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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姐姐讲她所经历和听说的鬼事--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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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2-04 16:5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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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前,当我第一次乘坐江轮经过三峡时,站在甲板上极目四望,就隐约可见两岸森严插空的崖壁上细若游丝的痕迹,听说那就是古人在山壁上凿出的石栈。当时无法想象,那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这工程是如何进行的,尤其是在当时技术和工具还很落后的情况下。所以,自那个时候起,三峡的石栈就在我心中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我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够在那上面走走,看看,切身感受一下古人面对自然天险时所施展的开辟奇功。
  因此,当我们走过赤甲山古炮台,走过锁江铁柱,真的走在栈道上的时候,心里情绪的激动和复杂,真是难以言表。
  其实所谓的栈道指的是那种沿山壁而架的木制梯道,而像瞿塘两岸这种凿岩砌石而成的道路,准确地说,不如称为峡道更好,只是人们都这么叫惯了,也没有人改口。不过我觉得,峡道也好,栈道也好,都不如李白所说的“天梯石栈”比较形象。这条栈道是在光绪十四年由当时的夔州知府汪鉴集资倡修的,它自白帝城起,到大溪的状元堆止,全长15公里,耗资白银六万余两,在峭壁悬崖之腰凿嵌而成,宽约2米,可以纤、轿并行,使得不可攀援的险地一变而为坦途,行旅不阻。要知道,在未清理航道之前,瞿塘湍流、滟澦险滩,是行舟的生死关口,由于两岸悬崖之上绝无山径,上下行船,没有纤路,每到夏季水涨之时,因船覆而溺毙者每年都不下百人。因此,汪鉴此举,实在是做了一件利益当地的大好事。石壁上有栈道修成后开县县令柳文洙所书“开辟奇功”四字赞语,此外汪鉴也在上面题了“天梯津䇐”四个大字,并附字说明,修此栈道的集资款还剩下一万六千两,被用来购书、置学署、支付乡试的津贴。看了之后,不禁要感慨这位父母官做得的确称职。而推古及今,心中的感触,则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说清了。
  人在面对自然时,往往会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力。尤其在三峡这样的地方,峭壁穿空、急流汹涌,手无所凭,足无所踏,想要在这里通行,对于人们来说,真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但是石栈的出现,却让我深深感到“人”在自然面前所扮演的另一种角色。“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绵延数十里的栈道,与其说是从石壁上开凿出来,倒不如说是由无数血肉生命堆砌起来。“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自然在这里的手笔可以大开大阖,而人在这里却只能像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点地向前,为自己艰难的生存凿就一条宽不足两米的小道。但在我看来,这条小径丝毫不输于自然的手笔,前者显示的是造化不可一世的力量,后者却透露出人在自然面前不肯放弃的执著和勇气,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
  人的潜力真是无穷呵,面对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人都会用自己的一套办法来应对。只要是勉强能活下去的地方,总能看到人的痕迹。即使是这样看起来似乎难以逾越的天险。
  极目望去,山色空翠,薄雾迷离。不知何时,竟有细若呼吸的雨丝淡淡飘落,滋润得空气格外清新,也让那些崖壁上丛生的灌木显得青黄红翠,五色纷呈。真是个舒服的好天气,走在路上,不冷不热,汗意全无,清爽得很。小南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拿着相机给我们照相。我还站到栈道的石台边上去照了一张,石台边缘很窄,也就一个多手掌宽,下面就是几十上百米开外滔滔奔流的江水,看上去着实有点让人眼晕。小罗老师被我们这种惊险的举动吓了一跳,让我们快点下来,一旦失足掉下去就糟了。可我们那时只顾着开心,倒也不觉得害怕,三个人轮流上去照了个不亦乐乎,这才心满意足地下来,接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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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塘峡的摩崖石刻是很有名的,字体大的有几米高,小的也有盘口大,大字在崖壁上分外鲜明,乘船经过时便能看得一清二楚。石刻从明清,到现代,很是丰富。最大的莫过于当时国民党八十八师参谋长李端浩的“巍哉夔峡”篆体石刻,下面他的署名都有4米高,据说一个笔划里躺个人没有问题,这个署名大概可以申报巨型签名之最了。另一个八十八师的少将师长孙元良题写的“夔门天下雄,舰机轻轻过”,每个字也有三米多高,颇有气势。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冯玉祥将军那几个“踏出夔巫,赶走倭寇”的大字,字字掷地有声,令人观看之下,仍能想见将军当年奋笔疾书时的豪迈风度。
  走了一会儿,我忽然看到崖壁上有一个很大的石洞,就问小罗老师这是什么?他说这个洞叫“七道门”,传说洞很深,里面共有七道门,但从没有人能走到头。我听了大感兴趣,因为我一向对山洞都有一种神秘的好奇,洞穴探险一直是我心里很想去尝试的事情,就强烈要求进去看看,小南和韩姐两个人却谁也不去,坐在那里放赖,说要歇一会儿。我一气之下,就说:“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看。”小罗老师吓了一跳,说:“那可不行,实在要去,还是我陪你去吧。”
  我们向上爬了一段就走进洞里,发现这里面居然很宽敞,像巨大的石屋一样,那边还有石级能上去,上面还有一个小洞口,从那里可以望得见长江。通向洞内的那条路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里面隐隐透出一股潮气。洞壁上有很多朱笔画的符,我一下子注意到有一种符是画做葫芦形,里面弯弯曲曲的形状,还写着“收魂”两个字。我吓了一跳,猛地想起小南给我讲过,她在那座平房靠墙的一侧所看到的符。它是不是和这个一样呢?我连忙大叫小南,可叫了几声她也不回答。我走到洞口也没看到她和韩姐的踪迹,只好折回来,问小罗老师:“这些符是什么意思?做什么的?”小罗老师看了看,摇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来的路上有那种白色的符,叫‘将军剑’,是哪家的小孩不好养,在路上画了,谁路过这个符,不管人还是动物,小孩就认他做干亲。”
  我在路上还真的没留心他说的那种符,但这些符看上去实在很怪异,朱红的颜色,写着“收魂”两个字,显得刺目惊心。我蹲到黑沉沉的入洞口处,静静地感觉了一下,发现这个地方真的有点古怪,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在我身边结成一个柔韧的固态一样的氛围,极有弹性,还有些暖,让我一下子觉得整个身子好像被泡到了温水里,说不出来的舒服,却又有些微被压迫的感觉。我想,也许这个地方是有人修行的地方吧,否则不会有这样强的气场,而且,也许曾经在这里的,不止是一个人。
  小罗老师在我身后等着我,大概看我蹲在那里好久没动静,有些奇怪,就问:“怎么了?”
  我说:“没事,我就是在这儿看看……你有手电筒吗?”
  他说:“没有。今天临时来,没预备。我只有打火机。”
  我看了看透着潮暖气息的黑沉沉的洞内,想想打火机对我来说根本就没什么用,何况我也不可能走进去多深。不要说七道门,一道门恐怕都进不去。与其呆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不如快点走吧。于是我就站起身,对小罗老师说:“走吧,找她们去。没有手电,我们肯定走不进去,走进去只怕就出不来了。”
    小罗老师松了口气说:“就是,我看你也还是不要走进去的好。没有人把这个洞探清楚过,我们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大概也就是个溶洞。”
  我说:“你听说过没有,古时候有些修炼之人专门会挑个山洞,在里面修行。说不定这个山洞里,就有个修行成就了的活神仙呢。”
  他笑笑说:“要是那样的话,只怕他也呆不了多久了,二期水位基本就把这个洞淹了。除非这个神仙要去龙宫。”
  没想到老实的小罗老师,还挺幽默。
  不过想到这个洞再过一阵就要被淹没水下了,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怅惘。看来,我有生之年是无法到这个洞里一探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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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2-04 16: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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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峡的崖壁上,有很多的悬棺。根据史料所载,悬棺葬是古代巴人一种很常见的的葬俗,实际上这个说法是不很准确的,因为如果巴人的概念仅指巴族的话,则巴族最常见的是船棺葬而非悬棺葬。根据童恩正先生的考证,采用悬棺葬的是当时居住在川东一带,也就是古巴国地域内的僚人,这个人群里面包括几个小的民族,这里就不再细述。巴人实行土葬,而僚人实行悬棺葬,正所谓“人死则以棺木盛之,置于千仞巅岩之下。”就是先把死者放在棺中,再把棺置于悬崖之上,由于那里人迹罕到,而且保存环境相对较好,所以很多悬棺至今仍然历千岁而不腐。最初的时候是利用自然生成的岩穴,后来则是在石壁上凿孔,再打入木桩,将棺置于木桩上横担起来。上述说法虽然说起来容易,但要紧的是它们如何被摆放上去?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心里很好奇,对于古人的智慧更是佩服得很。可惜的是,直到现在,这些仍然还是考古学家们所未能解开的谜题。
  悬棺不但在我们眼里,在古人们的眼里其实也是很神秘的事情,关于它的传说和记载颇为多见。比如《太平御览.神怪志》中就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叫王果的的乘船经过三峡时,发现石壁上有个东西悬在那里。他很好奇,就叫人把那东西想办法弄下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棺材,里面还有死者的骸骨。更神奇的是,棺中还有铭文写道:“三百年后,水漂我至长江,垂欲坠欲落,不落,遇王果。”王果看了之后不禁凄然长叹:“这个人居然在数百年前就知道有我!”于是为其改葬,并郑重其事地祭拜之后,方才离开。
  这个故事今天看来当然有些荒诞不稽,而且这个棺木中的铭文自述三百年后水会将它漂到长江,那么它原来的所在地就应当不是在长江,但在哪里,故事未表。其实事实的版本大概就是崖上的悬棺因年深日久而支架松动倾斜或腐朽(这个想必是后来的木桩置棺法的结果,因为放在石缝里的棺木是很难掉出来的,顶多在原地腐朽),而摇摇欲坠,恰被经过的人们发现并打开了而已。那段铭文自然就是后人为了神化这一事件而强加上去的。而且,这里面也看出一个思路,就是加了这段话的人认为这东西并不是当地所有,而是从别处漂到长江的,这大概也是为了强化悬棺的神秘色彩。
  我们所来到的风箱峡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峡壁上的悬棺。前人们经过此处,遥望之下,想不出那么高的崖壁上摆着的是些什么东西,看样子,有些像风箱的感觉,于是就有了因猜测而产生的传说,说那是鲁班祖师藏在那里的风箱,这样风箱峡的名字就托悬棺的福而被叫开了。
  我们站在当地,仰首望去,因为离得很远,只能看到石缝里一点点悬棺的身影。小罗老师把相机的镜头打开,调整焦距让我们能够看到被拉近了的悬棺近景,我们三个凑过去看,果然清楚了很多,只是从下面看上面,未免还是不过瘾。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小罗老师微笑道:“其实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悬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这个是我们后来做的仿制品,雇了几个人放上去的。原来的悬棺已经被破坏了,哪里有这么完整。”
  我们几个听了这话,都很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小南说:“好呵,原来你让我们跑这么远来,就看这么个假的悬棺,太过分了吧。”
  小罗老师看我们着急的样子,就笑着给我们讲了讲关于风箱峡悬棺的事情。
  原来,在光绪年间就曾经有喜欢探险的人费尽气力登上过那置放着悬棺的石缝,并取下了其中一具棺木,据说“扣之中空,作木声。”盗棺者将悬棺拿到奉节城里去卖。结果被当地的地方官发现,认为此举是亵渎神灵的行为,就赶紧派了衙役押着盗棺之人将这具棺木又重新放回原处。不想到了1971年,当地两个采药的百姓再次重复了这种探险行为,并打开了岩缝中的悬棺,当地文管部门得知后,赶紧出动,在被破坏的两具残棺中清理出铜剑、铜斧、铜带钩以及西汉五铢等随葬品,至此,风箱峡岩缝里富于神秘色彩的悬棺便被彻底揭开了谜底。为了让风箱峡的悬棺景观不至于因此而消失,当地文物部门就做了两具悬棺的复制品,并找来善于攀岩的采药百姓,将这两具复制品又重新放了回去。
  我问小罗老师:“那你们找的人是怎么把悬棺放回去的呢?”
