯不过来,只见谷毅死死不肯松手,似是下不了决定,她冷冷一笑:“谷掌门,莫不是改变主意想牺牲女儿?”谷毅这才松脱了手,一双眼睛直冒火,恨恨地盯着她:“都是你这小子坏事,否则我岂能被范峥要挟?”

拿了钥匙,君海棠无视谷毅的目光,径自回身给范峥开了锁,只是他肩胛骨内的两只铁钩镣铐,由于年月长久,竟然和他的骨肉黏合,仿佛就是生在长在了肉里一般,边缘的皮肉还微微突出,包裹着寒铁。她碰了两下停住手,不敢硬拔。范峥将剑往后一递:“用剑割开皮肉。”瞥见谷毅的身子轻微的移动,他又补道:“再给这位姑娘服一粒逍遥宫的九转魂飞丹,这样你给我启出体内铁索的时候,谷掌门就会安分一点。”

逍遥宫的毒药种类甚多,出门在外,君海棠又怎会全部随身携带?被范峥这么一叫,虽然明知自己没有这一味毒,她却不动声色地掏出一颗浅色药丸,上前捏开谷月华的下颌,“月华,暂时委屈你了。”掌心微一使劲,那药丸便送入了对方腹中。

谷月华只怔怔地望着君海棠,眼里漫着一层水气。那边谷毅脸色大变,倏地跳上前来挥掌拍向君海棠的后心,“你这小子竟敢如此对月华?”却被她轻轻巧巧避过,“谷掌门不必担心,只要我二人能平安离开,必定将解药奉上。”

君海棠以剑尖割开范峥后背的皮肉,直至铁钩和骨肉相连处,金属相碰、悉悉有声,而鲜血流离,一泄如注,饶是君海棠经历过几次生死相拚、伤亡无数的场面,见此情形仍旧忍不住手微微颤抖。

范峥后背已被割开一个大口,那铁钩却纹丝不动,想是被体内的骨头夹住难以移动。试了几次,那里传出细微的骨头碎裂之声,范峥闷哼了数声,忽然咬着牙低喝:“不用管我,用力拍出来。”

这一声传入君海棠耳中,如平地炸雷一般,她不由自主掌心吐力,在范峥后背上一拍,随着骨头四下碎裂的声音不断,那两枚粗重的铁钩激射而出,“哐当”两声跌落在谷月华面前的地上,其上凝固的黑褐血渍混着暗红的鲜血,在幽蓝的微光下,极为怪异可怖。

范峥的手一直没有放松对谷月华的钳制,此刻他身上束缚已除,虽然痛得撕心裂肺,却依然硬气不减,他转过头:“小兄弟,你扶着我,咱们一起从这暗道出去。谷掌门,还请你留在原地,如若被我发现你从后追来,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君海棠搀扶着范峥,范峥挟着谷月华,三人半走半拖地循谷毅来时的甬道摸出。而谷毅低低的咒骂声,一直回荡在黑乎乎的甬道中,直至渺不可闻。

所幸出去一路上颇为顺畅,甬道里并未设有机关陷阱,而由于谷毅平时严禁下人接进书房,诺大的庭院杳无人迹。三人摸至围墙下,君海棠打量了一下高度,自忖以自己轻功虽好,却也难以拎提着二人翻墙越瓦,回头察看了一番,不见谷毅从后追来,于是对范峥轻声道:“范护法,你可以把月华放了,我托着你出去。”

范峥依言而行,放脱了对谷月华的钳制,“丫头,看在这位小兄弟的面上,我不杀你,你走吧。”谷月华却不言不动,看了看范峥身上的伤痕,又转过头去怔怔瞧着君海棠,神色复杂。

“月华姐姐,方才我给你吞下的不是毒药,只是寻常金疮药而已。”君海棠只道谷月华担心自己方才服毒,忙出言解释。不料谷月华听了毫无反应,只定定看着她,口中低声问道:“阿海,方才你说,再也不做昆仑派的女婿,是真的么?”

见她如此反应,君海棠眉头一皱,心想,我一直以男子身份让她误会,这样下去总是不好,还不如趁此机会跟她挑明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主意一定,君海棠上前一步扳住谷月华的肩头,“姐姐,方才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你爹恨不得要杀了我和范护法,我们现在必须离开。而且,不瞒你说,其实……其实我是……”

她下面的话本来想说“其实我是女子”,但谷月华却在她话未出口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阿海,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方才你掉下去后,爹爹在书房跟我说你是逍遥宫的人……我,我全知道了……”

君海棠愣了一愣,知道她误会自己要说的内容,刚要开口继续表露身份,却见她眼中珠泪纷落,从颈中除下一块玉佩塞到自己的手中。谷月华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眼神却坚定异常,“阿海,我心既已许给了你,本应随你一起去。只是……”她哽咽一叹,泪又自更加汹涌而出:“只是爹爹终究是我爹爹,我不能弃他而去,不管日后你我是否有缘在一起,我谷月华此生是绝对不会嫁给别人。”

没料到她竟然会如此表白心迹,君海棠一时间震惊得竟忘了如何反应。忽然一阵冷厉之风从旁侧袭来,伴随着身后范峥的大叫:“危险,快闪开!”身前的谷月华亦是花容失色,“爹,不要!”紧接着君海棠感到自己背心被人狠狠一撞,不及防备地摔落于地。

重物相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伏在地上的君海棠转头瞧去,心底不禁猛地一抽。谷毅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此刻一掌正按在范峥后心。而范峥喷出一口鲜血,却定定不动地挡在她面前,血雨点点,尽皆洒落在她的身上。

谷毅似乎也没料到范峥会忽然挡在自己的掌前,他一招打中即刻收回,懊恼之余,另一手暴伸改抓范峥的后领。就这犹豫的一刻,已被一跃而起的君海棠挥剑架开,他大怒,目中杀机隐现:“姓唐的小子,你屡屡坏我的事,我已经看在月华面上饶了你一次,如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喝斥声中,他双臂绕过重重剑网,直取君海棠的咽喉。

却不料一人长笑而至,伴随着一股无形劲力,卷地而来,场中只见那人双臂如灵蛇游动,眨眼间已将谷毅的招式从君海棠处引开。谷毅一见来人正是江遥,心中暗惊,自己若和丐帮结下梁子,那可是件不讨好的事,但范峥却也是万万不能放走的。“我昆仑派和丐帮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眼前这两人是逍遥宫余孽,少侠何以要助纣为虐?”

