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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完毕] 牛比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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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1:4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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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建国凑了一万块钱去找冷军。他知道这事要不是冷军,现在骨头埋哪都不知道,现在他和蔡老六、黄国明斗差了好几个级别,一个李元霸,就够他喝一壶的。
  
  冷军几个一般都在机械厂宿舍区的台球厅,一座旧菜场拿彩条塑料布围了,里面放了几十张台球案子,打球的基本都是机械厂的人,其他地盘的混混一般不敢来这玩。
  
  “军哥,我凑了点钱,你看……”余建国把一沓钱放在冷军的打球的案边。
  “操你妈的,这些钱留给你买棺材!”张杰看着余建国就两眼冒火。蔡老六已经托人带话,明天下午五点半,在二中后操场干仗,冷军回话:“一定到。”余建国还不知道这事。定在五点半是有讲究的,那个点公安局已经下班,就算来抓,天也黑了,逃起来比较容易。
  
  冷军踢张杰一脚,过来递根烟给余建国:“事情都出了,躲也躲不过,头上的伤不碍事了吧?”
  “不碍事。”
  “蔡老六约我明天下午干仗,没事就一起去,把你的人都喊上。”
  “好!”
  “这钱我就不给蔡老六了,要干就一次把他打沉,你拿回一半去,其余的我分给大家,干完了都出去躲几天。”冷军也没点,摸摸钱的厚度,抽出一半递给余建国。
  “军哥,你这比打我脸还难受!我要还拿这钱,我真不是人了!”
  冷军拍拍余建国肩膀,把钱递给张杰:“这两天带大伙吃好玩好,剩下的明天下午分了,有一个算一个,让他们都带身上。”
  
  这次争斗,是文革以后本市的第二次大规模械斗,第一次谭斌死,赵德民逃亡。对明天的结果如何,冷军心里也没数,该死吊朝上,父辈人小心翼翼地活了一辈子,谁又知道他们曾在这世上走过一遭。冷军只想有血性地活着,谁想让他低头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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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1: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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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萧水寒,河水绕过一从从的草甸子,往东流淌,消失在暮色里。翠鸟在水面点一下,倏忽穿出十几米,停在一根竹竿上,静得像副画。河边草地上聚集了机械厂五十多人,没能赶上战争年代,可这些半大孩子都有慷慨赴死的冲动,热血在年轻的身躯里奔腾,哪怕这热血只为兄弟而喷洒。机械厂有好钢和机床,五十多人拿的砍刀全部由几个年轻钳工在头天赶制,刀背偏厚,刀锋弧型,刀尖锋利,砸劈捅都可以。
  
  一根烟抽完,十几辆自行车从河堤上排着队骑下来,是黑皮领着火车站一帮贼前来“集结”。黑皮一伙人的武器比较牛比,是一种小巧的板斧,还带着机油的斧身折射黑蓝色的光,木柄用桐油泡过。冷军拿过来挥几下,两三斤重,非常趁手,市场上没见有卖。
  
  “这玩意好,哪弄的?”冷军喜欢这精致的斧子。
  “扒了辆运木材的火车,推了两个箱子下来,全是这样的斧头,可能是发给哪家木工厂的。”
  黑皮接着说:“我多带了几把。”
  
  冷军拿了一把,张杰、骆子建看着精致,一人也插了把在后腰上。说话间余建国领着筹口和临近乡里的几十人骑着自行车也到了,都穿到比较土,有的解放鞋上还带着泥,不过个个带着股蛮气,看着就是砍人不眨眼的主。
  
  “没带东西?”冷军见他们都空着手。
  “哪能呢,怕拿手上路上就给截了。”余建国指指俩人抬过来的麻袋,麻袋咣一声丢在地上,很沉,拿刀划开,滚出一堆一头削尖的钢管。
  “这些兄弟参加过几次乡里的械斗,没一个怕死。”那时候乡下村之间时常会爆发大规模打斗,公安不敢管,派出所都被砸烂好几次。
  
  张杰把几箱白酒拆开,众人轮流拿着瓶子喝,一人分了一百块钱放身上,说好干完不回家,全部去避风头。喝完酒的一百多人热血沸腾,酒瓶咣咣地摔碎在地上。黑皮拿出一包布,打开全是红领巾。黑皮说:“一人拿一条系上,免得误伤了自己人。”系上红领巾的众人感觉是要参加南昌起义,个个表情肃穆,神圣感油然而生。
  “哈,真有你的!”冷军捶捶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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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行车集中丢草地上,河边草地离后操场很近,一两百人黑鸦鸦地漫过河堤,往二中后操场席卷而去。暮色苍茫,笼罩着操场附近村庄的杂乱房舍,有袅袅炊烟。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就要发生在这些安分守己的百姓身边。
  
  蔡老六、黄国明、李元霸几拨人正聚集在操场中间,他们的一两百人武器比较杂乱,刀枪棍棒、斧钺勾叉。相比之下,系着红领巾的冷军一帮人更像正规军。
  
  刚才还在骂骂咧咧说冷军没种的一帮人,眼见着河堤上人影憧憧,奔着操场上掩杀过来,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手中的刀上,闪闪发光。众人一慌神,冷军一群人已经到了跟前。
  
  冷军、骆子建、张杰、余建国、十三刀、黑皮六个冲在最前头,这六人无疑是一柄刀的最尖利部分。六人一头扎进人群里,挥刀劈砍,无人能挡,人群被冲散成两块,被冷军一边的人分割围住。一时哀嚎惨叫,杀声震天。打着打着人群便开始分散,不再象刚才一样集中,冷军六人砍翻冲上来的人,朝蔡老六、黄国明、李元霸冲过去,蔡老六身边还有一人,身形挺拔,身手敏捷,衣领高翻,军帽低压,辨不清是谁,冷军觉得有点眼熟。
  
  余建国最接近那人,一钢管砸过去被闪过,余建国反手就捅,背后一凉,被一刀劈倒在地。
  这边冷军和蔡老六几个已经遭遇交手,蔡老六的藏刀和冷军的砍刀当一声架在一起,冷军一抬腿把蔡老六踩翻,正抢上一步挥刀要劈,一把军刺从侧边无声无息地刺了过来。是在酒桌上偷袭过冷军的杨阳,已经十六岁的杨阳高了很多,一双眼里兽性十足。军刺被骆子建的斧头砸开,骆子建左手握斧右手拿刀,挡开军刺顺手一刀劈在杨阳肩上,杨阳一把握住刀背,军刺奔骆子建胸口就捅。骆子建猛抽一下砍刀没抽出来,斧头向上一撩,军刺擦着耳边过去。杨被绊倒在地,追上来的张杰往他身上猛劈一刀,杨阳不动了。黄国明是个软蛋,面对十三刀二球气十足的剽悍眼神,顿时手软,现在转身逃跑是个很大的错误,被十三刀从背后一钢管捅翻。十三刀用力过猛,生生把黄国明钉在地上,血顺着管口往外冒,十三刀没敢拔,拔了钢管黄国明肯定会死。李元霸此时和看不清脸的那人站在一起,蔡老六已被冷军砍翻,冷军、骆子建、张杰、黑皮、十三刀呼地围了上去,面对的是一把雪亮的军刀。十三刀见余建国被此人砍倒,嗷一声扑上去,军刀很快,十三刀手里拿着从黄国明那抢来的刀,被军刀往边上一带,刀刃顺着十三刀的刀面就滑到十三刀胸前,往下一拉,十三刀胸口开了条刀口,扑到在地。那边李元霸已经被黑皮几个砍倒,黑皮一甩手,斧子旋着圈飞向砍倒十三刀的人,那人一蹲,斧头贴着头皮飞过,军帽落地。
  
  “萧南!”冷军大叫一声。
  军帽落地的萧南长发披面,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邪恶的笑容。他越狱后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蔡老六给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住下。蔡老六这次敢和冷军硬碰硬,就是因为他藏了萧南这张王。
  
  萧南挽个刀花,刀刃向后,身子前倾,疾步向冷军奔去,骆子建、张杰一左一右从冷军身边迎了上去。萧南旋身飞踢,避过骆子建的扫腿,张杰脸部中脚,被踢翻一个跟斗,脸部着地,满嘴是草。抽着凉气的张杰抬眼,萧南的军刀已经顶在冷军胸口,冷军的砍刀架在萧南脖上,眼神相碰,闪出了火花。骆子建抢把军刺上去还是晚了一点,正顶在萧南后腰上。
  
  “操你妈!动手啊!”冷军表情疯狂,握刀的手在往下使劲,萧南的脖子上已经渗血。
  “像个爷们,能和你一起死,不冤枉。”大冷军几岁的萧南手一紧,军刀就要往冷军胸口顶进去,地上的张杰吓得大吼一声:“军哥!”骆子建被张杰喊得一激灵,军刺使劲往前一捅。
  
  黑皮后来说,那时候他真被吓着了,眼见冷军、萧南会死在面前。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是五连发小口径的声音。躺在地上的余建国握着枪,子弹穿过萧南握刀的手。军刀只顶进冷军胸口一厘米,萧南手被枪击,泄了力。冷军收住了手,骆子建没能收住。军刺从萧南后腰捅了进去,自腹部穿出。余建国的小口径是从蔡老六那弄来的,这回他带在身上,本想救自己的命,没想救了冷军。
  
