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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妇女腚没死,他被抢救多日后关押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号里一个人是他邻居,因为多年过去,已经忘记了。这个邻居罪行不大,但是也快批捕了。邻居因为妇女腚所犯的错误,释放了,重新呼吸了外面新鲜的空气。
  邻居的罪行本来是判在三年到七年之间,也就是说他这个罪行,可以判三年,也可以判七年。老混子告诉他,你没人,肯定是七年,三年是为有关系的人预备的。
  邻居很沮丧。
  妇女腚进来,邻居一眼就认出了他。攀谈后,妇女腚对他特别关照。
  那天晚上说到妇女腚身世,妇女腚泪流满面。
  妇女腚是弃婴,一个未婚姑娘生下他悄悄离开了医院。离开的时候,姑娘在他脖子上挂了个玉镯,类似长命锁的饰物。这个玉镯一直陪伴着他。妇女腚小时侯就顽劣,谁的话也不听,惹人厌,接连被转送了四户人家。最后收养他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夫妻膝下无子,以爆米花为生。此时妇女腚已经九岁。
  老夫妻对他十分好,妇女腚依然故我。
  妇女腚在对那对老夫妻的伤害中长大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妇女腚很快成了少年犯。妇女腚这个绰号是这样来的,因为他屁股很大。
  少管所里,他被小红袍一举降伏。后来人们说,他顽劣的生命,就是给小红袍准备的。
  从此他跟着小红袍,赴汤蹈火。
  邻居说,那对老夫妻依然在爆着米花,提到妇女腚,就悄然落泪。他们一直把妇女腚视如亲生。
  说到这里,妇女腚就突然泪流满面了。
  妇女腚说,我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报答他们。
  妇女腚说:他们就是我亲生的爹娘!
  邻居也很动情,紧握着妇女腚的手。
  妇女腚情绪波动下,说出了一个秘密。此时别人都在酣睡,邻居听了这个秘密砰然心动。
  妇女腚说,小红袍那天在夜市杀了个人。
  妇女腚说:还杀过一个,替拐拐四,刘九斤他们都不知道。
  第二天邻居报告干部,说有事情要汇报,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紧接着妇女腚被突审。
  妇女腚咆哮:我要是能出去,一定杀了他!
  他全部揽下了罪行,说都是自己杀的。公安当然不会相信他,通报全市,缉捕小红袍。
  有人说,小红袍如果不是潜逃外地,他的生命也许早结束了。因在外地肇事,他被关押,隐瞒了身份。这次关押,无形中救了他。三年过去了,人们淡忘了许多事情,一些新的事情在发生。
  他一身疲惫的从外地回来那天,注定了这个城市的硝烟再起。
  
  小红袍在一九八八年死里逃生一次,被道上人传为经典。
  那次他枪击白杰,被大批公安包围在一个商场。这次绝对是插翅难飞。临时指挥部决定,就地击毙。
  但有一点很麻烦。这个商场刚被外商承包,商场门前在举行大型庆祝活动,人山人海。
  第一步要先疏散这些人,还不能露掉小红袍。小红袍应该是露不掉的,他很醒目,高个头,长发,发案时身穿白绸子短袖。关键是一千个人里面找不出他那种英俊相貌的。
  疏散时候很有秩序,群众很配合。商场门前,那几个惹人喜爱的大型卡通造型在向人们招手。那时侯这种里面钻人的道具很少,很吸引人。
  疏散完毕,没有发现小红袍,数百公安和紧急赶来增援的武警开始荷枪实弹搜索商场。
  结果出人意外,根本没有小红袍。警犬也出动了,搜遍了各个角落,最后得出结论,小红袍已经离开商场。
  这简直就是个迷。
  谜底很快揭开了,有人在离商场数十米处发现了一身卡通道具,一些孩子在玩。边上的成年人告诉公安,那个演员很奇怪,后面跟了一些群众过来,他到树林里脱了道具,扬长而去。
  许多公安曾目睹了这个道具走出了警戒线。道具出来时,还拥抱了两个公安。
  这是一个大高个演员的道具,见开始疏散,又热的厉害,就回去脱了。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没看到有人在眼前穿走了道具。
  
  山本五十六被击毙的那个晚上,小红袍蹲在屋檐下,听到了锐利的枪声,后来又看到四条黑影从胡同里飞快闪出,朝那边消失了。
  小红袍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四肢无力,许久没有站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看到了警车。
  
  许多天以后,他站在那条城市的河流前,看着苍茫暮色,一声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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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李勇过上了幸福生活,跟做梦一样。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李勇,这个时候才知道了什么是幸福。头发花白的舅舅,敞开温暖的怀抱接纳了他。这是一家宾馆,柔和的再不能柔和的灯光,松软的地毯,宁静的让人不忍说话。
  一身风尘的李勇就那么被舅舅端详着。在舅舅慈善亲和的目光里,李勇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
  他把潘云飞忘记了,甚至这一时刻,他把过去也忘记了。
  
  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三人怅然的离开了,他们最后看了一眼李勇的背影。此时皓月当空,纱巾一样的白云飘过,潘云飞的脸上有了泪滴,很快抹去了。
  黄老歪问怎么了。
  潘云飞说,为李勇高兴。
  楚建明的眼眶里也感觉到一丝湿润。
  风风雨雨中,突然李勇就走进了阳光里。这边大雨依旧,他们浑身淋湿,但依然为李勇高兴,虽然高兴里带着惆怅,带着不能言语的惆怅。
  腥风血雨的江湖,李勇上岸了,上岸的没有任何预兆。
  人的命运真是不可琢磨。
  
  李勇被免去一切刑事责任,最后一次战役,就是楚建明杀山本五十六,公安机关连来找他调查都没有。他不知道,为了他,潘云飞他们已经放出风声,那天晚上,是他们三个人做下的案子。虽然妇女腚在交代材料里说对方是四个人。
  那天晚上,六指背着黑孩儿潜逃了。
  许多日以后,妇女腚的邻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远走他乡。事情一般都是这样的,在号里时候,想出来,出来以后,想安全了。
  
  李勇在春风旭阳里走到了夏天,他一天到晚跟着舅舅,庞杂的事物,使他将江湖渐渐淡忘。
  越来越思念的,是远在西安的杨帆。
  期间他和舅舅去看望过一次杨帆,舅舅被杨帆的遭遇深深打动。此时黄斌被刺的案子还在侦察中,只是线索越来越少。
  杨帆很安静,李勇看出来她在躲避自己的眼光。但当李勇离去时候,猛一回头,杨帆泪珠滚滚。李勇走回来,张开双臂,杨帆终于扑进了他的怀抱。
  杨帆哭的很痛,撕心裂肺的痛。两个人都能感觉到,这辈子再也离不开对方了。
  
  营救杨帆比较曲折。舅舅托了许多关系,最后新加坡一个华侨愿意出面。舅舅在电话里给他讲了杨帆的故事,他就答应了。
  这个华侨是西安人,也是解放前夕离开大陆的。
  杨帆的父亲解放前兄弟多,送人了几个,有一个一直没找到。在一个月黑之夜,这个华侨叩响了杨帆家的门。
  杨帆家一派凄凉,蜘蛛网结在了墙上。
  华侨如实告诉了杨帆父母他的来意。
  华侨说,我是在作假,这样违背了我的良心,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是为了良心。
  杨帆父母听的目瞪口呆,为了女儿,还是答应了。
  杨帆母亲说,关键是你们两个长的不象。
  华侨说,那不怕,生活不一样。环境可以改变人的面貌,而且你从小跟了谁,就象谁。夫妻生活久了,长的相象起来,也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认亲开始,大摆宴席。一时间杨帆叔叔发大财海外归来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那时侯特别重视海外关系,慢慢的政府部门就来人了。
  华侨说,他想见杨帆。
  又是许多时日的等待,不知和黄斌所在的城市如何沟通的,那边答应不日将释放杨帆。
  华侨还有生意,飞回了新加坡,他说杨帆回来,他再过来。
  他给李勇舅舅挂通了电话,他听到了那边一个青年人激动的声音。
  这是他最后一次给李勇舅舅通电话,再没来西安,从此和李勇舅舅形同陌路。
  他回去后李勇舅舅的一个好友招待他,说出了李勇的事情。他很愤怒,那老家伙怎么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杨帆的事可以原谅,李勇不能。李勇是罪人。
  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杨帆很快释放了。
  