  他说:“是从上面用绳子吊着放的,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无语。尽管对于悬棺的放置方法有着这样那样的猜测,但是最终人们也无法得知我们古代的先民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来做到这件事的。我们的文明史上有着许许多多这样没有答案的谜语,悬棺之谜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环。虽然这文明史是由人类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但人类却自己也难以解答由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奇迹。到底我们是在进步呢,还是在退步?不可否认是在进步吧,但在另一方面,我们却的确是在退步了。我们在不断的遗忘和抛弃中追求着自己所认为的发展,满不在乎地迈开步子努力要摆脱身边的一切。可是,直到有一天我们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竟有着这么多难以弥补的空白,这些空白让我们原本华美绝伦的历史变成了一件被时间的风吹得千疮百孔难以缀合的锦袍,我们可以从每一个细碎的片段、每一条精致的经线与纬线上看到它曾经的美丽,却永远无法将它真正地复原。人类总是试图解释自己身边的一切,最后却发现,他们对自己,都未能有一个真正清楚的解释。
  真是一个悖论呵。
  小南看我怔怔地发呆,就推了推我,问:“你又在想什么?还在想昨天晚上的梦?”
  我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不想说话,我只想在这里静静地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站在这里,长江奔流、高崖耸峙,昨日与今时界限模糊,时光似乎已失去了意义,语言更是变得苍白无力。我们的思想再天马行空,在这个时候也走到了尽头,无力前行。心中所剩下的,只有难以形容的震撼与惆怅,像拍击崖壁的江水,波波紧随,让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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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走到大溪,刚过了风箱峡有一小段路,韩姐就实在支持不住了,说要歇一会儿。她长年坐在桌边画图,加之工地条件艰苦,很容易染上风湿一类的病症,所以她腰和腿上的毛病都不少。陪我们走了这么远,已经很勉为其难了。看到她难受的样子,我们也都没了再走下去的心思,就打算往回返了。心中尽管不舍,但毕竟心疼她的身体,我和小南就都叫起累来,说想回去。小罗老师为难道:“我本来想带你们走到大溪,看完遗址,再从那里坐船回来,这样就不必走回头路了。可是在这里返回的话,我们到哪里找船去?走回去也还要很远。”
  我们一想也是,这么一来,进退不得,往前走往后走都要走很远,韩姐的身体能不能再坚持了呢?
  韩姐看我们为难的样子,就勉力从石头上坐起来,笑着说:“我没关系,走吧,一直走到大溪,还可以看看遗址。”
  小南说:“你的腿都快抬不进来了,还走呢。要走的话,我背着你走吧。”
  韩姐说:“你也太夸张了,我哪里就那么惨了,你看看,我这走得不是很好吗?”边说边向前走,可是我们从后面明显看出来,她走路的姿势已经很别扭,想必是关节处疼痛所致。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来路的方向急走过来一个人,一见到我们,就用当地话急急地问起来。我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有小罗老师和他一问一答地说开了。说了一阵,就见他摇着头,很懊丧地咕哝着什么,返身慢慢向回走去。
  我问小罗老师:“他说什么呢?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小罗老师说:“他在骂人呢。他说有几个韩国人雇了他的船,说好了要一直到大溪再返回的,结果到了这里说要上岸游七道门去,让他在下面的江边等着,结果他等他们好久也没见人来,就上来看看。他问我们有没有看到那几个人,很年青的男男女女,一共四个人。那四个人我们来时不是看到了吗?早就往回走了,照这个时间算,大概都快走到白帝城了,他还在这里傻等着,有什么用。”
  我想了想,果然是曾遇到几个年青男女和我们正好走了个对面,打扮都很新新人类的样子,边走边叽叽咯咯地打闹,那已经是好半天的事情了,可见这个实在的老乡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
  我说:“这些人也真是过分。那么一个老乡,赚点钱太不容易,何必这么骗他,还耽搁人家的时间。”
  小罗老师叹口气,说:“那是。不过人和人不一样。游客多,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受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们看着那个人很失望地向山下的江边走去。那里系着他孤零零的小船,在随波慢慢地上下摆动。他的衣服很破旧,身子很瘦,背影看上去和他的船一样孤单寒酸。我心里一热,对小罗老师说:“我们正好可以坐他的船回去嘛,这样就不用走路了。”
  小南连声说好,韩姐看起来也很愿意。不想小罗老师却很坚决地反对说:“不行。那种船太不安全,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大船过时这种小船就被浪给带翻了。很危险,不能坐。”
  我们听他说得这么坚决,都不好再说什么。小南想了想,只好说:“那我们就往回返吧。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走,只怕要晚了。“
  于是我们也顺着原路开始慢慢往回走。
  走了几步,小罗老师突然说:“好吧,我们坐那条船回去。“
  我们大喜,问:“真的?”
  他点点头,就拉开喉咙大声叫那个老乡。那个人已经快走到江边了,小罗老师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头来答应。
  小罗老师说:“走吧,我们也往下走,去坐船。”
  小南欢呼一声,跳起来道:“小罗老师真是个好人,可爱极了!”一面撒开腿就往下面去。小罗老师被她夸得脸又红起来,一面不好意思地笑,一面又不放心地在她后面叫着:“慢一点,慢一点,太陡了,会摔跤的。”
  我和韩姐走在后面,我对韩姐说:“你看小南乐的那样子,好像野兔出了笼子一样。”
  韩姐也笑着说:“她也想坐那船体会一下呢,当然高兴了。大概怕小罗又变卦,所以就快点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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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罗老师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一坐到船上,我就感到了这船在湍急流动的江水中有多么地缺乏安全性。它简直就像一枚树叶,而我们几个人,是叶子上爬着的蚂蚁。
  那个简陋的发动机在嘶哑地响,大概已经用上了最大的力气。船舱里又小又暗,挂了几件看不出本色的救生衣,随着船的进行而不急不缓地摇晃着。开始我们坐在舱里呆了几分钟,最后实在不想坐了,因为感觉憋得难受,就都跑到外面,挤到甲板上朝四周看。
  这才发现,在这样的小船上看两岸的山崖,看擦着船沿掠过的如此之近的湍急江水,那感觉和坐在客轮上是多么地不同。在客轮上,你只是一种观光的心情,走马看花一样地四处瞧瞧,完全是什么也不想的猎奇之举。而在这里,你才能感觉到自然不动声色的威胁和压力,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弱小和微不足道,感觉到生命真的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因为,只需要一个小小、小小的意外颠簸,就可能会葬身在船下滔滔而逝的急流之中。
  两岸的山壁,此时变得森然可怖,仿佛是远古时巨兽的庞大骨架,插空而立,带着巨大的神秘与苍凉。小罗老师指着山壁让我们看倒吊和尚,又告诉我们在哪里能看到犀牛望月,因为月出时正在那个山尖处。他谈起夏季骤雨过后,两岸山壁上会飞泻下无数白亮亮的瀑布直溅入江中,那叫做“白龙过江”……我问他晚上的山上是否还能听到猿声哀啼?他摇摇头,说,已经好多年没有了吧。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么,看来古诗中一啼一声断人肠的猿声,已经成为昨日的梦影。我曾经幻想过要在一个清亮的月夜里独自走一走栈道,听听猿声,看看夜里巨大的如同远古神兽般的山影,这些,怕也永远只是一个梦想了。
  就在我们的手中,环境,已经在慢慢地面目全非。再过一段,当我重游此处时,怕两岸的巨兽,也只剩下低矮的脊梁;而这桀骜不驯的江水,便成了一平如镜,波澜不惊的水库水面,任你如何想象,也再看不到今天的风骨。
  还有我爱的夔门呢?“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那阳刚之气十足的山壁插天而立,睥睨纵横。云雾风雨,不过是他瞬息万变的表情。而到了那时,他也只能作一扇不大不小的门,在一平如镜的江水中懒懒地照照自己的模样。
  “巫山峡锁全川水,白帝城排八阵图”。我突然想起在白帝城的碑林中看到这题名为鲍超所写的联语。鲍超,湘军中赫赫有名的将领,原本就是从这块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就是他,投身于曾国藩的帐下,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底层士兵,做到了权高望重的提督。一生沙场,血洗征袍,据说他威名所到之处,对手往往望风而退。当时湘军之名,朝野皆闻,鲍超这样的虎将,当然更是声名远播。这副联语是否出自他的手笔,一向质疑者甚多,因为他虽一生战功赫赫,却不通文墨。有人说这联语是他当时家中所聘的馆师所写,原本为“巫山峡锁全川水,白帝城临八阵图”。但鲍超一读之下,道是“临”字用得太小气,应当是“排”八阵图,才写出了气魄。于是,便改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这个虽是传说,但我却并不质疑它的真实性。黄巢写得出那么有气魄的菊花诗,却不是精通文墨的文人们所能梦见,文字不过是表达方式,可以学习;而那种称雄天下的气概,原不是哪个人能够学得来的。
  只有这样有气魄的山水,才能养育出有气魄的人。巴人一向枭勇善战,以白虎为图腾,不也和这山水的精魂暗暗相联?