  萧南低头望着腹部穿出的军刺,伸手摸摸,都是血。此时接到报案的公安已经赶到,鸣枪示警,众人四散逃跑,凶器丢了一地。余建国、十三刀、蔡老六、黄国明受伤没能逃脱,被看管在医院治疗。余建国、十三刀没有看见砍倒他们的萧南,也没看见杨阳。冷军、骆子建、张杰、黑皮逃进后操场附近的村庄,这些巷子他们已经事先走熟,几条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二中后操场大规模械斗,以蔡老六一方失败告终,重伤、轻伤数人,没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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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军、骆子建、张杰、黑皮几个是一起逃的,本想乘火车去外地,看见进站口有几个警察来回转悠,四处盘问。几个人退回去一商量,同意去黑皮的远房亲戚家里躲躲。黑皮这个亲戚没什么人知道,住在本市附近的石溪镇。
  
  石溪镇风景如画、民风朴实,冷军几人尽量穿和镇里人差不多的衣服,敛起一身的锋芒。黑皮的亲戚憨厚木讷,冷军塞给他几百块钱,他惊喜交加,那是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他让冷军几个把这当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张杰打过电话回去,知道没有死人,几人松了口气。那段日子无忧无虑,异常平静,
  
  远离江湖的冷军四个闲得无聊,做了几根鱼竿,每日挖蚯蚓钓鱼。温煦的阳光洒在身上,田野里漂浮着青草气息,鹅毛浮标被鱼啄得浮浮沉沉,一抖腕,手里感觉到重量,竿梢扯弯,一尾巴掌大的鲫鱼甩着尾巴挂在钩上。这种感觉令人愉悦,冷军说,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张杰没有耐心,十分钟内鱼没咬钩,谁钓到鱼他就把钩甩到谁的浮子边上。机敏的红蜻蜓栖在竿梢,张杰几次想捉,鱼竿刚被抽回一半,红蜻蜓在视野里瞬间消失。
  
  “操啊!”张杰把鱼竿甩在田里,一头倒在地上望着天空。蓝天空旷高远,白云朵朵。
  “再这样下去,我要憋死的。”张杰自言自语。
  “我看你是卵憋不住,肥妞跑不了,你就踏实呆着。”冷军一直管钟饶红介绍给张杰的丰满女同学叫肥妞。
  “都被老子睡了,她能跑哪去。”张杰想起肥妞滑腻有弹性的身体,咕咚咽下口唾沫。
  “听说隔壁村今天干鱼塘,我们去看看。”黑皮看张杰实在无聊,建议大家去看干塘。每年一次的干塘是乡下的一件盛事,不亚于过年。
  
  四人拎着鱼篓走到的时候,村民已经来回拉了几趟网,十几个大鱼篓里装满了鱼。水放干后,没有网干净的鱼在水洼里露出黑青色的脊,孩童们抬着大脚盆,尖叫着冲下去捉。冷军几个挽高裤管,淤泥软绵绵地漫过脚面,很舒服。那时候的乡下人很和善,不会那么较真,见冷军几个外乡人下去捉鱼,冲他们憨厚地笑笑,点个头。冷军丢上去一包烟,乡下人蹲在塘梗上,分着抽了。张杰乐得东倒西歪,粗长的黄鳝在手里来回滑动,捏不住,村童教他用两个手指夹住黄鳝头部,不容易逃走。
  
  四人满身的泥走在残阳如血的田埂上,鱼篓被塞满各种鱼、黄鳝、泥鳅、乌鲤,村民给的蛇皮袋沉甸甸的,有脚掌大的河蚌,婴儿拳头大的田螺。风吹过,稻田起伏波动,延绵至天际。
  
  “还是当农民好。”一贯冷漠的骆子建脸上也带着微笑。与自然的亲近带来愉悦。
  “等以后我们老了,就到乡下买块地,种田养鱼。”冷军说。
  “操!我不挑粪。”张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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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军烧菜很好吃,厨房里飘出的菜香丝丝缕缕,隔壁小孩三五成群扒着窗户往里看。黑皮拖上张杰出去了趟,他们是去偷鸡。一根细麻线捆上菜叶,丢到地下,鸡吞下去他们就使劲拽线,鸡脖里塞着菜叶,叫不出声音。拖到面前黑皮扭断鸡脖,塞进蛇皮袋往回走。
  
  鲤鱼红烧,鲫鱼清蒸,青鱼切片和着黄豆芽做成香辣鱼,泥鳅油炸爆炒,红烧鳝段,蚌肉切片和番鸭蛋做汤,鸡胸肉剁泥塞进田螺里红烧,平胸鸡放当归用沙锅炖,清炒莼菜,拍黄瓜,凉拌芹菜……满满堂堂摆了一桌子。那时候百姓还是比较清苦,左邻右舍顺着香气过来瞟一眼,口水霎时自舌底部渗出,肚子咕咕作响。就算过年他们也没见这么丰盛的菜,家里的婆娘也没有冷军这么会做菜。
  
  冷军喊张杰出去买几瓶好酒,脱掉围裙招呼过来看的乡亲:“坐,都坐,一起吃,我们也吃不完。”边说边发一圈烟。朴实的农民兄弟和冷军几个推杯换盏,孩童吃饱了在一旁追逐打闹。后来他们知道那天请客吃酒的是冷军几个,纷纷都说看不出来,这几个后生待人这么好,菜还烧得这么好吃。
  
  送走乡亲后,已经是下半夜。张杰想去邮局给肥妞打电话,冷军走的匆忙,也没和钟饶红说声。拍开小邮局的门,值班的骂骂咧咧,黑皮一张大团结拍他手上,笑了。几人打完电话坐在路边抽烟,深夜的小镇万籁无声,一只猫从屋檐上窜过。沉浸在梦中的百姓,不知道一场灾难正在悄悄逼近。
  
  “公安局还在找咱们,暂时还是回不去。”冷军说。
  “着急回去干什么,我还想多住段时间。”骆子建说。张杰看着骆子建,满脸不爽。
  “再憋几天,丹青在帮我们托人了。可能需要钱打点。”冷军说。
  “乡下呆不住的话,我们找个大城市玩玩。”黑皮身上带的钱剩得不多了,他也想找个大码头干一把。
  “行!去上海滩,不是说上海滩遍地是黄金,咱也去挖一块。”那时候《上海滩》还没有拍,张杰不知道许文强、丁力是谁,可他知道杜月笙的故事。
  “我想去看看天安门。”骆子建低着头说。小时候看见年画上巍峨的天安门城楼,淹没在一片红旗的海洋里,他便热血沸腾,那里有毛主席,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好,先去北京,再去上海。”冷军说。
  “妈比,天亮就走。”张杰玩心大起,想到就要去首都了,心潮澎湃。
  
  此时一辆装载着2.4吨液惫一甲胺的槽罐车正从国道驶进镇里,给石溪镇百姓带来抹不去的恶梦。按危险品运输规定,装载毒气的车辆不准驶入人口密集区域。押车的采购员父母住在石溪镇,要求驾驶员拐进镇里,回家看看。为躲避路上的一堆砂石,槽罐车顶部阀门撞上粗大的树干,阀门管应声断裂,一甲胺迅速汽化,从断口嗤嗤地往外喷。下半夜的石溪镇夜凉无风,高浓度的毒气缓缓扩散。
  
  听见一声闷响,冷军几个抬头,一辆“日野”卡车撞在树干上,白蒙蒙的毒气正笼过来。冷军的母亲在农药厂上班,闻见味道不对,喊一声“毒气!”带着几人往上风口狂奔,一口气跑到镇外。回头望,漆黑一片的石溪镇依旧寂静,几万居民正在等待毫无征兆的死亡降临。
  
  “操!我要回去!”冷军撕块衣服在水渠里浸湿,蒙住口鼻。
  “回去送死啊!?”张杰觉得冷军有时候的想法不大正常。
  “他妈的!不回去他们都得死。”
  “妈比,要回都回去!”张杰几个学着冷军浸湿衣服,往回急奔。
  
  冷军四人很快翻过镇政府铁门,一脚踹开广播室木门。冷军扑到包着红布的麦克风前面连喊几声,没有声音。张杰啪啪地打开电源,广播里发出尖利的啸声。
  
  因为冷军几个在广播里的示警,大部分居民抱着孩子逃离了危险区域。据中央派来的抢救小组统计,此次事件中毒总数达595人,当场死亡6人,累计有37人因中毒过重经抢救无效死亡。此外,现场附近牛猪鸡鸭等畜禽和鱼类大批死亡,树木和农作物枯萎,环境被严重污染,穿着生化衣、戴着防毒面具的部队进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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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广播示警的英雄,一直没有查出是谁。中央专家组的专家说,如果不是此人及时示警,这次事故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冷军四人正坐在一列北上的火车里,车厢里四处是木头。货车在石溪车站停靠补水,四人扒车。
  