江遥也不答话,从容逼进,去势如风,双掌一错,左掌拍向谷毅的门面,待他仰头避开之际,右掌悄然袭上,反切他的咽喉。谷毅没料到江遥出招虚虚实实,错愕分神之下,君海棠已抱着范峥翻越围墙离去,不知所终。

江遥也不答话,从容逼进,去势如风,双掌一错,左掌拍向谷毅的门面,待他仰头避开之际,右掌悄然袭上,反切他的咽喉。谷毅没料到江遥出招虚虚实实,错愕分神之下,君海棠已抱着范峥翻越围墙离去。

一直奔到后山林地,君海棠才将范峥放下,见范峥口中鲜血长流,气若游丝,忙伸出一掌抵在他的背心。不料范峥向她摇摇头,“我被谷毅老贼打中灵台穴,只怕是不成了……临死前吃了那一顿好的,总算做个饱鬼……”说罢想笑,嘴角牵动,又是一大口鲜血吐出。

江遥如影随至,见此情形,上前替过君海棠。范峥得了他的真气相助,精神一振,撕开自己身前的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小宫主……你用剑刺我左肋下那道伤疤,深入一寸,划开皮肉……”君海棠闻言看去,却见他左腹处横着一条三寸余长的狰狞疤痕,其近的腹部微微鼓起,她不明所以,举着剑凝立不动。

“快,快用剑划开……取出里面……”范峥似乎焦急不已,连声敦促。君海棠此刻已然猜到他腹中肉里定是藏了什么重要物事,咬咬牙,腕间转动,剑光闪烁两下,已然将他左腹那道大疤割裂了两寸有余。正动作间,剑尖似乎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她不假思索一刺一挑,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物事随着激射的鲜血弹了出来,落地时铿锵有声。

君海棠捡起那块仍附着范峥血肉的物事放在掌中端详,只见那物触手硬冷,毫光隐泛,乃是一块两寸见方,厚仅半寸的六角形铁片。范峥挣扎而起,紧紧抓住君海棠的手,转头看了一眼江遥,欲言又止。江遥见状,掌心催吐,加大真力的灌输,随即一收手,转身远远走了开去。

“这块铁片便是开启逍遥地宫的钥匙,还需寻到另一块,合在一起方可开启。当年宫主交与我和右护法各保管一块,但右护法白栖梧与魔教教主有勾结,叛出逍遥宫,早已不知去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八年前那一场阴谋,和这地宫里的藏宝不无关系……”君海棠听了范峥的话,持着钥匙的手微微颤抖,心想,果然没这么简单。

“其实那些宝藏,都是前朝……前朝……咳咳……”范峥忽然喉咙里咕噜几声,咳嗽不止。君海棠忙止住他的话,“范长老,你先养好伤,日后再说不迟。”

范峥摇摇头,“我……我是不成了……窥觑这宝藏的人不少,除了魔教,你还要小心崔……父……”他说最后一个字时,口中混着一股鲜血涌出,模糊不清的发音让君海棠听不真切。瞧他继续开口说“父……”,她忙道:“范长老你放心,我已经找到父亲和哥哥了,他们……”却见范峥猛地摇头,继续开口,虽然一直持续“父……”的嘴型,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君海棠心里疑惑,屏着息静听,范峥嘴里依旧重复着“父……父……”的话,渐渐地,他肢体仿佛失去了力量,嘴唇也不动了。过了一会,君海棠觉得不对,手下轻摇,一迭声地叫唤:“范长老,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我父亲的事?”却发现他身体开始变冷,最后一丝生气也离体而去。

君海棠抱着范峥的尸体,想起他这十八年来所受的非人折磨,顷刻间百感交集,悲从中来,黑夜也仿佛感受到这哀伤的一幕,漫天苍穹星凄月黯。江遥回转过来,默默地为范峥合上眼帘。半晌,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呜呜的夜风悲鸣,穿梭在林间。

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衣袂掠空声,二人警觉回头,却见许浩川闪身飞奔而来。他奔至面前,瞧见地面的情形也是吃了一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附在江遥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江遥听了,好看的眉头皱起,似是在自言自语,“这老头子怎么又装病?”徐浩川却微微摇头:“据说是旧病复发,帮主,还是回去看一看吧。”

察觉江遥朝这边看过来,不待他开口,君海棠便低声说:“今夜多谢江公子援手,若有要事,还请自便。”江遥点点头,看了看范峥的尸身,忽道:“只怕谷掌门还会派人追踪你,在山下谷口附近也必定设了不少埋伏,如今之际,还是先把范前辈的尸身入土为安的好。”见她缓缓点头,江遥横空劈下一根碗口粗的枝条,掌枝并用,地下泥土飞扬,不一会便掘好一个大坑。

三人将范峥的尸身埋好后,由于不能立碑刻字,便堆了些石块在附近作记号以便日后容易辨认。作罢一切,江遥问道:“你下面有何打算?若同路,不如和我一起去长安。”

君海棠攒紧了手上那块铁片,心乱成一团,先前来破晓山庄的逍遥宫众人不知已撤去了哪里,范长老刚出牢笼便深遭不测,而翠姨至今仍下落不明……对了,翠姨在长安时被那似有非敌的人带走,过了这么久,不知她如今境况怎样?自己还需走一趟长安以探究竟。一思几次,她转过头来,“江公子,你先行一步,我过几日便来长安。”

江遥知她此刻心中难过,独处几日也是好的,于是点头道:“也好,那我便在长安等你,你来瑞……”他忽地止住话语,转而一笑,“你只要不易容,进了城便会有人通知我。”

风未歇,夜未央,纤细的身躯转眼间没入茫茫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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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一章 惊马

初秋的长安城,槐花花期刚过,星星点点的黄绿小花于微风中漫天飞舞,落满一地如金。来往的车马于其上慢慢碾过,若有若无的湿润清香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人声鼎沸的西市一角,坐落着君家堡名下的酒楼“天海阁”,门前挂着的君记特殊店招,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这条繁华的南大街上各种店铺临街而立,酒楼食肆更是数不胜数。离天海阁不远处的另一家酒楼“邀月轩”,四周满栽槐树,每到槐花时节,人们便争相前来品尝邀月轩独家酿制的槐花酒。

此时君海棠正在邀月轩二楼倚栏而坐,她自拜别范峥之墓后从鄯州出来,一路上走走歇歇,浑浑噩噩,今日才行至长安。刚胡乱地用了两口饭,便觉屏风两旁不断飘来阵阵醉人的酒香,她不禁抬起头来,臻首微侧,闭着眼睛细细品闻。

一旁的酒家女上前一边布菜,一边说:“本店今日新开封了几坛槐花酒,公子可要来一壶?”听那酒家女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君海棠忍不住睁开了眼细细打量。现时长安城酒楼食肆里酒家女颇多,大多衣着艳丽,钗环精致,但眼前的姑娘身上却是穿了一件半旧的月白窄秀罗衫,系着蓝布襦裙,一头秀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没有半点钗环饰物。

有人喜浓艳妆扮,亦有人好清雅素容,这本是天性使然,但最令君海棠觉得不解的是那姑娘脸上的一番作为。细看之下,眼前酒家女浓浓的刘海下,原本还算浓淡合宜的眉毛被加粗了不少,左脸颊上一颗黑痣颇为醒目。而手上略显粗糙的皮肤倒是透着一股细腻的白,和她脸上略黄的肤色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这姑娘已经是尽力修饰得不露出破绽,但这点小伎俩自然是逃不过君海棠的法眼。君海棠不禁转头莞尔,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易容出谷的情景。人人都有自己想隐瞒的秘密,她又何必揭人隐私?鼻中闻到醉人酒香,又听那姑娘大力推荐,她忍不住也对这酒产生了兴趣,“哦?这酒有何特别之处?”

