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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完毕] 牛比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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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露劳改后,萧南母亲流落无依,开水车已经拖不动,卖香烟、茶叶蛋的小摊子被纠察队没收几次后,老人白天到菜场拣烂菜叶子,回去用白水煮着吃,晚上就出来翻垃圾桶。
  
  “身上带了多少钱?”冷军问草包。
  “几千块总是有。”草包说。
  “给我。”
  冷军拿钱下楼。
  “等等。”冷军紧走几步追上老人。
  “你是谁?”老人眼睛浑浊,脸上皱纹深刻。
  “我是萧南的朋友,这些钱你拿着。”冷军把一沓钱塞到老人手里。
  “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能拿你的钱。”
  “拿着吧,这是我还萧南的钱。”
  
  第二天冷军出现在下角街,下角街一帮少年低着头躲开。冷军在萧南家弄堂门口租了间小店铺,摆上冰箱烟酒杂货电话,替萧南妈开了个小店。老人掀起蓝围裙擦拭着眼角:“萧南这孩子一辈子做错事,总算交了你这样一个好朋友。”冷军说:“这是我呼机号码,以后要进货就打给我。”
  欧阳丹青是元旦后走的,没赶上过年。上车前欧阳丹青一把抱住冷军和骆子建,说:“哥,我没在的日子,有啥事都忍着点,想着点嫂子。”冷军拍拍欧阳丹青后背:“行!以后谁打我左脸,我把右脸也伸给他。”红旗车往省城方向疾驰而去,喷出团团气雾,后窗上欧阳丹青一张回望的脸。欧阳丹青不知道他走后,冷军枪声震撼大地,两具尸体扑落黄沙,冷军骆子建亡命天涯,走上赵德民和萧南的老路。多年后欧阳丹青说:“冷军、骆子建是俩个生错时代的任侠,他们不能跟随社会一起转型,只能注定消亡。”
  
  日子看着闲,却一天紧一天,转眼就是大年夜。冷军在家里吃完年夜饭,被钟饶红打电话喊出来。街上孩子捂着耳朵放二踢脚,围成一圈点火莲花,空气里弥漫着鞭炮烟火的硝烟味,闻着喜庆。
  “大冷天的,出来干嘛?”冷军跺着脚抽烟,哈出来团团白雾。
  “没啥事,在家闷,不可以出来走走啊。”钟饶红围着大红围巾,戴着线帽。
  “我给你打的毛衣怎么不穿?”钟饶红学会打毛线后,处女作就是给冷军织了件花里胡哨的毛衣。
  “穿上我怕蜜蜂蜇我。我们往哪走?”
  “去下角街。”
  “去哪干嘛?”
  “看看萧南妈去,一个人孤零零的,真可怜。”钟饶红自从在法院见王露判刑以后,时常会拖上冷军去看看萧南母亲。
  “你还真他妈善良。”
  “你不善良还给人钱?还给人开店?”钟饶红一瞪眼。
  
  城市鞭炮声声,万家团聚。孤灯下老人呆坐发愣,一桌菜已经冰凉。中秋、除夕这样的节日,是孤身人的毒药。
  
  “大妈,给您拜个早年!祝您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钟饶红敲开门就作揖,身后站着冷军。老人又惊又喜,让俩人进屋,转身用红纸包两个红包:“这是大妈给你们的压岁钱,保佑你们平平安安的。你看菜都凉了,我给你们下饺子去。”
  
  饺子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屋里多了人,就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灯似乎也更亮了。饺子是白菜肉馅,菜多肉少,入口很清爽。冷军、钟饶红吃得很欢。老人先是笑吟吟地看着俩个年轻人,一会就开始抹眼泪:“萧南也爱吃这种饺子。”冷军低头不语。老人说:“王露这孩子在班房里不知道是怎么过年的,会不会有饺子吃。”钟饶红眼眶湿了,耳边又响起王露在审判庭上的声声哭喊。“大妈,你放心,里面过年啥都有,元宵节我替你看她去。”钟饶红说。
  
  王露服刑的农场就在隔壁市,乘客车当天可以打来回,元宵那天钟饶红赖着冷军陪她去农场看王露。铁栏杆那头,王露坐得木然,脸色憔悴枯黄,眼睛长时间盯着一点看。只有说到萧南,生命和活力才又回到这个女人身上。王露问:“萧南没事吧?”钟饶红看看冷军,冷军说:“没事。”王露问:“他会回来的吧?”冷军说:“会回来的。”王露说:“是啊,他会回来的,我说过要给他生个儿子,可我还没有怀上。”冷军低头抽烟,钟饶红别过头去抹眼泪。
  
  回到城里天已擦黑,一盏盏灯就那样亮了起来。河两岸行人如织、摩肩接踵,那是市里第一次组织元宵节放烟火。钟饶红尖叫着在河堤上挤出一个位置,树树银花在空中绽放,明灭着恋人的脸。岸边熙熙攘攘,河中莲莲盏盏,有人偷偷牵手,有人天涯奔走。
  “冷军。”
  “嗯。”
  “王露真可怜,你说哪天我要那样了,你回不回来带我走。”
  “你就没句好话。”
  “带不带嘛!?”
  “带!上哪都带着你,把你扎皮带上!”
  
  河风硬朗地吹,钟饶红缩着脖子往冷军怀里拱。冷军望一眼怀中的女人,自十七岁认识钟饶红,转眼已经过去八年,自己再怎么飞,却始终有根看不见的线牵在心里,线的那一头,就抓在这个宽容豁达的女人手里。
  
  铁桥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兴衰荣辱,目睹了无数人的青春岁月、离合悲欢。从冷军记事起,那座铁桥就一直存在,横亘在南方小城的河流上,静默无声,地老天荒。冷军靠在桥栏上抽烟,钟饶红偎在男人怀里望着河水掩映万家灯火。自行车从身边骑过,桥板便微微地震动。
  
  “冷军,你爱我吗?”钟饶红仰头望着冷军,面如春花、目若秋水。
  “你今天发春了?”
  “操!那就是不爱了!”钟饶红眼瞪的溜圆。
  
  身边一群群年轻女人经过,走到冷军身边大都放慢脚步,目光甜腻地贴过来。张杰名言:“男人当流氓是为了适应社会,女人装流氓就是改造社会。”冷军成名以后,往上贴的女人乌泱乌泱的,冷军不喜欢女人装流氓,张杰说:“军哥为嫂子守身如玉。”现在冷军是本市红旗飘飘的人物,美女爱英雄,没什么奇怪的,可钟饶红受不了这刺激。一个大胸脯女人挺胸扭胯走过来,目光热辣辣地击在冷军脸上,胸部走得上下抖动,
  

  “军哥,一个人呐,带我去看电影。”大胸女人停在冷军身边扭着腰往上贴,没注意到冷军身边目光熊熊的钟饶红。
  
  钟饶红一个箭步上去,揪住女人满头大波浪卷,劈脸几巴掌。女人一愣,反应过来后一声凄厉的哀嚎,扑住钟饶红就开始挠。冷军看不下去,上去一把拖开两个女人。人群簇拥过来。
  
  “看你妈比啊!回家看你们妈去!”钟饶红一脚踩出去没踏中对手肚子,冲人群狮吼。有不服的挤进来要发作,被冷军目光砸得一哆嗦。
  “冷军!你让不让我打她!”钟饶红喘着粗气望前挣。
  “还不走!?”冷军拖着钟饶红对那倒霉女人说。
  “冷军!你是个王八蛋!王八蛋!”看着对手湮没在人群里,钟饶红歇斯底里。
  “行了,都散了吧。”冷军冲人群一挥手,人群慢慢散去。钟饶红趴在栏杆上抽泣。
  “今天吃火药了?”冷军皮着脸去勾钟饶红下巴。
  “滚开!王八蛋!你说,你爱不爱我!”钟饶红不依不饶。
  “操!老子非要把爱挂嘴边才叫爱是吧!”

  “你倒是没挂嘴上!你拿什么证明你爱我!”
  “你要怎么证明?”
  “你跳下去!”钟饶红一指桥下。
  
  说完这句话钟饶红就把肠子悔青了,冷军在她面前瞬间消失。那天在河边散步的人看见,一条矫健的身影从铁桥上跃下,划过几十米的高度,落入黑夜的河水中。路人齐声惊呼,当初修筑铁桥的时候,桥底遗落下很多巨大的石块、露着钢筋的水泥,象暗礁一样静静耸立在水下。
  
  冷军跃出栏杆的刹那,钟饶红心底倏忽裂出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将她一直往下吸。铁桥上的玉兰花灯柱映着水面圈圈涟漪,钟饶红趴在栏杆上声嘶力竭地哭喊冷军,路人已经疾步奔向河边的埠头,准备下水救人。冷军哗一声从十几米外冒出水面,河边围观的路人一阵欢呼,看着这个疯狂的青年从容游向岸边,爬上埠头。钟饶红扑上去紧紧搂住。
  
  “冷军!你是王八蛋!王八蛋……你还真跳!”
  “不是你让我跳的?”冷军抹一把脸上的水,身子被冷风一吹,打个寒战。
  “我错了……”钟饶红趴在冷军胸口,泪水涟涟。
  “错哪了?”
  “哪都错了。”
  “那赶紧回去反省,明天写份检查交给我。”冷军已经看见人群中穿得很土豪的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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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平这两年混得人模狗样。本市总共六家上规模的游戏厅,两家草包管理,其余四家就是周平的。福建人和本地混混合作开过几家大的,不是天天打架被砸就是被治安科查封。
  
  “你回吧。”冷军对钟饶红说,浑身淌着水坐上周平的“大白鲨”。“大白鲨”是周平弄来的走私摩托车,长三米,欧美国家给元首外宾车队开道的警察,骑的就是这个。
  “还真是大哥啊,泡妞都泡出境界了。”体积庞大的大白鲨啸过街头,行人侧目。
  “泡个卵!都老夫老妻了。往宾馆开。”
  
  冷军围着浴巾,冒着热气从卫生间出来,一身精瘦的腱子肉,没有文身,一条刀疤从左肩拉到右腰。周平递一根中华,冷军点了深吸一口,躺椅子上斜眼看周平用大哥大打电话。那时候大哥大还是个希罕物件,不是普通人用的起的东西。
  “我叫小鬼给你送套衣服过来。”冷军洗澡的时候,周平已经喊服务员把湿衣服拿去干洗。
  “再带瓶白酒,买些吃的。”冷军和周平从小玩到大,不会和他客套。
  
  冷军拿着遥控器来回换台,周平撑着大圆脑袋几次欲言又止。
  “妈比的,有屁就放!”冷军看着电视机说。
  “军哥,咱合伙开个场子吧。”周平说的是赌场。
  “你不是正开着。”
  “那都小场子,偷偷摸摸的,赚不了多少。我和李有德聊过,想整个大的,就明着开,他保咱们没事。”李有德被黄瑞云提成刑警队副队长后如鱼得水,和社会上的人关系千丝万缕,他要靠混混破案、搂钱,混混要靠他保太平,李有德已形成黑势力保护伞的雏形。
  
  “你又不是没钱,找我干啥。”冷军痛恨和公安、官员打交道。九十年代中后期,本市以往横行街头的大混混纷纷转型,拉拢投靠官员,现在本市一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几乎都是流氓出身。草包说过,冷军太有原则,他会因这个成功,也会因这个没落。
  
  周平瘪着张油脸闷头抽烟,他这几年虽然挣了些钱,也带了些小鬼,可他和冷军不一样,严格说他还是个生意人,道上人不动他是因为冷军。没有冷军在那镇着,这种偏门生意他一天也做不下去。
  
  电话响,是骆子建回呼机,冷军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他,喊他来宾馆喝酒。一会有小混混送来一套三枪内衣、内裤,老人头皮鞋,西裤和皮衣与冷军换下来那套几乎一样。冷军穿戴整齐,神采奕奕。
  “不错,挺会办事。”冷军拍下小鬼膀子,小混混激动得挺胸收腹。
  “军哥,那我也走了。”周平说。
  “赶着干什么去?”
  “嘿嘿,我不就好点这个。”周平手指作个搓麻将的动作。
  “你傻比啊,自己都吃这碗饭,还天天碰这个。”冷军已经听很多人说周平滥赌。后来周平输光千万身家,沦落到在缅甸赌场里混盒饭吃,死也不愿离开赌场。
  
  周平带着手下走后不久,骆子建敲门进来。一段时间没见,骆子建黑了很多,却像打了鸡血,一双眼晶亮有神。
  
  “当司机还真提神,什么时候我跟你跑几天车。”冷军上去一把搂住骆子建,冷军和骆子建是天生的兄弟,再长时间没见,俩人一搂膀子,胸中热血沸腾,从前啸聚街头的岁月在心中一一闪过。
  