 车到苏州站,四人饿得不行,跳下运木材的货车,在站台上吃了盒饭,然后一人买套毛巾牙刷。看着至北京的列车进站,几人打湿毛巾,把牙刷的满嘴泡沫。列车开前一两分钟,四人搭着湿毛巾往车上挤。列车员看他们没有行李,满嘴牙膏沫,以为是刚下车洗脸的旅客,没问他们要车票看。
  
  两条粗壮的汉子,一人横躺一张三人座座位,过道上站满旅客,却没一人敢喊他们坐起来。张杰上去碰碰他们,示意起来,两条大汉斜张杰一眼,翻个身不搭理。张杰转头冲瞅着他的旅客笑笑,突然扶住椅背高高跃起,坚硬的三节头皮鞋冲着座椅上的脑袋猛踩几脚。俩条大汉惨叫着翻身起来,还没等反抗,被冷军骆子建一手叉住脖子,摁在桌上,脸憋得像块猪肝。俩人被踩倒在地,冷军掸掸座位,说一句:“滚!”。两个倒霉蛋灰溜溜地离开。四人坐了两张三人座,旅客看着俩条凶神恶煞的大汉转眼被冷军几人弄翻,用余光瞟他们一眼,不敢上来坐。冷军招呼一个带小孩的老人,坐了剩余的两个位置,转身去九号车厢找车长补了四张到北京的票。
  
  张杰是头一次坐火车,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骆子建望着窗外发呆,一动不动,冷军昏昏欲睡,黑皮却目光炯炯,四处踅摸。张杰骂黑皮是狗改不了吃屎,黑皮说这是职业习惯,是敬业的表现。冷军不准他们在火车上动手,怕搞出什么事来。
  
  春意正浓,车窗外的线条起伏的广袤田野色彩斑斓,绿的是稻田,黄的是油菜花,紫的是紫云英,风拂过,这些大片的颜色便开始流淌、荡漾。乌篷船在纵横交错的小河里咿呀呀地摇,牧童在牛背上嘀溜溜地吹,列车驶过了江南。骆子建第一次觉得自己生活的南方很美,会让心变得柔软,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他又看见童年的自己,扯着衣服在田野上奔跑,跑着跑着他就变成了风筝,在风里自由地飘,姐姐在地上仰头喊他,他咯咯地笑。张杰在他耳边大喊一声:“花痴!吃饭了!”梦醒,张杰拿着个饭盒神情古怪地望着他。
  
  窗外暮色四合,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偶尔有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掠过,绿色很少,土地很干,列车驶进了华北大平原。天快亮的时候,列车到终点站。走出有着两座巨大钟楼的北京站,四人站在宽阔的长安街头,天有暗青的颜色,巨大的苏式建筑在晨曦中伫立,玉兰花灯柱还亮着灯。
  
  “这就是北京。”冷军深吸一口气说。春天的北京,空气寒冷干燥。
  “操!真冷!”张杰哆嗦着发一圈烟。南方已经很温暖,他们没穿多少衣服来。
  
  四个人蹲在街边抽烟,吐出白蒙蒙的雾气。他们无数次在心里憧憬过北京的样子,忽然踏上这片土地,都有点恍惚。
  
  “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冷军起身。环卫工人已经拿着把大笤帚在扫马路。
  几人没有乘过地铁,买了票上去晕乎乎地坐了几站,冷军说:“就在这下吧。”
  
  他们在东直门下车,胡乱走着,穿过安定桥,经过一片高楼,往里看,金壁辉煌,门上有“昆仑饭店”几个字。
  
  张杰说:“操,我要住这!”
  黑皮上下打量张杰一眼:“妈比,五星级饭店也是我们住的?不收人民币的。”
  “不收人民币收什么?”
  “美金,外汇券。”
  “操!这么牛比!总有一天我要住里面最好的房间。”张杰往地下啐口唾沫。后来张杰实现了当初的誓言,虽然那时候昆仑饭店已不是最顶级的酒店,他还是将昆仑饭店的总统套房包了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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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饭店对面就是长城饭店,也是五星级酒店,后来据说是中国最牛比的夜总会“天上人间”,就开在长城饭店一楼。张杰探着脑袋走过,满脸悲愤。长城饭店后边是一条小街,街名是麦子店,张杰不想走了,四人找了间小旅社进去登记。在石溪镇政府,黑皮顺手拿了叠盖了公章的介绍信。洗脸刷牙后,几人出来找东西吃。几个摊子前边热气腾腾,坐下去后四人胡乱要了点东西,张杰要的是一碗羹状物,里面猪肝、猪肺、豆泡、各种杂碎,张杰拿筷子扒拉几下还是没敢往嘴里送。其余三人点的是炒饼(大饼切丝和着绿豆芽炒),分量奇大,张杰扒过来一碗吃了。吃完早饭几人找了家供销社,一人买了身新大衣,冷军买了张北京地图,蹲在供销社门口研究。
  
  “傻比了,火车站离天安门很近,我们越跑越远了。”
  “没事,反正也得住几天,到处看看也好。”骆子建说。
  “走,去天安门!”
  
  地图上地铁线路和公交线路标得很清楚,冷军不喜欢坐地铁,说里面黑糊糊的感觉不好,四人上了辆公交车。公交车顺着三环在外贸酒店右转,上了长安街,不一会又看见巨大的北京火车站钟楼。正是上班时间,长安街和西单布满密密麻麻的行人,绿灯一亮,蝗虫一样的人们骑着自行车漫过街口。枣红色的高大围墙顶着琉璃瓦,在朝阳里熠熠生辉。围墙上刷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四人一路没有说话,心中涌起庄严又神圣的奇妙感觉。他们就要见到天安门,祖国的心脏。
  
  站在天安门前的骆子建泪流满面,城楼上毛主席在画像里和蔼地望着他。他看过《开国大典》的电影——毛主席在城楼上挥手,用湖南普通话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广场上欢声雷动,欢呼雀跃的人们,脸上的神情激动自豪。人们山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回答:“人民万岁!”画面在骆子建眼前浮现,声音在骆子建耳边回响,那一刻,他为自己是个中国人感到深深的自豪。
  
  冷军、张杰、黑皮虽没有流泪,仰望着天安门城楼上的国徽,红旗在城楼上漫卷飞扬,他们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震撼和神圣情感。呆站半晌,冷军拍拍骆子建的肩,没有说话。骆子建擦擦眼泪,说:“走吧。”
  
  那段时间冷军几个足迹遍布北京各处——故宫、香山、八达岭、十三陵、颐和园……在圆明园的时候,张杰义愤填膺。没有多少文化的张杰不了解圆明园为什么没有故宫那么牛比,转了大半圈看见的都是残垣断壁,破砖烂瓦。一名导游领着群华侨用中文在讲述圆明园的历史,张杰立在边上听了一会,之后“操你妈!”几个字就没停过。只要对面走过来是老外,张杰:就以“操你妈”三字问候,老外很高兴,向张杰敲起大拇指说:“哈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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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说好在北京不偷包的,圆明园回来后,张杰气不过,和黑皮商量着偷老外的包。可这一耽搁,四人在北京遭遇了学潮和暴乱,北京全城戒严,所有进出城道路封锁。
  

  友谊宾馆门口三三两两聚着些闲人,有人走过,便跟上去压低声音问:“换外汇券吗?美金也换。”张杰、黑皮这几天一雪国耻,甩手大偷金发碧眼的老外,自能分辨出日本人和其它东亚人种的区别,日本游客也在其劫富济贫的范围以内。劫帝国主义的富,济的是自己的贫。张杰只留人民币、外汇券、美金,日币和其他不认识的钱一律丢进粪坑。攒了有三千美金左右,张杰拖着冷军几个到友谊宾馆门口换人民币。
  
  “哥们,有美金吗?”上来个瘦高个,一双绿豆眼滴溜溜地转。
  “这能换多少?”张杰抽出一沓美金在手上掸掸。
  “有多少?”瘦高个两眼放光。
  “三千。”
  “这个数!”瘦高个笼着衣袖来捉张杰的手。
  瘦高个的手指在张杰掌心伸来伸去,张杰一阵腻味,一甩手:“你妈比!用嘴说!”
  瘦高个左右看看,轰开几个围上来的二贩子,神秘地附在张杰耳边:“我放点血,本来是平换的,我给加五百。”
  “换四千,不换滚蛋!”张杰听黑皮说过,美金比人民币值钱,可黑皮也吃不准到底能换多少。
  张杰说完继续往前走,瘦高个屁颠屁颠在后头跟着:
  “嘿……哥们!再商量商量。”
  “行!就四千!”瘦高个看张杰不搭理他,一咬牙,好像做了很大的让步。
  
  “走,找个大馆子戳一顿去。”揣着换来的四千块钱,张杰脚步轻快,冷军说:“你丫就不能有钱,瞧把你给骚的。”最近几人满嘴京片子,冷军觉得这样说话很过瘾。
  
  转过友谊宾馆街角,一个二贩子跟上来问:“兄弟,刚才猴子和你怎么换的?”
  张杰琢磨那瘦高个是猴子:“三千换了四千,怎么了?”
  “我靠!真他妈够黑的!”二贩子抽口气,接着说:“兄弟,你给人杀猪了,三千美金至少能换一万人民币。”
  