  而这山水的气魄,还能保持多久呢?我在心中暗想,等到百多米的水位线一升起,高峡便成了平湖。彩云间的白帝城,也只是一个水中小丘的发饰而已。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事情,不能够兼美。得到这个,就要失去那个做为代价。而付出的代价与得到的收益孰高孰低,远不是我们自己现在所能评价。
  只是有幸,今生还得以乘了一叶小舟最后看到三峡的真实面容。如果有一天,我再度回来,面对改头换面,温婉怡人的青山碧水,至少还可以在我的回忆里,还他个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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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栈道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在山上找个地方吃了饭,我们三个就坐车返回学校。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我的眼前还都是下午看到的那些景物和诗句,心里更是起伏澎湃,百味俱全。直到下车,我觉得我的心还留在那片峡口里面。
  回到宿舍,大家洗漱一下,都靠在那里休息。韩姐休息了一会儿还想画图,我和小南都劝她不要画了,明天再说。这一天的确很累,尤其对她来说。韩姐看我们两个这么劝她,也不好再坚持,于是就又回到床上靠着,我们三个就坐着闲聊天。
  韩姐说:“听你们老师说,明天晚上要会餐,后天大家就可以自由行动了。你们两个想什么时候走?”
  我和小南对视了一下。自从工作结束,返家之期近在眼前,我们三个就很小心地不愿说起这个话题。明知分离只是早晚的事情,但是谁都不愿意先去提起。这次听到韩姐问起,我们两个的心里自然都不是滋味。
  小南看了看我,说:“我们商量过,我们两个先不回去,要去重庆。”
  我说:“对。我想回重庆看姑妈,小南和我一道去,她想去重庆玩几天,正好我们做伴。”
  韩姐说:“好呵。那明天晚上会餐结束,你们后天就能起程了。应当让小罗老师事先帮你们订票。今天我听有几个学生已经找他订票了,说是后天一大早的。你们今天看到他,怎么不说?
  小南说:“那你问没问我们老师,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韩姐说:“我问过他,他说我还要在这里再呆些日子,和那几个师傅一起,把最后的整理工作做完。到时候我就和小李师傅他们一起回去。”
  我说:“我们走了,那几个女生也走了,谁陪你住呵?”
  韩姐说:“没关系,你们老师说,到时我就搬到楼下去,住在那几个师傅的隔壁,互相也能照应上,很安全。”
  我和小南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在瞬间交换了一个相同的意见。小南说:“韩姐,我们两个不急着回去,还能在这儿再呆几天,正好陪陪你。”
  韩姐赶紧说:“你们两个不用管我,我在这里挺好的,等搬下去了,你们走了我就和师傅们聊天呗,晚上我一人正好可以早点睡,和你们两个一起,你们睡得晚,我还不习惯。”
  我说:“你别心口不一了,只怕我们一走,你就该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哭了。”
  韩姐说:“我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嘴里这么说着,眼圈居然就红了,她立刻转过头去想掩饰,但我和小南还是看到了眼里。
  小南说:“我们两个也不想那么快就走呢,来了这么久,除了挖方就是整理,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把这里好好看看。就说城里那些好吃的东西吧,我们都没吃过几次。这回正好自由了,我们两个留在这里轻松几天,说是陪你,其实,我们俩是想假公济私,满足一下我们贪玩又贪吃的想法,是吧?”边说边看向我。
  我说:“没错呵,我也这么想。我还想晚上到县城里好好大吃一顿呢。每天晚上看到那边那么热闹,我都馋死了。听他们去过的说,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韩姐被我们两个说得不由得笑了,说:“你们两个,简直和小猪差不多了,就知道吃和玩。”
  小南忙说:“韩姐,我不是猪,她是。她最喜欢猪了,她做梦都想变成一只猪呢。”
  我说:“你也太过分了,我做梦你都知道。你才做梦想变猪呢。”
  和小南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逗嘴,不一会儿韩姐的情绪就被我们影响过来,不再那么伤感了。我和小南当然也暗下决心,晚几天再走,陪陪韩姐。我们都清楚,这一分开,再见面就又不知要什么时候了。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也许会更久,因为毕业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难以预知的相聚,也就使得在即的分手显得更加令人心中怅然,虽然我和小南都尽力做出一付没心没肺的快乐样子,但我们心里那种酸酸的感觉,却真的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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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和小南拌嘴正拌得热闹,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赶紧跑过去接听。这个时候打过来,十有八九是家里的电话,我想大概是老妈又来探听我的归期了吧,自从上次打电话说了有可能近期就会撤队的事,老妈就总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了返回的具体时间,也难怪,两个月没见了,她当然也盼着我早点回去。只是这一次为什么要打到手机里,没有打到外面收发室,这有点不像老妈一向节俭的作风。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因为我不想让韩姐听到我和老妈说起回家日期的事,那会让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一次变味。
  不料电话那边传来的却不是老妈的声音,而是我的好友小萍,我一听到是她就笑了,问她:“这么远打长途来浪费我的话费,有什么要紧事?不是和中国电信串通好了赚我漫游费吧?”
  没想到小萍并不像平时那样和我开玩笑,她的声音很低,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说:“大概还要过几天……怎么了?”
  她说:“我看你还是早点回来的好。”
  我听她的口气异常,心里不由纳闷。小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话从不吞吞吐吐,这一个电话打得好奇怪。
  我说:“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萍说:“别问了,你要是真的相信我是你的好朋友,不会骗你,你就趁早快回来。”
  我的心不由得跳得快起来,因为我从她的话里听到了让我心里隐隐不安的东西。小萍分明是在暗示我什么事情,而且是她不愿意开口明说的事情。以我们的友谊和她为人的风格,我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事让她这样遮遮掩掩,欲语还休。
  我说:“你明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现在还没到能随便抬腿就走的时候,再快也要过几天,除非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小萍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没有什么非要留下不可的理由,那你还是尽快回来吧。”
  我说:“拜托,你别这么打哑谜好不好,会憋死人的。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不爽快了?”
  小萍听我这么一说,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把她想对我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竟是关于他,那个我爱的人。小萍要说的,不过是在我和他之间所出现的,另一个女人。
  好俗套的故事,却也发生到我的身上。
  听着好友在电话里的声音,慢慢觉得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体都在一点点地变冷、变硬、变得越来越没有了知觉。我握着电话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我换了另一只手。但是没用。我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很疲惫,似乎已经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于是我只好把身子倚在墙上,继续听她说下去。
  末了小萍对我说:“我觉得你最好能快点回来,和他好好谈谈。还有,你不能这样一走就走这么久,你应当多在他身边,这样对你们的感情可能会更有好处。”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想了想又算了。很累,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这问题,一时间觉得那似乎是另一个人的事,离我很遥远。
  小萍半天听不到我的声音,就喂了几声,问我:“喂,你还在听吗?”
  我说:“我在听。”
  她说:“那你想哪天回来?”
  我说:“我不知道。大概还是要过几天。”
  她气道:“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在磨蹭。实习重要,这事情就不重要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说:“我没想什么。只是还没到该回去的时间。”
  她说:“什么是该回去的时间?这还不该回来吗?你总该早点和他谈谈吧,这种事,早点制止,才能避免。”
  我说:“如果他不爱我,早谈晚谈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他爱我,又哪里只差这么几天。”
  小萍说:“真是想不到,你怎么还这么不实际?这种问题多的是,但处理的方式不同,结果也不同。你早点处理了,日后也不容易再出现这样的事。而且,你当初就不应当考这个专业,根本就不适合女性,要是学个和他专业相类似的,两个人可以做同一件事,互相弥补和交流。”
  我冷笑一声,说:“我如果连专业都要为了他而选择,我就干脆为他活着算了。何况,这种付出就能换回爱情吗?要变的心,迟早会变,和这些无关。”
  小萍叹口气,说:“身为朋友,反正我要说的都说了。本来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事,只是想想,觉得还是应当让你知道。我的想法是希望你早点回来,但你想怎么做,唉,你自己做决定吧。”
  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站在那里怔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楼外,找个台阶坐下,一个人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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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色已经慢慢地黑下来了。整个操场显得空荡荡的,格外寂寥,像是我此刻的心情。心里似乎什么念头都没有,如同刚刚被割开的伤口,尚未感觉到疼痛。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包括记忆、包括情感、包括许许多多与他相关的一切。
    很平静,也很疲惫。我坐在那里,是一粒被风抛弃了的尘土,灰扑扑的,静悄悄的。
  小萍对我说过的话,此刻一句句地从心里重新地过了一遍,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从我的心上,静静地、残忍地划过去,刀锋过处,血就汩汩地、无声地流出来。
  他变了心吗?他爱上了别人吗?仅仅在这两个月之间?难道说,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抵得了我们数年的相恋?
  我不愿相信,我不能相信,然而,最残忍也最真实的话,却是由我极好的朋友口中讲出来,我又如何置疑它的真实性?
