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三章 懿旨
君惟明的惊喝还未落音,在一阵衣物稀稀簌簌声中,有人上前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又有另一人咚咚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禀道:“正是属下亲耳听到的,在长安君记酒楼的雅间里,那位姓李的公公就是这般说辞。”厅内又是一阵低低的交谈。
等君海棠转过回廊到了大厅正门,门口立着的几名铁衣卫纷纷向她躬身行礼:“海棠小姐。”随着厅外的动静一响起,厅内人立时没了声音,止了交谈静默不语。最后君惟明压低了声音吩咐:“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许擅自接旨。老管家,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何管事一起照看一下。”
君海棠心中诧异,不禁快走上前两步,正好和跨门而出的君惟明撞上,见他一双黑沉沉的星眸对上自己,先是一亮,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眼神渐渐变得柔和,看得她不禁心中一热,正要开口,他却在下一瞬恍然一惊,整了整了面容,道:“我现下有要紧的事,要出去一两天。”君惟明说罢不去看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其后铁衣卫和几个管事匆匆跟上,只余下君海棠立在原地惊疑不定,开口连声埋怨:“你怎么刚回来,又要走?”
君惟明听见她在身后的问话,脚下只滞了一滞,仍旧向前疾行,同时侧过头来压低了嗓音,对着何成元厉声吩咐:“这件事不许声张出去,就算是海棠也不可透露。”何成元连声答应了,又忍不住侧头瞄了君海棠一眼。随即君惟明和铁衣卫一行人脚步沉沉,步向院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君海棠方才只听到零零碎碎的话语,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好满带疑惑地去问君洪老管家和何成元,哪知这两人得了君惟明的吩咐,都口风紧闭,丝毫也不肯透露。君海棠追问不出任何消息,悻悻然地只得作罢。
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君海棠起身练完剑,用过早饭后正在窗下细读剑谱,采珠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惊一乍地散布消息:“堡里来了稀客了,听说是皇宫里的公公,好像是来送什么圣旨的。”君海棠猛然想起昨日听到过的只言片语,心下觉得有些蹊跷,忍不住将手中的剑谱一放,立起身来问道:“圣旨?……是关于什么的圣旨?他们人现在何处?”
“因为少主昨日出门了,是以老管家和何管事推说少主不在,余下的人不能接旨,从而好言相劝,对那位公公说少主明日就能回堡,请他到时再来也不迟。但是那位公公似乎脾气大得很,冷着脸就是不走,现在正在前厅和管事们僵持不下……小姐,你……你要去哪?”采珠话还未说完,就见君海棠侧头想了一想,提步出了房门,疾行间裙裾飘飞,眨眼的工夫已走得不见了人影。
前院大厅内,两名小丫鬟屏息上前撤掉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低了头不敢去看端坐首座正寒着一张冰块脸的那人。那人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穿褐色金丝绣蟒盘领窄袖衫,腰围乌角带,脚着黑皂靴,他四十多的年纪,肤色白皙,唇上无须,一双保养极好的修长白嫩手,持着一支拂尘拢在胸前。
那人身子突然一动,吓得沏茶的小丫鬟手一抖,把茶杯打翻,茶水泼洒了出来。一旁的何成元见到此景,忙将那毛手毛脚的丫鬟喝斥了下去,上前赔笑道:“刘公公,我们少主昨日出门去了,只怕今日还回不来,您在这里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啊……”不料刘公公闻言却看都不看他,连眼皮都未抬,只挑了下眉,态度倨傲,声音尖细地哼道:“咱家带来的可是太皇太后的懿旨,既然君少堡主不在,那请君小姐出来接旨也是一样的。”
“这……”何成元听他这么一说,想起昨日君惟明临走前的吩咐,刚要回绝,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花窗闪过的人影,脸上浮起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双眸机光点点,却转瞬消逝,改口低声道:“小姐倒是在堡内,不过……”他后半句话却被刘公公出言打断:“既在堡内,那就出来接旨啊,咱家还要赶回去向太皇太后复命呢。”刘公公一边说着一边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到厅门口,拔高了声音,语气中已带了隐隐的不耐:“君家小姐既在堡内,还不快请了出来接旨?”