  那天晴空万里,虚弱的杨帆从牢房里出来,走出大门,她看到了身材高挑微笑着的李勇。
  一辆黑色而高贵的轿车。
  阳光使她的眼睛眯缝起来,李勇大步走来,将她紧紧抱住。
  李勇的肺结核在舅舅的精心关照下,已经基本痊愈,他的脸色如朝阳一样健康。
  
  杨帆幸福的战抖着,她在心里发誓,无论今后富贵还是贫穷,她将和李勇厮守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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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
  
  闻天海刘七霍家委五六人在霍家委家喝酒。他们上午去探视了曹过,那个老流氓在监狱里倒是越发的魁梧了。老流氓说要越狱,说看到干部家属,一晚上睡不着。老流氓现在酒量大长,几乎每夜一茶缸酒,一包榨菜。霍家委说要劳改还是去农场好,混个大组,自由的很,还可以跟当地农家姑娘谈恋爱。
  霍家委说,我去农场看望一个老哥,每次那个村姑都和他在一起,打胎五六次了,那村姑可漂亮。
  曹过听的两眼放光。
  
  霍家委女朋友给他们整的菜,有炒鸡,炸花生,醋调白菜心,还有一条鲤鱼。
  霍家委女朋友长相标致,这是他谈的第六个女朋友。第五个女朋友刚为他打过胎,在家哭泣。
  还没开喝时,霍家委扇了闻天海一巴掌,闻天海还了一掌。闻天海捏了他女朋友胸。两个人互相扇完,在大家愣神时,又抱在了一起,哈哈大笑。
  他们喝酒时多半谈的都是李勇。
  他妈勒个比,真有命。闻天海说。
  我家咋没亲戚跑台湾啊,靠他奶奶。霍家委说。
  有这样的荣华富贵,过一天死了也值了。一个说。
  刘七一直抽烟,喝酒,若有所思。这时候刘七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怎么觉得,李勇还是没这个命。
  我日,你眼瞎了?闻天海说。
  对七哥客气点。霍家委说。
  闻天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底朝天,让刘七看。
  刘七说,不要忘记,他们掰了小红袍胳膊。潘云飞他们远走高飞了,可李勇没有。
  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闻天海霍家委咣咣碰杯。
  日,还有戏看呢!
  传闻小红袍没有逃离这座城市,有多人见到过他。小红袍就象一匹落单的孤狼,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游戈着。
  
  古时候喜欢说天罗地网,现在小红袍的处境就是如此。妇女腚一不小心,小红袍身背两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整个城市都能看到搜捕他的身影。
  小红袍不是不能逃跑,他想逃跑太容易了。即便不坐火车汽车,一辆单车,条条土路通罗马。
  小红袍在河边上一声长啸,昭示了他为兄弟报仇的决心。
  他身上挎着军用背包,里面放了十几梭子子弹,那把拐拐四送给他的五四手枪时刻准备着吐出火舌。
  山本五十六死前,在武装部偷了一箱子五四子弹。
  
  闻天海他们喝酒的时候,黑夜已经来临,一种混杂的花香在飘动。
  小红袍此时立在黑暗里,这是灯火阑珊里的黑暗,一条弯曲的巷子。前面就是肖晓的家,破败而贫穷。贫穷的人家出美女。
  肖晓刚才和他近在咫尺,擦肩而过。彼此感觉到了对方,彼此没有对视,小红袍鼻子酸楚。
  稠密的葫芦藤掩饰了小红袍。
  小红袍依旧是长发遮面,依旧是从容得体的装束。即便是四面楚歌,小红袍依旧是小红袍,一个你改变不了的人。
  刚才十几个公安押着肖晓走了过去,肖晓美丽的背影让小红袍鼻子酸楚。
  
  他抽了几根烟,离开了。
  他要去一家宾馆,完结李勇的生命。
  来这里前,那时天才麻麻黑,他邂逅了李勇,当时不能确定。他其实对李勇比较陌生,他和李勇没有正面交道过。
  他看着李勇和一个姑娘进了那家宾馆。姑娘很漂亮,那道疤痕在小红袍眼里是个装饰。
  李勇发达了,小红袍也听说了。发达后的李勇很忙,也难捕捉。
  后来他猛的惊醒那个瘦高个就是李勇了,他这两天比较悲伤,有时候忘一些事情。他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人说过,李勇找了个漂亮姑娘,脸上带疤。
  但这时候他已经走到肖晓家附近了。
  
  宾馆门前灯火辉煌,小红袍在对面的围墙边徘徊着。这里很多大树,是那种泡桐,微风里树叶哗啦。
  他只好在这里碰运气,他不知道李勇进了哪个房间。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有夜露的感觉了。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进宾馆,也许查一下能查到。
  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立着一男一女,小红袍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了。男的瘦高,朦胧里也可以看出他的衣饰不凡。女的身影妩媚。
  小红袍准备去宾馆了,那男青年点燃了一根香烟。小红袍又无意望了过去,他看到了那个姑娘,白皙的面庞,一道疤痕。
  长出一口气,小红袍将枪抽出,那只握枪的手,夹到左边腋窝。
  他走了过去,他要顶在李勇的头上射击。
  姑娘说:我每天都害怕,害怕有一天失去你。
  李勇说: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姑娘说:真话假话?
  李勇说:现在咱俩就走,为了你,我可以消失到任何一个地方。
  姑娘哭了:我这辈子没白活,碰上个好男人。
  李勇说:一生一世,我做你的好男人。
  两个影子搂抱在了一起,小红袍恍惚感觉到有泪水飘过来湿润了他。
  小红袍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回头。
  
  直到许多天以后,枪声再次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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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李勇没有算过卦,逃亡的日子里,偶见算卦的蹲在街头,李勇飘过,都为了生存罢了。
  这天李勇却算了卦,因为一个负责采购的不止一次给他讲过,南门口大树下一个长髯老头算卦奇灵。老头祖祖辈辈算卦,清朝以来名声显赫,曾盖了大宅子。那大宅子收为国有,后来改造成为了展览馆。
  完全是出于不信任,再说那天无事,李勇就和那个负责采购的驱车来到了南门口。
  李勇天生就是玩车的,刚熟悉操作,就开了四十公里。陪他的司机惊出一头汗,这家伙完全是个老手嘛。
  
  老头长发长髯,白眉毛。灼热的阳光下,那棵繁茂的大树收拢一片阴凉。
  老头摇着扇子,一壶水,一杯茶。
  李勇把车停到了对面,然后和采购缓步走来。
  还有小凳子,两个人坐了。
  老头端详了李勇三分钟光景。
  然后老头说:不算了。
  李勇说:为啥?
  老头说:你这个人铜墙铁壁,看不透。
  李勇白了负责采购的一眼,但他现在又不想走。
  李勇说:这样吧,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然后你给我算一件事情。
  老头说:去繁从简。
  李勇端起茶杯,只有一个茶杯,老头喝的。
  李勇说:不介意吧。
  老头捋着长髯,微微点头。
  喝了口水,李勇点燃一根香烟。本来负责采购的要给他打火的,李勇不让。
  大树下,就象过去老人给孩子讲故事一样,青年给老头讲起了故事。
  老头的眼光飘渺。
  后来老头说:你说吧,准备算什么。
  李勇本来是想让他算他和杨帆的,开口时却说了别的。
  李勇说:三天以后,我有个宴会,你算算会出事情不会。
  老头说:你宴会天天有,你既然这么问我,三天以后的宴会肯定是江湖上的宴会。
  李勇说:确实。
  老头说:而且你请的不是一般的人。
  李勇说:那你算吧。
  老头又端详了李勇一会,进入了冥冥。
  等老头睁开眼睛,他说:我看见了血光之灾。
  李勇放声大笑起来,扔下几张钱,起身就走。采购的跟在后面走几步,又拐回去,和算卦老头嘀咕,然后又扔了几张钱。
  李勇车门开着,翘着腿坐在那里。
  采购的进了后座,他说:有化解方法。
  李勇转回头:你还真信。
  采购说:这种事情,宁肯信其有。
  李勇说:你不信就没有。
  采购说:化解要拿二百,我身上没那么多钱。
  李勇说:他这种人,进退都有路,可以这么说,反过去也可以那么解释,都是他的理。走,给他个吊。
  采购说:也许他是分析出来的,他吃的盐毕竟比咱多,防一下总是好的吧,要不换个日子。
  李勇把轿车嗖的开走了。李勇说,他妈的,我李勇刀尖上走过来的,我怕啥。
  采购说:你现在不一样了。
  李勇说:啥不一样,他们永远是我的兄弟!换球日子啊,妈真有事,我李勇照样是李勇!
  