  突然想到,近来这段时间,每每打电话给他时,就会得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而且总是在下午3、4点钟的时候。他是很少关机的,通常是一天24小时都开着。那时我就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问起他的时候,他并不承认。他说他的电话一直都开着。
  而我,也就放下了这个问题,不再去想。
  现在想起来,难道也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想了又想,最后,我终于再次拿起手中的电话,拔通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号码。
  等待他来接电话的时间,竟是如此漫长。我的心在狂乱地跳动,我几乎想放弃这个做法。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想质问他吗?我不会如此愚蠢。想从他那里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吗?我又何必如此徒劳?
  那么我是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他在电话那边“喂”了一声,是我太过习惯的声音。我一时竟没有了回答的话语。短暂的静默过后,他问我:“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在电话那边笑了,他的笑声很轻,他说:“傻孩子。”
  我紧紧地抓住电话,像是抓住他的人,我在口中无声地说:“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
  可是他听不到。是的,他听不到,尽管那是我内心深处最想对他说的话。
  他说:“你怎么又不说话?”
  我说:“我只想听你说。”
  他问:“听我说什么?”
  我说:“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你说的,就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宝贝,你怎么了?”
  我说:“我怎么了?我没怎么。”
  他说:“不对。你肯定有心事。说吧,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那边受什么委屈了?”
  我说:“没有,我很好。只是想你了,想听你对我说话。”
  他似乎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你吓了我一跳,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很不开心的事情。”
  我笑了,我说:“怎么会呢?只要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总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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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结束了谈话,总之,当我按下结束键时,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断开了谈话,似乎也就断开了和他的一切联系。我试图在脑子里重新复原有关于他的一切,但是,所有的回忆,似乎都成了冻结的冰山,任我如何努力,也只敲得下一些残碎的片段。
  依稀想起,和他相识的那个春日的下午。他唇边有淡淡的微笑,带着点讥诮的味道,走进来。不修边幅的衣着,似乎是调侃一切的表情,让我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是一见钟情,只是见到他时,觉得他很特别。
  依稀想起,在他的画室里一面听着古曲一面聊天,从国画到油画,从陈老莲到梵高,才发现,我们的爱好,竟是如此相同。
  他说,梵高是纯洁而绝望的孩子,你看过他画的《麦田里的乌鸦》吗?只有看到,你才会深深地体会他的绝望。
  他说,梵高的颜色,是太阳一样纯净而热烈的颜色,他被他自己的纯净和热烈毁掉了。他被黑暗的成人世界给毁掉了。
  他伸出手指着虚空对我说,看到我们眼前空气里飞翔的尘埃吗?也许每一粒尘埃都是一个星球,上面都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上的生命也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们都会快乐而自大地活着。
  我看着他的手,修长而好看的手,看上去如此敏感的手。当它拿起画笔的时候,我是如此沉醉于它的优美与灵活。我想起了茨威格在《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中所描写的,那个女子爱上一个令她终生难忘的男子,起因只是因为,爱上了他的手,一双敏感而表情丰富的手。
    拥有这样一双手的男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奇迹呢,对我来说?
    就在那一刻,我想,我的爱情来到了。
  
  小南出来寻找我时,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多长时间。
  小南拍拍我的肩膀,问:“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嘛?接电话接了这么久,我和韩姐都担心了。韩姐非要我出来找你,快跟我回去吧。”
  我“嗯”了一声,站起来就和她往回走,我不想被她看到我的异常,我不想和她解释任何事情。
  我只想沉默,我只想安静,我只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静静地舔干自己的伤口,像受了伤的狼。
  回到寝室,我和韩姐、小南略说了几句话,就推说自己困了,先去床上躺下了。她们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走了一天,大家都很累。所以我躺下没多一会儿,她们也都各自躺到床上休息了。
  
  我用被子蒙住头,把自己沉入温暖而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紧紧闭起眼,任泪水滑落。我的心痉挛成一团,像是紧握的拳头,因悲伤而不停地颤抖。心在最初的麻木之后,终于体会到了疼痛,而另一个我站在旁边,清醒地看着这个悲伤的自己,淡淡地说:“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不过就是一段过了期的爱情。”
  哭泣的我无力地反驳:“我们的爱情不会过期,他是爱我的,我知道。”
  那个清醒的我冷笑一声,不屑一顾。
  他是爱我的,对吗?我问自己。遍寻与他相连的记忆,我不得不再一次对自己说,是的,他是爱我的。
  有着那么多温暖的记忆与他相连,秘藏在心底,只有我和他能够分享。如此绚丽而又甜美的记忆,仿佛不过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怎么能够一弹指间,便成了隔世般遥远?
  任我如何伸出手去,也触不到一片衣角。
  还想着我和他共同喜欢的诗句:你就是我最亲的神,信你的时候,我很吉祥。
  如果我仍然信你,亲爱的,我会不会仍然拥有信你的吉祥?
  不管我在别人眼里表现得多么坚强,而在你的爱情面前我是软弱的,因为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都因为爱你而暴露在你的面前,宛如阿喀琉斯致命的足跟。
  我拭去泪水,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清凉的空气让我胀热的双眼变得舒服了一些。哭泣会减轻部分痛苦,我想我正在逐渐地冷静下来。接下来的不再是让我无法自拔的回忆,而是我应当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再过几天,我就会回去了。如果算上路程和到重庆停留的时间,用不了两周,我也就该到家了。回去以后,势必要和他面对。我该怎样和他谈这个问题呢?小萍的话,我对他当然一句也不能说,毕竟她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可是,又该怎么谈呢?我总不能用一个捕风捉影的问题,来质疑我们多年的感情。
  心里好乱,像纠结的蛛网,无数细密的丝乱糟糟地搅到一起,让我分不出头绪。
  我在面对他的时候,是不是会冷静?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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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反复复地想,脑子里越来越乱。我索性坐起来,披着被子,靠住墙,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继续苦苦地思索。他还爱我吗?他不爱我了吗?我该怎么办?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会和他分手吗?还是原谅他然后再继续?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它的解决办法?如果我和他分手了,我会如何向周围的人解释我们分手的原因?一直是别人眼里的神仙伴侣,真的画上这么一个结局,岂不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我裹紧了被子,闭起眼睛,继续想:原来天下的男人真的都是一个模样,爱与背叛都只是转眼就会发生的事情。就像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当女人提及男人当初如何追求她如何对她好如何信誓旦旦,并质问男人为什么现在要和她分手,男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当初的确是真的爱你,只是现在也真的是不爱了。
  就是这么简单。当初爱是真的,现在不爱,也是真的。我相信那个男人说的都是真话,只是女人,总是很难理解和接受这样的事实。
  每当这个时候,女人所想到的总是,他本来是那么爱我的,怎么会转眼就这么无情?
  却不知正如尼采所说,女人们都自以为占有了男人的心,却不知道,她们只是暂借而已。
  呵呵,暂借。
  说得好。看来我也到了该还给他的时候了。
  突然心里猛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就这么轻易就放手吗?那样不是太便宜他了?
  不放手又怎么样?我不会连哭带闹地纠缠他,我太了解自己,我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自尊,即使我爱他。
  更何况,哭和闹,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倒是把一场正剧变成了可笑的闹剧。
  那么,就让他伤心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为他做出的事情后悔,让他永远在心里难过。
  又一个念头冒出来。
  怎么让他伤心呢?
  毁了自己,让他难过。
  用什么办法?割腕?服毒?投水?上吊?了结自己的办法太多了,可以随意选择。
  割腕太血腥,投水会很难受,上吊也不是个好选择,还是吃药吧,又干净,痛苦又少。
  那种烈性的毒药,吃了很快就可以一了百了,也许还没意识到痛苦,就已经完结了。
  那么吃什么药呢?到哪里去找呢?是在这里还是回去?
  就在这里吧,这里不是很好?让他得知了这个消息,让他悔一辈子,让他终生都痛苦自己做下的错事,让他为没见到你最后一面而顿足捶胸,却仍然改变不了所有的一切。他会永远生活在自责之中,这就等于你永远占有了他的心。这样即使他会再找别的女人,但是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仍然不能驱散你的阴影。
  我全身冰冷地哆嗦着,继续想:没错,一定要让他比我更伤心,一定要让他永远不敢忘记我,让我毁掉他曾经最珍爱的东西,好让他知道他亲手打碎的是什么。
  对,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我突然无法克制地轻轻笑起来,好得意。这真是个好办法,我怎么从来没想过。
  我轻轻对自己说:“对,就这样吧。”
  
  这句话刚一出口,猛然间心里一动。不对,这句话竟然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吗?
  我伸出冰凉的手指,揉了揉因哭泣而酸痛的眉心和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我刚才竟然会想到用死来解决问题吗?
  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我不由得感到一丝震惊。
  我睁开眼来,四顾屋内,黑沉沉的安静里,只有小南和韩姐平稳的呼吸声。一切似乎是正常的,但是,我知道,并非如此。
  她来了,她早就来了。她就守在我的身边,等待着我的脆弱,等待着我的空隙,等待着进入我的思想。
  她做到了。她几乎就成功了。也正因为这样,我也终于明白了她在那一刻的所有想法。
  愚蠢的女人呵。即使死后,你仍然不能放下你的怨恨吗?你还想用它来影响别人吗?即使我因为你的影响而死去了,你又会因此而得到什么?除了更深的罪业,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能感到她的存在。她冷冷的气息虽然微弱,却依然在屋子里不甘心地盘桓。是的,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所失去的爱情,她不甘心她失去的生命,她徘徊在伤心的故地,徘徊在自己怨恨的黑雾里,看不到其它的出路。一段不能割舍的感情,一个负心的男人,成了她生命终结的理由,也成了她困住自己的理由。
  我在心里问她:“你还没有看明白吗?难道感情是靠这些来获得吗?即使你付出了你的一切,你也一样要失去他。你觉得你占有他的思想和回忆了吗?你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吗?你就把自己这样关在这里,关在你死去的地方,多少个轮回你都无法解脱。如果你还想害人,那么你的结局只能更惨。千万不要用自己的怨念,来为自己造出地狱吧。那样你就真的永生永世不能超生了。”
  她沉默着,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冰凉的眼泪,冰凉的气息,在我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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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起床,小南就问我:“你的脸色这么不好,怎么回事?”