“我们店里的槐花醉,是按祖传秘方用糯米和小曲酿成的甜酒,其后又配上新采的槐花,酒质醇厚,入口绵甜,保管公子喝了,好几个月都忘不了它的香味……”听那姑娘絮絮说来,君海棠脑间闪过两个身影,有些恍然,是了,难怪觉得眼前人的口音有些熟悉,竟像是带了点和纪悠然师姐妹相似的川蜀音调。

“姑娘可是从蜀中过来的?听你的口音有点象。”君海棠只是随口问问,那姑娘却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用微笑掩饰,低下头含糊地应道:“公子说笑了,奴家只是有亲戚经常从那边过来,不自觉也跟他们说一样的话。”

路过的小二忙得不可开交,朝那姑娘招呼了一句:“黑妞,给里头雅间的客人再上一壶槐花醉。”那姑娘似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应声而去。

栏杆外弯弯的枝条上垂满了一幕黄绿的小花,一阵风过,纷纷扬扬的碎瓣穿窗入室、扑面而来。更多的花雨洒下街头,到处都铺了厚厚薄薄零零星星的一层。君海棠正看得入神,忽听隔壁雅间内有男子悠悠吟道:“落日长安道,秋槐满地黄。”那声音颇为年轻,从语调内却隐隐能听出一丝说不出的隐忍和落寞,似乎是有感而发。

想是被那男子怅然若失的情绪所感染,看着栏下一地飘卷的落蕊,君海棠也不觉轻喃出声:“零落成泥辗作尘,唯有香如故。” 隔壁沉寂了一瞬后,男子叹道:“好一个‘零落成泥辗作尘,唯有香如故’…… 只是,已然碎身为泥,香又岂能长久?”声音隐隐低下去,带了点苦笑,似在自言自语。

忽而一声长笑,那男子又扬高了声音吟道:“零落哪有香如故,一曲秋歌醉斯人。公子好雅兴,真是难得。”唤过身边的侍从,低声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一人从雅间出来,手捧了一壶酒行至君海棠面前:“这是我家主人敬公子的酒,还请笑纳。”

雅间里传出那男子的声音:“薄酒一杯,不成敬意。恕在下腿脚不便,不能亲自奉上。”

君海棠一笑,也不扭捏推搪,接过酒壶径自倒了一杯。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只见内里酒如玉液,金黄晶莹,槐花清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香!”举杯一饮而尽,那酒入口醇绵,清而不淡,浓而不艳,通心舒肺,齿颊留香,于是她又赞道:“好酒!”

杯盏放下之际,她的手不经意向外一挥,碰到立在桌边的酒壶,眼见壶身就要斜斜朝地面摔落,那年轻的奉酒侍从双手一翻,轻轻巧巧地便把它抄在手里,整个动作干净利落,连一滴酒也没有泼洒出来。他毕恭毕敬地向君海棠揖了一礼,收了酒壶回转。

“多谢兄台的好酒。”君海棠思忖着既然对方腿脚不便,自己喝了他的酒,理应过去谢礼,于是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此刻街上一阵争吵喧哗,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随即有兵器出鞘的铿鸣响起,伴随着女子的呵斥。

君海棠隔着栏杆,瞧见底下数名身着灰袍的尼姑正围着一名青年,当双方兵器亮了出来,在秋阳烈日下闪动,围观的人群似乎是没见过这般凶险的状况,纷纷高声叫唤闪避开来。

引起君海棠注意的,是那被围攻男子。他身形硕长高瘦,脸上棱角分明,眼神里带着三分桀骜、三分不驯。男子所施展的武功,一招一式皆眼熟不已,只怕是尽数出自逍遥宫。他凭借着甚是灵活的身法,在尼姑群中穿来穿去,虽然暂时不至于落败,但若想逃离她们的纠缠,也是不易。

有两名尼姑年纪尚小,武功也较差,年轻的男子瞅了个空,倏地挥掌打向她们的手腕。两名年轻尼姑手持的长剑即刻脱手,其中一柄还斜斜向后飞了出去,咣铛一声,正好掉落在一辆马车之前。车前的马儿蓦地受惊,仰天“咻儿”一声长啸嘶鸣,便发狂了似地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起来。
 
有人高声叫喊:“惊马了……”两旁的人群一听说马惊了,纷纷走避,让开一条道,生怕被马碰了。所幸那马仍被缰绳禁套,奔不远,只于街道两旁左右乱撞乱踢,掀翻碰倒了路边许多摊铺,所过之处,菜叶、水果、吃食、玩物、器皿散落一地,零乱不堪,甚至还有不少人们走脱的鞋子。

大街上登时一片混乱,只有那拨刀剑相对、你来我往的尼姑和少年仍旧不为所动,继续相斗。马车剧烈摇晃中,当门的车帘飘落,其内一名少妇已被吓得面如土色,紧紧怀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随着失控的车厢四下滚动。

形势越来越急,婴孩的嘶声啼哭声也越来越大,两边的路人只隔了老远张望,无人敢上前制住那匹惊马。当众人都为车中的少妇和孩子叹息,料定他们在劫难逃之际,忽见一人从邀月轩二楼栏杆旋风般跃出,凌空飞落而下,身形划出优雅的弧线,飘然立于惊马怒车的车辕一角。

来人正是君海棠,她目睹危急,心想着救人要紧,便先不去隔壁雅间谢过赠酒的男子,转而跳了下来。又是一声怒马嘶鸣,车中少妇怀抱的婴儿突然失手飞脱,凄惨嘹亮的啼声随着那小小的襁褓划过半空。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却见君海棠拔身而起,宛如蛟龙腾飞,一下子便将那婴孩接住搂在怀里。说也奇怪,那孩子的啼哭蓦然而止,仿佛知道自己获了救,静静地不发出一丝声音。

待得落下,君海棠一手怀抱孩子,一手抢过缰绳,正要施力制住惊马,转眼瞥过那群尼姑,一个念头随即闪过脑海。于是她手中按运内力拉过马头,那马不甘被制,一声长啸,前蹄高举,随即乱跳挣扎,发疯似地直沖街那头愈战愈勇的尼姑们狂奔而去。