  “挺好吧?”冷军抓着骆子建双肩问。
  “挺好,从没这么好过。”开着卡车驰骋千里,骆子建从未感觉如此自由。
  “坐下来,喝酒!”冷军咬开瓶盖,一瓶辣酒倒成两碗。俩人碰下碗,灌下一大口。
  “还和父母住?”
  “嗯。”骆子建俩姐姐出嫁后,房子空出了一间。
  “你什么时候结婚我送套房子给你。”
  “不用,跑车来钱挺快,再一年我也能买了。”
  “和夏晓岚怎么样了?”
  “还那样,她家里不同意。”
  “先弄个儿子出来,生米变熟饭,不同意也得同意。
  “你还不知道我?不到结婚那天我不会碰她。”
  “你丫就是个死脑筋。”
  “我看咱俩差不多。”
  “你喝慢点!我操,就没了。这酒喝得不过瘾,走,出去喝。”
  
  子夜的街道空旷寂静无人,冷军、骆子建勾肩搭背,走出一路曲线。街边阴影下,蹲着几个打劫的,衣领遮面,袖子直直的不能打弯。冷军、骆子建与几人擦身而过,一身大风大浪里历练出的江湖气,震慑了几名劫道的,眼睁睁望着俩人过去。
  
  “妈比的,那件皮衣真好!老大,怎么不抢他们?”
  “你就是个傻吊!抢他们?我怕被他们抢了。”
  
  货车驶过街道,路面微微震动,下夜班的年轻女工,骑着自行车一路叽叽喳喳谈论,间歇爆发笑声。冷军骆子建坐在路牙上抽烟,街对面几家发廊,暧昧地亮着粉红色灯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街上就有了这样的野鸡发廊。
  
  “军哥,你心里有事。”
  “子建,你说咱们以前打打杀杀都是为了什么?”
  “什么也不为。”
  “是呀,什么也不为,就图个痛快。以前没有的现在都有,也不用见天打架了,可我老觉得缺了什么。
  “时代变了,现在大伙削尖了脑袋赚钱,出来混也是为了钱。”
  “妈了个比,现在混混都成一种职业了。”
  “你看对面,原来有这个吗?军哥,咱俩这样的已经跟不上时代了。”骆子建看着对面的发廊,一只野鸡正拉着个男人往里走。
  “甭管在哪个时代,拳头硬就是道理。操他妈的,刚才进去的好像是你姐夫!”冷军想起骆子建中枪那天,婚礼上见过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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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子建冲进发廊,一名壮汉迎上去,还没等出声已被一拳砸倒。骆子建飞身上了二楼,两排木板间挤出一条逼仄的通道,小木间里呼吸粗重、声音暧昧。门被踢开,长着小肚子的女人一声尖叫,骆子建貌似憨厚的大姐夫光着下身,手还在野鸡的奶袋上抓着,双腿中间的物件金刚怒目。野鸡连滚带爬跑下楼,楼上传来拳头鞋尖接触皮肉的声音和一个男人声声哀嚎。一楼看场的壮汉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有些发木的脑袋,从沙发底下抽出砍刀,冷军已经笑着站在楼梯口。壮汉一刀背劈过去,无言的结局,壮汉眼一花,被一拳封眼。壮汉蹲地上缓过神来,冷军还靠在楼梯口斜眼望着,表情似笑非笑。壮汉一刀斜劈,这回不是刀背,更无言的结局,鼻子上被冷军一拳砸得五味杂陈、鲜血长流,蹲地上仰着头止血。
  
  “不来了?”冷军问。
  “不来了。”
  “那我们走了?”
  “走吧……”
  
  骆子建推着粗壮短黑的大姐夫进了小公园,一大片树林遮出静谧夜色。
  “我大姐大着肚子在家,你就在外头干这个!?今天不说清楚我打死你!”骆子建几脚把大姐夫踩翻。
  
  骆子建大姐夫李刚连着三年评为劳模,家里喷着红字的脸盆、茶缸一大堆,婚前本来要升轧钢厂车间主任,后来被厂长小舅子给顶了。93年起,全国经济体制改革,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国家主人工人阶级纷纷下岗。轧钢厂也在准备精简部分工人,已经是车间主任的厂长小舅子和李刚向来不对付,把李刚划进下岗花名册,就等着过几天开会宣布。李刚心里有事,在街上胡乱溜达,鬼使神差进了野鸡店。
  
  “我不是人,你打死我吧!我在轧钢厂拼了十几年,他们说开就要开了我,以后我还怎么活!我怎么养老婆孩子!”骆子建大姐夫扯着头发,蹲地上嗷嗷地哭。冷军。骆子建默然。
  “走吧,我请你喝酒。”冷军拍拍李刚肩膀。
  
  冷军、骆子建陪李刚在夜摊上喝酒的时候,李有德来了。冷军俩人刚才砸的野鸡店,就是李有德的产业之一。一辆吉普车停在摊边,李有德下车,穿件皮夹克,塞着手枪的小包在腋下夹着,像个生意人。升官后李有德很少再穿制服,只有小警察才天天穿制服。
  
  “刚才你打人了?”李有德站到桌前,吉普车边几个便衣手扶着腰。冷军目光制止有点想动的骆子建。
  “我自卫。”冷军悠悠喝一口酒。
  “刚才你砸店了?”
  “砸了。”
  “你跟我走。”车边的便衣右手扶腰左手开门。
  “你们回吧。”冷军拍下骆子建肩膀,转身进了吉普车。
  “军哥。”骆子建喊一声。
  冷军透过车窗冲骆子建挥挥手,身影渐渐模糊,吉普车红色的尾灯消失在黑夜中。
  
  车没有开回公安局,在一个夜宵摊停下,不远的路口三三两两聚着摩的、人力三轮车。
  “下去喝一杯。”李有德说。
  “什么意思?”冷军问。
  “没什么意思。”
  “我只和朋友喝酒。”冷军又记起骆子建淡金色的脸。
  “那我们交个朋友。”
  “没其他事我就走了。”冷军开门下车。
  “冷军,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李有德临走前说。公安身份对李有德来说只是工具,他对社会、官场的游戏规则了如指掌。冷军现在正红旗飘飘,如果能和他结盟,本市的地下秩序将间接由他掌控。只要是权利,不管是白是黑,都能给他带来好处,李有德想得很清楚。
  

  轧钢厂厂长小舅子三十多岁,原来也在社会上混过,绰号排骨,原来也是个鼻涕虫样的人物,在社会上没混出来,找姐夫进了轧钢厂。冷军去找他的那天晚上,排骨正和几个小混混在“工会舞厅”慢三快四。俩人上去拍拍肩:“出来,有事和你说。”社会上男人之间这样的对话是一种信号,也可以理解为挑衅。排骨一梗脖子要发作,屁股上已经感觉到尖利。排骨跟着俩人出去,向边上的小混混使眼色,小混混飞跑出去叫人。
  
  排骨被带到工会后边大院,靠墙一堆烂圆木,几人在上面坐着,烟头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你就是排骨?”圆木上说话的人声音冰冷。
  “朋友,什么事?”排骨脚有点软。
  “什么事?打你!”排骨被后边的人一脚踩翻,几人冲上去一阵狂踢。
  
  大院里呼地涌进来一帮人,手里刀光混乱,是小混混喊来帮架的。
  “老大!他们打我……”排骨躺地上喊,带着哭腔。排骨喊的皮哥就是邓皮,在工会一片打得响,但和冷军他们比不是一个档次。
  “你们玩哪的?” 邓皮上来问。
  “过来。”圆木上一人说话。邓皮上去,张杰打火机一亮,照对方的脸。
  “呦,是军哥!杰哥!什么事啊,还劳你们亲自出手。”邓皮哈着腰让烟。
  “你和他熟?”冷军耷着眼皮问。
  “熟个吊毛灰,我早想练他了!”
  “那练吧。”
  喊来帮忙的人,变成了打自己的人,排骨这顿打挨的冤,如果知道是冷军要弄他,打死排骨他也不会去喊人。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冷军问。
  “大哥,哪里得罪了你说一声啊。”排骨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
  “你要让李刚下岗?”
  “我一个小车间主任,哪有这样的权利啊。”排骨没想到窝窝囊囊的李刚会认识冷军。
  “谁拿的主意?”
  “厂长定的啊,真跟我没关系。”排骨把事情往当厂长的姐夫身上一推。轧钢厂是省级企业,厂长是副厅级干部,厂里保卫科手枪、手铐、电棍配置齐全,相当于轧钢厂自建派出所。排骨想你冷军打得再响,总不敢闯轧钢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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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军去了轧钢厂,一个人去的。门推开,苏式建筑年代久远的地板油漆斑驳,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你找谁?”厂长四十多岁,发福的脸上,带着一种长年发号施令的自信。
  “我找你。”冷军在厂长办公桌前大刺刺地坐下。
  “你哪的?”
  “我冷军。”
  “找我有事?”那时候的百姓也许说不上市委书记的名字,但对大混混的名字如数家珍。一个厂长,如果对社会上的事情,一头雾水,那证明他是个没阅历的人。厂长是个有阅历的人,甚至把社会上一些事情当党章背过。厂长已经在琢磨保卫科科长该下岗,怎么把这混世魔王给放进来了。
  “有事。”
  “什么事?”
  “你要让李刚下岗?”
  “那是我们内部的事情。”
  “李刚是我兄弟。”冷军目光逼视。
  厂长拿起电话往保卫科打,冷军半躺在椅子里懒洋洋地望着。
  “看来今天我不该在这见你,你住金龙岗吧?”冷军拿起桌上的中华给自己点一根,厂长背上沁出冷汗,凉飕飕的。
  “厂长!”四五个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撞进来,手提电棍、橡皮棍,手铐在腰里清脆撞击。保卫科一群人在厂区横行惯了,挂着公安的表情进来,一看是冷军,石化。保卫科成员一般由转业军人、转业混混构成,这些人没找到单位前,都有过草根流氓经历,不然也没有资格和能力进保卫科。如果说厂长是他们的现任领导,那冷军,就是他们前任领导。
  “谁让你们放他进来的!?”厂长一拍桌子,茶杯倾倒。
  “官威不小,你也别难为他们。今天这事,你能给面子最好,不行下回我换个地儿找你谈。”冷军半截烟摁灭在厂长工作笔记上,硕大的烟灰缸在桌上一尘不染。
  
  冷军推门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屋里一帮人还那样楞着。
  “滚出去!”厂长一个保温杯在墙上摔的粉碎,保卫科几人垂着头出去。
  
  厂长给李有德打了电话。
  李有德问:“他打人了吗?”
  厂长说:“没有。”
  李有德问:“他砸东西了吗?”
  厂长说:“没有,可他威胁我。”
  李有德说:“威胁就是还没有发生,发生了我会处理他。“
  厂长无语,放下电话,大吼一句:“我操你妈!发生了我找你还有吊用!”
  