  二贩子还没看清张杰的反应,张杰已经转身冲过街角,冷军三人在后跟着。猴子正要往一条弄堂里钻,张杰从地上拣起半块板砖,一甩手,十几米外的猴子应声而倒。如果奥运会增加个投掷板砖项目,张杰绝对能进前三名。冷军几人围住猴子的时候,十几个二贩子也围住了他们。
  
  “操你妈,今天不把你身上四千块留下当医药费,我就不是猴子!”猴子摸一把脸上的血说。
  一圈平日宰惯了傻比百姓的二贩子哪里知道,他们围住的是几尊惹不起的活阎王。骆子建一脚踢在猴子的脸上,猴子的一张瘦脸瞬间皮开肉绽,肿成了半边猪头。冷军蹲下去拍拍瘦子的猪头脸,说:“拿出来。”边上的十几个二贩子开始动手,可他们面对骆子建就显得太业余。交手不过几秒,十几人被骆子建手脚麻利地打翻在地,冷军还在猴子面前蹲着,没有回头。猴子哆嗦着手摸出三千美金递给冷军,等冷军几个转过街角,猴子突然一声哀嚎,他的四千块钱还没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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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洒下,能看见杨树叶片的丝丝脉络。白赚了四千块钱的张杰心情好得一比,在中关村大街上恨不能踢着正步走。冷军打过电话回去,欧阳丹青说事情搞得差不多了,局子里的人和蔡老六黄国明打过招呼,冷军只要把医药费赔了就算完事。张杰、黑皮在北京前前后后也弄了两万多块,几人商量着一会去火车站买票。
  
  中关村大街一阵骚动,浩浩荡荡的学生游行队伍头扎布条,手举标语,亢奋激动地走过街头,警察开着偏三轮一路尾随。
  
  “这是搞什么?”张杰看得目瞪口呆。自文革以后,街上再没见过游行,就算83年严打的公审大会也没这样浩大的声势。除了严打整顿,政治一直离街头混混们很远,冷军几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街上天天轰轰烈烈,依稀回到了“五四运动”时代。张杰不愿走了,他想看看热闹。北京各大学纷纷停课,学生们示威游行,四处静坐。冷军几人不明白他们在争取什么,反对什么,学生们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或神情激昂或意气风发,好像他们此刻就是国家的主宰,整个民族的命运正等待他们去改变,去拯救。
  
  随着连续的游行示威,企业停产,火车公交停开,全城的秩序开始混乱。学生队伍里混进了流氓和其他身份不明的人。从最初的游行静坐,发展到投掷砖头、酒瓶,北京城鸡飞狗跳,风雨欲来。
  
  “真他妈刺激!刚才看见一群公安被酒瓶砖头砸得一头血。”张杰唯恐天下不乱,兴奋得满屋子转圈。
  “这世界真是见鬼了!不会要打仗了吧?”黑皮这几天都不敢出门,街上砖头乱飞,流氓们突然没了制约,四处砸抢。
  “得想办法走了。”冷军已经预感到接下去的情况会更加混乱,他太了解街上那些流氓现在的心理——失去秩序的北京,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场盛大的舞会,牛鬼蛇神粉墨登场,伪装成爱国青年,混杂在学生中四处打砸。
  
  事件很快升级,从最初的投掷砖头、酒瓶,已经发展到投掷汽油弹。北京城里四处火光熊熊,武警手拉手拦在重要的政府机关门口,街头人影憧憧,明灭着一张张疯狂扭曲的脸。旅社已经关门几天,老板人还不错,怕冷军几个找不到地方住,允许他们留下,从后门进出。张杰在屋里实在猫不住,听见外头喧嚣热闹,抓起衣服就要出去,冷军怕他出事,只好跟着一起上街。
  
  此时全城已经戒严,警卫首都的部队进城驻扎。冷军几人贴着墙根走,街上石块、砖头、酒瓶呼呼乱飞。人流忽然往街的另一个方向涌去,冷军几个被人流裹挟着向前。一小队跟着装甲车走的解放军和大部队走散,被黑鸦鸦的人群围在中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打!”人群骚动,十几名解放军被推来搡去,衣服被人群撕烂。他们手里握着枪,枪口朝下。
  
  “不要走散!不准开枪!”声嘶力竭喊叫的解放军肩上顶着两杠,鲜血披面。装甲车在人群里缓缓地开,解放军尽量集中在一起,跟在装甲车后面慢慢移动。一串清脆的枪声响起,年轻的小战士被打的受不了,抬手往空中放了一梭子弹。人群一怔,纷纷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弹孔。
  
  “操你妈!谁开的枪!”肩上两杠的解放军怒吼。
  “他们在抢我枪!”开枪的小战士已经快哭出来了。
  “死也要保护好自己的枪!都给我抓紧了!”
  
  人群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受伤后,呼地涌上来淹没了一队解放军,装甲车前已经全部是人,只能停下来。解放军被冲散,年轻的小战士们被人流举在空中,踩在脚下,他们死死把枪抱在怀里,没有一人开枪。冷军血一热,拔出刀就要上去救人,被黑皮一把揪住。
  
  “冷军!咱才几个人啊,救不了他们的!”黑皮双手箍住冷军。
  “操你妈!放开!”冷军回头怒吼。
  “你上去就死球了!妈比的,要当英雄就先捅死老子!”黑皮心一横,手勒得更紧。
  
  骆子建手掌侧面在黑皮后脖轻轻一敲,黑皮眼一黑,手上泄了劲,冷军挣脱。骆子建不管后果如何,只要冷军愿意做的事,他一定会跟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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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着冷军、骆子建挤进人群,黑皮和张杰只好跟着往前挤。挨近到几名解放军身前,冷军从地上摸起块砖头抽冷子猛拍为首的几个流氓,惨叫声此起彼伏,都没看清是被谁打的。前面倒地的流氓把后头涌上的人一起绊倒,人群乱成了一锅粥。冷军几个用身子挡住名解放军,几下将他身上已经撕烂的军装撕掉,把自己的外套往上一蒙,拖着就往人群外挤。转进一条黑洞洞的小巷,解放军满脸是血,已经是半昏迷状态,枪却还是死死抓在手中。冷军一把掀下堆放杂物的棚顶,盖住解放军后转身又去救人。来回十几趟,人群里已没有当兵的,一大帮被冷军几个砸破脑袋的流氓红了眼,嗷嗷叫着见人就打,人群顿时炸了窝。
  
  “同志,请留下你们的姓名地址。”肩上顶着两杠的解放军啪地冲冷军四人敬一个标准的军礼。他清点过人数,没有少一人,没有丢一把枪,对面前几个浑身江湖气息的年轻人,他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我们不图这个,把枪藏好,赶紧走吧,带人去救他们。”冷军指指马路上的装甲车,一群挨了打没处发泄的流氓正爬上车顶,手拿铁棍,在砸车顶的出入口。
  
  和当兵的告别后,张杰、黑皮很兴奋,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这种感觉。
  “军哥,咱刚才做的算不算好事?”
  “算吧。”
  “做好事的感觉真他妈爽!”
  
  接下来的几天四人再没上街,电视里一直在放动乱的新闻。不光是北京,全国各地都在发生游行示威,有的地方铁轨都被撬掉,全国一片混乱。
  
  “你说他们都在瞎闹腾什么呐?”黑皮问。
  “都是吃饱撑的!”
  
  电视里正播放一则新闻,一具被汽油烧得焦黑的尸体靠坐在路旁,腹部割开,一团肠子鼓在外边。这是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老母亲在追悼会上哭到晕厥。
  
  “操他妈!畜生!”冷军脸色铁青,对解放军,冷军一直有着特殊的感情。几人沉默地抽烟,很多事情,他们无力改变。
  
  门突然被砰砰地敲响:“公安查房!”冷军几人对望一眼,迅速把刀塞进床底。张杰的内裤里有小兜,钱都藏在那。北京已经在大面积梳理外来人口,街头带头挑衅闹事的基本是一些外来不明身份人员。
  
  “身份证!”几名公安拿着旅社登记簿走进来,荷枪实弹,手都按在枪把上。
  “忘带了。”冷军一直拒绝照相,也不让骆子建张杰照,他预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逃亡,没有照片就不容易被抓住。几个不照相的人又怎么会有身份证。
  “趴墙上!”为首的公安一挑下巴,几人抽枪对准冷军四人。现在是非常时期,北京特务云集。
  
  被搜身的时候,骆子建盯着床底,被冷军目光制止。四人被上了铐子,丢进审查站。一间几十平米的房间里,蹲满了三教九流的人,空气浑浊闷湿,一个大马桶在墙角散发着恶臭。张杰摸摸裤裆,钱没被搜到。四人挤在墙角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房间人被拉到涿州挖沟,解放军拿着枪在周围来回走动。
  
  “操,早知道不来北京了!”张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中午才会有饭吃。
  “该死吊朝上,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黑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挖土。
  “不许说话!”一名年轻的小战士握着枪走过来。
  
  张杰翻着白眼抬头望人,认出这个当兵的是那晚冲空中放枪的解放军。张杰正要开口,被小战士目光制止,小战士也认出冷军几人。小战士转身离开,一会领着那晚肩上顶着两杠的解放军远远指了下他们。
  