“马惊了,快让开……”君海棠又补了一脚在马臀上,口中却佯作惊怒地高声叫喊。

那马一下冲到面前,尼姑们皆尽大惊失色,不得已舍了缠斗中的男子向两边闪避。君海棠暗自留意那年轻的男子,瞧见他趁着混乱往人群里一钻,三拐两拐后身形便消失在巷子口,这才猛然用力勒紧缰绳。眼看那马就要撞上街道旁的槐树,却在最后瞬间转了个方向,陡然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前蹄在空中乱摇数下,这才落下地来。只是冲过来的余力未消,马车随之一甩,侧面碰上了树干,只听得喀喇喇一阵暴响,整个马车如摧枯拉朽一般四下裂开。而满幕黄花的槐树也被这猛然一撞之下,干摇枝动,洒落漫天花雨。

蓝影旋飞而过,不等车中少妇有任何损伤,君海棠已上前挟着她一跃飞起,稳稳落下地来。其时槐花纷落如雨,点点碎黄中,英俊蓝衫少年衣袂翻飞而落,神姿潇洒,让人不禁疑为画中飞仙。

围观人群一时看呆,半晌后才蓦地暴发出欢呼。而几名尼姑也是呆呆看着君海棠半晌,直到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同门恶声恶气出言提醒,她们方才回过神来,四下找寻逃脱的那名年轻男子。

既解了同门之困,又除了惊马之危,君海棠得意一笑,转身想将怀中婴儿交还给那少妇,手下掂了掂孩子,一丝异样的感觉自心头升腾而起。不哭不闹也就罢了,自己方才这般折腾,那婴儿却连一动都不动。她急急打开襁褓裹布一看,霎时大吃一惊,只见那婴儿面目黑紫,七窍流血,显然已经死了。

她脸色惨白,脑子茫然一片,只翻来覆去想道,方才惊马时这婴儿还放声大哭,怎么一下子便死了?而且面上黑紫,想必是中毒所致……一思及此,她“唰”地撕开婴儿的衣服,却见他胸脯上深深烙着一只掌印,周围一圈黑血四流。她暗叫不妙,随即感觉自己撕扯婴儿衣物的右手痒麻不堪,举手一看,五指中已有三指变了颜色。但她原先被飞天鼠咬过,体质大异于常人,几乎百毒不侵,是以转瞬间变了颜色的指头又渐渐恢复原样。

那刚被救获的少妇冲上前两步想要接过孩子,手刚碰到婴儿的衣物,她似乎看清了眼前的状况,瞬间凄声尖叫起来:“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这一下突起生变,路人皆目瞪口呆,都不约而同围了过来。

君海棠心中也是疑惑万千,递了孩子刚想开口解释,却见少妇伸过来的两手微翻,一股异样的香味飘然升起。她立即闭气后跃躲过毒雾,死婴扑通一声落地,裹布散开,那惨状立即清清楚楚现于众人眼前。

至此,君海棠心下雪亮,明白自己恐怕已是一头栽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了。趁自己勒马解围之际,那少妇先用毒掌拍死婴孩,又抛向半空,料定了自己必然出手相救,便会染上死婴的毒血。但随后她发现自己并未中毒,于是又上前补上一手。自己何时曾惹上这号人物了?下手这般狠毒,竟然不惜用上自己孩子的性命来下套。只怕这孩子的来历也大有文章。君海棠心下念头急转,立于一旁冷眼瞧她还耍什么花招。

少妇一招未得手,神色却不变,随即俯下身子在婴孩尸身旁大哭,抬起一手指着君海棠:“是他,是他杀了我的孩子……求各位官人给我做主,将凶手拿了惩戒……我可怜的孩子……”

围观众人念着君海棠舍方才身勒马救人,都疑惑不已,按理来说她既然救了人,没理由反手便将人打死。但见地下孩子黑血泗流,死状甚惨,都一一动了恻隐之心,也不去细想其中的诡异,开始对君海棠指点怒骂起来。

人群外又是一阵骚动,只见五六名身着皂衣的官差,呼喝着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其后还跟着两名黑衣人。少妇一见官差,便扑上前去声泪俱下哭诉一番。那些官差相互对视了几下,抖动手中镣铐便要去拿君海棠。

“你们不查清楚便捕人,好没道理!”君海棠大怒,但碍于对方是官府中人,不好当众对抗,只好向后退了几大步。几个官差分散着又围了过来,“人证物证俱在,先跟我们回去当面跟大人说。”

君海棠又退了几步,思忖着正要出手,忽然凌空飒然而响,两名年轻人挟着一名身体微胖的妇人从天而降,落在君海棠身旁。妇人脚一沾地,便连滚带爬地扑向死婴,捶胸顿地、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正哭间,另一男子分开人群踉跄挤进,边挤边喊:“娘子,找到宝儿没有?他怎么了?”

“官差大人,我夫妇二人今早在客栈房中,不知何故齐齐晕了过去,醒来发现宝儿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谁劫了去。如今……如今死在恶人手里,还请官差大人将这恶女人缉拿归案,还小人夫妇一个公道……”那男子顾不上悲痛,愤然怒指那冒称孩子母亲的少妇,围观众人瞬间哗然一片。

几名官差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上前拿君海棠不是,拿那少妇也不是。他们身后那两名黑衣男子却身形悄移,身不知鬼不觉地欺近君海棠身侧,倏地同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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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看了,阿遥和君我都好喜欢,咋办呢?妹妹加油加油啊~[em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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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二章 驯鼠

那两人离得太近,又出手极快,待君海棠闻得背后劲风凌厉,想要转身却已然迟了,只能向前轻点纵跃。方才挟着妇人前来的两名年轻人却一人往左一人往右,顷刻间已经四掌齐出,化解了黑衣人的擒拿之势。

没料到会碰上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两名黑衣人一击不中,面色微变,却立即收手退回官差的身后。那两名年轻人并肩挡在君海棠身前,其中一人微侧了头来低声道:“还不快走?”