  我笑笑说:“我没觉得,我睡得还不错。”
  韩姐也说:“我也觉得你脸色不好,而且眼睛好像有点肿,是不是昨天累到了?”
  我说:“可能吧。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
  一同去吃了早饭。再回到寝室的时候,隔壁的几个女生也来了。她们都订了第二天的票,打算坐早晨那班船起程。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大家谈着晚上聚餐的事情,又问起我和小南、韩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韩姐说自己还要过一阵才走,小南说我和她打算留下来再玩几天,要不然只怕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老城了。说到这些,大家不由得一阵唏嘘,都觉得这么好的老城很快将被炸平并沉睡水下,是一件想起来就很令人难过的事情。那几个女生也感慨说其实真应当留几天时间到老城好好逛逛,感受一下那里最后的正常生活,建起的新城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味道了,说起来,倒有点后悔票订得早了。
  是呵,这时的记忆,多留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因为过不了多久,这里就真的是面目全非了。就像人们难以面对爱人的逝去,但至少还有回忆中的片段可以重温。如果连片段都未能保存,岂不是莫大的悲哀。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接听时,原来是好朋友小芸。
  小芸劈头就问:“你在哪儿?还没回来?”
  我说:“没有,怎么了?”
  小芸说:“快回来吧,还在那儿呆着干什么?早点回家算了。”
  我心里一动,我想,小芸难道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说:“我知道,再过一阵我就差不多回去了。”
  小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别过一阵了,现在就回来吧。”
  我说:“怎么了?”
  她说:“没怎么,想你了,想让你早点回来。”
  我说:“嗯。我知道了。”
  小芸说:“记得我说的话,早点回来吧,回来我们再谈。”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提醒我。”
  不想再多说,就挂了手中的电话。明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这种情绪下,已经顾不到那么多。
  一时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呆一会儿。哭也好,笑也好,只是我一人。
  周围的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聊天,可是我已经融不进去了。我坐在一旁,有点麻木地看着她们一张一合的嘴和变化着的表情。只是她们说话的内容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我只听到声音,嘈杂的声音,嘈杂而无意义的声音,在我的周围。
  我站起来朝她们笑了笑,点点头,就往外走去。我迫切地需要离开这里,我迫切地需要独处,要一个没有声音也没人打扰的地方,让我独自呆在那里。
  走出来,外面的阳光很明亮。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球,他们看上去很开心,我想大概是想到就要回家了的缘故吧。我坐到树下的石凳上,歪着头看他们投篮,看球在篮筐边上擦过,飞到了一边。这个时候所有的思维都是慢速的,我坐了好久,也没真正搞明白自己坐在这里想什么。
  正在发呆,突然有人拍了拍我。我回过头一看,居然是小南。
  她微微笑道:“哎,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我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我。我说:“出去走走……你要上哪儿去?“
  小南说:“我想再去看看我们挖过的工地,还有附近那座塔。我们不是一直说有空要去塔跟前看看吗?正好今天天气好,一起去吧。”
  她的样子很轻松也很快乐,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情绪上的异常。我本来不想去,但又怕推辞了会影响她的兴致,或者会被她追问缘由,如果她再发现我的情绪不好,刨根问底起来,那只会让我更加难受。思来想去,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南笑了,说:“那快走吧。要不然中午就赶不回来了。”说罢,拉着我的手,一溜烟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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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里大部分探方都回填了,包括小南曾经挖过的那个完整的砖室墓。在旁边青葱翠绿的菜地的映衬下,这些地方就像是一大块一大块黄色的补丁,看起来有一种刺眼的不协调。小南指着那边山坡上的一片黄色补丁,说:“那是去年那届来挖的,不过他们没有我们的手气好。我听老师说,我们是来这里实习的几届里收获最丰富的,而且,有些文物说不定能上报国家二级呢。”
  我说:“是呵。只可惜我没做出什么贡献,除了空方,就是空墓。”
  小南说:“不能这么看,挖空方也未必就没收获吧,这个想法不对。至于贡献,起码我们都完成了各自的工作面积,至于出不出东西,那是另一回事。”
  我说:“我倒也没觉得太难过,你说得对,空方有空方的收获,而且我至少熟悉了田野考古的很多实际内容,这是课堂和书本上都学不到的,更难得的是,我们在这里又认识了韩姐。”
  我们两个一边说一边往山上走,那个山顶我们从来没走上去过,因为那边并没有工地。这一次上去,是因为我们要去看看山顶上的那座塔。
  
  这座塔名叫躍奎塔,修建于清嘉庆年间。据说,因为这里一直不出文人,所以当地百姓就找了风水先生来看,并相中了这块地方,捐资建起了这座塔,以振文风。站在塔这边向对面望去,江那边的山峰上隐隐也能看到一座塔,它由于建得既高且远,我每看到它时,它总是在山顶的云雾中若隐若现,让我奇怪在那么高的地方居然也会建起塔来。我一直疑心那么高的地方会不会有人烟,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里也住着人,而且是在很久以前便一直有人居住,由于居住环境的恶劣,他们生活得很艰难,但令人难以想像的是,他们仍然顽强地留在故土,不愿意搬走。那座塔叫文峰塔,据说原来本名青云塔,也是为了想让当地振兴文风,所以就改了后来的这个名字。文峰塔要比躍奎塔建得晚,建于同治二十一年,不过已经残了,现在仅仅存有五层。
  向老城那边的方向望去,山上还有一个很雅致的亭子,叫做太极亭,建于宋代,据说是为了纪念周敦頣。那里还有一个莲花池,只是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不过我一看到那座塔,就不免要想起周敦頣脍炙人口的《爱莲说》,那是从小便读熟了的文章,相信只要念过书的人都会背出其中的一些佳句,我想,大概莲花池的得名,也与周敦頣对莲花的偏爱有关吧。
  和小南沿山径而上,路上还经过了我们从前曾提起过的那个深深的盗洞。我走到洞边向下看去,里面黑洞洞地看不到底,一股森森的土气冲上来,直呛鼻端。我不由打了个喷啑,对小南说:“他们当时挖得还真够深的,难怪会缺氧窒息,这么深又这么窄的洞,下到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空气可以呼吸。
  小南叹口气说:“人为财死呵。当时只想着要挖墓找宝了,哪里还顾得到自己的命。”
  我说:“是呵,人心中的欲望,往往会把人拉向错误的方向,只是当事者迷,就算你当时告诉他这样不应当,他也未必会听得进去。”
  小南说:“没错,当局者迷。再聪明的人,也保不准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一动,侧过头看看她,她却只是低头去研究那个盗洞,好像不过是无心地发了个感慨。
  我没再多想,就接着往上走,一边说:“这个盗洞其实应当填上的,万一有人晚上走夜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去,只要掉下去,呼救都没有用。想想都觉得可怕。”
  小南说:“当地的老乡好像都不在意,大概他们走惯了,知道要绕开走。倒也没听说谁掉进去过。”
  我说:“只怕真有人掉进去就晚了。”
  我们继续前行,一直往上走。我知道山上面有一个饭店,就在塔的下面,但我们从来没有上来过。这次走到上面,果然看到了那个饭店,院子里还有公鸡母鸡在悠闲地散步、觅食。我和小南想看看能不能进到塔里面去,就去找塔门,结果发现门被上了锁,看来是无法登临揽胜了。
  于是我们就转过头接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下来朝着江那边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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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因为更高,所以看到的景色和平时所见又有不同。人在高处,江山尽揽眼内,总免不了感觉心中无限沟壑,一时俱平。我和小南都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不约而同地赞叹:“真美!”
  是呵。站在这里,看到万里长江如带,两岸青崖若削。赤甲白盐二山,如同两扇巨大的门户,訇然宕开,江水便像脱缰的奔马,携一往无前之势,急奔而来。山与水在这里有了一次最富激情的遭遇,终于共同造就了这条全长193公里,堪称全世界最大的峡谷之一的三峡水道。造化在这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类所有雄奇的想象在它的面前都黯然失色。尤其在这最西部的夔门,一个收束,所有的精神全都被凝聚在那高傲巨大的石门之上。
  深深地吸一口气,我望着眼前的景色,胸中体会到的只有无限沧桑与豪情相互交融,如同峡中奔腾不息的江水,激扬起记忆中有关这片神奇山水的一切故事。它险峻幽邃,崔嵬摩天,滔滔湍湍,不可一世,这自然的天险,令它在人类历史上成了一个特殊的舞台,而历朝历代的战争永远使它壮丽的风景不可避免地携带着浓重的兵戎之气,也使它在战争与和平之间交叠飞掠着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底片。这里,东控荆楚,西扼巴蜀,南达滇黔,北通秦晋,进可攻,退可守。是以在这块巨大的天然棋盘上,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厮杀就一直就没有停息过。江关、白帝城、夔州路、瞿塘关,这里本是历代兵家所争之地,自汉晋以来,分分合合,朝代更替,它就像一个阅尽沧桑的老者,目睹着硝烟散去,而烽火又起。每一位割据者都会倚此天险,拥兵自立,向远在中原的中央集权发起挑战;而每一位当权的统治者也都会发起雄兵,在这个峡谷水道中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地书写着征伐的历史。光武帝刘秀与公孙述的三峡之战、隋文帝命杨素伐陈、元蒙攻宋、朱元璋逆江而上伐明夏、清初的平定三峡,这里几乎成了一本无字的兵书,满纸是一页页精彩的战争史。然而山水无心,不管人类如何上演或悲壮、或欢乐、或滑稽、或严肃的剧目,它也只是静静地观看,丝毫不动声色。
  那么,我们个人所谓的悲欢离合,在这无声的自然面前,不也如同一串串易碎而虚幻的泡沫,不管如何搅动,终归是一时的热闹,甚至留不下什么痕迹。
  我叹了口气,对小南说:“在自然面前,才会发现人的渺小。我们以为重要的一切,我们以为对我们来说惊天动地的一切,其实又算得了什么?‘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坐到这里,才觉得其实什么都可以看得开、放得下。这里上演了多少悲喜剧,走过了多少英雄豪杰,文人墨客,到头来又有多少人能在人类的文明史上留下足迹?而人类的文明史,和这自然的造化相比起来,又算得上是多深的印迹?难怪古人说忘情于山水之间,只有到了这样的山水之间,才看得出人心中的渺小和狭隘,也只有到了这样的山水之间,才学得会造化的大手笔,懂得把一切的取舍看得明白,做得干净。”
  小南微笑道:“你哪里有这么多的感慨?想通了?看开了?终于不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我愕然问她:“什么意思?”