  “你!还你们三,跟我来这边挖!”肩上双杠的解放军带着冷军几个转到一片树林里。
  “同志,你们怎么在这?”
  “没带身份证,被公安抓来的。”
  “我相信你们是好人,走吧!”这几天被送进审查站的人员众多,很多都没有登记和梳理,放走冷军几个是举手之劳。
  “谢了!”冷军四人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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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13 21:4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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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火车上下来,月明星稀,四人深吸一口气,故乡的一切都那么熟悉。火车站一帮小贼早看见冷军四人,黑皮还是他们老大,小贼们颠颠地凑上来发烟。
  
  “找个地方洗澡,我一身都要臭了。”张杰裤裆里夹着一叠钱,大腿内侧磨破了皮。几个小贼要跟着去,黑皮挥挥手让他们回去。
  
  冷军几个走进澡堂,混混们自休息椅上弹身翻起,稍息立正,神情激动。二中后操场一役,早在道上传得沸沸扬扬,冷军几人一举击溃蔡老六、黄国明团伙,全身而退,就连人王萧南也被捅了一刀。众混混们现在看冷军的眼神就像士兵看见元帅,崇拜敬仰之情溢于言表。冷军四个从大池出来,几张特意空出来的休息椅换了雪白的毛巾,小混混们坐在远处窃窃私语。冷军冲其中一个招招手,小混混受宠若惊,哈着腰走过来,挨个喊哥。
  
  “最近市里边怎么样?”冷军递根烟。
  “军哥你不知道吧,前一段学生闹得厉害,公安也没闲功夫管我们。”能抽到冷军发的烟,小混混兴奋得满脸通红,回头出去一吹,基本没什么人敢动他。
  “捞干的说。”冷军想知道参与二中后操场械斗的人怎么样了。
  “蔡老六李元霸还在号子里蹲着,黄国明保外就医。萧南一直没有消息。”小混混挺机灵,明白了冷军想知道什么。
  “其他人呐?”
  “建国哥、十三刀还在号子里,其他人都跑了。”
  “对了,草包出来了。”
  
  小混混说的草包原来在本市也是个风云人物,算时间和谭斌、赵德民一批,只是还没当上老大就被判了十年,入狱那年才十八岁。十八岁的草包并不像他的名字那般草包,其人骁勇剽悍,尤其喜欢和成名的老混混动手。他被判十年就是因为伙同大小矮俩兄弟杀了江湖大哥梅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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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上的恩怨有时候很难说清,草包为什么要杀梅老虎众说纷纭,最靠谱的说法是因为梅老虎打了草包。草包喊上大小矮俩兄弟,腰掖杀猪刀,蹲守在舞厅门口。梅老虎在舞厅里搂着女人慢三快四。灯光星星点点,缠绕不休,没有人发觉梅老虎眉心一道黑气凝聚不散,这是江湖大哥梅老虎此生最后一次搂着女人跳舞。舞厅外三双眼睛野性无畏,烟头丢了满地。
  
  “操,你吃神仙屎了啊,怎么一直放屁。”大矮捏着鼻子骂草包。
  “可能吃坏东西了。”草包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响,便意一阵接着一阵。
  “赶紧去拉,快点回来。”小矮看边上有座公厕。
  “那你们等我回来再动手。”草包捂着肚子冲进厕所,从背后看,有点瘸。
  
  草包一直都很讲义气,砍人只会比兄弟冲得更前,他的一条腿就是在一次械斗中被土铳打伤,耽误了治疗,落下轻微的残疾。如果换个人,大小矮会以为他没量,找借口逃避。很多事情也许都有定数,草包勤奋制造肥料的同时,梅老虎从舞厅出来,大小矮一瞅他身边没人,冲上去排胸连捅八刀,梅老虎当场毙命。等草包拎着裤子从厕所出来,只看见舞厅门口一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大小矮逃之夭夭。
  
  梅老虎家人报案,草包、大小矮兄弟很快被捕。判决书下来,大小矮死刑,草包十年。黄沙塘下两声清脆的枪响,高墙内囚禁了草包十年的青春年华。草包出狱的时候很凄凉,一身劳动布衣服洗得泛白,风卷起落叶,孑然一身的草包瘸着腿往城里走。世界已不是十年前的世界,和草包同一批出来玩的混混,在83年严打中被风卷残云。以往的兄弟死的死、抓的抓,漏网的混混洗心革面、结婚生子,打打杀杀的日子已成年少轻狂的记忆,就像压在玻璃板下泛黄的照片,没有人在意草包在高墙外偊偊独行。
  
  《无间道》里傻强说:“什么是坐牢?坐牢就是你爸爸死了你都不能出去拜啊!”草包是他年迈的父母老年得子的结果,独生子入狱后,老俩口在几年内相继辞世,草包没能见上他们最后一面。坟头上青烟袅袅,纸钱飘飘,草包磕头磕出了血。
  
  从坟上回来,草包去了大小矮的家,拎了两个牛皮纸包着白糖包。龙眼要五块,红糖是两块,白糖一块,草包的钱只够买两个白糖包。结束大小矮性命的两粒子弹十块钱,大小矮父母花了十块钱,没有了儿子。这十年来他们早对一切麻木,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见喜怒哀乐,混吃等死晒太阳。草包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遥远的伤痛慢慢苏醒,他们想起曾经有俩个儿子,儿子就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死的,而且,他们还花了十块钱买子弹。
  
  两包白糖砸在草包脸上,草包舔舔嘴唇,糖很甜,泪很咸。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我养你们!”
  他们开始心痛草包磕破的头,也心痛洒了满地的白糖。
  
  草包家的房子给房管局收了,草包把劳改释放证拍在局长桌上。局长说:“你想干什么?”
  “你收了我们家房子,现在我没地方住了。”草包把带来的被褥铺在局长办公室里。
  “你这是干什么,你要相信政府!”
  “我很相信政府,我们家房子没了,你这里要不让住,就把我送回牢里吧。”
  
  社会主义的监狱不会收留闲杂人等,草包没能住回牢里,房管局把房子还给了他。要回了房子的草包没有工作,拥有劳改释放证的草包没有单位愿意接收,草包弄了辆板车拉蜂窝煤卖。
  
  “那个拉煤的就是草包。”小混混们远远指着一身煤灰的草包说。
  “就那个捅死梅老虎的草包?”
  “操,老子要混成这样死了算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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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后的第二天,冷军几个去看了余建国,欧阳丹青说余建国一人把事情扛了,在局里咬着说斗殴是自己组织的。
  
  “妈比的,你们是坐牢还是做官啊?”张杰看余建国、十三刀衣着光鲜,比原来白胖了,和原来冷军进看守所一个样。后操场火并后,余建国、十三刀也进入本市顶尖混混行列,在看守所里是老大级别人物。
  “哈哈,兄弟说笑了,在里头成天见不着太阳,能不白嘛。”余建国已经不喊杰哥了。
  “伤好利索了吧?”冷军问。
  “好干净了,就留了道疤。”余建国、十三刀脱下衬衣,余建国一道刀疤在后背,十三刀的在前胸,针脚的位置点点暗红。
  “有刀疤多牛比,谁看见不怵你。”张杰说。
  余建国心想:“妈了个比,你怎么不去弄一条,有刀疤证明被人砍的多,牛比个卵!”
  “丹青和我说了,你们再苦几天,我们在托人。”冷军递过去一条中华,给余建国、十三刀一人一千块钱。
  “军哥,我们在里头不缺钱。”十三刀说的是实话,购物券他们从来不买,下面的人会孝敬。
  “你们有钱是你们的,这是我给的。”冷军拍拍十三刀肩膀,让他们收起来。
  
  蔡老六在探望室的另一头和几个人围在张桌子前,目光直视过来。
  “傻比!”张杰骂的声音很大,这是他在北京学会的一个词。
  蔡老六刷地起身,碰倒了板凳。
  “老实点!”管教在边上大喝一声。
  “蔡老六在里头没和你们搞吧?”冷军问。
  “没在一个号子里,搞不起来。再说了,现在就算要搞他也要掂量掂量。”余建国说。
  
  “六哥,出来了我们再和他们搞场大的。”蔡老六身边的混混说。
  蔡老六沉着脸不搭话,他很清楚以他和黄国明现在的实力,和冷军一伙硬碰硬显然不是对手。黄国明阴人可以,真要明刀明枪的干,就是个孬货。蔡老六又想起了萧南。
  
  萧南那天是被杨阳背走的,杨阳背上挨的一刀伤势并不重。杨阳没有送萧南去医院,发生了这么大的械斗,送萧南去医院就等于送他进班房。一辆拖拉机把俩人拉到乡下卫生院,卫生院设备简陋,不敢给萧南做手术。
  
  “萧南哥,要不还是去市里医院吧,在这里手术你也许会死的。” 杨阳说
  “真要死,谁也躲不过,让我再去坐牢,我情愿死。” 萧南失血很多,脸色苍白。他想起了母亲沧桑憔悴的脸,想起了王露泪水涟涟的大眼睛。
  