在门外伺候的丫鬟下人甚至站岗的守卫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不动,此时老管家不在,厅内除了刘公公带来的几个小太监外,只有何成元是君家堡的人,他抢在刘公公之前踏出厅门,好言相劝,却忽然对着左侧廊道惊讶出声:“啊……小姐?”刘公公闻声踏出一步,转向何成元侧目的方向望去。
回廊的另一头,君海棠一袭淡色纱衣,裙裾翩跹,正往这方走来,看见厅门的二人,她脚下有些犹豫,渐渐放缓了步子,最终止住不再往前。
刘公公只觉得眼前一亮,饶是他在皇宫之内几十年,见过的各色美人无数,但眼前这女子仍是让他失神了一瞬:“这就是君家小姐?”一边说一边拿眼上下不住地打量,心中讶然。而何成元在一旁插嘴道:“刘公公,这便是我家海棠小姐。”
君海棠听见二人对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等她走到近处,那刘公公又复细细看了她半晌,直到君海棠心有不悦柳眉微蹙,他才轻咳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黄色的卷轴,尖声道:“太皇太后懿旨,君家堡小姐上前接旨。”
君海棠闻言愕然,想起昨日君惟明临行前丢下的话,他回来前任何人不许接旨,她眉头一皱,随即淡笑了开来,对着刘公公摇头道:“刘公公你只怕是误会了,我并非君家的小姐。”说罢微转了眼瞥向一旁的何成元,她眼光清澈,却带着一丝警告。何成元被她目光一扫,心中微微一缩。
刘公公手停在半空,疑惑地转向何成元:“不是小姐?那……”只听君海棠抢着在何成元之前接口道:“君家只有一位小姐,闺名惟馨,失足落于山涧激流中,至今仍未能寻回。至于我……”她眼珠转动,忽而一笑:“至于我是什么身份,刘公公不妨等君少堡主回来一问便知。”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何成元,眼内满是警告。
刘公公看了半晌何成元,见他不再吭声,便半信半疑地将那道懿旨塞回袖里,耳边却听君海棠轻笑一声,似乎在自言自语:“刘公公这么急,莫不是这道懿旨关乎君家堡的安危?”刘公公听她语气低婉失落,如诉如怨,有些情不自禁地接口道:“事关安危到是言重了,事关君家堡的前程还差不多……”他猛然间醒悟了止住话语,斜眼看着君海棠暗忖,眼前这女子只怕是来套话的,自己还差点和盘托出,他不禁又举目对君海棠多打量了两眼。
忽然院外人语声响起,亦有沉沉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袭黑衣的君惟明大步跨入院内,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那几名铁衣卫,一行人皆风尘仆仆。虽然他人还是精神的,但君海棠细瞧之下仍可看到他眼内略带的疲倦,心中不禁暗想,只怕他们一行人自昨日出门便匆匆赶去赶回,不曾得有休息过,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君惟明瞧见厅门口的几人,吃了一惊,几个快步上前。那刘公公一见君惟明,脸上露出喜色,忙取了懿旨正要宣读,却被君惟明伸手止住。君惟明瞥了一眼君海棠,一边吩咐廊下的丫鬟送君海棠回去,一边低声对刘公公道:“公公,借一步说话。”
眼见二人转入了厅内,君海棠本欲留下偷听,对那请她离去的丫鬟不理不睬,却闻厅内君惟明向外叫了一声,萧无剑便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君海棠知道偷听无望,只能轻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带着那丫鬟出了前院往自己园子去的路上走了一会,君海棠仍旧不死心,一个回身出其不意点了那丫鬟的穴,望着她骨碌碌惊慌乱转的眼珠子笑道:“我现在要回去偷听了,你就在这儿乖乖呆一会,半个时辰后这穴自然会解开。”