  她拍了拍我的脸,悠然道:“我知道你有心事,所以让你到这里来看看。人世更替,和沧海桑田的变迁,相比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人们自己看不开,把一切都看得比天还大。你说,坐在这里看看天地,还有什么是装不下、看不开的?”
  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不由一阵说不出的感动。朋友就是这样,总是会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手来,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感动。
  伸出手去,我握住小南的手,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在这种时刻,语言本来也显得太过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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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阵,我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小南微笑道:“你昨天跑出去接电话,好久不回来,我就猜到肯定有什么事情。今天看你接了电话后脸色不对,我就更确定了。”
  我说:“你还真够细心的。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小南说:“这回心情好多了?那和我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瞒她,就把两个朋友打电话给我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很奇怪,讲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就像在讲别人的事情。昨天接电话后的伤心和今天接电话后的沉重感觉都变得很淡,就像是散去的烟云。
  小南听完了,问我:“你相信吗?”
  我说:“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会骗我吗?”
  小南说:“我没认为她们骗你,只是你就没想过,她们告诉你的就肯定是事实的真相吗?一切没有任何证据,她们也只是道听途说,你怎么就能保证她们说的就是真的?”
  我说:“我想她们两个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吧,毕竟这不是随口乱讲的事情。换了是我,我也会先确认是真的,才能说出来。”
  小南说:“你用什么来确认?有没有证据?”
  我说:“我不相信会有空穴来风,总有引发的原因。”
  小南摇摇头,说:“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是不是真的,不能靠你说的这些理由来推断。误会在没被澄清之前,在人们的眼中和真相没有区别。”
  我说:“那还有什么办法来验证?离得这么远,我也不可能证明它到底是个误会,还是真相。”
  小南叹了口气,说:“如果你爱他,就不会因为几个人的话而怀疑他。除非你自己找到了证明的证据,否则,你的怀疑,难道就不是对他爱情的背叛吗?”
  我无语。因为我一时找不出什么反驳她的话。
  回过头来想想,真是这样。我仅凭别人的一些话,就相信了别人口中关于他的一切,却没有想过,说话的朋友,是不是就真正地了解了这件事的真相?她们出于朋友的责任感对我讲出她们所听到的传言,但这些传言并没有一个确定无疑的证据,换句话说,仅仅是关于他和另一个女人的传言而已。
  而传到我这儿,不知为何,在我脑子里居然就变得和事实几乎相距无几了。
  我自问,难道我对他的信任就这么不堪一击吗?如果我真的相信他,我会不会毫不怀疑地听了别人的话就认定了他的背叛?她们听到的是传言,我听到的也是传言,而传言的真实版本,我现在没有办法得知;对于传言的当事人,我也并没有认真地去听听他的想法。我甚至没有和他谈这件事,就几乎相信了传言的真实性,难道他在我心目中,就真的那么不值得相信吗?
  正如小南所说,我这种怀疑,就不算是我对我们之间感情的背叛吗?
  一时间头脑里豁然开朗,我对小南说:“你说得对。事实没弄清楚之前,我的确不应该过于怀疑。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弄清楚的办法,因为离得太远了,而且我还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
  小南问我:“你对自己有没有自信?”
  我说:“有,但是,在这件事上,我的自信并不坚定。因为我觉得感情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
  小南说:“你应当自信。如果你对你们的感情、对你爱的人、对你自己自信,这件事就很好处理了。因为我敢打赌,他不会为了别人放弃你的,这是我站在旁观者角度上的看法,只要你和他在感情上沟通得好,没有人能插到你们之间来。”
  我说:“你觉得我们该怎么沟通?”
  小南说:“把你对他的爱和想法说出来,让他明白,不好吗?”
  我说:“这个还要我再说吗?他应当很清楚我对他的感情。”
  小南说:“他清楚和你表达是两回事,即使他清楚,你的表达还是会让他心里感动,这有什么不好?”
  我说:“为什么要我表达?为什么他不表达?”
  小南说:“这种事还要小心眼儿吗?谁表达有什么不同?如果真爱一个人,就不会有你这么多的挑剔。”
  我想了一会儿,笑道:“好吧,听你的。虽然我对你的全部看法有所保留,但你说得对,在没彻底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我应当冷静客观地面对关于他的传言,也包括我对他的感情。”
  小南说:“你能这么想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个人觉得感情是很难做到冷静客观的,太冷静客观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我松了口气,对她说:“好了,不提这件事了。你看,这山水多美,我们坐在这里,斤斤计较于这些他爱不爱我之类的事情,未免太浪费了吧。刚才我就想了,人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几千年来什么样的事情没发生过?对当事人而言,他所经历的感情也好、事件也好,都是唯一的、重要的,他的悲欢离合都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实际上,这些也只是转眼即逝的幻像,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世界还是世界。人们哭哭笑笑,分分合合,最后也只是尘归尘、土归土。就像我们挖的墓,我们很难知道这位长眠的墓主生前有着怎样的生活,即使是极少数见诸文献记载的,也只是个平面的描述。他的一切痛苦欢乐都无从寻找,他的骨骸只是他曾经存活过的证明,除此之外,我们对他一无所知。而我们呢?我们最终又能留下多少东西?人们在自我折磨,而世界是超然的,不去管你用多么狭隘的眼光来看待它。我们自己所谓的全部,其实只是很好笑的一厢情愿,倒不如眼前这些山水,因为超然,所以美丽。”
  小南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呵,所以说太上忘情嘛。只不过这理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啦。你我能忘情吗?更何况如果没有了情,人间的生活又有什么乐趣?我倒觉得,悲欢离合对于当事人来说,是很宝贵的经历,用不着去忘记,因为人活着就是应当体会活着的各种滋味,把握瞬间,即是永恒,至于是不是留得下痕迹,我倒并不在意。你看这眼前的山水,能留得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多少痕迹?包括我们挖出来的那些东西,你能从里面提炼出多少情感信息?某个陶罐可能是工匠为他心爱的人所做,但在我们看来它和普通的陶罐没什么区别,他在制作罐子时心中的爱意我们是无从体会了。某个埋着一男一女的合葬墓,也许其中未必是恩爱夫妻,甚至有可能就不是夫妻,但是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我们又怎么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生前有什么样的感情纠葛?如果说看不到,就说明它们没意义,那生活本身又有什么意义了呢?你走下山,还是要面对你现实的生活,你不能看了山水就忘情到把一切都忘掉了吧?这个我肯定做不到。我只能说,尽量把握眼前的一切,尽量做好眼前的一切,至于将来,是我所不能预料的,但我还是会抱着感情来生活,只要不是盲目的感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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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个没错,我想忘情也并不是指忘掉所有的感情,只是不要执着于它们吧。只要不执着,就会变得客观,这样处理起问题来也就会少很多偏激和错误。”
  小南说:“对。所以说,有情与无情,不应当是那么简单的划分,其中还有很多微妙之处。”
  我说:“比如说,如果以有情的心来看本来无情的山水,那么山水在观看者的眼中也就成了有情之物了吧,至少对于我们的个人体验来说。对了,昨天游栈道的时候心里一直很激动,我就想写一首诗来抒发感情,只是后来杂念多了,就没有写成。刚才坐在这里看山水,再和你聊天,我突然有了不同的感悟呢,所以想写的这首诗就一下子冒出来了,从来文思都没这么快过。看来真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比坐在家里搜索枯肠的感觉简直不可同目而语。”
  小南说:“哦?快把你的诗念给我听听。我觉得这个地方就是个能让人有诗兴的好地方,要不然哪会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来这里发感慨。你写了这首,也去刻在什么地方,来他个千古留名,嘿嘿。”
  我打了她一拳,说:“就我写的这个打油诗,刻上去千古留骂名去吧,挖苦人也要留点面子嘛,过分。”
  小南说:“快说快说,让我听听,是不是够千古留骂名的。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最怕的倒是无声无息的连个水花都不起呢。你要想千古留骂名,也需要本事的。”
  我说:“既然如此,还是算了吧,我肯定是无声无息那种的,就干脆无声无息得了。”
  小南白了我一眼,说:“别写首诗就这么推三阻四地好不好,我做你的第一听众,你幸福去吧。我一向很少听人读诗给我的,有人想读给我,还得看我的心情呢,你还在这里卖乖。快点,不然不听了。”
  我笑了,说:“好吧,我读给你听还不行吗?因为今天你开导我有功,就以此为谢吧。不过,你可别又笑我。”
  小南正经收了笑容,说:“好,不笑,你读吧。”
  我回头看向长江,把那些自昨天游栈道直到此时坐在此处一直在脑子里萦绕的诗句重新整理了一下,念了出来。
  “山色空濛雨色凉,云栈修成附壁长。
   楼影高遥名赤甲,水声嘈急号瞿塘。
   行来悠然爱胜景,归去凭舟叹沧桑。
   不信造化无情物,天将山水做文章。”
  小南很用心地听我读诗,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末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好。我喜欢最后一句不信造化无情物,天将山水做文章。说得好。”
  被她正儿八经地夸奖,我反倒觉得脸上发热起来。我笑笑说:“你可别这么正经地夸我呵,我受不了。打油诗而已,当不起你这么夸。”
  小南说:“等一会儿回去写下来吧,送给我。”
  我说:“好吧,你能喜欢,我倒是很高兴。只是我的字不怎么样,你可千万别拿它当书法作品给别人看呵。”