  那个中午的宴席聚集的是这个城市江湖最剽悍的一批豪杰,他们是潘云飞、楚建明、李勇、陈锋、高四儿、狄爱国、黄老歪。
  在本市最豪华的一家宾馆。
  这个团伙如果凝聚不散,可以这么说,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个城市的江湖将是他们的江湖。
  腥风血雨里,许多人倒下去,他们强悍的屹立起来。
  当然世事很难这样,陈锋注定要退出的,李勇也要。严酷的现实,注定了他们的聚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负责采购的那个毕竟年长,放心不下,回去后找了杨帆。
  杨帆现在在用新加坡寄来的一种化装药物,连用几天了,效果还没出来。采购来的时候,她正在打扮,她的父母今天要从西安赶来。李勇已经在宾馆预定了豪华套房。
  采购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快乐的杨帆心情变的忧郁。
  采购说: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为了李勇,也为了你。
  杨帆说:我想想办法吧,他拗起来也是特别拗。
  采购说:他听你的话。
  
  杨帆已经知道李勇要宴请兄弟的事情。这些兄弟除了楚建明,杨帆一个也没有见过,但他们的神秘,他们的义气,他们的无所畏惧,让杨帆很想见他们一面。她其实早就想见楚建明了,西安的那些岁月让她浮上心头,她很喜欢这个个头中等言语不多的小青年,她在思念他。
  下午的时候,西安来了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因为临时有事,改了车次,还没定哪趟车,来时再通知。
  杨帆不小心打翻个水杯,她的右眼莫名的跳了几下。
  
  晚上李勇回来了,推开房门,见杨帆站在窗前。窗帘半开,杨帆望着外面的点点灯火。李勇轻轻走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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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
  
  你不能去。杨帆说。
  你知道了?李勇说。
  他告诉我了。
  你信那一套?你不是要见建明吗?还有云飞,还有老歪,还有陈锋。
  换个日子不是一样吗。
  我发达了,我好久不见他们了,我请个客也开始推三推四了。小帆,他们是我的兄弟!
  那我呢?
  我可以为你去死,但他们,我也可以。
  你变了。
  我不会改变,荣华富贵改变不了我李勇。
  我说你对我。
  我烦了,别说了!
  李勇将她推开了,李勇第一次对她这么粗暴,杨帆眼眶湿润了。
  你要这样,我回西安。杨帆说。
  你随便!李勇抽出一根烟,几下才打着火。
  
  这时有人敲门,李勇大声说进来!
  门开了,是区政府的办公室主任,还有两个镇里的领导。
  没有打扰吧?主任说。
  没有。李勇急促的喷烟雾。
  杨帆给他们倒上茶,出去了。
  吵架了?镇领导说。
  什么事情?李勇说。
  有个人想见你。主任说。
  不见。李勇说。
  区长的面子给不给?区长本来要来的,市里紧急会议,抽不出身了。主任说。
  
  几辆车鱼贯着驶上了马路。李勇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杨帆。
  李勇独自驾车,本来想问问见谁的。
  
  还是一家宾馆,几个人穿过长长的地毯。
  一间豪华的饭厅,必恭必敬的服务员。
  毛主席在这里吃过饭。主任说。
  吹吧。李勇说。
  绝对没有吹,你看照片。
  墙壁上果然挂着许多照片,毛泽东笑的很慈祥。就是这么慈祥的一个人,打遍了东西南北。
  李勇肃立了片刻。
  
  精美的凉菜摆上了桌,大家让李勇坐正席,李勇坚决不。
  桌子很大,大家坐下来相距很遥远。
  李勇询问的目光开始看他们。
  呵呵,马上过来,其实刚才你已经看见她了。主任说。
  就在进门的大厅坐着,她早就来了。镇领导说。
  进门时候,李勇看到一个姑娘,可以用这么个名词形容这个姑娘,光芒四射。皮肤的光,眸子的光,衣服的光。这是一个美丽的无与伦比的姑娘。
  我见她干啥?李勇说。
  认识一下,区长安排的。主任说。
  她是戏剧演员,你别看她年轻,特别有名,全国大奖都拿过。镇领导说。
  这和我有啥关系?
  她还没对象。主任说。
  好象还是和我没关系吧?
  先认识先认识,认识个人没坏处吧,再说人家又是那么出色。主任说。
  
  姑娘进来了,眸子的波光如湖水,你好象就坐在湖边,那么的赏心悦目。
  主任说:单丽,我们不说,你自己坐,看你有眼光没。
  单丽微笑着,裙角摆动下,一双白皙修长的大腿。
  她坐到了李勇旁边。
  主任和镇领导鼓起掌来。
  李勇客气的对她点下头。
  席间单丽很活跃,讲一些逸闻趣事,李勇有些喝多了,眯缝着眼看着她。这真是个上帝精心雕琢出来的作品啊。
  宽敞的饭堂,有一片可以作为舞池。服务员拿来了电唱机,主任怂恿他们跳舞。单丽一个优美的邀请,李勇站了起来。
  一切都是预谋好的,不过李勇也乐在其中。
  单丽的个头和李勇一般高,单丽身上香气袭人。
  电唱机放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旋律缠绵。单丽就象一条蛇,将李勇越箍越紧。
  主任说看啥看啥,咱喝酒。几个人暧昧的笑。
  主任说:咱们的市花有主了,多少人追求她,她都没看上,起初我还担心呢,看来她俩还是有缘。
  镇领导说:她没看上是没看上,不过听说跟好多人有一腿。
  主任说:闭嘴!你喝多了吧!
  
  李勇这时候酒已经上头了,一直踩单丽的脚。
  单丽的脸发烫,单丽贴着李勇的脸,李勇的脸也发烫。
  单丽说:李哥,我爱你。
  李勇含混着。
  单丽说:李哥,你这么出类拔萃,怎么能叫那个刀疤脸在你身边啊,多掉身份啊,我都为你难过了。
  李勇说:哪个、哪个刀疤脸……
  单丽说:还有哪个,杨帆呗!真没羞耻她,她自己那样,她怎么不去死呀!
  李勇说:你再说一句。
  单丽声音提高了八度:就是那个丑女杨帆,我让她去死,她怎么没有一点廉耻啊,她配你吗!
  李勇听到杨帆名字一下清醒过来,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了单丽脸上。
  李勇咆哮了:你再侮辱她一句,我杀了你!
  单丽捂着脸,屈辱的泪滚落下来。
  主任几个不知所措了。
  
  李勇大步往门口走,他愣住了。杨帆站在门前,眼眶里有泪。
  你晚上没吃药,我找了几个地方找到了你的车。杨帆说。
  李勇将她抱了起来,走上了长长的过道。
  杨帆的泪水将李勇胸膛打湿。
  
  你去吧,我以后什么也不阻拦你,我也要去。杨帆说。
  我要去见建明,云飞,陈锋,高四儿他们。杨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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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整个八十年代,道上传诵的都是勇猛。那个年代的有钱人还没形成气候,至少道上如此。那个年代的道上,适合二十来岁的人打天下,一夜成名的人很多。九十年代就不行了,特别是后期。九十年代的道上,是二十左右的人当马崽的年代。逾越不了,九十年代打的是钱,是后台。九十年代前期,大哥们还是靠两牢人员打天下,后期就变成流动人口了,比如打工者,比如学生。至少成本比较低,好管理,风险也小。后者了解的内幕很少。
  也有人说,九十年代是两牢人员垮掉的年代,毒品把他们打倒。
  当然,九十年代后期也是轰轰烈烈扫黑的年代。
  
  八十年代给你个馍,你去拼命,那是兄弟给的。九十年代给你个馍,你也去拼命,但却是陌生人给的。这就是区别。
  
  暴力不值得宏扬,我想在暴力的表象下,字里行间,宏扬一种真情。
  当然这么写,免不了把流氓写成了好人,很矛盾。
  那天买了本王小波的书,翻了翻,他说写书就是为了好看,说教是别人的事。大致如此。
  王小波好多人给我推荐过,于是就买了。也许价值观不一样,买本书几十块,皱皱眉头,喝场酒几百块,不眨眼。
  
  写到这里,许多网友不让李勇死。其实李勇终究是要死的,在现实社会,他是罪人,用那时一句流行的话说,他是自绝于人民。
  小说虽然是虚构,但也不能太离谱。如果在不太离谱的情况下,李勇可以不死,那就不死。
  