  李刚一直没明白自己怎么没有下岗,排骨看见他客气恭敬,保卫科遇见他就让烟。十年后轧钢厂倒闭,工厂转卖给地产商,李刚还是下岗了。
  
  钟饶红还住在南城那片破烂的瓦房中间,弄堂已没有那么深,残垣废墟的矮墙上还有半个“拆”字,空气里是遥远岁月的记忆。老城区在慢慢拆除,一栋栋楼房建了起来,生长在楼房里的孩子,再不会有趴在泥地里打弹珠、拍香烟壳的乐趣。钟饶红父母在厨房里忙碌,飘来阵阵菜香和街坊的话语。
  
  “那是红红的对象?”
  “是冷军呀,现在打的多响!你不认识?”
  “就他啊,听说现在发了,老钟家以后腰板硬了。”
  “可不是。”
  
  钟饶红妈端着盘糖醋排骨进来,微微发福,烫着那时代流行波浪卷,风韵犹存的脸上透着精明。
  “小冷你随便坐,很快就可以吃饭了。”钟饶红妈原来一直反对女儿和冷军交往,随着冷军在本市的崛起,她开始希望这个风云人物是自己的女婿。街上拿大哥大开豪华车的,几乎都是流氓出身。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女儿喊冷军回家吃饭。
  “好……”冷军在这种场合就显得很别扭,也不会喊人。钟饶红已经喊他很多次回家吃饭,这一次实在躲不过,拎来的水果也是钟饶红事先准备的。
  钟饶红弟弟一步不离地跟着冷军,弹簧刀在手上来回摆弄,一张稚嫩的脸上都是张狂。老混混想淡去身上的江湖气息,正拼打天下的少年却尽力装出很歪。“你老卵!冷军是我姐夫!打不死你!”这是钟饶红弟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姐夫,学校有人对我老卵,你什么时候跟我去一趟啊?”
  “滚!天天不学好!”被弟弟一声声姐夫喊红了脸,钟饶红一巴掌拍在弟弟头上。
  “小生瓜蛋子就想出来混了。”冷军把弹簧刀拿过来看看,软绵绵的刀身,和玩具差不多。
  
  钟饶红妈一双眼在冷军身上来回打量,冷军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别扭。
  “吃菜啊,别客气!”钟饶红妈往冷军面前已经堆尖的碗里又夹进一个肉丸。
  “……我敬你。”冷军拿起酒杯对钟饶红没多少话的父亲说,一句“叔叔”在胸里来回转圈就是出不了口。钟饶红父亲拿起杯吱溜喝下。
  “小冷,家里都哪些人那?”钟饶红妈问。
  “父母,还俩弟弟。”
  “哦,你还和父母住一块吧?”
  “嗯。”
  “打算什么时候买房呢?”
  钟饶红父亲一放酒杯,看一眼老婆,被钟饶红妈一眼瞪了回去。
  “你看,我们家这么小,马上就要拆迁了,一平米少说也要加大几百才能买新房。”钟饶红妈看一眼冷军,冷军默默喝酒。
  
  河边冬青树葱茏,一圈老人围着石桌下棋,对岸漫山松柏,冬天也这样绿着。
  “我妈就那样,你别听她的。”钟饶红看冷军阴着脸。
  “人是不是都得结婚?”冷军看着被风吹皱的河水,水草在岸边一漾一漾。
  “你不会不娶我吧?”
  “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要不是你跟头狼一样在那看着,追我的人多了。”
  “你就做梦吧,追你的也就赖蛤蟆那样的货。”
  “说真的,冷军,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不天天在一起的,有没有那张纸不都一样。”
  “不一样,女人都看重那张纸。”风刮得急,钟饶红缩进冷军皮衣里,拿起冷军的手箍在肩膀上。
  
  不远处一个微微谢顶的男人肚子凸起,左手牵着孩子学走路,右手拿着奶瓶尿布。冷军想象中结完婚的男人就是这样,冷军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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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平约冷军到皇朝吃饭,冷军带着张杰、草包去了。推门进去,包间里等待的俩人起身,其中一个是李有德,冷军很意外。周平迎上去,冷军目光顿在周平脸上,伸出食指点点周平,周平浑身发毛。和冷军认识这么多年,他有时还是惧怕面前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人。冷军转身要走,周平一把抓住冷军袖子。
  
  “军哥,给我留个面子,来都来了。”周平苦着脸压低声音央求。
  “冷军,都说你有量,怎么,和我一起吃顿饭都不敢?”李有德又坐了下来,牛皮枪带扎眼地勒在白衬衣外。冷军是李有德叫周平约的,如果这次还谈不拢,李有德打算把冷军弄沉。
  
  五人围坐,一瓶茅台一圈斟过来。冷军倒扣酒杯,悠悠地给自己倒一杯茶。李有德脸上挂笑眼角肌肉却微微抽搐。
  
  “来,大家先喝一个。”周平举着酒杯站起来,李有德也跟着起身。草包用余光看着冷军,冷军不动他也不会动,张杰看一眼坐着的冷军,又讪讪坐下来。周平、李有德酒杯见底,冷军茶杯一碰嘴唇。
  
  “服务员,盛碗饭。”冷军说。
  
  包间里气氛沉闷,冷军筷子和碗细碎撞击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冷军,现在混社会你这样行不通了。”李有德散一圈软中华,给自己点一根。
  “哦,那你教下我。”冷军站起来把玻璃餐盘转过来,伸手扯下半截龙虾。
  “以前混社会是为了打的响,走出去有面子;现在什么时代了?小流氓才打架斗殴。那谁说的,做人要低调,赚钱才要高调。”
  
  冷军望向窗外,路上天色阴沉,行人脚步匆匆,暴雨将至。
  
  “冷军,你把这杯酒喝了,以后我保你没事。”李有德走到冷军面前放下一杯酒。
  “我要不喝呢?”冷军目光直直逼过去。
  李有德笑得意味深长,没有回答。
  
  “领导,何必呐,这杯酒我替军哥喝了。”张杰站过来打圆场。
  “你替得了吗?”李有德看看冷军,望望张杰。
  “不就一杯酒嘛,我替了!”张杰伸手过去拿杯,手被冷军一把握住。
  “我只和朋友喝酒。”冷军说。
  
  一杯酒缓缓自冷军手中倾倒,浇在地毯上没有声音,醇厚的酒香在屋里散开。屋外暴雨倾盆而下,狂暴地冲刷着城市,一只破铁桶被风卷起抛下,撞出一路声响。行人在雨中奔跑躲避,一柄红伞被风刮翻,露出钟饶红高挑的身影。
  
  “饭吃过了,我先走。”扒完一碗饭,冷军推门出去。一会草包找个话头告辞,张杰没动。李有德目光阴鸷地穿过玻璃,落在马路对面。冷军搂着个漂亮女孩站在屋檐下躲雨,脸上有少见的温柔。
  
  “下这么大雨你来这干什么?”冷军问。
  “来给你送伞。”钟饶红晃一下手中另一把伞。
  
  冷军跟骆子建跑车的一个月,张杰和李有德走得很近。欧阳丹青去了国外,张杰觉得按冷军的脾气玩下去,别说赚多少钱,迟早都进农场喝水上飘。张杰和周平、李有德合作开赌场,这是他与冷军最初的裂痕。
  
  草包打通了冷军的传呼,卡车在国道边停下,冷军在一个烟摊上回电话。
  
  “张杰想把这两年的分红都取走,在等我回话。”电话那头草包说。
  “给他吧。”冷军沉默了一会。他和草包都明白张杰要这钱干什么去。
  “军子……”草包比冷军大了近十岁,一直这样喊冷军。
  “我心里都明白,该散的总会散。”冷军说。电话那头草包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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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1:5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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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军走后一个星期,李有德带治安科的人拉走了游戏厅所有的赌博机。草包身上渐渐透露出沉稳果敢,几天后赌博机又拉了回来,游戏厅照常营业。草包没有告诉冷军这事,有些事情,不知道也许更好。
  
  张杰开的娱乐城就是一个赌场,外厅和其他游戏厅没什么两样,穿过一道暗门,别有洞天——百家乐、轮盘、老虎机……赌徒们兴奋或沮丧的脸。张杰、周平明占一半股份,其余是李有德的。张杰心里对没出钱就要五五分账的李有德很不爽,李有德没有告诉他们,他那份里有一半是公安局长黄瑞云的。李有德是赌场的保护伞,黄瑞云是李有德的保护伞,黄瑞云的保护伞是谁,李有德就不知道了。
  
  娱乐城开张那天,张杰衣着光鲜,花篮挤满门口,狮舞锣鼓喧天。皇朝里酒席开了五十桌,本市有头有脸的几乎都来了,被众星捧月的张杰感觉从未有过的好,他依稀嗅到了成功的气味。冷军、骆子建缺席,张杰心里暗了一瞬,他想等赚到足够多的钱,他要和冷军、骆子建一起花,那时候他们会理解他的用心良苦,张杰甚至能感觉到冷军搂着他肩膀的表扬。
  
  和骆子建跑了一趟西安,千沟万壑、苍茫大气黄土高原让冷军神清气爽。车上下来,冷军直接去了游戏厅,游戏厅生意比以前淡了很多。
  
  “黑皮出事了。”草包说。
  
  冷军回来的头一天,黑皮进了赌场那道暗门,开始只是想小玩,几把大小没拍到,黑皮被钳到了毛。没猫腻的赌场就不是赌场,两眼充血的黑皮很快输成了空军。
  
  “兄弟,拿去翻本。”一人递过来一沓钱,东北口音。
  
  自萧南逃亡后,本市很少有人会去惹冷军,不管新闻里说我们的生活如何阳光,地下秩序却一直存在,冷军就是这座城市地下秩序稳定的原因。改革开放以后,全国各地的外地面孔多了起来,东北帮的名头在全国崛起。张杰赌场开张前,一群东北人进到本市,放贷敲诈、下手凶狠,他们急于在这座城市拼打天下。
  
  黑皮的印堂和脸一样黑,他已经记不清东北人递了几次钱给他。
  
  “妈了个比!今天真他妈邪了。兄弟,欠了你多少钱。”黑皮一拍机器。
  “忙啥?再玩会,没看正出跳舞牌。”
  “不玩了,拍大出小,拍小出大,还玩个卵!多少钱?”黑皮感觉有大几千了,心想和张杰也认识,先欠着。
  “不多,两万。”
  “多少!?”
  “两万。”几个东北人半个屁股搭在机器上,乜斜着眼望过来。
  “张杰是我兄弟。”黑皮以为张杰是这的老板,提了会没事,他不了解这群东北人的疯狂和野心,他们正急着出位。
  “走,进去唠。”东北人搂着黑皮膀子进了房间。
  
  “打电话让人送钱来。”电话放到黑皮面前。
  “你们喊张杰周平来。”张杰周平那天都没在场子里。
  “喊他们干啥?我们和他们不一路。”
  “那你们看着办吧,钱我没有,命在这搁着。”
  “真想好了?”
  “想好了。”
  沉甸甸的烟缸拍在脑袋上,黑皮翻倒在地,脑袋位置缓缓洇出一滩暗红。
  
  张杰和周平开场子后,没有冷军点头,机械厂一帮人没有跟去。张杰请了东北人,东北人看场的报酬就是可以在场子里放高利贷,东北面上对张杰热乎,背地里管张杰叫“狗懒子”。张杰赶到医院的时候黑皮已经被开出病危通知,三万块钱交进窗口,从医院出来的张杰踟躇街头,他不知道等冷军回来怎么交代。灯一盏盏地亮起来,灯一盏盏地灭下去,风席卷着孤单穿越城市,吹灭理想。张杰在路边叫了一只野鸡进了宾馆。有时候,嫖娼和性欲无关。
  
  病床上黑皮浑身插满管子,原来黑亮的一张脸,惨白着。
  “黑皮!”冷军摇摇黑皮。
  “医生说还在昏迷。”火车站小偷在病房里三三俩俩站着。
  
  冷军到医院门口打了几个电话,一会机械厂来了几十人,刀用报纸裹了。还是早上,娱乐城人不多,开山锤在皮衣里倒捂,竹片一头拖在地上,冷军走出一身杀气。暗门口俩个看场的起身,没等开口,机械厂上去俩人军刺顶胸。暗门一脚踹开,束束目光望过来。
  
  “喊张杰出来。”
  “张总还没来。”
  
  长摆皮衣敞开,一米长的开山锤刺痛人眼,冷军一台台机器砸过去,碎片飞溅。
  
  “军哥,你等等,我喊他来。”看场的混混没一个敢上来,东北人下午才会出现。
  “喊吧,他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停。”开山锤一下下挥出去,发出巨响,一帮人眼睁睁看着。
  
  一会张杰出现在场子门口,头发蓬乱、神情颓靡。场子已经被砸的七零八乱。
  
  “张总!?”冷军丢开铁锤,晃着膀子站到张杰面前,张杰木木地立着。
  “张总!”冷军一巴掌抽在张杰脸上,张杰一声不吭。
  
  冷军一巴掌一巴掌抽了下去,张杰一边脸很快红肿,唇角沁出了血。
  
  “军哥,算了吧。”俩个混混上来劝。
  “滚开!” 张杰一梗脖子,两眼血红。
  
  一脚踩在腹部,张杰倒地,冷军上去拔脚狂踢,张杰抱头曲身。
  
  “张杰,以后我们不再是兄弟。”冷军走到门口,回转身说。
  “军哥……”张杰扑通跪下,泪和着血流了满面。
  
  草包告诉冷军,打黑皮的不是张杰,是本市新来的一帮东北人。冷军沉默,又想起张杰从看守所出来抱着他嗷嗷大哭。“把他们找出来。”冷军咬肌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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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1:5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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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人来本市后玩的比较邪,专找娱乐场所老板下手,答应让他们看场的,冲老板一句句喊哥;不交看场费的,场子里被泼屎泼尿、砸汽油瓶,天天有人闹事。冷军不看场子,也不收保护费,和东北人一直没什么冲突。很多老板找过冷军,要把场子给冷军看,价码很高,冷军拒绝了。多年以后回过头看当年的冷军,他有很多机会可以转型,并建立自己的体系,这个体系,也许就是现在说的黑社会。可冷军一直没有这样去做,热血沸腾的真情岁月,血只为兄弟而流,金钱和权势并不是信仰,这也是至今会有那么多人怀念冷军时代的原因。多年后已经成佛成仙的欧阳丹青说:“冷军当年如果做了,无疑会是教父,可他就不再是冷军。”
  