这人赫然便是方才在邀月轩二楼奉命赠酒的侍从,君海棠眼光一扫,发觉那个对婴儿下毒手的少妇不知何时已悄悄溜走,于是她微一点头,“多谢二位。”也钻入人群里掩身而去。

君海棠几个快步赶回邀月轩二楼,拿了剑和包袱,一回身便遇到上来收拾的店小二,听他说:“公子您的饭钱不用付了,方才雅间里的客人已经帮您付过了。”想起雅间里的赠酒人,定是他派自己的手下提自己解围,她心下又多了一份感激,于是走到门边低声道:“多谢兄台赠酒和解围。”说了两遍,里面毫无动静,她忍不住掀开帘一看,雅间内空空如也,唯剩一桌残酒、满室余香。

下楼从后门溜出去的时候,听得掌柜的在嘀咕:“黑妞……黑妞呢?外面架已经打完了,还躲着不肯出来?”那掌柜的胡子花白,看样子岁数已近花甲,他嘀咕了两下,又转而破口大骂:“都是些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瞧见几个尼姑当街打架便吓得屁滚尿流。想当年,老子我跟随君大帅上战场,什么血肉横飞的场面没见过?……”

君海棠从邀月轩后门溜出,折过几条弯曲的小巷,忽见前方巷尾拐角处一个小乞丐在向她招手,示意她跟过去。她只迟疑了一瞬,想起江遥临别时的话,料想定是他派人来找自己,于是跟上前,随着那小乞丐又拐了几个胡同小巷,来到远离街市的一处破落废院里。

刚踏进院门,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便从里面传出:“唐姑娘,别来无恙,你果然来了长安。”君海棠一愣,听声音那人似乎便是和自己一起在太室山上捕鼠的丐帮吴长老,当日她化名“唐海”,难怪他一见面便称呼她“唐姑娘”。她摇头一笑加快步子,待得入内,只见一人身形瘦长,却精神异常,手提一只小小的笼子,正倚柱而立,却不是吴长老是谁?

君海棠过来见了礼,侧头瞧见他手中笼子里,一只滚圆金灿的短尾小鼠正攀着栏杆朝她吱吱直叫。吴长老指着笼中小鼠笑道:“这小家伙自今天一大早便烦躁不安,在笼子里又窜又跳,不肯消停。老叫化便猜是它的鼻子灵异,老远闻到你的气味,知道是自己的主人来所以要破笼而出。于是派人出去留意你是否进了城,不想果真给寻到了。”

打开笼门,小鼠便倏地飞闪而出,瞬间跃至君海棠的肩头,亲热地贴着她的颈侧摩挲,逗得她瘙痒难耐咯咯直笑:“元宝,快停下,痒死我了。吴长老,我不是它的主人么?他怎么不听我的话?”

吴长老忽地一声口哨,小鼠元宝停了下来,茫然看看他又看看君海棠。“你虽然是它的血主,但若想让它听从你的命令,还需熟悉训练一番才行。”吴长老说罢,招了元宝过来一一示范,看得君海棠大觉有趣。中途有几次元宝不听的号令,他唯有摇头苦笑:“虽然我喂养了这小家伙一个多月,但毕竟不是它的正主,那些号令它也爱听不听的,若换了你,自然大不相同。”

君海棠乍见元宝,自然喜爱不已,一直缠着吴长老学驭鼠的法门。那元宝也乖巧,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主人,全程尽心配合。瞧着它一纵一跳的样子,君海棠不禁想起那两只大鼠,便开口询问吴长老他的那两位朋友可否无恙。不想吴长老却肃容对她躬身一揖:“说起来唐姑娘你可是我丐帮的大恩人,实不相瞒,那两位受伤的朋友,便是我丐帮的帮主和陈长老。幸得飞天鼠血救助,现今他二人已无大碍。”

“啊……原来是这样……”君海棠听了吴长老的话,回顾君家堡收复那日的情形,方才第一次将前后一些事情串了起来,想起江遥当日的不辞而别原来是事出有因,他不仅仅是要护送陈长老回洛阳,而且还受了重伤。那自己当时心中还对他颇有埋怨,实在是不该,但阴差阳错之下捕了飞天鼠助他疗伤,也算是还了一份人情。她听吴长老一直称呼自己“唐姑娘”,想必并未对江遥提及是她捕的鼠,那此番自己在这里和吴长老驯鼠,江遥也并未知晓。这样也好,现在自己还不想去找他,那还是先不要向吴长老说破自己的真实姓名好了。

随即又转念想起元宝的鼠爸鼠妈来,冰雪聪明如她,早已料到为了给江遥和陈长老疗伤,那两只大鼠十有八九已被牺牲了性命。她当下闭口不提,只捧了元宝在身前细细抚摸,心叹道:“可怜的小家伙,你失了父母,我定会待你有如家人一般。在这世上咱俩都是孤儿,日后便在一起相依为命吧。”

二人一鼠在斗室里唿哨指点,直到日落西斜,君海棠方才恋恋不舍地提着元宝去客栈落脚。如此反复两日,他二人都是白天相约来破院驯鼠,夜晚才离开,君海棠本就是元宝的血主,再加上她心思聪颖,一学就会,还能触类旁通,第二日便不需借用笼子,元宝也能跟着她四处走动,到了第三日,她已然能熟练指挥号令元宝做各项复杂的作为,其他进退上下,撕咬寻物等更是不在话下。

这一日她从破院回转,已是夜幕降临时分,喧嚣了一天的长安城灯火次第燃起,一层层地晕染开去,直到天之尽头。因着前两日的事,这几天她行事低调,连走路都专门拣偏僻的巷子。

一阵浓重的酒气伴着沉重的脚步,街口那边转来几人,都是步履蹒跚踉跄,相互攀扶着走得歪歪扭扭,一看便知是灌饱了黄汤的醉汉。

待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君海棠眼尖地发现这几人身着红黑皂服,赫然便是两日前来缉拿自己的官差。她心念一动,悄悄跟在后面,在转弯处瞅准了落在最后的那人,上前戳指一点将他制住,拉入暗处的小巷低声逼问:“那天白天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几个联手来陷害于我?”说着手一扬,冷月剑身出鞘尺许,寒光暴闪骤扬。

那官差乍见利刃迫眉,酒自醒了大半,吓得满脸煞白,早已说不出话来。听得滴滴答答的声音,君海棠往下一看,原来那人经不住吓,竟然尿了裤子。她皱了皱眉,掩鼻收了剑,“我不会伤你,快说!”又将方才的问话重复一遍。

官差定了定神,看清了君海棠的容貌,忙摇着手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侠饶命,不干我们兄弟的事。是那两个黑衣人来到府衙,说南大街有杀人越货的恶贼,让我们去缉拿。他二人手上持有燕王府的令牌,我们大人和兄弟几个可不敢……不敢不从命。”

君海棠瞧那官差吓得不轻,料想他不敢说假话,便点了他的睡穴将他扔在巷角。这人喝得这么高,等第二天醒转估计也想不起今晚的事。

回客栈的路上,君海棠一边走一边暗自寻思,自己从破晓山庄出来,谷毅拦截不到,看来他已经和燕王府的人通过气了,所以才会有前两日的圈套。京都长安,天子脚下,乃是这些王公贵族的地盘,自己可须得小心行事。她正低头想着匆忙行间,前面忽然窜出一人,大力撞在她身上。那人踉跄两步“哎唷”一声抬起头,竟然是邀月轩的酒家女黑妞。

那黑妞撞了人,也不道歉,神色慌张转头朝来路看了一眼,那边隐隐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女子的呵斥。她脸色更白,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踪一般,逃命似的往前夺路狂奔。

黑妞的身影刚消失在暗巷里,街口那边的来人已奔进,一时间衣影飘晃,约有四、五人。女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就是她……虽然她改头换面穿上了俗家衣裙,弟子还是能认得出来。”“还等什么?快追,别让她跑了……”

君海棠上前两步欲出街口,不想身前忽然出现几名尼姑堵住去路,她们一见有人从巷口出来,齐刷刷亮了长剑严阵以待,等看清了君海棠的面貌,一人叫道:“认错了,不是她。”众人一怔,放下兵器。那出言阻止的尼姑上前对君海棠合了一十:“贫尼静仪,我等追捕本门叛徒到此,不小心冲撞了公子,万望恕罪。不知公子方才可有见到一个穿白衣蓝裙的姑娘经过?”