偷偷摸回前院,君海棠不敢溜到厅正门,只转到侧面,把耳朵贴在了墙边,却听见屋内人早已结束了谈话,君惟明正笑着送那刘公公出门,口中说道:“刘公公,这次害你白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在下备了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屋内静了一瞬,刘公公尖细的笑声随即响起:“哪里话,咱家也是为太皇太后传话罢了,少堡主实在是太客气。这么多年来,君家堡为朝廷进贡的财物着实不少,每次有个天灾人祸的,也是君家堡出面一力承担,现下这个……咱家受之有愧啊……”君惟明却笑着止住他的话:“公公不必过谦,这只是君某的一点心意罢了。”
那刘公公也只是表面推托一下,此刻不再婉拒,收了东西提步出门:“既然少堡主已经觐见过太皇太后,得了她的手谕,那咱家现下就回宫复命去了。”他向外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又问道:“方才廊上的那位姑娘是否就是苏婉小姐,未来的少堡主夫人?果然天姿国色,人世无双,少堡主好眼光哪。”
君惟明微微一笑,忽道:“公公,这里还有一对上好的碧玉狮子,宫里头人多嘴杂,君家堡一向只管营商,不喜与其他有太多牵连,日后还需有劳公公高抬贵手。”
等刘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去后,君惟明屏退了他人,只留下铁衣卫,他语气沉沉地开口:“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宫里?这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苏婉是魔教中人一事,落到了有心人的耳里,自然是要借机拿来做一番文章。”萧无剑犹豫道:“少主,你是说……堡里有内奸?”接下来众人沉默了一瞬,君惟明忽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把这件事给对付了过去再说。”
不多时,君海棠听见众人走出,君惟明的脚步声向这方转来,心底暗叫不妙,立起身想要跳离,却不料刚回头,君惟明的身影已出现在廊角,还有那无奈的声音响起:“海棠。”君海棠无法,只好转了身,口中抢先了埋怨道:“你和那刘公公神神秘秘的,叫人不好奇也难。”却见君惟明只拿了一双漆黑的星眸定定看着自己,眼内暗流涌动,却始终不发一言,半晌无语后,似乎若有所思。知道他不会对自己透露任何消息,君海棠轻叹一口气,转身向前走去:“我要去看千叶,你要不要一起来?”
君海棠在前面走,听到身后的脚步始终保持着和自己两丈的距离,她走快他也快,她放慢他也慢,不禁有些气恼,脚下发劲,一溜烟飞快地朝前跑,再也不去理会身后的他。奔了一阵,前面已是千叶的房间,君海棠气闷之下冲得飞快,不提防门内正踏出一人,眼看两人就要撞上,幸得她眼疾脚快,轻功身法随心转换,轻轻巧巧便避开了来人,闪到一边。而门内踏出的那人虽未被撞及,却在一惊之下错了步子,一个歪倒,头重重地磕在了门框上,晕了过去。君海棠吃了一惊,定睛看去,那撞晕过去的人,竟是当日武功被废了的苏婉。
屋内两个小丫鬟见此情形,七手八脚地把晕倒的苏婉抬入,而楚无痕和慕容轩恰好亦在房内。君海棠则径自进了屋看望千叶,等她转过头来时,慕容轩正在榻边替苏婉推血过宫、把脉,不一会,但见苏婉悠悠醒来,他摇头嘲笑道:“被废了武功怎么就真成了废人一般?连去配个药都能摔晕了。”
他把着她脉的手忽然一颤,面色微变。又细探了一会,他象触到了热炭一般,急急放脱了她的手,跳将起来。一转身正好对上刚进屋的君惟明,慕容轩一把将他拉着向外走,到了中庭,才低声道:“苏婉……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