  手术后的萧南高烧不退,双唇燎起细密的水泡。医生说病人很危险,要用进口药。杨阳说只要能救人,什么药都用。医生说很贵的。杨阳揣着杀猪刀进了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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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刚过,春寒料峭,南方的初春阴冷潮湿。杨阳裹紧军袄靠在墙根阴影里。这是条行人稀少的老街,两边光秃秃的树干和堆放的杂物将街收得很窄。杨阳从下午守到天黑,一直犹豫着没有动手,这是他的第一次抢劫。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自路灯下走来,手里拎个包。杨阳撸一把清鼻涕在墙蹭蹭,活动下站得发麻的双腿。
  
  黑暗里窜出一条黑影,中年人还没喊出声,被一只手从后面捂了回去,冰冷的刀锋贴在脖上。
  “别害怕,我只要钱。”
  “我……我,只有这些。”中年人哆嗦着从内衣里掏出个塑料袋。
  杨阳接过打开,里面硬币纸币塞成一团,全是贰圆以下面额,不会超过十块钱。
  “操你妈!真当我不敢给你放血!”杨阳手一紧,刀锋割破皮肤。
  “真的!我就这么多。”中年人声音颤抖。
  “打开?”杨阳瞟眼中年人手里的人造革包。中年人抖着手拉开包,里边两包卫生纸,一盒大前门,一本工作笔记,几张报纸。
  “妈了个比!你比我还穷!”杨阳把大前门塞进兜里,紧紧军袄,转身往前走。中年人呆立在原地,一时挪不开步,眼看着杨阳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走。中年人一闭眼,心想:“杀人灭口!”
  “火柴给我。”杨阳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着的大前门。
  
  杨阳坐在一个露天小摊上吃了碗面条,花了三毛钱,还剩八块五毛四。蛾子在灯泡上来回扑腾,杨阳抽着大前门思绪缥缈。第一次见萧南是在城外大堤上,迎风站立的萧南目光散淡,眼前的百来人在他眼里形如草芥,心思似乎飘忽在另一个世界。从那刻起,杨阳就开始崇拜萧南,他要做个像萧南一样的男人。今晚他必须弄到足够的钱,这些钱可以换萧南的一条命。
  
  杨阳走进一栋单元楼,五楼有套房间是个赌博窝点。房东是混混,在他那赌博管茶管饭管热毛巾,散局后赢钱的留下百分之五作抽头,这地方蔡老六带杨阳来过。杨阳敲门,里边瞬间安静。
  
  “谁啊?”是房东的老婆在问。
  “我,杨阳,跟蔡老六的。”里面回复喧嚣,几人骂骂咧咧,杨阳抽出杀猪刀。
  
  门打开,灯光下两桌人,一桌麻将,一桌纸牌,边上围着五六个人飞苍蝇。这些人有的杨阳认识,有的不认识,一身匪气。杨阳进门也不言语,杀猪刀一把插在桌子中间,动手收桌上的钱。军刺带着风奔向杨阳大腿,杨阳反腕带起桌上的杀猪刀往下一撩,当一声军刺脱手,钉在墙上嗡嗡抖动。“今天这钱我是替萧南借的!谁拦我杀谁。”杨阳一身杀气,他不当是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杨阳手快有量,认识他的混混都知道,再听说是替萧南借钱,众赌徒石化。杨阳带着几千块钱连夜返回乡卫生院,萧南得以活命。半年后萧南杨阳枪击冷军一伙,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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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外就医的黄国明去找过草包。十三刀一钢管把他钉在地上,看着吓人,却没捅到要害。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黄国明裹着纱布到处走动。黄国明领着一伙人站到草包面前的时候,草包正在搬一车蜂窝煤,一块木板上摞两叠,浑身煤黑的草包一瘸一瘸,搬的飞快。
  
  “你就是草包?”黄国明耷拉着眼皮看人。草包翻眼一瞟,没搭理黄国明继续搬煤,边上的混混看草包一身土气,梗着脖子就要上,被黄国明一眼瞪了回去。几个人蹲在边上看着草包把煤搬完,草包拉着空板车要走,几个人拦在前边。
  
  “你这样搬煤能赚几个钱?过来跟我,亏不了你。”黄国明成心显摆,掏出盒中华递了过去。草包没接,跨腿坐在板车头上,摸出盒大前门悠悠地点一根。
  “你要当我大哥?”草包满脸煤黑,一张嘴满口白牙。
  “操你妈!国明哥当你大哥是看的起你。”小混混在边上咋呼。
  “卵毛长齐没有?”草包大黄国明七八岁,看黄国明几个就还是小比崽子。
  
  小混混一巴掌抽过去,还没挨到草包的脸,被草包一把抓住手臂,一下反拧在板车上,吃了满嘴煤灰。草包往后一扯一摔,小混混在地上滚出几圈。
  
  “老子割人脚筋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尿和泥,几个生蛋子就几巴要当我老大。”草包拖着板车走了,从背后看,还是有点瘸。
  
  草包回去脱剩个短裤头,拎个铁皮桶,走到巷口井里吊上一桶水,哗一声从头淋下,一身腱子肉上下窜动,还是三月天气,片刻身上蒸腾起白气。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的草包是去给大小矮上坟,他早就想去,只是刚出狱的时候不知道大小矮埋哪。
  
  大小矮一左一右躺在两个坟包里,坟上荒草杂树,墓碑上刻着大小矮俩兄弟的大名。草包抚摩着斑驳龟裂的碑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山里回荡着草包的号啕大哭。
  
  “兄弟,我来看你们了。你说你们怎么那么傻吊,我拉泡屎的功夫,你们把人杀了。我喊你们跟去帮忙,是我要杀人,不是你们。现在好了,你们躺里头清净了吧,把我给撇下了。活着的时候你们总说:‘没事你就跟我扯淡吧,哪天把我扯死了。’现在我还在和你们扯淡,你们牛比就爬出来给我一拳。我们住的那条街还是那么破,小时候经常去玩的祠堂已经塌了,草一寸寸地长。街坊说我们住的那片要拆迁了,我不想搬,搬了你们找不到我,找不着回家。还记得李小芳吧,以前我们经常偷看她洗澡的,你们说她奶子那么小,以后嫁不出去。人家现在嫁了个有钱人,家里彩电冰箱缝纫机,出出进进都坐铃木,你们有什么脾气。信江河现在没以前干净了,要是现在你们还活着,我一定再把你们踹下去,看你们扑腾着水说:‘操你妈!’我早说过,学学游泳没坏处,至少我不用把你们踹下去再跳下去救起来。原来经常被你们打的二癞子,现在发了,盖了四层的洋楼,每天开辆皇冠开进开出的,光头油光锃亮的,你们看见的话肯定想上去拍一巴掌。傻人有傻福,你们服气吧?你们娘老子,现在也是我的娘老子了,我家的那俩个老的,已经过去了,在下边要是撞上,替我照看着点,就说我对不起他们,下辈子我到他们家做牛做马,做鸡做鸭。你俩放心,咱爸咱妈不会受半点委屈,我吃肉就不会让他们喝汤,我替你们帮他俩送终。你俩瞧瞧,坟上长这么多草,我替你们都拔了,不然明年坟就平了。放心吧,花我给你们留着,你们还没娶媳妇,要找也得找个漂亮的,咱不凑活。不要怕花钱,一会烧两麻袋给你俩,不过也要省着点花……”
  
  草包在坟上絮絮叨叨,鼻涕眼泪流了满脸,边说边拔着坟上的野草杂树,一双手都是血。
  
  草包拖了几个月板车后开了间店,做蜂窝煤卖,他用的煤好,烧出来的火苗蓝幽幽的。店里生意不错,大小矮父母也在张罗着给找房媳妇,草包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直到一群刚出来混的生瓜蛋子上门闹事,草包野性复苏,凶悍剽勇的混混本色暴露无遗。狼始终是吃食物肉动物,就算暂时吃草,骨子里却还是有着对血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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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草包和好煤,开动机器压煤。五六辆板车装满走后,草包坐在门口抽烟、看马路上的女人。草包想娶媳妇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和女人办过事。就在年根吧,再攒两钱,把房子收拾下,讨个老婆,不用太漂亮,胸大屁股肥就行,生个儿子,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草包正浮想联翩,一伙小青年吊着膀子晃进店里,是一群城乡接合部刚进城混的小流氓。
  
  “兄弟们没饭吃了,你摆一桌吧。”这些十七八岁的生蛋子,目空一切,好几个胳膊不能打弯,带着铁器。他们不认识草包,草包盯着他们想了一会:“行!不过你们吃完放串鞭炮。”十年前的老江湖有这样的规矩,如果是收了人家钱礼,放串鞭炮当是回礼。几个愣头青不知道放串鞭炮什么意思,以为这煤店老板脑子有点问题,先胡乱答应下来。一帮人领着草包进了家大馆子,那时候已经有包厢,小流氓们也不客气,拣了个最大的包厢坐下,鸡鸭鱼肉点了满桌。草包闷头吃喝,额头沁出汗珠,这样的大块朵颐,已经是十几年前的记忆。
  
  “鞭炮买了吗?”草包看一帮小流氓剔牙抽烟,吃的差不多了,草包问的很认真。
  “买你妈比鞭炮!你家里死人了就帮你买。”一帮人哄笑,可很快他们就后悔没买。
  “哦,那各位大哥坐会,我再去买几条烟,一会一人带条走。”没人看见草包眼里凶光闪过。
  