  冷军一怒,城市战火重燃,几天下来,东北人看的所有场子被扫平。冷军说:“哪个场子请东北人,我就砸哪个场子。”那段时间东北人缩头度日,出来买东西都用手指,不说话,怕被人听出东北口音,就连东北小姐也跟着销声匿迹。不管谁是强龙,谁是地头蛇,本市东北帮惹上冷军,铁定倒霉。
  
  一群东北人不再出去活动,集中躲在城郊一栋三层砖楼里,远离居民区。走廊里晾着忘记收的乳罩、内裤,一帮跟着他们四处坐台的小姐已经离开本市。早上九点,几十人悄悄围住砖楼,手里刀光混乱,枪在冷军手里机头大张。
  
  门被一脚踹开,裹进一屋寒风,惊醒的十几人第一反应是伸手到枕下摸刀。十几个穿着三角裤头的东北人立在床边,膀大腰圆的身体上纹着的盘龙,被刀疤割断。刮的发青的头皮下一双双眼睛凶悍野性,瞪着闯进来的一群南方人。
  
  “手里东西放下。”冷军黑洞洞的枪口举起。一帮刀头舔血的东北人握紧刀把,指节发白。
  “点鞭炮。”冷军说。
  
  一串电光炮冒着火光在屋里炸响,里面夹杂着一声枪响。一个东北人低头,腹部一个圆眼,鲜血汩汩而出。离冷军最近的大汉嚎叫一声,挥刀迎面劈下,冷军不躲,迎上一步,右手一格前滑,军刺噗哧一声从对手肩膀斜插进去,溅起点点鲜红。中刀的东北人发出一声撕心的哀嚎,被冷军一脚踩翻。鞭炮声停止,冷军衣摆无风自动。
  
  鲜血激起冷军凶残的欲望,空气里血液特有的腥甜气味令他亢奋,从前那些喋血街头的记忆瞬间苏醒。冷军目光灼灼,见血兴奋的亡命气质震慑了屋里每一个人。后来喜欢上读书的草包说,如果冷军、骆子建出生在春秋战国,就是荆轲这样的人物。
  
  “我最后说一遍,手里东西放下。”冷军刀刃般的眼神扫过,响起一屋铁器落地的声音。
  “双手抱头,在墙角蹲下。”冷军枪口一摆,十几条大汉在墙角蹲成一团,俩个受伤的躺地上呻吟。
  “我叫冷军,不用多说了吧?拍黑皮脑袋的站出来。”

  “大哥,我们赔钱。”
  “赔钱!?”冷军一脚奔在说话人脸上,一声闷哼,对手翻倒。
  
  冷军一摆头,一人从人堆里被拖出,在地上按成大字,毛巾勒嘴。
  
  “拍黑皮脑袋的站出来。”冰冷的刀刃贴在脚脖上,被按住的人一阵挣扎。墙角一群人低着头,没有反应。冷军手一紧,刀刃切开脚筋,地上人一阵抽搐,痛苦的哀嚎在胸腔里滚动。
  “下一个。”冷军说。人群里又被拖出一人,冷汗涔涔。
  “好,很讲义气。”冷军跪住对方脚脖就要往下切。
  “黑皮我拍的!”站起来的人十八九岁,一身肌腱窜动,手臂上烟疤烫成九饼,额头一道开山纹,眼神阴毒。
  “哪只手拍的?”冷军拣起把厚背平头砍刀。
  “你看着办吧!”年轻人被按在床上,两手架空。
  “就冲你为兄弟站出来的劲头,我留你一条命。”厚背砍刀带着风声剁下,皮肉骨骼断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一只刺着忍字的右手在地上抽搐弹跳,一会泛出青灰色,人堆里有人干呕。
  “从今天起,这座城市里,我不想再看见你们。”冷军声音慵懒,现在却足以令对手胆寒。
  
  那天以后,在本市呼啸横行的一伙东北人消失。公安局没有接到报案,一群血案累累的流窜犯,不会去寻求法律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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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2:0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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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春花在城市开出簇簇鹅黄的时候,黑皮出院,光头上一个海星状的疤痕。冷军帮黑皮在皇朝摆酒,一大帮人打打闹闹。
  “军子,啥也不说了。”黑皮咕咚咕咚倒满一碗白酒,足有半斤。冷军帮黑皮报仇,灭东北帮一役在本市道上都快传成了评书。
  “活腻味了?”冷军一把拽过酒碗。黑皮颅骨上陷下去一个坑,不能多喝。
  
  门吱呀一响,众人望过去。一身暴发户打扮的余建国站在门口,身后是别别扭扭的张杰。东北人走后,张杰收了很多小鬼看场,为避免敲诈勒索,高利贷也不再让外人放。余建国是先去的赌场找到张杰,张杰领着他来找冷军。
  
  “妈了个比,你还活着!”冷军上去一拳擂在有些发福的余建国肚子上。
  “哈哈!军哥,这不是来看你了。”余建国双手紧握冷军的手,笑得中气十足。
  “哥个卵,你这么大老板我受不起,坐下喝酒。”冷军把余建国按进椅子里,余建国往后一招手,俩跟班抬进几箱软中华,一人面前放了一条。
  “操他妈的,当大老板了出手就是不一样。”黑皮一伙人啧啧地赞,张杰尴尬地在门口站着。
  “站着装菩萨?”冷军走上去拍拍张杰的脸,一按张杰后脑勺:“进去喝酒。”张杰眼眶湿润。
  
  “黑皮,对不住了。”张杰一仰脖,酒杯见底。
  “这事不怨你,谁知道东北人这么傻吊。”黑皮搂下张杰膀子。
  “在下边干的还行吧?”冷军问余建国。
  
  冷军三人帮余建国拼打出天下,余建国在矿区干得风生水起。人的欲望永远不会满足,一段时间后余建国开始嫌黑煤矿来钱慢,瞄上了金矿。本市周边产金最多的就是大茅山,大茅山金矿最多的就是鸡母眼。被萧南劫了一票后,鸡母眼痛定思痛,在保安措施上不惜血本,打手一律雇佣退伍军人,里面不乏有实战经验的特种兵,长短制式武器齐备,甚至夸张到购置了一台装甲车。如果给鸡母眼一个番号,鸡母眼团伙就是一支武装部队。余建国去找过鸡母眼,开口谈合作。鸡母眼觉得余建国和蔡老六是一个品种,都是傻吊。鸡母眼问:“你拿什么和我合作?钱?老子可以埋了你;人?老子现在的火力市政府都可以攻下来!”鸡母眼唾沫星子溅了余建国一脸,一根牛卵一样的雪茄冒着青烟,在余建国眼前指指点点。在矿区飞横跋扈的余建国,一口恶气郁积在胸。余建国的目标已经不是拿钱砸他家老头子,余建国觉得做人就要做得和鸡母眼一样牛比,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怎么才能搞掉鸡母眼,余建国一双三角眼里又闪过冷军、骆子建的影子,每次想起他们,余建国都联想起寒光闪闪的利刃。和鸡母眼火并冷军、骆子建会不会死,那不是余建国考虑的范围。
  
  “下边都是没有许可证的黑煤矿,乱挖了十几年,矿脉断了,现在煤的成色不好,以后会更差。”余建国观察着冷军的反应。
  “哪的水不养人,不行就换个别的干干。”冷军说。
  “干惯挖矿了,别的也不会,我想带我那帮兄弟去大茅山混,军哥你给拿下脉。”余建国捕捉着冷军的每一个表情。冷军依然脸上挂笑,边上的骆子建、张杰却抬头望过来。
  “我还能帮你拿什么脉,小的长大了,老的害怕了,都已经是老骨头的人了。”冷军吃菜。
  “哈哈,军哥真会开玩笑,你现在正红旗飘飘,市里谁还能比你更响。”余建国笑得有点干。
  “扯哪些干啥,喝酒,这次多玩几天再回去。”冷军举杯。
  
  夜色阑珊,一大群人从皇朝出来,个个脚步发飘,看上去很歪,是惹不起的那种。晚上白的啤的红的轮着喝,冷军酒有点高。众人拍肩告别,余建国执意要送冷军回去,张杰看着车灯消逝,表情复杂。
  
  车开进大酒店,余建国已经预订好两个大套间。
  “怎么来这?”醉醺醺的冷军问。
  “难得回来一次,别回去睡了,咱兄弟聊聊。”
  
  冷军双手撑墙站在花洒下,热水有力地喷洒下来,些微痛楚里混杂着愉悦,酒醒了七分。客房门悄悄打开,锁头轻碰,房间里进了人,手脚这么轻不会是余建国。弄沉东北帮后,冷军最近枪不离身。枪管慢慢顶开洗手间门,冷军腰围浴巾贴墙闪出,视野里闯入两条背影,高挑匀称,一丝不挂,温润的灯光下满室春光。
  “你们什么人?”冷军把枪背在身后。
  “你看我们是什么人……”俩人转身,胸部挺拔、腹部平坦、双腿修长。俩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扭着腰部走到冷军面前,眼里都是邀请,她们没有遇见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拒绝。
  “出去。”

  “我们是学舞蹈的,不想要吗?”女孩左右贴上去,在冷军身上来回地蹭,其中一个伸手去解浴巾,冷军一把握住。
  “你们是想穿着衣服出去,还是就这样把你们丢出去?”
  “我们已经收了钱。”
  “不用退了。”
  
  一小时后余建国敲门进来,手上提只皮箱,脸上带着极度快感后的红晕。
  
  “怎么?不满意?”余建国笑得有点淫。
  “以后不要给我安排这种玩意,我不好这口。”冷军光着膀子躺床上抽烟。
  “军哥,我余建国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你!真的!”余建国挨床边坐下,冷军递根烟过去。
  “别他妈的拍马屁,刚才俩女人哪弄的?看着不像鸡,你丫又坑良家妇女了吧。”
  “舞蹈学院的学生,自觉自愿的。这年头,如果她说不卖,那证明你出的价码不够。”余建国已经用钞票砸松了多少女人的裤腰带。
  “妈比的,都说我是流氓,和你比,老子就是童子。”
  “哈哈,那是,不然怎么军哥是我大哥呐。”余建国顿一顿,说:“军哥,这两年我也没赚多少,这些钱没别的意思,感谢你一直关照我。”
  
  密码箱弹开,一箱钱刺痛人眼。冷军瞟一眼,就像瞟一堆草纸。
  
  “建国,你现在也是大哥,很多事情不用说那么透。该帮你的,不用你开口,不该帮的……。”冷军眯缝着眼看着余建国,没有往下说。余建国脸上一阵红白。冷军叱诧道上多少年有他的原因,什么事该帮,什么事不该帮,他分的很清楚。帮余建国在矿区拼打出一片天地是为了义气,如果现在再去帮余建国弄鸡母眼那就真像张杰说的,被人当枪使。冷军不会拿弟兄的命去干这事,他觉得余建国太贪。也就是从这时起,冷军和余建国开始走向决裂。
  

  “没事!弟弟知道你的难处,大茅山我一定要去,没钱怕个卵,砸锅卖铁我也要让兄弟们有碗饭吃!”箱子还在床上那样开着,余建国一眼一眼地瞟,感觉心都空了。冷军斜眼望着余建国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不搭话,唇角挂笑。
  
  余建国回到自己房里,两只长包的野鸡在看电视。
  
  “帅哥,好像心情不好哦。”俩人偎上来,在余建国一张油脸上吧唧吧唧地亲。
  “脱衣服!”余建国脸色铁青。
  
  俩只野鸡被大字形绑在床上,嘴塞着。肥硕肚子上一片黑毛的余建国揪住女人头发,下狠手抽,俩个女人身上,黑一块紫一块。
  “冷军!我操你个妈!”余建国一声怒吼,一拳落在女人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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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余建国从客房下来,经过酒店大堂被值班经理喊住,留在冷军床上的黑色密码箱赫然摆上大理石台面。余建国上去拎一下,还是沉甸甸的。冷军一大早就走了,把箱子留在前台。
  “你朋友让转交你的,还有一封信。”值班经理说。
  信笺上冷军写着几个字:“一宿没睡着吧。”
  