  扯远了,咱们还要回到故事里去。
  
  楚建明杀了山本五十六,月黑风高时,潘云飞黄老歪三个人匆忙潜逃。八十年代,把这种人叫游击队员。其实潘云飞这时已经意识到怎么潜逃最保险了,一不投亲二不靠友,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家乡断绝一切联系。他虽然意识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做到。后来他和楚建明出狱后,纵横江湖,就靠了上面说的避开了多次打击。
  日月如梭,在六月的一天,他们回来了。家乡就如一块磁石,吸引着他们回来。虽然家乡杀机四伏。就好比非洲大草原的牛羚,河里游弋着大批的鳄鱼,它们要义无返顾的过河,对面有更丰美的草地。
  三个人说好了,不管谁先死,都把事情推他身上,不管谁先进去,都把事情扛起来。三个人商量这个事情时很悲壮,都想到了自己。
  回来不久就找到了悠然自得的狄爱国。
  狄爱国借着潘云飞团伙声威,藐视天下。这个时期在他生涯里也算得上一个比较辉煌的时期了。这时候的狄爱国有五六个女朋友。左玉梅此时已经被庞处长抛弃,但狄爱国和庞处长已经成了挚友。这就是狄爱国,他关心着左玉梅,一边又和庞处长打的火热。
  潘云飞他们那天在狄爱国一个兄弟家吃饭,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一直挽着狄爱国胳膊。
  喝醉时潘云飞说,妈的,老子也要女人!
  黄老歪说,我也要!
  楚建明一脸默然。楚建明一直到死没有碰过女人,道上人很费解这一点。
  就是他们喝酒的这天晚上,高四儿一伙悄然回来了。
  高四儿依旧消瘦,棱角分明的面孔,肃杀的目光。高四儿和他的几个同伙都背着手,尽量宽的走过来。
  高四儿的一个女人怀孕了,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狄爱国告诉他时,他没任何表情。
  他说:她爱咋样咋样,我已经不要她。
  高四儿的目光火热起来是因为听到了李勇的荣华富贵。
  高四儿说:靠他妈,能过一天,死了也值。
  那天晚上大家挤到一起睡了,半夜有高四儿的叹息。有个好的靠山,能让你节约一辈子的奋斗。
  
  不久狄爱国带来消息,说李勇听说大家都回来了,很高兴,要宴请大家。
  狄爱国说:他说让我喊上陈锋。
  黄老歪说:那次陈锋没帮李勇的忙。
  潘云飞说:日,你这家伙老管不住那吊嘴。
  狄爱国说:陈锋和潘蓉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黄老歪说:听说啥了?
  狄爱国说:你管我听说啥了。
  潘云飞说:老哨还关着,哪天去看看他吧。
  
  瘦骨嶙峋的老哨此时正在号房里诅咒着他们。老哨也是爷,潘云飞他们在道上接连告捷,老哨在号里的地位步步高升。
  但老哨还是骂:妈勒比,为啥不来看我。
  
  这次宴请没有啥秘密,道上人都是大嘴,爱传一些事情。传说的人很荣耀,听的人也赶忙去传说。但这种传说,很少进入公安人员耳朵。有时候道上都知道了,公安还不知道。这是一种说奇怪也不奇怪的现象,过去一直这样的。
  当然公安想知道,也很容易,责任心。
  责任心有了,专门负责打击他们的部门也就会知道了。
  
  小红袍知道了这件事情。孤独的小红袍要血洗酒宴。
  
  那天是个雨天,早上开始下的,时缓时急。开始初升的太阳还挂在雨里,后来大片乌云走来,就彻底的雨天了。
  
  陈锋是放学时候往宾馆赶的。他披雨衣,弓着腰,自行车飞快。早上他告诉姥姥,中午不回来了。他撒了个谎,说中午同学生日,同学母亲在家里请大家。
  雨中的一切如常,陈锋吹着口哨。
  昨天狄爱国告诉了他李勇的近况,陈锋唏嘘不已。
  陈锋说他一定来。
  课间操时候,他收到马建立一封信。马建立说被连长修理了,喊陈锋去帮忙。陈锋看完后说声妈的。
  陈锋学校离宾馆很远,陈锋要穿越半个城市。是这段距离,将陈锋抛到了枪战之外。
  当时陈锋热血沸腾。事后他说,如果赶上,绝对参战。兄弟的鲜血能让他唤醒野性的意识。
  
  很远的地方,枪声在闷雷的掩饰下,消散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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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
  
  这天中午还发生一件事情,公安起初被吸引到了那边。
  后来黑孩儿对潘云飞说:其实好多事情我都在帮你。
  潘云飞目光阴沉。
  黑孩儿那次被小红袍他们扎了一刀后,见妇女腚二人追赶潘云飞而去,小红袍也离开了,六指背起黑孩儿就走。
  第二天六指找了辆卡车,将黑孩儿转移到乡下,因为听说死人了。
  黑孩儿痊愈后,开始了逃跑生涯。他们跑到了连云港,六指一个远房亲戚家。六指原原本本将事情讲了,亲戚说,既然人不是你们杀的,就躲吧。
  后来小顺几个也来了。是六指的一封信。六指把信寄给了一个朋友,朋友把信转给了小顺。
  这次黑孩儿他们回来,是因为小顺被车站大头按在地上,敲掉了六颗门牙。小顺也没补,一张嘴扁进去,就象用力吸气的肚皮。
  六指见了小顺,老嗑瓜子吃,边嗑边说,日,香死啦。
  
  他们通过踩点,去一个部门的保卫科偷来了四把军刺。
  黑孩儿他们这次要一举废了大头。
  
  枪声响起的头一天,黑孩儿他们藏一个地方喝酒,一直喝到东方拂晓。睡一觉起来,上午十一点了,外面是哗哗的雨声。
  他们是被人喊醒的,小顺一个兄弟浑身湿透跑进来,说看到大头了,就在附近的河堤上。
  黑孩儿他们回来两天了,没见大头踪影。
  报信的说:他们三个人,打着雨伞,不知道站河堤上干什么。
  大家爬起来就抄家伙,雨衣不够,黑孩儿和两个人头顶军装。黑孩儿手里的军刺就那么大摇大摆的拎着,刺柄上拴着红稠巾。
  一伙人一阵风奔了河堤。
  
  河水奔腾,河堤上的植物被洗的发亮。
  没有了大头的踪迹,一伙人顺着河堤一路走下去。
  到了一座桥的桥头,六指把黑孩儿的军刺拿过来,藏进了雨衣。
  黑孩儿浑身湿透,开始骂六指:你妈比。
  六指说:你妈比。
  黑孩儿说:你被包着。
  六指说:你啥几吧玩意,给你穿你不穿。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走过来,打着一把红伞。黑孩儿冲过去就夺了,两脚把男青年踹地上,手一挥,那把伞打着旋落进了湍急的河流。
  不想男青年是个血性人,爬起来就和黑孩儿扭打上了。
  众人一涌而上,皮鞋乱踢,男青年又倒下了,脸上的血迹模糊。
  女青年锁着肩膀哭,六指抱着她亲了一会。
  几个工人骑车路过,呵斥他们。
  黑孩儿冲过去就打倒了一个。
  一伙人上了桥,黑孩儿还是一路打下去,弄的好远的人都开始跑了。
  小顺说:这货疯了。
  六指洋洋得意,还沉湎在刚才的亲嘴当中。
  
  两个穿便衣的公安出现了。这阵风传二王要路过,公安都换了便衣。
  两个公安是斜穿过来的,此时一个跟着黑孩儿打人的同伙走在前面,顿时被扭住了。
  都蹲下,我们是公安局的!一个公安喊。
  那个同伙已经被快速绑好,鞋带绑的,右胳膊从脖子后扭过去,左胳膊从后背拧上来,绑住了指头。
  几个人没有蹲,站立着。
  一个公安扑向了黑孩儿。黑孩儿此时酒劲上来了,把公安一推,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风雨中,黑孩儿一声长啸,从六指怀里抽出了军刺。
  那把拴着红稠巾的军刺顶上了这个公安胸膛。
  六指和小顺军刺齐出,顶上了另一个公安。
  路人惊呆了。
  