  草包再次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时候,双刀在手,门砰一声关上。两把剁骨刀砍劈剁拉,包厢里断指乱飞,一帮小流氓鬼哭狼嚎。饭馆老板报案,草包进了看守所。黄国明后来很后悔没有看出草包的实力,如果他托点人,可以把草包从看守所里捞出来,可他没有看得那么长远。
  
  捞草包的是冷军,冷军和草包没什么交往。听机械厂一帮人聊起草包的事,冷军觉得草包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伸手拉了草包一把。这世上的事很难说,有时候你看着是在帮别人,不经意撒下的种子在别处却开出了花。冷军找到指头残缺的几个小流氓,一人丢了两千块钱,撂下一句话:“这事就这么算了。”
  
  草包是和余建国、十三刀同一天出狱的。余建国扛了所有的事情,判了一年劳改,扣去在看守所的大半年,剩下的刑期也就几个月。领导做个顺水人情,没送余建国去农场,直接给放了,就是隔三差五要回看守所点个卯。
  
  秋天的天空辽阔高远,草包、余建国、十三刀走出高墙的感觉,就像鱼入大海,兽归深山。张杰、骆子建迎上去,余建国一把抓住他们的手,有点激动。“军哥呐?”余建国问。张杰转头朝马路对面努努嘴。冷军站在一辆租来的小面边上,披件将校呢大衣,露出的衬衣雪白耀眼,头发剃得很短,是光头刚长成的那种自然型。风卷起衣角,冷军英姿勃勃。
  
  几人坐上小面,草包站在车边有点犹疑,他出来混的时候冷军几个还小,草包不明白冷军为什么要帮他。
  “上车吧。” 冷军走过去递根烟。
  “为什么帮我?”
  “你是条汉子,好人总该有好报。”
  “我不一定会报答你。”
  “你想多了。”冷军拍拍草包的肩,把他推上车:“先去吃饭,回头你想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号子里出来洗澡、理发、换新衣服、吃饭,都是标准程序。草包换上白衬衣、三节头皮鞋,夹克,文身在衣领处若隐若现,目光直视过来,充满侵略。张杰瞟一眼和刚才反差巨大的草包,依稀看出草包当年快意江湖的风采。换衣服的时候草包抽了三根烟,他想清楚了,换上这身衣服,他就告别了卖蜂窝煤的自己,他将再次踏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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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桌上余建国提起件事,或者说是对自己黑社会生涯的规划。
  
  “军哥,我在号子里认识个煤矿老板,很有钱,在里头被人修理得够呛,我罩了他。他说要和咱们一起开矿,不要咱们出钱,赚到多少五五分帐。”八十年代末,百姓经济意识开始苏醒,小煤矿遍地开花,煤老板之间经常因为争夺矿脉大打出手。看守所里的煤老板就是看中余建国手毒心黑,想和他联手。
  
  “有这么好的事?”张杰原来一直小打小闹,偷包割袋,现在身份不同了,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和小贼一起干。眼看着多少鼻涕虫,个个发了大财,张杰百爪挠心。
  
  冷军抿口酒没有搭话,他出来混从没想过以此发财,也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郊县煤矿的事是趟浑水,已经打死打伤数人,他不想为了钱让兄弟们去流血。
  
  “军哥,你说出来混是为个啥,别人我不知道,我余建国就是希望以后风风光光。这事我想清楚了,十三刀跟我去干。”
  “我懒散惯了,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们下去了自己小心点。”冷军说。张杰看冷军一眼,欲言又止。
  
  那天以后,草包把煤店转了,和冷军几人走到了一起。冷军让草包买了几台电子游戏机放在机械厂台球厅,冷军说:“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要供养大小矮父母。”电子游戏当时还是个新鲜万玩意,三毛钱一个币,玩得好的能打通关,一个小时不下机,手潮的上去也就几分钟。几人每天聚集在机械厂台球厅,打球、玩电子游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偶尔有做生意的找上门来,求冷军帮忙要点死债。冷军帮人要债很斯文,带上欠条约上双方吃饭,只要是冷军约的,没有人敢不来。饭桌上冷军也不提要债的事,吃饱喝好了,一张欠条放在对方面前,对方心里雪亮。现在要债的市场行情是欠条金额的百分三十,当时的冷军没这么黑,象征性收几百块钱,放一串鞭炮了事。放鞭炮是向草包学的,冷军觉得这样挺有意思,很有人情味的仪式。我说过,有些事情你看着是在帮别人,其实也是在帮自己。欠下冷军人情的生意人很多,这也是冷军后来总能绝处逢生的原因之一。
  
  从来就没有平静的江湖,在冷军几个开始觉得生活平静的时候,刀伤痊愈的萧南悄悄潜回了本市,和他形影不离的有杨阳。萧南问过杨阳:“你跟着我只会是危险,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杨阳说:“从你单刀赴会那天起,我就决定跟你。”萧南说:“你不后悔?”杨阳说:“不后悔!”萧南一把搂住杨阳:“好!以后我们就是生死不离的兄弟!”杨阳泪流满面。
  
  萧南去找了已经放出来的蔡老六,身后站着杨阳。蔡老六半年没见到杨阳,感觉这小子又高了,脸上菱角分明,一双眼冰冷彻骨。蔡老六心说“妈比的,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杨阳跟我了,和你说一声。”再一次经历过生死的萧南,给人的感觉愈发冷漠。
  “嗨!和我还这么客气,跟咱兄弟俩哪一个不是跟。”
  “冷军最近在干什么?”
  “妈了个比,那次事情以后,现在市里成他的天下了。”蔡老六想起这个牙根就痒。
  “给我弄支枪。”
  “……这个……”蔡老六一时不敢答应,萧南和杨阳他都了解,这俩人要手里有枪,绝对会背上人命。到时候一出事,查出枪是他提供的,肯定得进去。
  “你信不过我?”萧南目光逼视过来,蔡老六起一身鸡皮疙瘩。
  “哪能呢,我先找个地方你们住下来,不要露脸,枪我来想办法。”蔡老六想冷军死。
  
  窗外叶飘风急,上弦月映照人间,危险悄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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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需要钱。”从越狱那天起,萧南就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这次去找冷军和那个捅他一刀的骆子建,他就没打算再让他们活着。他需要弄笔钱准备逃亡,还有,要给母亲留一笔钱。想到母亲,萧南一阵感伤。
  “几千块钱我找黄国明能凑出来,多了可能……”蔡老六想着把黄国明也拉下水,以后也多个人扛事。
  “不用,你给指条路子就行。”
  “有倒是有,就看你敢不敢做。”二中后操场群殴前蔡老六找过大茅山的鸡母眼。鸡母眼是当地一霸,拉拢乡干部入股在大茅山开了座黑金矿,运气好,挖进去三十多米就开始出金。蔡老六看着眼馋,找鸡母眼商量入股,鸡母眼说:“滚你妈比的,老子现在就是在印钱,要你入个卵股!”蔡老六悻悻而回,心想我总会找到机会弄死你个比养的。
  “捞干的说。”萧南有点不耐烦蔡老六卖关子。
  “大茅山有座黑金矿,三个月广东人会下去收一次,每次都有十几万的交易量。这几天广东人差不多下去了。”
  “就干这票!”
  “可是……这金矿是鸡母眼开的,鸡母眼六兄弟,还养了不少人,都有枪。”
  “鸡母眼算个卵,谁拦我干谁!”站在黑暗里的杨阳发出声音。蔡老六已经在盘算鸡母眼死后怎样把他的金矿转过来。
  
  两天后蔡老六给萧南送去一把五连发猎枪,几盒子弹。
  “就一支?”萧南来回拆卸猎枪,几次后已经非常熟练。
  “本来还有把小口径,被余建国偷走了,就上次开枪打中你手的那支。”想起余建国,蔡老六额上青筋鼓起。
  “老六你放心,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杀了冷军骆子建,我就去把他干掉。”萧南说得轻描淡写,但谁都相信萧南会去干,会杀人的人,未必要大声说话。
  “没枪的话,六哥你帮我弄几支雷管。”杨阳说。雷管就是炸药,和羽毛球拍的手柄处很像。
  “这个好弄。”蔡老六说。那年月炸药管制得没有现在严,混混们经常从矿山、采石场弄出来炸鱼。
  “……萧南,真要出事了,千万不能说是我提供的东西。”蔡老六吞吞吐吐。想起雷管爆炸后血肉横飞的场面,蔡老六心惊肉跳。
  “老六,你还是不了解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萧南眯缝着眼蹲在凳子上,又是一幅缥缈的神情。
  “公安局永远抓不住我,我萧南只会站着死,不会趴着活。”
  