  酒店出来,余建国先去接了太子。一沓五指厚的钱从副驾座递到后面,报纸裹着,太子捏捏厚度,塞进包里,太子说:“你是个明白人,我愿意和明白人打交道。”今日太子已不再是昔日街头泡妞打架的混混,从他父亲当上政法委书记后,太子怎么看都像个世外高人。余建国多年前埋下的人情种子,生根发芽,眼看要长成参天大树。
  
  皇朝最大的包间,优雅的女总经理亲自进来敬酒。能让她敬酒的人不多,曾经有喝醉的大款点名要女老总进包间,女老总没去。桌子被大款掀翻后,一副手铐将大款铐进了拘留所。大款从拘留所出来后吃了两个月的田七才能下地。谁都知道女老总有来头,谁都知道皇朝有背景,只有女老总知道,皇朝真正的老板是太子。
  
  “二哥,您行啊!这妞有气质。”余建国一脸陶醉地闻着空气里的袅袅余香。太子在家排行老二,有时候谁喊谁哥不一定看年龄。
  “这么大桌子就咱俩吃饭?”余建国看着一张二十人大桌,琢磨还有人要来。
  “介绍你认识几个人。”太子从面前白皮烟壳里抽出两根烟,丢一根给余建国。
  “这什么烟?”余建国看烟壳空白,烟嘴比普通烟偏长,上边什么也没印。烟是特制小熊猫,内供中央领导。太子不会对这种事情解释,有时候话说多了,显得水浅。太子觉得余建国一身草莽气息,却义气聪明,打磨打磨会成大器。
  
  最先进来的是李有德。一次酒席上黄瑞云介绍李有德认识太子后,李有德爬墙,想方设法和太子走的很近。

  “二哥,手头有点事,来晚了点,您多担待。”李有德哈着腰,带点奴相。如果太子不说,余建国不会相信这会是刑警队副队长。后来余建国见识到,该像警察的时候李有德比谁都更像警察。
  “李有德,刑警队副队长;余建国,我兄弟,在郊县生意很大。”太子介绍。
  “坐!”
  “您坐!”
  余建国、李有德双手紧握,目光炯炯。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打小失散的亲兄弟。
  
  又进来俩人,白条脸的中分头油光瓦亮,红方脸短发如钢针。黄国明、蔡老六推门进来,一脸笑冷在脸上,太子边上坐着余建国。黄国明和蔡老六现在都是老板级别人物,黄国明开砖厂、挖砂石;蔡老六开台球城、录像厅。俩人现在很少在街头露面,打打杀杀的事都交代小鬼去办。
  “二哥。”黄国明喊过人挨着太子坐下,蔡老六硬在门口进退两难。
  “老六,坐下再说。”太子目光淡然,不怒自威。蔡老六悻悻坐在下席,对余建国的恨意翻江倒海,可他不敢发作,这屋里哪个他都惹不起。
  
  “建国,敬你六哥一杯酒。”太子说。
  “六哥,以前的事对不住了,那都小孩子不懂事,瞎闹闹。您大人有大量,喝了这杯酒,以后你就是我哥,我就是弟;你要还记恨,我脖子伸这,你给我一刀,我哼一声就是狗娘养的!”余建国双手举杯站在蔡老六椅前,一双三角眼里泪光闪动。蔡老六咬肌松松紧紧,脸色铁青。
  “六哥,你还是不原谅我!?”余建国咕咚一声双膝跪地,从腰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拍在蔡老六面前。李有德别过头去喝茶,当没看见。
  “六哥!你往这捅,给我个痛快的!这几年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啊,每想起当初对六哥做的那些错事,这里痛啊!今天我特意托二哥请六哥来,就是来还债的。六哥!你杀了我吧!你让我好过点!”余建国跪在地上把胸口擂得巨响,泪水涟涟,鼻涕牵着丝滑过厚嘴唇。
  
  太子冲黄国明一抬下巴,黄国明开口说:“老六,算了吧,我看建国也是真心的,早年谁没办点糊涂事儿。”蔡老六依旧扎在椅子上不出声。
  “老六,我替建国向你认个错,你要给我面子,把这杯酒喝了。”太子举个酒杯走到蔡老六面前,神情萧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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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子吸着鼻涕贴墙根往前溜达,一身泛着油光的旧军装被风刮得来回晃荡。自被机械厂张伟一板砖拍碎鼻骨,两条黄鼻涕就一直没离开华子。被黄国明遗弃后,华子混的很惨。
  “鼻涕,借我两块钱。”赖蛤蟆蹲在马路牙子上掏鼻孔。
  “鼻涕你妈!老子外号就你给叫出来的。”华子缩着脖子挨赖蛤蟆蹲下。
  “借我两块钱。”赖蛤蟆搭着华子膀子,把一块鼻屎蹭在华子衣服上。
  “我有钱还挨这蹲着?”华子眼睛在过路女人胸上来回踅摸。
  “操你妈!昨天你不是抢了俩学生。”赖蛤蟆和华子现在靠敲诈学生为生,一次被一初三学生喊人打了一顿后,现在只敲初二以下的。
  “总共才十块钱,打桌球输了。”钱在华子袜子里塞着。
  “老子一天没吃饭了。”赖蛤蟆感觉自己肚子已经是透明的。
  “对面有水龙头。”

  “你给不给!?等赵哥回来老子打死你!”
  “赵德明估计早死在外头了,就你个傻吊还端他牌子。”华子吸吸鼻涕。
  赖蛤蟆耷拉着头发呆,他有点想回牢里,至少还有碗牢饭吃。
  “那是不是黄毛?”华子捅捅赖蛤蟆。
  “操,还真是他,他还敢回来?”在火车站和四大金刚一起被冷军打了后,黄毛逃去外地,很长一段时间没在市里露面。本市混混都知道冷军在找黄毛。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华子拍拍赖蛤蟆,转身离开,脚步匆匆。
  “操你妈,我还不知道你干什么去!”赖蛤蟆站起来往地上狠狠啐口唾沫。一妇女在路边挑水果,一辆坤车撑在边上,赖蛤蟆骑起就跑。
  
  癞蛤蟆把自行车蹬得像风火轮,在游戏厅找到草包。
  “老大,我看见黄毛了!”赖蛤蟆不敢喊草包外号。游戏厅里簇拥着几堆人在机子前。
  “在哪看见的?”草包丢根中华给赖蛤蟆。
  “工会录像厅门口。”赖蛤蟆把烟放在鼻子底下来回嗅,没舍得抽。
  “知道了。”草包低下头继续点钱。
  “老大……”赖蛤蟆腆着脸往前凑一步。
  “还什么事?”
  “弟弟一天没吃饭了。”
  草包丢给他五十块钱。
  “能不能再给点。”赖蛤蟆一脸谄媚。
  草包再丢过去五十块。华子喘着气撞进来,看见赖蛤蟆比他先到,脸都绿了。赖蛤蟆捏紧手里一百块钱,转头就走。华子骂句:“操你妈!”追了出去。
  
  草包点根烟望着门外花坛想了会,阴云冷风下花朵瑟瑟,不像是春天。草包还是给冷军打了传呼。
  
  冷军横靠在板床上看电视,脑后垫着被子,挤成一团。电视里洪七公被黄蓉逗得一愣一愣。
  “怎么不在家住了?”钟饶红磕着瓜子,果仁塞进冷军嘴里,报纸上一堆瓜子壳。
  “太挤。”冷军已经没在家住,搬出来给要结婚的大弟弟腾房子。
  “那也别租阁楼呀。”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回窗下的鸽舍,钟饶红看出去,天阴着。
  “我下去回个电话。”呼机在响。冷军小时候一直想住阁楼,他没和钟饶红说过。
  
  “有人看见黄毛了。”电话那头草包说。
  “现在在哪?”
  “工会录像厅。”
  冷军放下电话,抬头望一眼,阁楼窗前一盆茶花红得惨白。
  
  黄毛和四大金刚正聚在工会录像厅看录像,屏幕上叶玉卿玉体横陈。
  “能弄个这样的女的,死了也值!” 黄毛咕咚咽下口水。
  “我看你是快死了,冷军到处找你,妈比的,你还敢回来。” 四大金刚老四说。
  “他算老几,老子想回来就回来。”
  “你行!”
  “操,黄毛你还不逃,我在门口看见冷军了。”一小混混匆匆进来。
  “老大,跟他搞吧?”黄毛望向四大金刚老大。
  “关我卵事。”
  
  录像厅里光线昏暗、空气混浊。冷军顺着过道,一排排看过去,军刺在腰上硌着。
  黄毛趴地上慢慢爬到门口附近,猛然起身往外急窜,冷军一甩手,军刺出手,钉在门上嗡嗡颤动。几排人被撞翻,冷军奔向门口,四大金刚跟着追出去。
  
  “冷军,我要杀你全家!”黄毛边跑边喊。
  风刺骨地吹,嫩绿柳条如发翻起,黄毛身影消失在小街对面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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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蛇会笑的话,那四大金刚老二现在的表情就是蛇的微笑。冷军突然转身,一把卡住老二脖子,猛叉在墙上,老二眼睛一会就直了。四大金刚另三人面对孤身的冷军还是不敢动,被打怕了。
  “你笑什么?”冷军问。
  “我笑黄毛。”老二使劲挤出几个字,声调怪异。
  冷军一甩手,老二滚地。
  铃木王急掣而去,冷军风衣翻飞,老二阴湿的目光盯着冷军背影消失在街角。
  
  老二去找李有德,李有德现在不大愿意搭理四大金刚,觉得他们混得不行。
  “冷军现在太狂了。”四大金刚老二给李有德酒杯倒满。俩人在一小饭馆角落坐着,火锅里热气腾腾。
  “就他这样混法,出事是迟早的。”李有德把一碟羊肉倒进锅里。
  “领导,你就不能把他弄进去啊。”
  “你他妈傻呀,公安局我家开的?看不岔你弄他去。”
  “弄得过还用找哥哥支招。”老二垂着脑袋。
  “我看他对那女朋友挺上心。”李有德意味深长地望一眼老二。
  “……你的意思?”
  “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哈!是,是,咱俩就没见过面。” 老二决定去撺掇黄毛干这事。
  
  老二找到躲在乡下亲戚家的黄毛。两个番薯埋在灶火里,黄毛拿根劈柴往外扒拉。
  “躲这装孙子!你不是说要杀冷军全家的?”老二蹲板凳上睨着黄毛,眼白多眼珠少。
  “你给我弄把枪来我就去。”烤熟的红薯掰开,喷香。
  “别净说没卵的话,给你弄到枪了你还说没炮。”老二呲牙咧嘴地吃红薯。
  “有枪了我不去就是狗日的!”
  “你说的!”
  “我说的!”
  