  黑孩儿他们很快逃窜了,此时天空传来隆隆的闷雷,消融了另一个地方微弱的枪声。
  两个公安,一个带了枪。此时那把枪躺在雨水里,子弹匣子被卸走了。
  
  大批公安开始云集这一地带,搜索黑孩儿他们。
  闷雷当中,城市的另一个地方,枪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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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那个年代的人也有很多梦,比如想学黄继光去堵枪眼,学董存瑞去炸碉堡,学雷锋去拦惊飞的马车。
  都是学着怎么去死。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毛泽东说的。
  那时侯穿着破衣烂衫,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那时侯猎杀一切能够见到的动物,上至飞禽,下至走兽。清晰的记得,在那条河边,一只猫拼命的游,河两岸是喊打的人群,碎石乱飞。最后那只猫不能上岸,伤痕累累的溺毙。
  
  那时候就知道,少数服从多数,多数服从一个人,毛泽东。
  
  以上说的是我隐约记得的七十年代的一个侧面。
  
  任何年代善良的人们占多数,就比如自然界,食草的动物占多数一样。
  但另一方面你不可回避。
  
  李勇十岁就被游街,和一个妇女。李勇身上挂着砖头,妇女身上挂着破鞋。阳光酷晒的打麦场上,两个人低垂着头。汗水湿透的衣服,妇女胸脯凸现。
  李勇往劳动人民头上屙屎。劳动人民在树下打牌,李勇在树上乘凉,一泡屎拉下来,他用树叶仔细擦了腚。然后如猿猴一般飞掠到高高的麦秸垛,影子从麦秸垛上一纵而下,飞奔走了。
  妇女偷汉。
  一有运动就想起了那些坏分子,李勇屙屎后,就捎带了李勇。
  棍棒出孝子,李勇在父亲的殴打中长大。
  有一天,李勇杀人了。人们当时看到狼一般呲牙咧嘴的小孩子们,手持凶器,李勇当先,衣衫飘飘冲过去。
  对面是一排成年人。
  阳光里鲜血就如绵薄的红扇子一样刷的展开。
  
  李勇是在水沟里被按住的。他鹿一样跳跃水沟,落岸时滑下来。
  虽说那时侯打犯人很家常,但也有规则可循。大案朝死里打,小案一般朝活里打。请注意我说的一般。
  那时侯是这样的,审讯,拘留,进了监狱,突然觉得正规了许多。
  行走不便的李勇进少管所那天,仰头望出去,天空还是那么的蓝。那天的白云飞的很快,是在飞,不是渡。
  
  李勇进了坏人堆,平时哪有那么齐刷刷的坏人。每个坏人都把自己的坏熏染给对方,很杂的坏吸收过来,不可逃避。
  但那时侯对流氓不齿,崇尚义气,李勇保留了两个。出来后,对兄弟们释放义气,对杨帆绽放了纯洁的爱情。
  
  李勇母亲回忆说,枪声响起的那天,雨打风吹中,李勇那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家门前。李勇好多天没回来了,车门开处,一把雨伞,撑着杨帆两个。
  那天李勇表现了许多年没有发生的举动,他拥抱了母亲。
  母亲小时侯给他的长命锁,被他翻出来,挂在了杨帆脖子上。
  看着一天天变的斯文懂事起来的李勇,母亲很开心。
  拥抱的一瞬,母亲泪水差点滚落。
  儿子强壮了许多,胸膛宽广。
  
  他有预感的。母亲说。
  我可怜的李勇,他咋没那个命呢。母亲说。
  当时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母亲坐在床上,哆嗦着手,抚摩着那个红绳子拴着的长命锁,泪眼婆娑。
  杨帆,我的儿媳。母亲晕厥了。
  
  外面的大丽菊正在怒放,青草在微风下匍匐,外面的世界一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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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狄爱国四个人谈笑风声的从雨中走来,四把雨伞,都是黑色。黄老歪把伞一旋一旋的,雨水射向其他几个人。狄爱国猛一收伞,用伞尖扎他屁股,黄老歪蹭的跳起来。
  四个人都穿着浅灰色亚麻短袖,灰色涤纶长裤,尖利的黑皮鞋。
  昨天他们去商场,狄爱国一人买一身。
  给李勇壮壮脸,让他女朋友看看,他的兄弟一个比一个精悍。狄爱国说。
  她那一刀显不显?黄老歪问。
  显。楚建明说。
  他妈勒比,那货叫啥?我要见他也得弄他。黄老歪说。
  黄斌。楚建明说。
  我发现姓黄的都比较坏。狄爱国说。
  恩,我记得有个黄世仁。潘云飞说。
  黄老歪两脚奔潘云飞和狄爱国屁股上,撒腿跑了。
  
  此时接近中午,街道的水在流,有闷雷声声。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浑身是胆,雄赳赳!黄老歪很难听的大声唱着。
  傻比货,河马。狄爱国说。
  你河马。黄老歪说。
  回头让李勇拿钱,咱也弄个买卖干干。狄爱国说。
  做买卖的都不是好人。黄老歪说。
  那李勇呢?狄爱国说。
  李勇那不是买卖,那是开工厂。黄老歪说。
  那咱也开工厂。狄爱国说。
  我日。潘云飞说。
  你日啥?黄老歪说。
  别几吧给李勇添乱。潘云飞说。
  啥几吧添乱啊,李勇现在有钱,妈你们不是一直给我添乱吗。狄爱国说。
  要是咱能开工厂,嘿嘿,多好。楚建明说。
  我日,那一会你们给李勇说。潘云飞说。
  
  他们穿越的都是背街,途中碰到狄爱国熟悉的两个公安,狄爱国跑过去握他们手。
  两个公安表情费解的看着潘云飞他们。
  这两天有空没?狄爱国问。
  天天有空。一个公安说。
  哈哈,谁几吧相信,请客的排队。
  还真是排队,后天晚上吧。
  我去找你们。
  
  两个公安过去了。
  那个鼻子大的认识我。潘云飞说。
  谁管闲事呀,你又不是他的案。狄爱国说。
  明天开始找妹妹。爱国,你明天给我约约兰子。潘云飞说。
  兰子不好看。黄老歪说。
  要啥好看啊,好看的那么少,吃不饱。不好看的遍地都是,随吃随有。潘云飞说。
  现在都成流氓了。楚建明说。
  哈哈,现在想开了。狄爱国说。
  高四儿是不是直接去?潘云飞说。
  直接去,陈锋也是。狄爱国说。
  嘿嘿,今天是群英大聚会。潘云飞说。
  
  那座宾馆在雨幕里高高的现出了轮廓,乱云飞渡的天空,缩成团的树。地面的人流开始稠密。
  几个人不再说话,步履放慢,开始注视四周。毕竟是被缉捕,还是注意点好。
  后来在一个商店前停下了,狄爱国独自一个去了宾馆。
  狄爱国眼观六路,他那双惺忪的眼睛露不掉任何可疑的地方。
  狄爱国是智慧的,九十年代中期,一件小事,可见一斑。
  那是隆冬,一个人的皮包被抢,里面有部手机。一万多块钱的翻盖模托罗拉。还有六千多块钱。这个人身上有案,不能报警。他心里憋气,找道上人追查。因那时道上已经混乱,没了规矩,再加上抢劫不同于掂包,掂包喜欢炫耀,抢劫不。另外外地人又大量涌入,根本无从下手。他那部手机,还被人用着。他通过关系找到了狄爱国。此时已经被抢两天了。
  狄爱国说:他接电话不接?
  这个说:接。听不出口音,普通话。
  狄爱国说:那就好,可以找到他。
  
  果然找到了他,狄爱国手下六个打手将此人一举擒获。抢劫这个交代说,是另外一个人给他提供的对象,那个人和被抢的认识。抢他属于黑吃黑,绝对没事。
  
  狄爱国找个女人给抢劫者打了电话。
  女人说:还记得我吗?
  对方说:谁?
  女人说:我知道你把我忘记了,去年咱俩睡过一夜。
  对方说:忘了。
  女人说:我知道你睡的女人多,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对方说:有事就说。
  女人说:那天晚上你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你说你能批发来大烟。
  对方沉默。
  女人说:我做生意彻底赔了,他们说大烟来钱,我想捞一笔,然后金盆洗手。
  对方说:你赔了哪有钱做这。
  女人说:你是不是去年和我睡觉那个呀?你名字也没留,只留了个电话号码。
  对方说:是。
  女人说:你过去不说普通话的。
  对方说:最近说的。
  女人说:你能不能弄来大烟?
  对方说:可以,问题是你还有钱吗。
  女人说:我借了十万,准备赌一把。
  对方呼吸有些急促。
  女人说:啥时候见面?我带上钱。
  对方说:你把你电话给我,我随时通知你。
  女人报了电话。
  对方挂了。
  