  小南被我说得忍不住笑起来,说:“就算我说你那是书法作品,只怕也没人相信。你就别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说着,我们两个站起来,打算回去了。小南指着那边山上的一幢楼说:“看到山上那个酒店没有?晚上我们就去那儿聚餐,散伙饭一吃,明天就有一批人走了。想想这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好快,我觉得好像没多久似的,就要结束了。”
  我说:“是呵。咱们两个陪韩姐再住几天不也要走了。聚聚散散的,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总还是要走。其实我很舍不得这里,不知为什么。”
  小南说:“是呵。还有我们那间鬼屋,现在想想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只是我们走了,里面的那些鬼大概会高兴了,我们在这里打扰了它们那么久,终于可以还它们一个清静了。”
  听了小南的话,我心里一下子想到了“她”。很奇怪,我在心里一直觉得对“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尽管知道人鬼殊途,但我却有些放不下“她”。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体会过“她”的委屈和痛苦吧,我现在对此并不觉得怕,反倒有些怜悯。我们走了,这个学校用不了多久也要拆了,到时候,她会去哪里呢?她孤单的魂魄,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也泛起了一个想法。
  我想,在走之前,我应当找个时间再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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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聚餐很热闹,就安排在小南白天指给我看的那个山顶的饭店里。因为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次相聚,所以大家的心情都格外复杂,很多男生喝醉了。女生虽然没有看到有喝醉的,但也都明显比平时多说了许多话。连我们不苟言笑的老师,也一改平时的风格,酒到杯干,变得随和开朗得多。大家开始还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后来就开始端着杯子四处来回游走,再后来就开始聚得东一帮西一伙地边喝边聊,聊到动感情时相互大拍肩膀,有人还流下了眼泪。我和小南、韩姐三个人中,小南和韩姐的酒量都极好,只有我酒量最差,只好以饮料代替,倒也喝得不亦乐乎。喝到最后,大家都跑去唱歌跳舞,相互抢麦克,一时间热闹非常。我们这些旁观的人,也跟着拍手的拍手,起哄的起哄,气氛高涨得像是在过年。在这里的几个月,很久没有这样纵情大笑和大闹了,虽说分别在即,但是聚会的热闹,倒也让大家暂时忘却了分手的惆怅。
  不过酒醒人散的时候,却是另一种气氛了。吃过玩过之后,夜已经很深了。大家离开时有先后,第二天坐早船的一批和老师是最先走的,而留在里面还在喝酒唱歌的基本就是一些男生。我们几个是中间的一拔,一同走的还有两个男生,他们的酒喝得也都不少,走路的时候似乎已经找不到脚跟了,走几步就晃一晃,让我看得心里一直悬着。下山的路上有很亮的月光,透过柑橘树的枝桠筛落点点斑斑的月影,显得格外诗意。只是大家似乎无心欣赏,都沉默地走着。极度的热闹之后,往往就是这样虚脱了一般的清冷,离情别绪从酒痕中渐渐浮上心头,把每个人的心都坠得沉甸甸的。
  我和小南、韩姐跟在几个男生的后面。因为是山上的小径,所以只能前后排着队走,不能并排。虽然如此,我们三个却一直拉着手,仿佛这样就会让对方充分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小南的手是温暖的,韩姐的手是凉凉的,我走在她们两个中间,心里一直觉得酸酸地往下坠。虽然我们两个暂时还不走,但是也顶多再留个三、四天,那就是学生撤队的最后期限了。剩下来的就是老师和做整理工作的师傅,还有就是韩姐。他们有可能还要再呆上半个多月到二十天左右,这段时间里,韩姐就只能一个人住了。虽说她会搬下去和师傅们住隔壁,虽说她和小李、小王师傅他们都是一个单位的,其实也许不会觉得孤单,但是,我和小南还是放心不下,怕她没有了我们的陪伴,会觉得冷清。只是这话谁也不敢说出来,怕触动了那强忍着的伤感。没有经过离家在外这几个月形影不离的生活,我想我是无法体会这种感觉的,更不会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会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滋生出如此亲如姐妹的感情。
  路很不好走,而且其间还要经过一些有点惊险的路段,下面很陡,路面又很窄。那两个男生摇来晃去地居然都安全地走过去了,我们三个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过去,生怕哪个会一脚踩空或者摔倒。不过还好,他们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显然此时却都很明白,所以虽然比平时走得慢了,但还只是有惊无险。
  再往下走一段,他们忽然停住了,我们三个只好也停下来,小南走在最后,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只是相互看着,好像在等着对方开口,偏偏又谁都不开口。我也觉得奇怪,就问:“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终于一个人先开口,让我们三个先走,说他们两个随后就来。
  我纳闷,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不过还是韩姐反应快,说:“那好,我们慢慢在前面走等你们。”
  说完,就用力捏了捏我的手,领着我往前走。我只好拉着小南跟上她。那两个男生侧过身让我们先过去,我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南,做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小南笑了笑,微微朝我摇摇头,等我们三个走过去一段之后,才小声说:“你好笨呵。”
  我愣了一下,这才明白,暗骂自己是够笨的,就说:“可不是。还是韩姐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要不然我还要问下去呢。”
  韩姐笑笑说:“你晚上又没喝多少酒,怎么脑子就不够用了?他们喝了那么多酒,你总不能不让人家上厕所吧。”
  小南说:“她没喝多少酒,不过酒不醉人人自醉,所以现在的状态也不太清醒。”
  我说:“韩姐说我我没意见,你居然也说来我?还不是你先问的?我只是接着问了一句而已。”
  小南嘻嘻地笑,说:“我刚问完就反应过来了,别提多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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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就这么拉着手一点点走下了山。一直走到山脚下,也没看到那两个男生跟上来。小南说:“唉,还指望着他们两个做护花使者呢,没想到半路就把我们甩了。真是,没绅士风度。”
  韩姐说:“他们两个喝得有点多,走得当然比我们慢。没事,反正我们都走下来了。”
  我说:“等会儿他们下来,一定要批评教育一下,要是对女友也这样子,还不得被扁才怪。”
  小南说:“明天再去批评,今天他们喝得三个魂醉了两个半,你说多少话都跟和墙说一样,根本没效果。”
  慢慢边聊边走,就走到了学校。学校的大门没锁,我们三个推门进去,看到老师和几个同学正在月亮地里坐着聊天呢,看到我们三个进来,就问:“就你们三个下来了?那些人呢?”
  小南说:“还有两个和我们一起下来的,半路去方便,我们三个就先走了。剩下那些我们走时还在喝酒唱歌呢。大概还得一会儿才回来吧。”
  老师说:“嗯。再有一个小时应当也差不多了,我和饭店打过招呼,最晚不能超过12点半。到时候就都回来了。”
  韩姐问:“你们怎么还没去睡觉?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一个学生说:“我们老师不放心没回来的那批,要等着都回来了再去睡。”
  我和老师开玩笑,说:“那您干嘛那么早回来?还不如和我们在上面多玩会儿。”
  老师摇摇头,说:“我可不行,喝不下去了,我要再不走,就得喝多了。再说,我也不会唱歌。”
  小南说:“老师你根本没喝多,我看了,你喝了三两酒都不到。”
  老师说:“我看你才是没喝多,连我喝了多少酒你都记着。我可没有你们这酒量,三两是底线了。”
  我说:“哪天有机会让您再喝,看看您喝到三两开外什么样。”
  老师也笑了,说:“这个你们是看不到了,我喝酒从来不会超过三两。超过了,也不能让你们看见。”
  小南说:“嘿嘿,那可不一定。等下次有机会,我就要争取让您喝到半斤。”
  这么闲聊了好一阵,韩姐突然说:“那两个男生怎么还没下来?就算走得慢,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她的话提醒了我们,我和小南都心里一沉,是呵,我们下山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他们就算走得再慢,也不应该这么久还没到。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老师一听当然更加担心,问清和我们下来的两个男生是谁,就赶紧掏出手机给他们打电话。其中一个关机了,另一个,打了好几遍,都提示无法接通。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大家都担心起来。有的拿出手机来继续打电话,有的就想上山去找他们。
  老师说:“你们先别去,我给山上那伙人打个电话,问他们下来没有。”
  电话打过去,响了好多遍才有人接,估计是没听到。我不知老师电话打给谁了,只听到老师嘱咐他,赶紧下山来,路上找一下那两个至今还没下山的男生。
  电话放下,开始了让人沉默而担心的等待。老师眉头紧锁,看得出来他心里一定十分着急。我们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也跟着着急,却帮不上忙。
  又过了好久,电话响了,老师赶紧接听,只嗯了几声,就说:“再找找。”
  放下电话,还没等我们问,老师就说:“不行,还没找到他们。”
  我们相互对视,心里的担心,更重了一层。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他们两个会走到哪儿去呢?
  难道说,他们也遇到了上次我和小南、韩姐所经历的那种事情?
  我盯着月光也照不透的黑沉沉的山影,心里的感觉,越来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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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男生最后终于被找到了,在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
  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很偏僻的地方,那里根本就没有下山的路。
  问他们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他们却很奇怪地反问:“这不就是回去的路吗?”
  后来据他们自己说,他们一直在往回走,而且就要走到了,他们甚至已经看到了我们住的学校和寝室的灯光。
  天知道,那里除了黑呼呼的树丛和草丛,根本看不到什么灯光。如果说有光,也只是天上朦胧的星月之光,而且还是隔着树叶透过来的。可他们坚持要继续走下去,还说前面就到了,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们半拉半骗回正确的道路。
  大家的解释只能是:他们喝醉了。
  回到学校,从门口的台阶往下走时,其中一个男生却说什么也不下来,还很惊慌地后退,他说下面没有路,是一个看不到底的大黑坑。
  不论谁向他解释,谁劝他,他都不听。有人去拉他,他就拼命地挣扎着后退,一面大叫:“别让我下去,我不下去!”