  钟饶红失踪了,家里已经报案。钟饶红妈找到冷军,扑上去又撕又挠,冷军一声不吭。冷军、草包、机械厂一帮人聚在阁楼里,烟雾缭绕,烟头丢了满地。冷军脸上几道血印子渗着血清。
  
  “军哥,你说咋弄吧,黄毛要敢碰嫂子一指头,我把他老婆孩子都杀了!”
  “黄毛玩得不地道,咱不能这么干。”草包说。
  “就让军哥这么一个人去!?”
  “还能咋办,黄毛说了,军哥要带人去,就对嫂子动手。”
  “军哥,你倒说句话啊。”
   “我一个人去。” 冷军铁着脸望着窗外,屋舍杂乱铺到河边,对岸一根红砖烟囱孤独耸立苍穹,黑烟冒出转瞬消散。
  
  年代久远的废弃厂房空旷破败,杂草一寸寸地长,风在梁间寂寥穿行。
  “出来吧,我一个人。”冷军的声音四处回荡。
  巨大的锅炉后边走出几十人,夹杂各种铁器轻微撞击的声音。是黄毛、四大金刚一帮人,里面没有钟饶红。
  “把枪丢了。”
  “人呐?”冷军指钟饶红。
  “枪丢了就告诉你。”
  冷军一甩手,枪落入窗外草丛。
  “我如果是你,现在就会多想下自己。”黄毛一把双管猎枪举起,顶在冷军胸口。四大金刚在等待一声枪响。黄毛没有扣下扳机,冷军风衣披开,一身雷管刺痛人眼,拉环在指尖套着。
  “人呐?”冷军面无表情地拨开枪管,搂着黄毛肩膀问,声音不大,黄毛突然觉得自己今天会死在这。
  “如果你今天能活着出去,我们就告诉你。”四大金刚老一说。几十人慢慢围了上来,一片刀光混乱。
  “你现在说出来,我会考虑留你一条命。”冷军望着窗外,十几支滑弹枪在窗口平举,指着四大金刚一帮人。
  
  草包没同意冷军单刀赴会,谁也不知道草包藏了十几支枪。这两年游戏厅的分红草包大部分没花,中间去了一趟云南,买回了十几支枪。“蔫人出豹子。”张杰这样说草包。
  
  一伙人被缴了械,枪管顶头,在巨大的锅炉前跪成一片。这座城市只要冷军在一天,狮王只会是他。四大金刚老大已经有些认命,可他再不会再有后悔的机会。任何游戏都有它的规则,混混也一样,那时候道上再怎么杀来砍去,都不会动对手家里人。冷军起了杀心。
  
  四大金刚老一和黄毛被拖出来,并排跪着。草丛里的五四手枪已经拣了回来,在冷军手里握着,机头大张。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停在窗台,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老一和黄毛,呱呱的叫声低沉诡异,
  
  “你俩谁先说谁活命。”望着冷军操纵生死的目光,老一和黄毛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关在纱厂仓库!”黄毛抢先,老一半句话被顶了回去,怨毒地盯着黄毛。
  冷军一把从后面一把箍住老一的头,冰冷的刀刃贴上咽喉,老一脑中瞬间涌起无数画面,他头一次觉得生命是如此宝贵。
  “等等!等等……”老一叫得声嘶力竭。
  “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以后我都不玩了,我不玩了!我不玩了啊……”老一绝望凄惨的嚎叫在高阔厂房里回荡。那天以后,很多目睹老一死状的混混退出江湖。
  “本来可以留你一命,可你们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你们不该动我家里人。”冷军刀刃抹过,将老一一个“等”字割断在咽喉里,鲜血喷出,夕阳残照。冷军至此真正亡命。
  
  四大金刚老三、老四一声凄厉哀嚎,还没等窜起身,被几枪托砸翻。冷军望向黄毛,染血的军刀折射寒光。
  
  “你说过不杀我的!”黄毛跪在地上步步后退,牙齿抑制不住地上下撞击。
  “我说谎。”冷军一刀斜劈在黄毛脖子上,溅起一片血光。跪在锅炉前的一帮人,好几个已经在低声哭泣。
  “人都我杀的,你们谁想报仇以后找我,谁碰我兄弟和家人,我会回来。”冷军一丢刀,自顾自走了出去。又起了风,一地荒草起伏,夕阳逆照,冷军身影寂寞。
  

  纱厂仓库里钟饶红毛巾塞嘴,被绑得像个粽子。钟饶红性子烈,被关的两天,只要扯下她嘴里的毛巾,就是刺痛耳膜的尖叫。两天下来,钟饶红饿得奄奄一息,仰望着屋顶漏进的丝丝光束,钟饶红思绪飘渺。门被一脚踹开,刺眼光线里冷军逆光站立。
  
  绳子解开,钟饶红扑住冷军嚎啕大哭,浑身抑制不住地战抖。
  “没事了,没事了……”冷军拍着钟饶红的背让她平静下来。
  “冷军……我们结婚吧……”
  “我娶不了你。”
  “为什么!?”
  “我杀了人。”
  钟饶红呆滞地望着冷军,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门外突然闪进一道黑影,屋里光线暗了一瞬。冷军身体急转,挡在钟饶红前边,手枪猛地顶住黑影头部。
  “军哥!”骆子建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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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饶红失踪骆子建并不知道,冷军不让告诉。骆子建这段时间正准备和夏晓岚的婚礼,夏晓岚父母还是拗不过独生女儿。冷军、草包去会黄毛的时候,骆子建兴冲冲地去游戏厅送婚帖,冷军、草包和机械厂的人一个没在。看店的小弟吱吱唔唔。被骆子建一逼,小弟什么都说了。骆子建飞奔回去,取出藏了两年的手枪,他原以为这把枪再也不会用着。骆子建骑着自行车在奔炼铁厂废弃厂房的路上,骆子建迎头撞上脚步匆匆的草包,机械厂一帮人已分散逃离。
  
  “军哥呢?”骆子建被草包一把拽进角落,骆子建看草包的眼神就知道冷军有命案了。
  “死了几个?”骆子建问。
  “俩个。你去纱厂仓库了,速度快点也许还能堵上。把这个带给他。”草包塞给骆子建一个沉手的小包。草包太了解冷军,来之前就预料到了后果,草包把游戏厅这几年赚的钱都带在身上,连他自己那份。后来有人问草包当时为什么不自己给冷军,草包点根雪茄不语。
  “赶紧走!让军子这几年都不要回来!”
  骆子建调转自行车直奔纱厂仓库,正赶上冷军准备离开。
  
  “还不快走!”骆子建扯着冷军往外奔,警笛声已经远远传来。
  “冷军!”钟饶红一声喊,冷军脚步一顿。
  “带上我一起走……”钟饶红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不要等我,嫁人吧。”
  “冷军!你记住,我这辈子就你一个男人!就你一个!”钟饶红声音远远传来,冷军抬手抹一下眼睛。
  
  纱厂仓库在市郊,骆子建载着冷军没有上大路,顺着田间小道往没有公路的方向骑。骑出十几公里,夜雾渐起,村庄道路已开始陌生,俩人在一株大樟树下停住,不远处一座农家小院在山野里孤独伫立,屋顶淡淡炊烟,没有传来狗叫。
  
  “就送到这,你回吧。”风在田间刮得硬朗,冷军用手挡住点根烟。
  “军哥,我是不是你弟弟。”
  “是。”
  “我们是不是过命的兄弟。”
  “是。”
  “那还说啥。”骆子建的眼睛在黑暗里亮着。
  “夏晓岚怎么办?”冷军问。
  “这是我们的命,也是她们的命。”骆子建说的是夏晓岚和钟饶红。
  启明星在天际明灭,冷军叹一口气。
  “要不要和张杰说一声?“骆子建问。自张杰开场子后,几人走得已经有点远。
  “不去了,别给他惹那麻烦。”
  “那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走。”
  骆子建敲开小院,冷军在树下蹲着。一会骆子建推辆半旧载重自行车出来,后架上一包东西。包打开,两件洗得发白的蓝大衣、带补丁的裤子、胶鞋、雨鞋、雨衣,棉帽,骆子建用一千块钱买的。俩人换上两套旧衣服,雨鞋、雨衣在包里塞了,对望一眼,都觉得对方是个农民。夜色里两辆自行车往大山里骑去,湖南方向。
  
  李有德一直也没有明白冷军是怎么逃出去的,所有车站、公路、铁路都部署了警力,城市被篦了几遍,冷军如人间蒸发。冷军和骆子建逃脱的工具就是两辆自行车,他们没有上过一条公路,走的都是山路和机耕道,没有人会去注意田间地头俩个骑自行车的农民。现在用自行车穿市过省是很牛比的时尚,冷军、骆子建当年领先了时尚潮流,创造了蹬自行车逃亡千里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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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风尘仆仆、霜雪雨露,湖南邵阳地界的大山里,俩个年轻人蹲在山路上摆弄已经快散架的自行车。
  “修不好了。”骆子建站起来,皮肤粗糙乌黑。上千里的风餐露宿,冷军和骆子建现在比农民还农民。
  “修不好算球,也走这么远了,就在这躲两年。”冷军脸上脱皮,黑一块白一块。
  “这里不错。”骆子建看看四周,青山绿水间白云缭绕,像座世外桃源,山坳里一座石头搭建的简陋院子冒着炊烟。
  
  骆子建、冷军站到柴门前,院子里两条猎犬发出低沉警告。院墙用石头垒起,一对楹联红得斑驳,院里用木架撑起几张麂皮,屋檐下挂着窜熏肉、干辣椒、蒜头,看着是一家猎户。
  “有人吗?”冷军喊。屋里出来一个老汉,一张黑红脸膛上皱纹深刻,写满生命顽强。猎狗焦躁不安地挠着地面,老汉一声呵斥。这是片偏僻的深山,几个月见不着人是常事。恶劣的生存环境孕育了淳朴好客的猎人,冷军、骆子建被让进屋。
  
  火塘里炭火闪着暗红,一个熏得乌黑的铝锅吊在上边,飘出阵阵肉香。冷军、骆子建肚子咕咕直响,这一路上他们几乎都是啃冷馒头。
  “饿了吧?”老汉掖起旱烟杆,往俩个粗瓷大碗里勺满炖肉。冷军、骆子建埋头吃得稀里哗啦,这是他们记忆里吃得最香的肉,碗里一滴汤没剩。
  “抽竿烟解解乏。”老汉把旱烟竿递了过来,冷军接过猛吸几口,被辣得一阵咳嗽,老汉笑得爽朗。
  “大爷,我们想在你这住段时间。”冷军递过去一摞钱。
  “想住多久住多久,我也有个伴唠唠。”老汉没有接冷军的钱:“这东西山里用不着,山里人也不图这个。”
  “你不问我们为什么来这?”冷军问。
  “谁没有个难处,看你们俩个后生也是好人。住着吧,我们吃啥你们吃啥,不要嫌弃。”
  
  一条粗壮的汉子闯了进来,背上一杆猎枪,腰上包鞘砍刀。汉子背上扛着一头足有二百斤的野猪,咣一声丢地上,黑方脸上神情得意,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这是我儿子,老伴死了后就他陪我作个伴,命苦,小时候高烧给烧哑巴了。”老汉说。
  哑巴冲着冷军、骆子建咿咿呀呀一阵说,手来回比划。
  “他说你们是福客,你来了就打着头这么大的猪,晚上请你吃野猪肉。”老汉满意地看着儿子,脸上挂笑:“我这儿子是个好人,可惜了,这么大了也娶不上媳妇。”
  冷军掏出盒中华让一圈,哑巴抽了直点头,翘起大拇指冲冷军一顶一顶。冷军看他喜欢这烟,把整盒塞进哑巴兜里,哑巴笑了,钻进里屋翻腾一阵,出来递给冷军一根细银链,链坠是两根粗长的尖牙。冷军望着老汉,不知该不该接。
  “拿着吧,哑巴心眼实,他喜欢你,这两颗牙是虎牙,以前我和哑巴打了一头,现在很难再看见老虎了。老汉说。
  哑巴拿着银链的手还在冷军胸前举着,憨厚的脸上热情善良。冷军接了挂上脖子,哑巴嗬嗬直乐。
  
  这段和哑巴父子共住的经历,让冷军、骆子建终身难忘,这世上还有这样真诚的人,这世上还有这样最后的净土。如果可以,冷军、骆子建愿意永远住下去,远离城市,远离江湖。真善美是是上帝馈赠给哑巴的礼物,残疾与不幸是上帝无聊的游戏。哑巴后来的不幸令冷军、骆子建再入江湖,邵阳被冷军、骆子建搅得波涛汹涌、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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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饶红见到夏晓岚的时候,夏晓岚正捧着嫁衣发呆,金线在红色旗袍上盘出凤凰。阳光越过窗口的牵牛花,映出夏晓岚耳侧淡淡茸毛。
  “晓岚。”钟饶红轻轻地喊,夏晓岚没有反应,钟饶红叹一口气。
  “他是不是跟冷军走了?”夏晓岚没有抬头。
  “晓岚……”钟饶红靠在夏晓岚肩膀上,泪水涌了出来。
  “是不是和兄弟比起来,我们都可以丢弃?”夏晓岚机械地说话。
  “爱上他们,就是我们的命。”钟饶红说。
  “我恨他!我恨他!”夏晓岚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嫁衣在手上胡乱地撕扯。
  “晓岚!不要这样……”钟饶红捂着嘴哭泣。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我爱他……我爱他呀!”夏晓岚猛地抱住钟饶红痛哭,胸腔里发出撕裂的声音。
  
  冷军逃后,两边人都被公安局传唤,机械厂这边人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奇怪的是除了四大金刚剩下的三个,对方所有混混沉默。冷军刀刃割过老一咽喉那一瞬,是他们终身的噩梦,比起这样的死法,就算抗拒从严,混混们认了。公安局也传唤了草包,草包气定神闲,所有的枪支早已被销毁。
  “那些枪呢?藏哪了!?”公安问。
  “什么枪?”草包答。
  “装什么糊涂!炼铁厂里那十几条滑弹枪!”
  “不明白。”
  “你不说也没用,已经有人指认那些枪是你提供的。”
  “什么枪?拿给我看看。”
  “你说不说!?”
  “怎么?现在还流行刑讯逼供?打狠点,出去我好验伤。”
  