  两个小时后,对方电话打来:你有渠道销大烟吗?
  女人说:我弟弟抽大烟,他可以帮忙。
  对方说:那你让你弟弟给你找进货渠道。
  女人说:他认识的都是以贩养吸的,没用。
  对方说:呵呵,很抱歉,我现在也没货源了。
  对方还在怀疑中,不过他确实想再抢这五万块钱。他发现这个女人每次说话都要空一下,似乎旁边有人指点。
  女人说:没有货源就算了。
  对方说:要不这样,下礼拜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女人说:那算了。我也是一时冲动,我其实现在已经不想做了。我现在特别害怕,这是杀头的罪。
  对方说:要不咱俩先见一面?
  女人说:不见了,那你忙吧,祝你好运。
  这次是女人把电话挂了。
  
  十分钟后,对方电话又打过来:有货源了。
  女人说:我已经决定不做了,我现在在路上,去还钱。
  对方说:你赔成那样,不做咋办?
  女人说:我不冒险了,我害怕了,求你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对方说:我想你了。
  女人无言。
  对方说:不做也行,咱俩现在见一面吧。
  女人说:太晚了,都快十点了。
  
  最后在对方一再恳求下,女人答应见面。
  当时漆黑的街头,抢劫者刚和女人照面,六个穿小翻领皮甲克的男青年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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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狄爱国没有看到小红袍,长年躲避打击的人不会轻易让你看到,如果他不想让你看到。即便你嗅觉再敏锐,有时候还是一切如常。
  因为雨天,宾馆大厅里更显得亮堂,灯光打亮了各个角落。
  有舒缓的音乐飘过。
  小红袍就坐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
  那圈沙发座满了男男女女,小红袍挤在里面。这是一帮改革开放初期十分显眼的香港人,花花绿绿,模样突出,语言突出。小红袍绝对不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群体里,但他确实就在这样一个群体里,让狄爱国走了眼。心里有事的人不会注意他们,心里没事的才会看稀罕。
  小红袍很礼貌的走过来,说自己女朋友到香港了,思念的很,看到香港人就亲切,想和他们一起说话,感受感受。
  风度翩翩衣冠不凡的小红袍微笑起来很致命,那些女士怎么也想不到能和这么英俊的男士不期而遇。
  一个女士赶忙腾出位置,小红袍大方落座。
  女人们的目光完全是在吞咽。
  一个年届四十的女人则在考虑如何当小红袍干妈的问题。八十年代的港澳富婆,有一些热中在内地做干妈。
  男人们也没排斥他,小红袍操着标准的普通话,谈吐得体。
  小红袍说:如果我打搅你们,很快就离开。
  四十女人说:我们也在闲聊,在等车。
  小红袍随时端着一杯茶,狄爱国从大门口进来,惺忪的睡眼警觉的打量时候,小红袍低下头,把茶杯拿到眼前,隔着茶杯照过去,说这茶还可以。
  这帮善男信女们怎么也想不到,身边这个谈笑风声的北方青年,顷刻间就要酿出一场血案。
  一个女人拿出一根细长的香烟,指甲鲜红。她把香烟递给小红袍,很细很长的指头。
  小红袍说谢谢,不会抽烟。
  小红袍其实是不想占手。
  四十的女人说:男人吗,应该抽烟喝酒的。
  小红袍说:酒我喝。
  四十女人说: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小红袍说:谢谢,我中午约了客人,我一会就上楼。
  一个大金牙的男人说:阿凤让你吃饭是好事情,晚上呢?
  小红袍说:晚上吧。
  一个女人说:我很喜欢你的打扮,袖扣风纪扣都扣着,不过你衣服应该掖到皮带里,更精神。
  小红袍笑笑。他袖子里面藏着斑斑疤痕,成名前打架护脸,他用胳膊挡刀。衣服更不能掖到腰里,那样枪怎么藏。
  
  此时黑孩儿他们在雨中正大打出手。
  
  狄爱国出去了,小红袍想,潘云飞他们就要到了。他想象了一下将要发生的场面,突然站起,双手持枪,子弹倾泄而出。一片惊呼中,他从容的换梭子,从容的离去。
  潘云飞他们躺在血泊中挣扎,也许还要补枪。
  
  外面的雨水打的模糊,柳树枝条被风挽起如发。
  
  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了。这是小红袍没想到也不愿意看到的。
  衣着华贵的李勇走出了电梯,身边一个同样衣着华贵的姑娘。
  两个人是来迎接潘云飞他们的。
  李勇犀利的目光扫视了四周,他同样没有发现异常。
  但他注定要看到小红袍。那帮香港人和他认识。走过来时候,他和其中两个香港人握手,和其他人一个个打招呼,小红袍向他微笑。
  
  小红袍很快的站起来,熟人一样搂住李勇离开了他们。
  别动,我身上有喷子。小红袍说。
  你知道我是谁吧。小红袍说。
  知道。李勇说。
  我已经放过你一次。小红袍说。
  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我奇怪。李勇说。
  我听说了你和杨帆的故事。小红袍说。
  我也听说了你和肖晓。李勇说。
  不奇怪了吧。小红袍说。
  你今天是来对付云飞他们的。李勇说。
  要不我来这儿?小红袍说。
  我知道这一天一直在等着。李勇说。
  我也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但我今天还是不想杀你,我真的有点可怜杨帆。我一喷子就干掉了你,杨帆怎么办,你考虑。另外你的荣华富贵也要付之东流。
  李勇向杨帆望去。美丽的杨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情有些紧张。
  我知道我这个弱点,很不好,甚至还很荒唐,但我不想改变。小红袍说。
  你能不能先给我一枪?我不能眼看着云飞建明他们一个个倒下,他们是我的兄弟。李勇说。
  这好办。
  就这样搂着吧,我不想让杨帆看到。
  好,就这么办。
  小帆,我俩说会话。李勇对杨帆说。
  杨帆的一双眼睛顿时布满了忧伤,连他自己都感觉很莫名的忧伤。
  
  宾馆的大门再次旋转开来,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狄爱国四个人手里拎着雨伞,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他们都看到了李勇,李勇身边还有一个高个子。他们几乎同时认出了这个高个子是小红袍。
  这时候李勇突然出手,将小红袍拦腰抱住。
  李勇为潘云飞他们赢得了宝贵时间。
  枪声响了,李勇面孔扭曲,他此时把眼光看象杨帆,杨帆顿时心碎了。他倒了下去。
  小红袍长发一甩,枪指潘云飞。这时李勇猛的起来,抱住了小红袍双腿。小红袍发射的那颗子弹走偏,从大门洞穿而去。
  恼羞成怒的小红袍枪口顶上李勇头颅,抠动了扳机。
  突然如山花烂漫一片,大家的眼光里一片红。
  杨帆昏了过去。
  
  楚建明如一头发狂的野兽,吼叫着挣扎着被潘云飞一阵风抱出了门,此时狄爱国黄老歪已经跑上了大路。
  泪流满面的潘云飞狠狠朝楚建明太阳穴打了两捶,楚建明开始狂奔,放声痛哭。
  
  此时的天空闷雷滚滚,面孔狰狞满身是血的小红袍追赶出来,举枪又射。
  雨水中满街都是飞奔的影子。
  有个路人被一颗跳弹打中,蜷缩着倒在雨水里。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黑孩儿听说这事后,唏嘘着,不知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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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李勇的脑浆被打了出来,人已经死了,肢体还在动。他的一只手好象在寻找着什么。
  此时高四儿来了,五六个人。默默无言的高四儿走过来,蹲下身子,握住了李勇的手。正在渐渐冰凉,还在动。高四儿起身,来到那一圈沙发前,在那一群吓傻了的香港人注视下,将晕厥的杨帆抱起。
  摇摇晃晃的高四儿走向李勇。
  
  当杨帆的软绵的无知觉的手搭在李勇手上时,李勇浑身一阵痉挛,然后再也没了动静。
  一种超自然的力量,驱使李勇和杨帆牵最后一次手。
  
  高四儿将杨帆放下来,轻轻的放下来,脱掉外罩,将李勇的面部覆盖。高四儿现在完全可以抽身走人的,公安还没有到。
  他突然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赤裸着上身的他重新蹲下,点燃一根烟。
  他将外罩撩开,香烟放到了李勇嘴里。
  勇弟,抽哥哥最后一根烟。高四儿说。
  他怕香烟掉下来烧着李勇,就那么蹲着看着。
  袅袅的烟雾升腾起来,此时的李勇很安详。
  去给我拿个湿毛巾,我给他脸擦擦。高四儿回头对兄弟说。
  兄弟们有些焦急,但有个还是去找了。
  