  萧南、杨阳揣着雷管和五连发猎枪去了大茅山。二人穿成生意人的样子,寄住在村里,说是来山里收笋的。金矿离村子不远,矿洞口一排红砖搭建的简易房,石棉瓦盖顶,一溜倒插玻璃的围墙把洞口和房子围在里边。萧南在远处山顶观察过,总共十间房,一间是办公室,三间打手住,其余的住矿工。打手大约二三十人,个个膀大腰圆,腰里有硬物突起。三条大狼狗白天被铁链锁住,晚上解开满院子转悠。鸡母眼开辆吉普车,中午来傍晚走,五个兄弟跟随左右。办公室除了鸡母眼可以进,平时紧锁。矿洞很平静,萧南判断广东人还没到。附近的道路萧南领着杨阳已经走熟,事干成后,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大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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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到第三天,院里的打手比平日紧张,睡觉不脱衣服,晚上分三班来回巡逻,萧南蹲在山上抽完一根烟,露水落在手上,像情人的眼泪。明天,有人会来,带上一大笔钱。
  
  第四天傍晚,两辆吉普车开进院里,鸡母六兄弟簇拥着俩个拎着密码箱的外地人走进办公室,几条栓着链子的大狼狗把地刨得泥土飞溅。萧南看一眼杨阳,俩人悄悄贴近围墙。一件棉衣搭上墙头,两条黑影敏捷地翻进院子,没有人发现。狼狗疯狂吼叫,铁链扯出一串声响。
  
  “妈比的,这狗是不是疯了!”鸡母眼拿根木棒走出来,一棍敲在狗头上,狼狗趴在地上嗯嗯叫唤。没有一条狗会咬自己的主人,哪怕主人要将他剥皮吃肉。
  
  一柄冰冷的枪管顶在鸡母眼后脑勺上。“不要乱动,我只图财,不要用自己的命来试我敢不敢杀你,你不会有后悔的机会。”身后人的声音,和后脑勺上的枪管一样冰冷。
  
  萧南顶着鸡母眼走进办公室,杨阳提把一尺多长的藏刀跟在后头。十几人同时举枪,萧南一顶枪管,鸡母眼吼一声:“不要乱动!”桌上两只打开的密码箱,码着一叠叠的人民币,箱子对面是一堆耀眼的金条。一屋子人呼吸沉重,手上的枪机头大张。萧南偏偏脑袋,杨阳上去啪啪两声合上密码箱,提着箱子走到门口。来前萧南叮嘱过:“我们只拿钱。”杨阳问:“为什么?”萧南说:“黄金太重,而且不易出手,只会带来麻烦。”萧南不贪,所以萧南干成了。
  
  反带上的门突然被猛力撞开,几条大汉平端猎枪冲了进来。门砸在萧南背上,萧南一个趔趄,手指扣下扳机,鸡母眼往下一蹲,枪声响起,鸡母眼的一个兄弟应声翻倒,血溅了满墙。萧南没再开第二枪,他跟着杨阳唰一身扯开风衣,杨阳大吼一声:“操你妈!开枪啊!”萧南和杨阳的身上绑满雷管,足够把这座院子炸成平地。大家都明白眼前俩人已经亡命,他们是生意人,人一有钱就会怕死,他们并不想拼命,没有一人开枪。杨阳一把扯起鸡母眼,藏刀架脖,萧南平举猎枪,慢慢和杨阳退到吉普车边。萧南单手握枪,一手从鸡母眼兜里掏出钥匙,后退着坐上驾驶座。杨阳把两个密码箱丢上车座,将鸡母眼推到萧南枪口前,打开另一辆吉普车的前盖。杨阳不懂开车,自然不知道切断哪根管子比较有效,刚犹豫一下,几条狼狗从后边悄声扑上。萧南大吼一声:“不要回头!”这几条是退役的德国黑背,从背后攻击人都是直奔脖子大动脉位置,此时杨阳只要转头一看,刚好将脖子送进狗嘴。一声枪响,一个硕大的狗头爆裂在杨阳头脖子边上,脑浆溅了满脸。杨阳藏刀往后一送,刀锋插实,另一条狼狗胸口贯穿在藏刀上。第三条狼狗带着风从杨阳左边扑上,杨阳右手的藏刀卡在狼狗胸腔里,左手顺手一带,一把箍住狗脖子,众人眼看着一条百余斤重的军用狼狗,被满脸是血的杨阳单手活活勒死。杨阳一把丢开舌头勒出老长的死狗,抽出藏刀在发动机位置一通胡砍,溅出了火星,杨阳是那种天生见血亢奋的亡命徒。
  
  萧南喊一声上车,杨阳翻身跳上后座,血淋淋的藏刀又横架上鸡母眼的脖子。吉普车在众人的枪口下呼啸而去,留下三具狗尸和瞠目结舌的一帮人。车到国道边上,萧南一掌切在鸡母眼后脖,鸡母眼昏迷。杨阳在路边水沟里洗掉狗血,扒下鸡母眼外套穿上,俩人拦辆大客车连夜返回本市。
  
  两箱钱总共二十万,杨阳激动得说话带着颤音,那年月万元户都很牛比,别说这样一笔巨款。
  “萧南哥,这么多钱,我们一辈子也花不完!”
  萧南看着杨阳,他才十七岁,这样的年龄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课,可却跟着他四处亡命。
  “杨阳,这箱钱你拿走,找个地方藏好,最近都不要花,等你再大一些你会用的着。”
  杨阳望一眼萧南,他觉得萧南话里有话。
  “不是哥哥不带着你,跟着我太危险,你还这么年轻,很多事情还等着你去做。”
  “萧南哥,我不会拖累你的,钱我不要,不要赶我走……”杨阳眼泪都快下来了。
  萧南仰天长叹,他不知道该如何让杨阳改变心意,很多事情,也许真是命中注定,杨阳从见到他那天起,命运就和绑在了一起。明天,他就要去杀冷军骆子建,杀这俩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冷军的凶悍无畏,骆子建的冷静敏捷,是他从未遇见过的强劲对手。杨阳还是个孩子,不管明天的事能不能做成,杨阳一辈子都只能随他逃亡。
  “好吧,这些钱我们一人一箱,身上放两万,其余的找地方藏好,不要去存银行。
   “我还是不要了,这么多钱给我家里人,还不把他们吓死!”
  “我们到游泳馆租个箱子,把钱放那,你把钥匙给家人保管,以后再告诉他们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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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泳馆回来后俩人暂时分手,约好第二天中午在游泳馆门口碰头。萧南没有直接回家,下角街认识他的人太多。
  
  坐在山上眺望生他养他的老街,被岁月熏黑的木楼,高大柚子树下的黑瓦,油毛毡、锈铁皮上高高矮矮的电视天线,熙熙攘攘的人流。老街杂乱破烂,却带来温暖,那是故乡。下角街这些年变了很多,老房子在逐渐拆除,没有粉刷外墙的三层砖房一栋栋立起来,挤在老街里突兀刺眼。鸽群盘旋在城市上空,鸽哨呜呜地响,翅膀在空气中振动,人生像是一场幻觉。河流淌过城市,带走故事,岁月无声,残阳似血。
  
  醒来的时候已是子夜,露湿衣襟,秋虫啾啾。萧南站在屋后抽了根烟,二楼是母亲的房间,已经熄灯,间歇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一楼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原来是他住,亮着灯。萧南轻轻带起窗帘一角,他想看看是谁住在里头。是王露,萧南越狱后,王露向单位打了报告,从省城调到本市工作。王露长时间看着一件衣服,手指轻轻抚过,泪水滑落。衣服是萧南的军官制服,各种军功章别在前襟位置。萧南鼻子一阵发酸,咽喉里像堵了一团棉花:“王露。”萧南声音沙哑。王露抬头四处望望,又摇摇头,她太想萧南了,多少次感觉是萧南在喊她,都是幻觉。萧南用手指扣响窗户,又喊了一声,王露唰地拉开窗帘,萧南落拓憔悴地站在黑暗里,灯光漏在英俊的脸上,有泪光闪动。
  
  萧南狼吞虎咽地在吃一碗面条,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他已经很久没有专心地吃东西,吃得太急,呛得一阵咳嗽。王露拍着他的背,小声说:“吃慢点。”
  “我妈怎么样?”萧南放下碗问。
  “身体不怎么好,我让她别再烧开水卖了,她不肯。”
  萧南沉默地点根烟,这世界让他最觉得愧疚的人,就是母亲。从小母亲就教育他要做个好人,他也一直听母亲的话,可现在……萧南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萧南,你去自首吧,我已经把工作转过来了,我就住在这里,等你出来。”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都是我害了你!”王露抱着萧南呜呜地哭。
  “不关你的事,倒是你,省城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萧南摸着王露光滑如丝缎的长发。
  “我要做你老婆!给你生个儿子!照顾咱妈……”
  “我是个没有将来的人,听我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替我照顾好我妈就行。”萧南扳起王露肩膀,目光炯炯。
  “我不管!我等你!”王露哭的声音变大,萧南把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口,他不想吵醒母亲。
  “这钥匙你保留好,是游泳馆储藏柜的钥匙,上边有号码,里面有你们需要的东西。答应我,哪天我要出事了,你再去取出来,照顾好我妈。”
  “你不会出事的,我也不让你出事!”
  “我要走了。”
  “萧南!我要替你生个儿子。”王露在灯光下一件件脱着衣服,圣洁得像尊玉石雕刻的女神。
  
  两具赤裸的身体缠绕粘连,黑暗里响起轻轻的呻吟,老母亲在门外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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