  如果说拘留所出来是小学毕业,那在农场混了十年的草包就是大学毕业,草包前辈在拘留所一铺睡了十五天。今日的草包已经不那么简单,上面有人保他,十五天后草包给放了,游戏厅正常经营了下去。
  
  草包还和往常一样在老位置坐着,张杰坐在桌对面。张杰和周平开场子后,已经很久没来游戏厅,草包知道张杰有麻烦了,这麻烦就是余建国。余建国本来是想找冷军对付鸡母眼,冷军拒绝后,余建国又想拉拢蔡老六、黄国明一起干。太子送给他一句话:“有多大的饭量拿多大的碗。”余建国虽然没读多少书,也明白太子是劝他等实力够了再干,余建国决定先放弃去大茅山的事。就在余建国打算回矿区的头一天,听见冷军杀人逃亡的消息,余建国微微一笑,他不想走了。这座城市没有了冷军,就是片没有主人的天下。80年代只要拳头硬、有量,就能打的响,90年代已经不完全看这个,想在道上呼风唤雨,第一是有钱,第二是关系。钱和关系余建国都不缺,可他还想要更多的钱,更粗的天线。余建国把目光投向了赌场。
  
  “军哥有消息吗?”张杰问。
  “没有。”草包答。张杰现在自己带了一群小鬼。冷军走后,机械厂一帮人嘴上没有明说,实际上是跟草包。张杰和草包已经是俩帮人。
  “余建国最近在挤兑我。”
  “是吗?”草包装糊涂。
  “操他妈的!亏了当初还帮了他,什么东西!”张杰想弄余建国,但掂量光凭自己,不一定搞的过。
  “我想跟他干,你帮不帮?”张杰盯着草包看。
  “我不帮,也帮不了。杰子,我劝你也别干,什么事都等军子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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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阳大山里冷军俩已经呆了几个月,进来时山坳里几亩稻田青草如丝,现在已经一片金黄。冷军、骆子建卷着裤管坐在田埂上,脚上泥半干着,镰刀丢在一边。风轻轻地拂,飘来柿子和熟稻混杂的香味,山坡上大片柿林红红点点。
  
  “你说城里人都天天瞎几巴忙什么,有这样的日子过,给我个主席我也不回去。”冷军仰面倒下,嘴里衔根野菊,蓝天万里走云。
  
  骆子建轻轻地哼着歌,他时常想起夏晓岚,可他不会说,就像冷军时常会想起钟饶红一样。田里老汉和哑巴欢快地收割,镰刀过处,稻子伏了一地。这几个月冷军、骆子建学会了干农活,学会了下兽夹、分辨兽道、撒网捕鱼、剥兽皮、熏干肉,和老汉亲如父子,和哑巴处得如同兄弟。
  
  “哑巴!上来抽筒烟歇会!”冷军挥着草包冲田里大声喊,哑巴直起腰望过来,咧嘴一笑,满口黄牙,被旱烟给熏的。
  “哑巴牙真黄。”冷军说。
  “你也好不了多少。”骆子建说。他们已经几个月没有出山,冷军憋不住烟瘾,跟着哑巴父子一起抽旱烟。
  “我日,得出去一趟了。”冷军想出山买烟,香皂牙刷也该买了,俩人几个月没刷牙,用盐蹭。
  
  出山那天,冷军、骆子建背上压着一大摞兽皮,麝香、熊胆、熊掌装了一大包。山路转了几道弯,哑巴父子还在山顶望着,身后星空璀璨。按老汉说的,他们步行俩小时到公社,搭拖拉机到镇里,转中巴车到了邵阳市。
  
  农贸市场人头攒动,冷军、骆子建压低帽檐摆摊。兽皮成色很好,价格不高,不多会卖了,药材老百姓怕上当,摆到天色黄昏,才卖了几个麝香。冷军正打算收摊的时候,本来乱哄哄的市场一下静了,一伙人看着很歪,吊着膀子从市场那头晃过来,手里托个盆,每个摆摊的都往里投钱。一伙人晃到冷军摊前,领头壮汉额头一道开山纹,手臂盘龙,一双细缝眼里邪恶呼之欲出。盆放到帽檐低压的冷军面前,冷军想一会,丢进去几张钱。一伙人没走,蹲在摊子前东挑西拣,冷军、骆子建一边冷眼看着,把玩猎刀。东西装了半布袋,领头汉子递过张纸币,十块。冷军猎刀一顶帽檐,露出眼睛,目光锋利。
  “不给活路了?”冷军慢悠悠地问一句,猎刀还在手上玩着。
  壮汉一侧头,又撞上骆子建冰冷的眼神。壮汉蹲地下想了一会,身后一帮人手慢慢伸进裤管,里面挂着铁器,周围摆摊的大气不敢出一口。
  “我请你喝酒。”壮汉说。
  “情我领了。” 冷军眯缝着眼。
  “你不是一般人。”
  “你高看了。”
  “我们交个朋友。”
  “有缘分会是朋友。”
  “我会记住你。”
  “记着吧。”
  壮汉目光定在冷军脸上几秒,转身走了,没带走东西,一帮人跟了上去。看着人走远了,周围摆摊的围了上来。
  “真替你捏把汗。”
  “后生,你真是胆大!你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知道吗?”
  “这么厉害?那谁啊?”冷军笑,让一圈烟。
  “听你口音也是外地的,刚才和你说话的就是‘老龙’,‘枭龙会’的老大!”
  “什么傻吊组织都有。”骆子建在后边骂一句。
  “可不敢乱说……”一圈人左右看看,赶紧散了。
  
  集贸市场出来,冷军、骆子建转了几家私营药店把东西卖了。俩人顺着街胡乱走,路边法制宣传栏上几页纸被风刮得哗哗乱响。
  “军哥,你出名了。”骆子建站在宣传栏前看,冷军的通缉令。
  “哪个傻比画的,我有这么难看?”冷军从学校出来就再没照过相,通缉令上是手绘头像,冷军跟头像并排一站,看不出是同一人。
  “这还有更新鲜的。”骆子建目光移到另一纸上,几行歪歪扭扭的毛笔字:
  
  布告
  中国枭雄会处决公安人员一名!特此布告。
  会长:老龙
  
  这张布告冷军以为是哪个混混胡乱勒勒的,就在他俩进邵阳的头一天,一名公安在街头被老龙带一帮人当众打死。
  
  “这城市比咱那乱。”冷军一路看过去,街道冷清,三五成群蹲马路牙子上的年轻人,都带着冷军熟悉的气息,袖子直溜溜不能打弯,全道上混的。
  
  冷军、骆子建没在市里过夜,住宿要登记身份证,俩人买了整箱中华和一大包日用品连夜往回赶。一沓钱递到哑巴手里,哑巴翘起大拇指嗬嗬地笑。买东西冷军没动卖兽皮、药材的钱,如果哑巴知道他抽的软中华,一包就顶半张兽皮,打死他也不会舍得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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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场秋雨落过,便一天紧一天地凉。过冬前动物个大膘厚,猎人就忙了起来。
  
  霜在叶面上披着,湿漉漉的狗尾巴草被露水压得垂头,山道上冷军、骆子建跟着哑巴一路分辨兽迹,追着野猪的蹄印进了密林。露水重,几人的裤管湿透,贴在肉上冰凉,越过山脊,越往谷里走湿气越重,高大的针叶林遮天蔽日,怪鸟一声声地啼,听着糁人。哑巴食指竖在嘴间,一头硕大肥壮的公猪赫然入目,獠牙老长,正在几百米外的山涧边喝水。猎枪射程不够,三人蹑手蹑脚慢慢靠近。哑巴半蹲,山谷回荡一声枪响,牛犊一样的野猪轰然倒地。冷军拔出猎刀奔过去,哑巴急得哇哇乱叫。冷军离野猪还有几米,一动不动的野猪突然窜起,獠牙尖利地顶向冷军,骆子建惊叫。哑巴猎枪喷出火光,猪头正中穿出一个窟窿,血溅了冷军一脸。冷军顺手冲猪脖位置连捅几刀,野猪一动不动,死干净了。冷军抹把脸上的血,转头冲俩人笑,红面白牙,骆子建和哑巴的笑容却冷在脸上,一头成年黑豹蹲在树上,眼里闪着绿光盯着冷军,离冷军身后只有几米,正好一跃的距离。
  
  “军哥……别动……别回头……”骆子建低声喊,捏着猎刀慢慢往前靠近。冷军身子僵住,猛兽的腥骚味阵阵从后头飘来,黑豹喉底发出低沉的声音。哑巴半蹲眯眼,瞄准豹头扣动扳机,撞针发出清脆的声音,没有火药炸响,哑弹。黑豹沉身扑出,骆子建一声狂喊,冷军急蹲,猎刀随身子转圈,划出银亮弧线。一尺多长的猎刀没入黑豹胸口,冷军头顶黑豹下颚,刀刃一扭,黑豹裂声长吼,利爪挠过,冷军后肩五道血口深陷。骆子建和哑巴窜到冷军跟前的时候,黑豹已经软软地趴在冷军身上,冷军被黑豹压在身下,呼呼喘气。蹲边上抽根烟回过神来,哑巴一脸敬畏地看着冷军,他没想到这个城里人如此凶悍,仅凭一把猎刀杀死一头两百多斤的成年黑豹。
  
  野猪、豹子在院里剥皮割肉,一口大锅熬着豹肉咕咕冒泡。自酿谷烧倒满四个大碗,四人放怀畅饮。哑巴去锅里捞出汤肉,用猎刀在案头切片,装成两碗放在冷军、骆子建面前,一脸神秘。
  “什么东西?”冷军肩上纱布缠绕,洇出血迹,看碗里的肉片片似铜钱。
  “好东西,吃吧。”老汉一阵朗笑。
  两碗肉吃完,骆子建觉得香,空碗递给哑巴,让再盛一碗。哑巴摇摇头,意思没了。
  “这是哪的肉?”骆子建问,哑巴指指自己裤裆,冷军反应过来了。
  “我操,咱吃的是豹几巴!”冷军眼睛瞪的溜圆,骆子建哭笑不得。
  
  那天四人喝到日落西山、星光满天,大醉。冷军、骆子建四仰八叉躺在青石上,看银河璀璨。
  “军哥,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好!真他妈的好!”
  “咱不走了吧。”
  “不走了。”
  “女人怎么办?”
  “过段把她们接来,生一窝小崽子。我们打猎,她们带孩子……”冷军发出鼾声。
  
  早上醒来,阳光穿过木窗洒在身上,冷军推醒骆子建。
  “我记得躺外头的,你背我进来的?”
  “我没背。”
  夜里是哑巴把他们背进来的,天没亮老汉和哑巴背着东西进城了,豹皮黑亮完整、一吹一个旋,能卖个好价钱。
  
  老汉和哑巴去的也是农贸市场,是“枭雄会”老龙的地盘,每天下午老龙会来收保护费。打死公安的事已经了了,一个小混混顶的罪。老龙一帮人晃到老汉摊前,老汉知道规矩,往盆里放了几张钱,哑巴瞪着铜铃眼,指节握得发白。老龙瞟哑巴一眼,反手一个巴掌,哑巴伸手要就到腰里抽刀,老汉一把握住,脸上赔笑:“我这孩子脑子不好使,您别好他计较。”老龙目光落在黑豹皮上,用手摸摸,油光水滑,老龙提起豹皮一甩反披,转着身子看。
  “老大,做件大麾绝对威风!”
  “多少钱?”老龙眯缝着眼问,透着邪恶。
  “呵呵,我们乡下人也不容易,您看着给个价。”老汉说。
  “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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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2:0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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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张大团结甩在摊前,老龙披着豹皮往前走。哑巴脖子上青筋直跳,手握着刀把就要上去,老汉一把紧紧抱住:“哑巴,咱不惹事。”哑巴瞪着老龙的背影牙咬得咯咯响。很多事情也许早已注定,本来事情到这也就完了,可偏偏走出去十几步的老龙回了头,这一回头,哑巴倒霉了,他也倒霉了。老龙回头正看见哑巴冲他翘起小指,表示轻蔑。一伙人掉转头呼地围了上来,刀光乱晃。老汉一步拦在哑巴前边:“各位大爷,我儿子脑子不好使,你们别计较,别计较……这些钱大爷们喝杯酒。”老汉一把掏出乱七八糟的纸币,举在胸前。老龙一拳捣在老汉脸上,老汉鼻血溅出,仰面倒下,纸币洒向空中。哑巴一声怪叫,挥着猎刀往前扑。几钢管砸过来,猎刀磕飞,哑巴头上冒血,鲜血披面。老汉猛扑在倒地的哑巴身上,钢管砸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粘稠的血从嘴角躺下。老龙一抬下巴,老汉被几脚踢翻,几条壮汉把哑巴大字形摁在地上,哑巴使命挣扎,嘴里咿呀乱叫。老龙拣起地上的猎刀,蹲在哑巴面前,冷笑凝在脸上。
  