  公安赶到时,高四儿正仔细的将李勇脸上的最后一抹血迹擦去。
  
  陈锋此时赶来,发现宾馆门前围好多人,还有公安进出,他知道出事了。挤进去,他看到一个人躺在血泊中,很熟悉的一个身影。
  他听着人们的讲述,热血沸腾着。
  他看到面无表情的高四儿被按倒捆绑时,头颅高昂。
  
  高四儿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了巨大代价。先是逮捕,后来震撼大地的“8。16”到来,他案件升级,被判死刑。他拣了条命,是因为第一批死刑犯里没有他。后来劲风就过去了,亲戚朋友开始托人,从死刑到死缓,又到无期。再后来“8。16”那批犯人大减刑,高四儿混着混着就出来了,当然这是后话。
  
  李勇救咱们两次,死前一次,死后一次。他的死,让咱可以把人命推他身上,虽然咱心里不好受,可这也是命运给安排好了的。潘云飞说。
  
  楚建明发了毒誓,杀不掉小红袍,他就去找李勇。
  那天中午他和潘云飞逃窜到河堤上,在骤然而来的倾盆大雨中,他放声大哭,他撕扯着,亚麻上衣被扯的稀烂。
  他差一点就揍了潘云飞。
  李勇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浮现在眼前,李勇一直亲哥哥一样照顾着他,李勇的笑容挥之不去让他肝胆具裂。
  靠你妈我就不难受!潘云飞也在哭。
  也许是这一次的眼泪流完了,也许是以后的岁月使他们变的麻木起来,他们再没了眼泪,不管是谁离去。就连父亲死,楚建明的眼睛也只是湿润了一瞬。
  从今这个世界上,有他小红袍,没我楚建明!
  也没我潘云飞!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在城乡结合部,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狄爱国七八个人盘腿在床上。
  屋里闷热,没有电扇,大家有摇扇子的,有摇杂志的。全部赤裸上身。
  他们准备潜逃。
  李勇追悼会不参加了?黄老歪说。
  我日,开玩笑!狄爱国说。
  现在是天罗地网,市局已经下了死命令,全面抓捕,遇到反抗,就地击毙。一个贼说。
  每年清明给他上坟,只有这样了。潘云飞说。
  楚建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们商量好,第二天凌晨全体潜逃。坐拖拉机,凌晨很多拖拉机经过。
  狄爱国说,必须避过这个风头,小红袍肯定也会避风头。
  狄爱国说:建明,云飞,小红袍应该活不过这个夏天。
  
  谁也没想到,小红袍消失了,小红袍这一消失就是几年,他在外地被捕,隐藏了真实身份。等他回来,潘云飞楚建明已经入狱。
  命运就这样捉弄着他们。
  楚建明曾经两次要杀肖晓。之所以没有杀,是因为形容憔悴的肖晓束手待毙,楚建明悻悻而去,从此断了杀她的念头。
  
  天空瓦蓝,启明星在闪烁,一片雄鸡报晓声。闹钟刺耳的响了起来。
  大家爬起来刷牙洗脸,小院的里水泵突突响着。
  起初谁也没发现异常,院里很湿,大雨过后的水迹还没有散去。大家准备完毕,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楚建明不见了。
  
  我日,今天李勇追悼会,他是不是去了?狄爱国说。
  潘云飞赶忙四处寻找,他发现那套西装不见了。这是昨天楚建明去买的一套高档西服,他拿了狄爱国一千块钱。
  当时大家问他买这干啥,他不说。
  买回来的还有一双新皮鞋,也不见了。
  他肯定去了。狄爱国说。
  咱咋办?黄老歪说。
  暂时不走了,在这儿等,他既然赌这一把了。潘云飞说。
  妈勒个比,他这次不死也得进去。黄老歪说。
  建明再有事,我他妈绝对劫狱!潘云飞咆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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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这一天的清晨满是忧伤,白云舒缓,鸽子划出凄厉的哨音。
  人民医院太平间,坐落在一条不宽的小路上,那是一片浓浓的绿荫。
  道路上车辆成龙排开,人们三五成群站着。
  余三团伙一二十个站在路沿上,默默的抽烟。不远处,簇拥着闻天海刘七他们。车站大头也来了,也是一二十个。
  他们彼此打了招呼。
  追悼会是要参加的,这样并不影响他们继续和小红袍做朋友。
  这时候陈锋来了,和两个朋友。陈锋面色沉重,没有和那帮人打招呼。
  
  公安也来了,一部分参杂在人群里,其他分散四周。他们今天要密捕,毕竟李勇舅舅身份不一般。
  如果击毙,一定要有恰当的地点。
  
  后来公安很沮丧,撤离了。其实指挥部当时意见也不统一,多数认为潘云飞团伙不会来。
  公安的撤离是因为出了一件蹊跷的事情。
  哭成一团的杨帆他们进了太平间,守更的拉开冰柜,赫然发现了蹊跷事情。
  两个公安听到人们议论,也进来了。
  雪白的被单盖着李勇,上面多了一套整整齐齐的西装,一双锃亮的皮鞋。上面有张信纸,李勇家人含泪拿起来看了。
  信纸上字迹歪斜有力:哥,我来了,我给你浑身又洗了一遍,干干净净的走。哥,过去洗澡都是你给我搓背,今天我给你搓。哥,你看不见我的眼泪,但我知道,你能感觉到我的眼泪。我的泪水只为哥流。哥,给你拿了西装和鞋子,你去那边换着穿。别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不久的一天,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我一定会去找你。哥,你安心的去,我一定要杀了小红袍,一定。哥,冬天我给你弄棉袄啊。哥,只能这样送你了,追悼会不能去了,你原谅弟弟。
  落款划破了信纸,很大三个字:楚建明。
  念完这封信,杨帆扑倒在李勇身上。
  
  公安悄悄将守更的带离。经询问得知,三更天时,来了一个青年,个头不高,长发遮面,双眼有神。他说他是李勇的亲弟弟,他突然涌出的泪水让守更的无法怀疑。他说要给李勇再洗一遍澡,守更的说洗过了,衣服都换好了。但他坚持要洗,守更的也没阻拦,就去睡了。
  那个水泥板是洗人的地方,守更的领公安的来看。此时水泥板颜色暗淡,水分浸在里面。
  洗了好长时间,我一直听到水响。守更的说。
  
  公安后来就撤离了。
  
  浩荡的车辆往火葬场出发了,行走缓慢。本来灵车走的较快,陈锋他们那辆车赶上,彼此车窗都开着,陈锋圆睁了双眼。
  靠你妈,你再开那么快,到地方弄死你!陈锋喊。
  闻天海刘七他们那辆车也赶过来威胁了司机。
  
  大家都在议论楚建明,许多人对他还陌生。
  
  开阔的火葬场空地,大家纷纷从车上下来。因为追悼会还没开始,地痞流氓围成了一大群。
  他们都说李勇死的不值。他们说起某个人,也很义气,进去后大包大揽,等判了死刑,全部推翻了,全部推在那些在逃的人身上。这是人的本能,都可以谅解的。就如司机开车遭遇车祸,首先保自己舍身边的人一样。
  可惜一场荣华富贵成烟云了,大家都说。
  这时候大家无意中看到了白妞,憔悴的白妞头发凌乱,孤独的站在那里。
  李勇帮过她。有人说。
  
  陈锋他们远远的站在竹林里。这是很浓密的竹林,外人几乎看不到他们。
  
  这时候太阳升了起来,满地是和煦的风。大家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这个身影个头不高,长发遮面,目光炯炯。
  他冷漠的扫视了一下这些地痞流氓,许多人都打了寒战。这种目光太阴毒了。
  有人认出了他,楚建明。
  
  追悼会开始时,楚建明藏在人群里,他远离了那帮地痞流氓。他身边都是悲痛的人。
  遗体告别开始了,大家排成队,告别完李勇,和泪雨滂沱的家属们握手。
  杨帆握到一双手时候,又差点昏过去。
  楚建明说:我给我哥送别来了。
  看到了楚建明就看到了李勇,杨帆支持不住了。这两个身影,在西安的街头,在日出日落时候,在监牢里……
  