那几人都是一身宽袖灰袍,头戴法帽,脚穿芒鞋,面容在街灯下清晰可见。君海棠认得她们正是前两日在邀月轩前纠缠逍遥宫弟子的那几名尼姑,心道,照这情形看来,恐怕刚才过去的黑妞原是峨嵋弟子,却不知为何会被同门追捕?这几个尼姑跟我逍遥宫过不去,想来不是什么好人,我可不能如她们的愿。于是她装作恍然一悟,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刚好和黑妞离去的巷口相反,“方才有位姑娘往巷尾去了。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君海棠话还没说完,静仪对她一抱拳,早已带着其他人快步朝她所指的方向去了。计谋得逞,她不禁莞尔一笑,转身欲回客栈。刚回头,却见另有两人联袂而来,一人淄衣芒鞋,大袖翻飞,乃是个年近三十的尼姑,身边另一人满头乌发,身着俗家衣裙,外披黑色斗蓬,圆润的鹅蛋脸清秀柔美,竟是君海棠在洛阳城外官道上结识的纪悠然。

既见故人,欣喜不胜,君海棠一头迎了上去,口中直喊:“纪姐姐,我们又见面了……”不料那两人却面露惊疑和警惕,戒备地看着她,君海棠这才想起自己恢复了本来面目,纪悠然根本认不得,于是改了女声又道:“洛阳官道,风雨驿亭,解围赠衣,恩情难忘。纪姐姐,我是海棠。”

纪悠然眼神一亮,似乎是记起了那件事,但迷惑的神色又重新到脸上,上前靠近了细细打量君海棠,迟疑地开口:“你真的是海棠妹妹?”君海棠上前拉住她的手,赧然笑道:“我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所以经常乔装易容,这次是女扮男装,上次却是带个人皮面具变了个人。纪姐姐,你不会怪我有心瞒你吧?”

纪悠然这才恍然了悟,又拉着君海棠的手细看两眼,笑道:“原来如此,这又不算什么欺瞒,我怎会怪你?只是没想到妹妹的真面目竟是如此标致,扮成男子便这般俊俏,若换回女装,还不知是怎样一个月貌冰肌的美人呢。只怕所谓的天姿国色,也不过如此了吧。”

“姐姐,怎么却来取笑我?……”听纪悠然连声夸自己的容貌,君海棠脸上一红,不依地开口。两人正相互说间,一旁的尼姑有些不耐烦地插过话头:“纪师妹,追捕叛徒要紧,你怎么倒在这里和人叙起旧来了?”

那尼姑中人之姿,淡眉细目,想是平日吃素的原故,颊上没有丁点红晕,一张脸板着,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君海棠听她语气里带有不善之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纪悠然却不以为意,对那尼姑点点头:“静凡师姐教训得是,我们这就走。”

“你们可是在追一个穿白衣蓝裙的姑娘?”君海棠此言一出,即刻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海棠妹妹,你方才可曾见过那姑娘,她往哪里去了?”君海棠点点头,奇道:“纪姐姐,我听刚才几位师太说她们在追什么叛徒,莫非便是指那位姑娘?她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她是我峨嵋派出家弟子,法号静心。几个月前,她欺师灭祖,杀了同门师姐后逃窜下山。我们奉了掌门师父之命下山四处追查,最近终于查到她改头换面躲在长安……”纪悠然正娓娓道来,却冷不丁被一旁的静凡冷声打断:“纪师妹,废话少说,还不快追问静心的下落?”

听得静凡接二连三出言不逊,君海棠暗自心道:“纪姐姐真好脾气,换了我定是忍不下来。”她本欲闭口不谈,省得便宜了静凡,但念着纪悠然待她的情谊,想了想还是开口说:“方才给几位师太指错了方向,那姑娘应是朝这里去了。”抬手往后一指,正是方才黑妞消失的巷口。

“多谢妹妹,后会有期!”顷刻间,纪悠然和静凡身形已远去,唯有隐隐的话语自风中传来。君海棠摸了摸鼻子,望着沿自己大腿稀稀簌簌爬上来的元宝,自言自语:“反正也没事,咱们一起去瞧瞧热闹可好?”元宝攀上她的肩头立住,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冲着她吱吱叫了两声。

一人一鼠跃上屋顶,沿着巷道追寻纪悠然二人的身影。行了一阵,不期然瞧见相邻的另一条巷子内的两道黑色身影,君海棠怔了一怔,心想,他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那两人均是黑衣束身,动作敏捷,月光下面容隐约可见,却是萧无剑和冷无心。他们施展轻功急急赶路,看方向竟是朝城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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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三章 竹遇

萧无剑和冷无心通常近身跟随君惟明,不离左右,此刻同时出现,那君惟明也必定在这附近。只是他二人离去的方向和纪悠然正好相反,君海棠心下难以取舍,迟疑了一瞬,脚却不知不觉踏出,跟在了萧冷二人的身后。

等她回神察觉,心底不由苦笑一片,罢罢罢,他不愿见我,可我却还是想见他。回想上次相见,他已比自己出堡前消瘦了不少,这一别半月多,不知他过得可还好?