  “大爷!你饶了他吧!饶了他……我老汉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老汉双膝跪地,头在地上咚咚直敲,地上印出血迹。远远看着的百姓别过头去擦泪,谁也不敢上去,“枭雄会”他们惹不起,连派出所都惹不起。
  
  刀尖挑起哑巴下巴,哑巴两眼猩红地瞪着。
  “按住他的手。”老龙一声令下哑巴双手被紧紧按住,十指叉开。
  一刀刀剁下,一声声惊叫。剁的是哑巴的手指,叫的是远看的群众,哑巴很蛮,一声不吭。老汉还在咚咚地磕头,老泪纵横。
  
  老龙给哑巴留了一个手指,右手大拇指,这样哑巴就只能竖起大拇指夸他是老大了。老龙一帮人扬长而去,地上九个断指触目惊心。老汉颤抖着把哑巴伤口裹紧,包起地上的断指,背着半昏迷的哑巴进了医院。老汉没钱,医院简单帮哑巴止住了血就不再管了。老汉背着哑巴到农贸市场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说:“我们知道了,有消息会通知你。”
  
  几十里的山路,老汉背着哑巴走了一夜,眼望着山坳里的石屋,老汉再也没有力气。两条猎狗在院子里狂躁不安,冲着门外狂吼,冷军放开链子,狗冲了出去。冷军、骆子建追着狗找到老汉和哑巴,地上一滩粘稠的血块,老汉呕的。
  
  一个冬天,老汉都躺在床上,脸白得像张纸。哑巴断指已经结疤,时常在院口一个小土包前蹲着发呆,土包里埋着他九根断指,他再也不能扣扳机,不能握刀,不能打猎。风卷起漫山黄叶,云锁千嶂,哑巴身影悲怆。
  “我们该走了。”冷军说。
  “该走了。”骆子建说。
  仓里囤了足够多的粮食和干肉,虎骨、田七磨成粉在老汉床前放着,冷军、骆子建要进城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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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2:0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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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军俩人进城第一天,在农贸市场蹲守了一天,衣领竖起,草帽低压,五四手枪在腰上硌着。下午还是有一帮混混来收钱,里面没有老龙。天色擦黑,冷军、骆子建离开市场,没去旅馆,在郊县租了套独门独院的房子,租金给的很高,房东什么也不问。农贸市场连守三天,老龙一直没有出现,冷军俩人不知道,农贸市场只是老龙地盘之一,他跟手下去收保护费纯属消遣。“枭雄会”最近和邵阳另一个团伙“寒血党”火并,老龙不再公开露面,可冷军有他自己的办法。一帮混混在农贸市场收完钱后,在路上横着走,两条身影一路尾随。一帮人走进一片杂乱民房,在一个院门前停下,院里一栋三层小楼,窗帘后人影憧憧。水管焊的铁门敲响,三楼窗后闪过老龙的脸。一会铁门上小窗打开,看清楚人才拉开门闩,门缝里闪过两条狼狗。冷军、骆子建观察了两天,院子进出的人很多,身上有硬物突起,看着都是面笨心黑的主,老龙一直没有出门。一天后城郊采石场库房被撬,清点下来少了一箱雷管。
  
  采石场失窃的当天夜里,冷军、骆子建出现在老龙藏身的院子外,挎包斜背,里面几扎雷管。砖楼里灯火通明,里面一群人喝酒划拳,不知道他们死期将至。墙内狼狗疾走,发出低沉警告,塞着“三步倒”的肉包抛进墙内,一会狼狗悄无声息。两条身影敏捷翻过墙头,几扎雷管分六个点放在房柱位置,导火索拖到墙外。火机嚓一声点着,映亮骆子建线条分明的脸。“等等。”冷军说。
  “怎么?”骆子建问。
  “我点烟。”冷军接过打火机眯着眼点一根烟,俯身点着导火索。
  
  冷军、骆子建疾步走出几百米,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三层砖楼轰然倒塌,碎成一片废墟残瓦,火光映红夜空。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呼啸而来,冷军俩人混在围观人群里不动声色。废墟里扒出十六具人尸体,两条狗尸体,各种枪械、刀棒散落一地。除了狗,这十六人不算冤死,个个血债累累、命案在身。现场公安骂:“死有余辜!”现场百姓低声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冷军仔细看了,尸体里没有老龙。
  
  老龙白天出去收一笔账,侥幸逃过一劫,砖楼被雷管炸成一片烂砖的时候,老龙正在歌舞厅搓俩个风骚小姐的奶子。俩个女人叫得哼哼唧唧,老龙欲火焚身,一把放翻女人掰开腿就要上,一个混混气喘吁吁撞进包房。
  “老大!”
  “我操你妈!”老龙从女人肚皮上翻起身,一脚正踢在混混裤裆当间,混混白着脸蹲下身。
  “出事了……”混混呻吟着挤出几个字。
  “你老子死了!?”
  “家里被炸了……人都死了……”
  老龙脸色顿时黑青,他没想到“寒血党”手这么黑。
  
  老龙带着十几人匆匆下楼,想尽快离开,夺命的枪口却在歌舞厅楼下等着他。报信的混混是从爆炸现场来的,冷军从百姓中分辨出这些人,就像从一堆土豆里挑出一个南瓜一样简单。混混给老龙带去了消息,也带去了黑白无常。冷军、骆子建头戴线帽,在阴影里靠墙立着,五四手枪在手里机头大张,霓虹闪烁,明灭两双冰冷的眸子。歌舞厅门口雪亮的灯光,映亮老龙乖张邪恶的脸,冷军俩人往下一拉线帽,只露出一双眼,单手平举手枪,疾步走向老龙。
  
  “老龙!”冷军一声喊,老龙抬头,两支乌洞洞的枪口迸出火光,两粒子弹当当两声射在老龙左胸口,溅出火星。混混穿盔甲,这是邵阳黑道独创,后来武警部队清剿邵阳黑势力,收缴的盔甲、枪械装满几卡车。老龙一愣神,猛扯过身边手下挡枪,又是两声枪响,这次是打头,老龙身前的混混,脑袋激射出两股鲜血,喷了老龙一脸。老龙拔枪回射,冷军、骆子建不躲,子弹擦着耳边啸过,冷军俩人离老龙已经很近。老龙撒腿狂奔,十几人堵住冷军俩人去路,刀光乱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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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2:0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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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邵阳黑白两道震惊,俩名神秘枪手横扫街头,围攻枪手的十几名混混都是好手,最后非死即残。道上都以为是“寒血党”老大廖志干的,廖志不置可否,老龙约他见面,廖志应了。谈判地点定在一家酒楼,邵阳所有老大全部到场。酒楼大厅里分片坐满混混,目光阴沉,手在兜里揣着。老大集中在一个包间,进去前互相搜身,不能带家伙进去。
  
  “膫子,你他妈的玩阴的是不是!?膫子是廖志外号,老龙计划在酒桌上干掉他,枪早已用胶带粘在桌底。
  “玩你又怎么样?”廖志左手有点残,早两月被老龙伏击落下的。
  “我操你个妈!我死伤了这么多兄弟你怎么算!?”老龙霍地站起,茶杯在墙上摔的粉碎。
  “算了老龙,你不也打伤了老廖,出来混都是为了钱,事情大了,谁都没活路。”边上其他老大起来劝。
  
  老龙黑着脸坐下,手慢慢伸进桌底,触到冰冷的枪把。门吱呀一声推开,俩个穿服务生制服的人低着头进来,手里托两盘菜,盘底一块布,布下是机头大张的五四手枪。老龙瞟一眼俩人,觉得有点眼熟,手枪猛从桌底拔出,顶向其中一人脑袋,老龙已想起在哪见过这人。老龙手枪顶住冷军太阳穴的同时,冷军夺命的枪口也顶在老龙前额上,骆子建一支枪管指着其他人。一切发生的电光火石,一屋子大哥僵住,空气凝重。
  
  “开枪吧。”冷军声音冰冷,目光散淡。
  “能不能谈谈?”人一旦有了权势财富,就会更爱惜自己的命,老龙浑身的血往脑门上涌,眼睛阵阵发黑。农贸市场一会,老龙对面前这人印象深刻,这人一双双眼睛厉如刀刃。
  “你必须死。”冷军瞳孔一缩,老龙脑袋嗡的一响。
  
  老龙神情恍惚的瞬间,骆子建枪口一转,抬手一枪。骆子建枪响瞬间,冷军枪响,老龙枪响。老龙头上穿了两个洞,前额一个冷军打的,太阳穴一个骆子建打的,老龙头骨裂开。老龙魂飞地狱的瞬间才明白,为什么他扣了扳机却没有射出子弹,他倒地的最后一眼看清桌底,桌底还粘着一把枪,枪前边坐着廖志。廖志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老龙藏在桌底的枪早被他退去子弹,他原准备在老龙拔枪瞬间,杀了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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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想不想死?”冷军枪口一转,没有人回话,在座的大哥心里都在骂:“傻比才想死!”
  “不想死就送我们一程。”冷军枪口顶在廖志脑门上。
  “等等,兄弟求你点事。”廖志背对冷军说。
  “你挺有意思。”冷军觉得这人很镇定。
  
  廖志的手缓缓举起,一把垫着餐巾的手枪赫然在手,扳机连扣。包间里的大哥除廖志一人走出外,其余殒命,自此邵阳被廖志一统天下。
  后来冷军问骆子建:“你对老龙开枪,就不怕他打死我?”
  骆子建说:“怕。”
  冷军说:“那你还开。”
  骆子建说:“我不响枪你也会开,你如果死了我陪你去。”
  

 走出包间前,廖志把枪塞在老龙手里,没有留下指纹。冷军俩人顶着廖志到郊外一条荒僻的土路,夜幕剪出大山轮廓。
  “你走吧。”冷军收枪。
  “不留下一起干?”廖志问。
  “我俩留下就没你位置了。”
  “也是。”廖志觉得这两人不像是枪手,更多的是霸气。
  “留个念想。”廖志摘下腕上金表递给冷军。
  “你先走。”冷军、骆子建看着廖志身影消失,转身没入黑暗。
  
  风柔了起来,枝头吐出朵朵绿芽的时候,老汉身体渐渐复原,质朴的笑容又回到哑巴脸上。
  
  冷军、骆子建打猎回来,远远看见院门口停着辆偏三轮摩托,颜色蓝白相间。冷军俩人伏身。一会俩个穿警服的从屋里出来,老汉送到门口。
  “有陌生人来记得到村里报告。”穿警服的打着偏三轮,排气管突突冒着青烟。
  “一定,一定……”老汉看着摩托车消失在山道拐角。他隐瞒了家里住了俩个外地后生,公安是来排查城里俩名神秘枪手,老汉已经知道城里的腥风血雨,那几天正是俩个后生出山的时间。
  “这地方不能呆了。”冷军说。
  
  冷军俩人在屋里打包,哑巴蹲门口沉默地看着,老汉坐在火塘边一筒一筒地抽旱烟,炭火发出轻微炸响。
  “收拾个球!空着身来还空着身走!”冷军一丢包,走到老汉身边蹲着。骆子建看出冷军是不舍得哑巴父子。
  “老爹,我俩必须走了,你啥也不问,我也就啥也不说了。”冷军递给老汉一根烟。
  “往后如果有难处,还来这,把这当你们的家。”老汉说。
  “一定会来的。”冷军仰着头,不让泪落下来,几万块钱他偷偷压在老汉枕头下。
  冷军、骆子建走的时候没带走任何东西,还穿这来时那套农民衣服。走到门口冷军停下,骆子建推推蹲着的哑巴,哑巴转过身去不搭理,冷军拍拍哑巴的头,叹口气。
  
  山梁转了几道,冷军俩人脚步匆匆,大山里回荡起哑巴含糊不清的歌声,冷军、骆子建停住。山顶上哑巴剪影巍然,两条猎狗一动不动……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山也还是那座山哟, 梁也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哟,缸是缸啊, 爹是爹来娘是娘……歌声悲怆,大山静默,岁月无声,真情的人呐,就这样挥手道别。
  “哑巴……你记住……我们是兄弟!亲兄弟!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冷军对着山顶喊得声嘶力竭,骆子建泪流满面。
  哑巴往空中连开五枪,山风吹过孤单,一条顽强的生命伫立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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