  从追悼大厅出来,闻天海那帮地痞流氓看到楚建明浩然而去,行走如飞。
  陈锋也在看,若有所思。
  
  潘云飞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此时已是正午,楚建明还没踪影。狄爱国的几个贼兄弟出去打探了,也没回来。
  
  当潘云飞将那包烟的最后一根抽完时候,楚建明面色阴沉闪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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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8。16”一天天临近,平静的世界孕育着一场强大的台风。街头的地痞流氓,还是如蝗虫一般,呼的掠过来一群,又呼的一群。
  没有一点征兆。
  黑孩儿他们此时完成了一个里程碑,他们将车站大头彻底废了。双腿被挑了脚筋的大头,后来摇着轮椅,在车站又出没了几年。再后来就消失了,杳如黄鹤。
  有人说他是喝酒喝死的,死的很凄凉,破烂的屋子里,几天后才被发现。尸体已经发臭。道上没有一个人去参加他追悼会,就连过去跟他的兄弟。
  当然这只是传闻,讲这些传闻的人也象提起陈年烂事一样。
  
  黑孩儿六指小顺他们辉煌了一阵,“8。16”来了。“8。16”不同于往常的抓捕,只要有前科,只要被派出所列上名单了,统统抓。当时情况是这样的,派出所人指门,武警破门而入。黑孩儿和小顺在一个兄弟家被捕,六指那天晚上在一个新谈的女朋友家,侥幸漏网。
  那时侯电警棒刚流行,黑孩儿被电死了一个睾丸。右边的睾丸。在监狱里打架,有人踢他睾丸,踢到了右边那个,黑孩儿面不改色。那一度监狱里给他起了外号,铜蛋子。
  当时黑孩儿和小顺也险些被崩。罪名很多,打群架,手段残忍置人残废,袭警,盗窃。
  又稀里糊涂的没崩。其实很多被崩的也是稀里糊涂的。
  那年月崩强奸的多。那年月的强奸也很有意思,本来是那种关系,女的突然说你强奸了,那就是强奸了。
  
  黑孩儿被抓的那天,他的母亲夜半更深时候,把一盆屎尿狠狠的泼在邻居门上。头两天她把邻居女人追打了两条街。邻居女人是那时侯打扮很时髦的女人,与这个破败的地方格格不入。守寡的黑孩儿母亲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看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男人这么肉麻的走过来,忍无可忍。这个女人是续弦,男邻居的老伴刚死了一年,死于黄疸性肝炎。
  泼完屎尿的黑孩儿母亲发现朦胧夜色中气氛诡异,如果不是她看错,那就是一下多了那么多夜游的人。
  后来她明白了,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抓捕运动。
  
  那天抓的人太多,都是串起来绑的。
  早上扫马路的人看到,陆陆续续还有一些被串起来的人走过去。多数是梦中被捕,许多露着嶙峋的上身,穿着松垮的裤头。也有那紧眼的,很窄小的三角裤头勒在屁股上。
  这些平时野道的不可一世的流氓,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如霜打。
  
  黑孩儿母亲一早乱走,听到的消息使她紧张不安。全进去了,人们说。过了几天,人们又说,全国一起干的。
  她揪心的打听黑孩儿的消息。她身上肉嘟嘟的,一件变色的汗衫大小网眼密布。她的裤子是当时的一种肥料袋改制的,走起来哗啦响。
  六指母亲是个宽脸精干的女人,黑孩儿母亲找到她时,她自行车上挎着菜,刚从街道工厂下班回来。
  找他干啥,妈那比,我从不管六指。六指母亲说。
  你没一点消息?黑孩儿母亲说。
  大姐,妈那比咱自己过好就行了,值当没这个儿子。
  小顺他家我也去了,也不知道。
  妈那比这几个祸害你还找啥,肯定进去了。
  你娘的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操心。
  黑孩儿母亲走了,六指母亲喊她一起吃卤面,黑孩儿母亲头也不回。
  
  六指母亲根本不操心,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严打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七号夜里,她在一个背静的菜园子里,给六指塞了二百块钱,六指远走高飞了。
  
  后来黑孩儿母亲被通知,黑孩儿被捕了。但不告诉她关在哪里。黑孩儿母亲乱找,因为抓人太多,一些工厂的车间都做了临时关押地。六指母亲给她托了关系,去了两个地方,都没见到黑孩儿。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8。16”抓捕的那一大批人,有许多是关了几个月后就释放了。
  后来终于看到黑孩儿时候,她这个黑壮的儿子铁镣加身。
  黑孩儿喊: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走!
  六指母亲说:妈那比,那是你娘。
  黑孩儿母亲说:孩儿,你妈再穷再没本事,也是你妈。
  黑孩儿突然哭了:妈,你回去吧,看见你我心里很烦。
  分手时候,黑孩儿说:妈,我要是死了,你把我和爸爸放一起。
  黑孩儿母亲哭了:你别说那死鬼,你不会去见那死鬼的。
  
  “8。16”闻天海刘七他们在逃。高干子弟有人泄露出来严打的消息,刘七得到的很仓促,严打的步伐轰隆隆似乎已经听到了。正好他和闻天海霍加委几个在一起,他们躲进郊外的树林里,捱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潘云飞楚建明黄老歪狄爱国几个是碰巧了。他们已潜回多日,接连换了四个住的地方。最后一个住地是一个小老弟,也没什么劣迹,嗜好赌博。那天晚上潘云飞去约会一个女子,大家都去了舞厅。潘云飞也不会跳舞,女的穿的裸露,他燥的不行。狄爱国找来舞厅负责人,把潘云飞和那女子领进了办公室。后来潘云飞面色潮红的出来了,和那女子坐在板凳上,哈欠连天。再后来潘云飞要走,大家就起身了。黄老歪晚上没有目标,沮丧的很。
  那女子意犹未尽,要跟着走。潘云飞眉头皱纹一竖,说明天再联系,那女子就不敢跟了。
  这是一家靠近郊区的舞厅,熟人不多。
  
  大家散漫的走在炎热的马路上,灯光下有一些乘凉的人。
  他们要回小老弟住处。有一条路近,但必须穿过分局门口。也许是懒得走了,再说街面上也没有三轮车,于是他们走上了近路。要说是应该避开的,分局大门危险四伏。抓捕他们的专案组,就设在这个分局。
  但这一走反而救了他们。
  路过分局,他们顿时感到一种肃杀的气氛。很大的院落里,大批的武警公安正在集结,一个个荷枪实弹。如此大规模的集结,肯定有大行动了。
  这个行动被潘云飞他们迅速捕捉了,他们一身冷汗冒了下来。
  
  许久以后,潘云飞他们听说,小老弟那天晚上在家中被捕。他是在等潘云飞他们回来时被捕的,黑洞洞冲锋枪口顶在他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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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震撼大地的“8。16”过去了,许多人经过此一役严酷的运动,从此退出江湖。
  “8。16”后的地面很干净,起码一两年,街头再也不见啸聚的流氓团伙。
  枪杀了一大批,判刑了更大一批,那一年的闷罐火车轰隆轰隆朝西北开,里面都是汗流浃背的囚犯。
  荒凉的戈壁滩,一望无际的沙海。那里的干部说,你随便跑,开枪都废子弹。基本没人跑,几天几夜不能穿越并且没有水源的沙漠无疑是地狱洞开的大门。
  后来楚建明被送去,靠着几个南瓜和非凡的毅力成功穿越死亡之海,创造了一个奇迹。
  
  写到这里,我想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完的文章。当然完就是结束,结束也就意味着开始。犹如生命的轮回,故事也在轮回。也许是轮回的故事越来越糟糕,也许是人性越来越糟糕。当只信仰金钱的时候,这个社会就糟糕透了。
  马建立后来有句豪言壮语:你再有钱,你亿万富翁,你有一点永远超越不了我。妈勒个比我一天过二十四小时,你有本事过二十五小时!
  
  以后的岁月里,江湖就如被大火烧过的草原,微弱的嫩芽滋生,闻天海他们犹如仅存的几棵大树,正在茁壮。
  
  小红袍死前的那几年,是闻天海迅速发展的几年,当然还有陈万明陈万里兄弟,还有狄爱国,还有出来就成气候的高四儿。
  
  等潘云飞出来,和楚建明黄老歪重新聚集。发现世道彻底变了,江湖已不是过去的江湖。
  
  以后的故事在不久的将来拉开序幕。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4-11 12:00:1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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