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站: 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Sat Jan 8 19:00:41 2005) WWW-POST
暮色渐渐从四面涌上来,如远处大海的潮汐,一波接着一波。加州的夕阳,斜斜的靠在大
海的怀里,几分慵懒,几分醉意。
不知不觉之中,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 忘记融化的雪”,然后我开始变得和《大话西游》
里的唐僧一样罗唆。我笑嘻嘻的告诉涂伟,从小到大我各种各样芝麻绿豆大的好事糗事,
乱七八糟的在70%的句子前面加上了我平时“淑女”时绝对不会加上的单词,譬如说 “狗
屎”、“狗屁” 之类。涂伟看着我摇头晃脑、醉意醺然的样子,不时的捏捏我的鼻子,
哈哈大笑,说:“你这小屁孩!”
一个朋友说,人生是上帝精心安排的一场没有彩排的独幕剧,每一个情节都会发生在它必
然会发生的时候,无可避免,无可重演。当我重始记忆的贝壳,蓦然发现,朋友话中的无
奈。
是的,在那样温馨的氛围里,涂伟无心的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宝宝,你觉得你最最得意
的事情是什么?”
我也是无心而诚实的回答,“ 我最最得意的是,我从大学开始就学着独立了。我自己做
家教,做暑期实习,再加上每学期的奖学金,所以念完整个大学,我都没有问家里要过一
分钱。后来,出国留学也是拿得全奖,没有让爸爸妈妈为难操心过。”
“宝宝,你很优秀,也很幸运。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象你这么一帆风顺的。” 涂伟默默
看着我,脸上的温柔悄悄消散,如同渐渐沉没的夕阳,“ 那么你是不是很看不惯那些一
直用家里钱的人?”
我被酒精浸泡的神经非常迟钝, “那是当然的。如果成年了,还问父母伸手要钱,不是
米虫子,是什么?”
涂伟的口气异常阴沉,“ 很不幸,你现在就和一条大米虫在一起。”
我却仍然自顾自的,不知死活的向涂伟吐露心声,“ 这个还是要一分为二来看的。家里
出钱让你出国留学,这还是可以接受的。你暂时没有找到工作,用家里的钱,我觉得也还
可以理解,因为这只是TIMING的问题。但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奢侈很浪费的享受生
活,买这个名牌的网球拍,买那个整套的高尔夫球杆什么,我就觉得很象一条大米虫,很
看不惯。” 天知道,我怎么会口齿不清却逻辑严谨的说出这一番分析的话来,也许真是
应了那句“酒后吐真言”。
“ 哼,谢谢你,还一分为二的勉强看得惯我的一部分。” 涂伟的声音变得冷淡,“ 我
倒是觉得,我爸爸的钱就是我的钱,我花着很顺手。义务和权利是相辅相成的。现在,我
有权利大把花我父母的钱,今后我也绝对不会推卸让父母大把花我的钱的义务。”
“但是,你也要花的适可而止啊。你父母在国内挣钱容易嘛?即使当贪官当奸商,那也是
要冒风险的,容易嘛!” 我体内的酒精,让我有勇往直前的鲁莽。
“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就是喜欢高品质的生活,喜欢享受生活,你看的惯就看,看不
惯就算了。再说,你别忘了,你现在享受的浪漫,都是用金钱买来的,可能就是某个贪官
奸商的不义之财!” 涂伟怒不可遏的摔了手里的那杯忘记融化的雪,玻璃杯的碎片发出
刺耳的破裂声,洒满了阳台。他变得十分尖锐,“我倒是很怀疑你,你说你从大学就不用
家里的钱了,那你今后会不会也不让你父母用你的钱。因为你会说,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
。这就是你们这类人的清高和虚伪。”
“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被涂伟的偷换概念,驳斥的接不上话。
夕阳隐没之后的加州,空气中有一丝冰凉。我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思维一片混乱,我无
论如何都找不出黄昏的浪漫和眼前的争吵之间的逻辑关系。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服务生来敲门,“Room Service!”
涂伟去开门。服务生推进来一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车,上面很艺术的摆放着丰盛的晚餐,
旁边两支白色玫瑰静静的在那里开放。服务生笑容可掬说,Enjoy your dinner and
Merry Christmas,等着拿到小费,离开。
涂伟走到阳台门口,向盯着天空发呆的我说,“来吃吧,否则就凉了。” 他顿了顿,象
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解释,“圣诞节晚上,所有的餐馆都关了,连麦当劳都不开。只好
订Room Service了。”
我沉默的坐在餐桌边,看到满满一桌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白色的玫瑰,开得很美,下面
还有一张圣诞贺卡,上面画的是纷纷的大雪。贺卡里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是画着一颗大
大的心,里面是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即便是涂伟的画画仅仅是卡通水平,我还是知
道,那个他“心”里的小姑娘是我。
“涂伟,我,真的对不起。” 我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模糊了他画的那颗心,“我知
道,你很用心安排了这些,是为了我开心。结果,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大概真的是很笨很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舍不得你为我花钱,尤其是你现在这
个时候。我甚至觉得,对你好,就是甘愿和你一起过很苦的日子……”
涂伟叹口气,为我轻轻抹去眼泪,“傻丫头啊,干嘛这么悲壮,说什么过苦日子不苦日子
。哪里来那么多苦日子要过,又不是旧社会。傻啊。”
“宝宝,不要那么仇视金钱好吗?不要那么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子好嘛?我看你是念书
念傻了。” 涂伟很认真的注视我,温柔回到他的眼里,“ 浪漫,就是浪漫本身。不管是
一分钱不花的,或者是花了很多钱的,关键是看有没有用了心。在爱情里面,把金钱看得
太重,或者看得太轻,都不太好。因为爱情和浪漫都是没有标价的。”
我点点头,记住了涂伟的话,却未必真正领悟。也许正若成宇翔的分析,我外表温顺,其
实固执又自我。
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面,轻轻晃着藤制的摇椅,看着宁静的大海。月光清亮,将我们淋
的湿透。涂伟用一床毯子,将我和他裹在里面,我们就在月光下,和着大海的呼吸,合成
一体。我们的身体如此不同,却如此和谐。我多希望,我们的思想也会如同我们的身体一
样合拍。
藤椅,轻轻的摇着,大海,轻轻的唱着,我们,轻轻的和着。
一回头,我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在月光下面,反射出晶莹的光芒,如一地陨落的星星。不
知道为什么,在最最美丽的时分,我心里却陡然升起别样的悲伤。
回想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喝醉,也是涂伟唯一一次调出“忘记融化的雪”。也许,有些
醉人的酒,一生只能喝一次,一生也只会为它而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