她心中混沌迷茫,脚下亦轻飘飘地,仿若一缕游魂,远远跟在萧冷二人身后,悄然而行。一直跟到城西一小片竹林处,他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仿佛在空气中蒸发了似的,君海棠疑惑地往内行了几步,眼前渐渐现出一圈围墙,似乎是哪户人家的别院。

君家商铺、产业遍布天下,想来这小小的竹馆,定是君惟明平日落脚长安的别舍。君海棠看了看院门上的三个字“青玉馆”,踌躇着不再往前。哪知她肩上的元宝瞧见自己的主人举步欲行又止,疑惑不堪,忽地抬头竖起鼻子朝空中闻了闻,吱地一声窜下地来,三两下攀上围墙,溜进了园子。

只怕是园内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引了元宝去,君海棠又好气又好笑,低低用暗语唤了它几次,都是徒劳。叹了口气,心道,既然来了,进去见见他又何妨?心意一定,心也舒展开来。只是她仍不想被铁衣卫等人知晓,于是绕着围墙转了半圈,寻了个偏僻安静的角落,轻轻越墙而入。

落地后略一四顾,她已将周围情形大致看在眼里。围墙内的院落设计极为雅致,庭中青砖铺地,各处角落辟有不少花池,栽种石榴、墨兰、十里香等花木。迷离月色下叶影轻摇,淡淡风花,颇有一番意境。不远处坐落着几间雅室,周围绕着一弯清溪,而岸边一方精舍,临水照影,婷然而立。

雅舍后犹自青烟缕缕,空气中已传来淡淡药香,婆娑竹影间,一名青衣小鬟碎步行来,手端案板,其上似乎放着一只瓷碗。随着她人慢慢行近,空气中的药香味也越来越浓。此时精舍里走出一人,朝院外行去,经过青衣小鬟身边的时候,他瞧了瞧她手上奉着的东西,点头道:“少主就在里面,送进去吧。”

君海棠闻言一怔,莫非他生病了?抑或是受了伤?心底一股担忧疼惜游然涌起,她快步跟了上去,掩在门外暗处静静往里瞧。室内并未燃起丝毫灯火,昏暗一片,借着透窗而入的淡淡月光,依稀能辨认出屋内家具物什甚少,且大多贴墙而立,唯有一张案几横在中央,其上一炉薰香正自焚燃,袅袅白烟萦绕于室。

几案旁,一张高背靠椅背门而立,君惟明便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似乎正望着窗外暗自出神。屋外竹影与月色婆娑,清辉斑斑点点映进,将他的背影罩上了一层朦胧幻纱。椅背太高几乎挡住了他大半身子,许是这室内昏暗的光线所致,让君海棠觉得他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少主,今天的药煎好了。”青衣小鬟恭声而入,端着药碗静立在椅后五尺之外。君惟明靠在椅上不动,头仍微侧仰着看向窗外,似乎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时间满室寂静。青衣小鬟没听见吩咐,亦不敢有所动作,只端着药碗站在原处。过了半晌,他才从椅前抬起手,示意她将药碗放在案几上。

青衣小鬟躬身退出,沿着来时的木道走回。那些木道、青石板路都修得颇为平整宽敞,纵横交错地连接着精舍、雅室和四方庭院。

君海棠痴痴地看着君惟明,昏暗的斗室、落寞的背影、药碗上升起的淡淡白烟,构成了一幅让人压抑的画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击着她心头某一处柔软。

他掂起案几上的药碗,举在空中盯了一会,忽然毫无预警地扬手一泼。满碗汤药便化为一线黑水,直直飞出窗外,尽数洒落精舍旁的溪流中。

他露了这一手,显然内力深厚,并没受什么内伤。见此情形,君海棠的一颗心即刻揪了起来,思绪纷乱如麻:“若没有受伤,便是生病无疑。却不知他心中有什么郁闷的事想不开,竟然这般任性堵气不肯吃药?”脑中闪过自己最初在君家堡的那一个月,每当君惟明有什么心事烦扰,自己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开心起来。最管用的一招,便是从后掩住他的双眼让他猜。今天再用一次试试看,最好也能一并化解二人上次在破晓山庄的尴尬,免得他连自己都不肯见。

她屏住呼吸不发出丝毫声音,使出最精妙的轻功悄悄来到他身后,半是辛酸半是期待地自后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上了他的眼:“猜猜我是谁?”

以前每当这个时候,无论她怎么改声换装扮作是别人,君惟明总会一笑拉下她的手。这次他却身僵化不动,下一瞬,他倏地反手扣住君海棠双腕,上错下抖,冷劲脆发。君海棠本就没有丝毫防备,只觉得腕部命门被锁住,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已被翻了个过肩摔,狼狈地跌落地面,头重重地磕在椅柱上,瞬时眼冒金星,而左手仍被他反扭着紧扣命门,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人?”冷清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似乎有点熟悉,但绝不是君惟明。君海棠心中哀叹了一声,折腾半日,原来是自己认错人了。

那人摸过火折弹指一挥,案几上的烛台应声而亮。他哼了一声,手下用劲,将君海棠拖到脚前,另一只手扯住她的胸襟欲将她提将起来,但似乎碰到了什么异物,稍有停顿,手掌在她胸前摸了两下,忽然收回,“原来是个姑娘。”

饶是隔着厚厚的缠胸白绫,被他一摸,君海棠仍是又气又羞又怒又恨:“不要脸!放开我!”

“你……”那人俯下身看了她两眼,忽道:“原来是你?”而君海棠见他仍不放手,口中打了个尖厉的唿哨召唤元宝,眨眼工夫,窗外闪入一个小小滚圆的身影,快如闪电,瞬间飞窜至君海棠上被制住的手臂。

想是被元宝咬了一口,那人闷哼了一声,松开了君海棠,随即挥掌一扫,将元宝甩向半空。元宝在半空吱了一声,转个身,落到君海棠肩头,一人一鼠退到窗边,正欲逃离,那人冷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劝姑娘最好还是呆在原地不动,除非你是想要和我手中的九连发神机箭比快。”

君海棠闻言呆了一呆,转过身来。一灯如豆,幽黄的光晕下,那人一袭青衫,端坐在椅上,面目俊朗,只是神情清冷、目光亦是清冷,整个人仿佛一棵青竹,静静伫立在林边,又仿佛暗夜里的星子,散发着淡淡的清辉。他任着被元宝咬伤的一手挂在椅边汩汩流黑血,另一手持着一支口径寸许的铁管,黑黝黝管口正对着她。

门外有两名侍从模样的人迅捷闪入,瞧见那人手上黑血四流,高高肿起,他们脸色微变,一人开口自责不已:“少主,属下来迟,罪该万死。”另一人冲着君海棠厉声道:“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

此二人,竟然便是两日前在官差面前助她逃离的两名年轻侍从。君海棠讶异万分,转头看了仍旧坐在椅上的那人,才发现椅子的两旁各有一只木轮,轮外另有一圈助动的手柄。“薄酒一杯,不成敬意。恕在下腿脚不便,不能亲自奉上。”想起当天雅间内传出的话,此刻她恍然了悟,只怕赠酒解围之人便近在眼前。也怪不得竹馆无论青石路抑或枫木道都铺得极为宽敞平整,想必都是为了便于那人自行转动轮椅来去。

她不知所措,连声道歉:“对不住,我不知道公子你是……我走错地方……认错人了……”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说了一番,另三人不得要领,上次给君海棠奉酒的侍从又喝道:“解药!”说着摆了个架势。