  老师和同学都哭笑不得,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老师说:“那么高的山都走下来了,这么二十几级台阶怎么还走不下来了?”没办法,几个同学只好耐心地过去劝慰他,又在他面前示范如何从台阶上走下去再走上来,折腾了好半天,才一点点地让他平静下来。两、三个男生一同连哄带拽地,把他从台阶上面几乎是脚不点地给弄了下来。
  下来之后,他蹲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突然说:“快看,就是那个女的,她往后面走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有人问他:“哪个女的?”
  他说:“就是刚才那个女的,刚才还坐在那个大黑坑里面看着我笑的那个。”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朝着操场那个方向走过去,说:“你们等着,我跟着她去看看。”
  大家赶紧把他拉回来,然后基本是半强迫式地把他拉回了楼里的寝室。他被人架着,一路走一路还在嘟嘟嚷嚷地念叨着什么,我听不很清,似乎还是在说那个女人,好像说她一直就住在这里。
  当然没有人当这是一回事,大家只当他是喝醉了在说胡话。哪里来的女人?怎么会一直住在这里?没人去想,也没人问。很快他的声音混合着别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楼下走廊里。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能睡着的人,很快都睡着了,包括韩姐和小南。
  我却难以入睡。刚才那个男生说的话,让我不能不和“她“联系到一起。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敏感,总之我有一种极其清晰的感觉,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女人,一定是“她”。
  包括后来他要跟着“她”走过去的方向,分明就是去操场的方向,而那排废弃了的平房,也就在那个方向。
  为什么他会看到“她”?为什么他说“她”坐在一个大黑坑里对着他笑?“她”是有意让他看到的吗?或者是因为他喝多了酒就有了和平时不一样的能力,以至于能够看到“她”的存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她”急于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吗?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却只有我们几个,明确地说,是只有我和小南对“她”的感觉最强?而在此之前,从没听谁提起过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或和我们有过相似的经验。难道说,“她”只喜欢来找我们?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脑子里闪过,却并没有很清楚的答案。虽然我对她的死因和她所携带的怨屈之气有些模模糊糊的认识,但并不很确定,也并不能够证实。如果现在有人让我证明“她”的确是存在的或者是提出可靠的论证来说明我所猜度的一切,那我只能欠奉。这往往就是我们面对灵体世界时所遇到的最无奈的情形:我们很难用坚实的证据来证明它们的存在,我们也很难对它们的行为和动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有时我们甚至会自己怀疑自己曾经有过的想法和经历,抱着常规世界看待这一问题的眼光来质疑自己:我所看到的(或感觉到的)也许真的只是幻觉或妄想吧?
  但是,有些东西是不好解释的,而且蛛丝马迹的旁证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让你对自己刚刚摒弃的虚妄感觉再一次产生疑问:它到底是不是虚妄的?如果说是,那么有些仅仅被认为是巧合的事情也有些巧得太令人吃惊了;如果说不是,那么我们又该怎么把握它的存在?它和真实之间的界限,究竟是怎么划分的?
  所以,我们常常只好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套那个世界的规则,尽可能“合理地”解释它们的存在,可是这些解释往往会显得捉襟见肘,难以自圆其说。即使是我自己,在面对类似事情的时候,也常常避免不了地要按照这个世界的经验来思考和解释,并尽量站在“正常”的角度上审视自己的看法,以免自己的看法同别人相比显得过于奇怪。不过我常想,存在的方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不过也只是其中一种。如果我们能够承认这一点,那么试图只用一种存在的规则和理论来解释其它复杂多样的存在方式,当然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只是,我们很难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来审视这一切。认识的局限当然需要被打破,但前提是必须要有一个更高更宽的眼界。对于习惯了惯性思维的我们,这种认识上的拓宽和提高是很难达到的,即使有很少的人达到了,也不会有太多的人相信他们的看法。人们认知的缓慢总使得很多真知灼识在最初被目为笑话和骗局,当人们拒绝相信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总能找得到回避和嘲笑的理由。
  那个夜晚,是我们在那间屋子里所住的最后一夜。那个夜里我虽然思绪起伏,却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她”没有来,一丝相关的信息和感觉都没有。我在浮想联翩中入睡,在清晨的鸡啼声醒来。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我有那么一会儿甚至在想,也许,“她”真的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存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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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们三个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因为老师让剩下的人集中起来,都到楼下空出来的几个房间里去住,包括我们。韩姐很愿意搬下去,她一直说这个屋子让她觉得毛骨悚然,有了我们两个还好,如果过两天我们都走了,那她宁死也不会独自住在这里。
  小南觉得她那么紧张的态度很搞笑,说:“至于吗?就算这屋子里真有什么鬼呵怪呵的,也不能把你置于死地吧?你说得也太严重了。”
  韩姐认真道:“我是说真的。这个屋子要是没有你们和我一起住,我早就搬走了。”
  我说:“搬下去也很好,其实下面的屋子比这间要暖和,而且,和师傅们离得近点儿,聊起天来也方便。
  我们三个的东西,数我的最多,韩姐的最少。所以韩姐最先收拾完,又来帮着我收拾。因为只是搬到楼下而已,所以倒也不必收拾得很整齐,只要把杂物都塞进箱子里,行李卷进来,就有男生来帮我们拿下去了。我们三个落了个轻松,再来回走了两趟把零碎东西基本收拾走,这屋子便恢复了空荡荡的冷清。站在门口最后看看这个住了几个月的地方,我心中居然还生出了一丝不舍。这一搬出去,就不可能再回来了,而它,也会随着这个学校的被拆,在不远的将来,变成一堆瓦砾。我们来过,我们停留过,我们离开,却很难留下一丝痕迹。正如这间空荡荡的房间,它不会透露关于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们的多少信息,即使它也许是某些人回忆中的一个重要背景。
  韩姐说:“好了,走吧,把门锁上。反正这里我是再也不会上来的了。”
  我说:“好。”
  转过身,刚想锁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说:“对了,我们搬东西的时候都没有检查过床下面呢,应该看看是不是会有什么零碎的东西掉到下面。”
  韩姐也说:“对,应该看看。”于是我们三个各自去查看床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掉到床底下去了。
  果然有收获。小南在她床下的角落里找到了她的一块手机电池,那想必是从床里边的缝隙处滑下去的。她赶紧钻进去把电池拿出来,笑道:“我还真没注意这块电池没有了,要不是你提醒,只怕就再没地方找去了。”
  我说:“就为这个,你也得好好感谢我才对。一块电池也不便宜呢。”
  我伏在地上朝床下看,却没看到什么明显的东西。但是,似乎又有一种感觉,让我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再次查看了一遍。因为我的床离窗子较远,所以光线不很好,看的时候也很吃力。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床下面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呢?我在心里暗暗想,一边再次仔细向最里面的角落看过去。那里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出什么来。于是,我尽力伏下身子,钻到床底下。灰尘的味道刺激得鼻子痒痒的,可见这下面也不知积攒了多少的灰尘了。本来我是不会为了看不到的什么东西而钻到这么脏的床下面的,从打搬进来,我就没往这下面看过,即使是拿盆子和拖鞋,或者有时把韩姐要画的瓶瓶罐罐放进去又拿出来的,也没想过要低下头往里面看一眼。但奇怪的是,那天我却真的这么做了,不但是仔细地看,而且是钻到里面去仔细地看。
  钻进去才发现,床下的一个角落里果然有件东西,不太大,上面落满了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我伸手去拿,感觉似乎是个纸包之类的东西,灰尘厚厚地抓了我一手,我拿着它,一点点倒着从床下钻出来。
  小南和韩姐都等在那里,问我:“你把什么东西掉到下面去了?看你身上弄了这么多灰。”
  我给她们看那个满是灰尘的纸包,说:“下面没什么东西,只有这个,不过落了这么多灰,我看不是我掉下去的东西。”
  小南凑上来看看,皱皱眉说:“扔了吧,什么呵,只是一团废纸。说不定是用脏的纸,快别打开了。”
  韩姐也说:“真是挺脏,你把它掏出来干嘛?”
  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拿出来,就打开看看,说不定里面包着值钱的东西呢。”
  小南说:“我看你是财迷得脑子出问题了。”一边说,脸上满是鄙夷的表情。
  我嘿嘿笑了,扑了扑纸包上的灰,把它打开了。那是一张白纸,但纸质很差,而且大概是时间长了,在床下受了潮,有点儿泛黄。打开来,里面居然包的是一小撮头发。不多,也不太长,只是小小的一撮。
  韩姐说:“这是什么?是谁的头发?”
  我摇摇头,没说话。这头发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不是很黑,而且比较细软。但是,不知为什么,看到它的时候,我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
  很怪异,说不上是什么地方让我觉得很怪异。
  小南捻起一小捏头发来,拿到眼前去看。我赶紧伸手去抢,说:“你干什么?”
  她被我吓了一大跳,说:“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神经?”
  因为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而我的动作也比较突然,那一小捏头发我们谁也没拿住,就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去了。
  我低头看了看那些落下的头发,又看了看手上摊开的纸包里剩下的那些,心里突然感觉很难受,就好像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我长长地深呼吸一下,才对小南说:“这东西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别随便碰。”
  小南大概感觉到了我的异常,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再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那张包着头发的纸,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一张普通的纸,上面既没有字,也没有图案。
  韩姐说:“快扔了吧,这东西我看着不舒服。”
  我说:“扔到哪里去?”
  韩姐说:“就扔这里算了,要不你还把它扔回那个床底下去。”
  我把纸包里的头发重新包好,想了想,最好的办法的确莫过于把它放回原处。不过我没像韩姐说的那样把它扔回去,而是又钻回床下,把它轻轻地放了回去。
  我爬出来,扑了扑身上的灰,说:“好了,走吧。”
  于是,我们走出来,关门,上锁。
  转过身走开的那一瞬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我分明听到有人在很近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怔了一下,我并没有去追究那声音是真是幻。真也好,幻也好,弄清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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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个帖子的新链接,坑看来会在短时期内被填平,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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