“天残!不得无礼!”轮椅上的青衫公子低声喝住手下,君海棠这才猛然清醒,“对、对,解药。我先帮公子解毒。”说着撩起衣袖,一把抽出腰间的冷月剑。另一名侍从见状一惊上前拦在轮椅前。

“地缺,下去,不妨事的。”那名被唤作地缺的侍从犹豫了一瞬,在那人清冷的注视下退了开去。君海棠用剑在自己臂腕上划了一道口子,拿案几上的空药碗接了小半碗血端给那人:“元宝的毒,只能用我的血来解。”那人迟疑了一瞬,仍旧以碗就口一饮而尽。说也奇怪,没多久,他手上被咬之处肿胀迅速消散,流出的黑血也变为红色。天残地缺二侍从见状面露喜色,对君海棠敌意也消了大半。

“在下林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那青衫公子收了铁管,淡淡一笑,纵然是笑,嘴角便仍挂着几许清冷。

自己身份被识破,顾不上天残地缺投来的诧异目光,君海棠有些赧然地按照江湖规矩抱拳一礼:“小女子海棠,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林公子恕罪。”

“海棠?……”林涧眼睛里有微微的光芒一闪,抬了眼睑重新细细打量她,掩不住的惊疑在脸上一闪而逝,好一会他才缓缓道:“海棠……不若牡丹之雍容华贵,亦无冬梅之傲洁孤高。香而不艳,媚而不惑。好花,好名字。”说罢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温笑,驱走了几许清冷,整个人仿佛开始温暖了过来。君海棠和他目光相触,只觉那深黑平静的眸子里藏着一丝说不出的思量。

“方才我跟随……”君海棠本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改口道:“方才我步近竹林,觉着这竹馆极为雅致眼熟,错以为馆中主人是我的一位故人,故有冒失得罪之举。”

“哦?不知在下和姑娘的故人有何相似之处?”感到林涧的目光带了些许探究,游转在自己脸上,君海棠面色一红,避而不答,只把话岔开了去:“公子真是好雅兴,日前于邀月轩赏花品酒,现今在青玉馆望月弄竹。赠酒解围之恩,小女子铭记在心。”她内心却道,其实这人与君惟明无论身材、样貌或气质根本不象,若是白天,自己绝不会认错。只是她一路跟着萧无剑和冷无心前来,又听得下人称他为“少主”,自己便先入为主认定了他是君惟明,再加上室内昏暗难辨,他又背对而坐,自己没有多加细看才会摆了这一道乌龙。

林涧却笑道:“在下只是闲人一个,奈何俗事缠身,终日奔波往返。若能远离纷扰,摆脱繁务,流云相陪风作伴,青玉为友月为邻,自然是最好不过。”其时夜风徐徐,穿窗入室,虽说他端坐轮椅无法自便,衣衫随风而动,却自有一番潇洒之态。

君海棠侧过头目不转睛盯着他,有一瞬的闪神,暗想,这人心底倒自有一番逍遥之愿,我等凡夫俗子,便是因这红尘俗事相扰,逃不开利欲情怨,才难以解脱。于是接口道:“俗务虽烦,总有了结之日,若能早早处理掉,便可松身宽心,远离纷扰,长与风竹为伴了。”

林涧听了,抬眉欲言又止,却最终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此时一名老者自外步屋内,一边走一边大摇其头:“少主,方才老奴在溪边,闻到一股药味从上游漂来。今晚的药,你又……”他年约六十开外,头发胡子大部分已花白,手中捧了另一只热气腾腾的药碗,对林涧叹着气,发自肺腑的关心可见一斑。

林涧皱着眉撇向老者手中的药碗,苦笑一声:“魏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腿,就算喝了也没用。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这药以后还是免了吧。”

“这哪行?就算只有一线希望,老奴也绝不放弃。再说,教……”魏伯此时才发觉屋内还多了一人,愣了愣,续道:“再说,老爷和二少都嘱咐老奴精心看料少主,盼着你的腿早些康复。”

一只碗递到了林涧面前,其内的黑色汤药腾起袅袅热气。他却只盯着那碗不动不语,眼神晦暗莫测。君海棠在一旁思忖,看来他是因为久病不愈,自暴自弃不肯服药。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时也不肯吃药,翠姨拿了糖来半哄半劝的情形,她忽然噗嗤一笑。

四双眼睛齐刷刷投在她身上,她却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了一颗红色的丸子在手上,“生病了,就该吃药,否则病人不急,急死身边一堆家人。公子若是嫌药苦,我这里倒是有一颗蜜糖润喉丸。”

林涧的目光从药碗移到君海棠脸上,眼里似乎有寒光一闪而过,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下一瞬他却忽然微微一笑,拈起那颗药丸,似在自言自语:“你说得没错,的确是很苦……”

他淡淡一扫身侧,.“看来,我不喝下这碗药,你们是不会安心的。”魏伯听他这么说,似是一喜,手忽然抖了下,连碗内药汤也漾起了微微的涟漪。

“也罢……”林涧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似嘲弄似自怜的淡笑,忽地一把抢过魏伯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我赠姑娘槐花酒,姑娘赠我蜜糖丸。相逢已是难得,岂敢再有他求?”笑谈间,手中药丸已入了口,他左手却急速扬甩,药碗凌空射向门外,一声闷哼随即响起。天残地缺脸色一变,飞跃而出,“什么人?”

皎皎月色下,两条黑影疾掠如鹰,转瞬纵离三丈之外,只是一人身形稍缓,显然是被方才林涧掷出的药碗所伤。君海棠盯着黑影“咦”了一声,认得正是萧无剑和冷无心,“原来他二人方才是来暗中查探,我却误会成这里是君家别院了。”

林涧侧头瞥见她的神情,“怎么这两人是姑娘的朋友么?”君海棠迟疑了一瞬,模糊应道:“我方才就是看见他们入了竹林,才跟过来的。”林涧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也不继续问下去,只下令让天残地缺停下不再追萧冷二人。

眼见月暗星沉,夜色已晚,君海棠心道这人不知是友是敌,总不好在这里久留,于是出言道别:“叨扰公子半日,在下也该告辞了。”林涧听了,亦不开口挽留,只微笑点头。

等君海棠临跨出门时,身后林涧才若有所思地悠悠喃道:“此身既在红尘,焉能不招惹俗事?一事了,一事生,如此反复,断无休止之日……”她闻言脚下不由一滞,再抬腿时步履已有些漂茫。此去返回的路上,心中不断念着:“看来我是错了,以为俗务虽烦,总有了结之日,殊不知人在这世上,永远也摆脱不了斩不断的红尘俗事,和止不住的江湖风波……”

林涧望着月下君海棠远去的背影,招过天残悄声耳语:“派人留意这姑娘的去向,随时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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