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一章 试探
清晨,微风细雨洗礼过后的君家堡,巍峨耸立中水雾缭绕,平添了一丝缥缈谧静。可谁又能料到在这份平静之下,潜藏着多少隐隐涌动的暗流。
堡里各处早已人影晃动,丫鬟仆妇,家丁守卫,都各司其职忙碌不停。蜿蜒的回廊上,装扮成段恒模样的君惟明正由两名侍女引领着朝书房走去。看似温和惬然的神色,他的眉头却微不可见地轻锁着,眼中盛着一丝担忧。他赶在天未亮前从醉影园潜回到客房院落,却从紫薇处听到君惟馨离堡、君海棠追出的消息,两个时辰过后,仍旧没有她们的音讯,心中不禁暗暗担心起来。
“段老爷,这边请,书房就在前头。”身后的丫鬟见君惟明在岔路口停滞不前,犹豫不决,忍不住出言提醒,并指了指书房的方向,脸一红,低下了头去。君惟明认得领路的二人均是以前在自己书房伺候的侍女,不禁多看了两眼,心道等会动手,难免会伤及堡内丫鬟和众多下人,只盼自己交待刘延宗办的事能顺利进行。
书房门吱呀地打开,一身湖青色软袍,面上尽是温和的笑意,林渊步出庭院拱手相迎。君惟明乍一看他,不觉怔了一瞬,眼中仿佛隐现三年前初见之时,那个怒马轻衣的公子,那个生死相酬的兄弟。只是如今人依旧,心已非,三年的情谊原来全是欺骗和阴谋,回想起来,宛如恶梦一场。
“段老爷里面请,昨夜可休息得好?”林渊貌似口中随意一问,眼睛却紧紧盯着君惟明的脸面。君惟明含笑点头,随着他步入书房,“一切都尚可,只是内子一向浅眠,天未亮前被西面远处的马蹄声吵醒,不知堡内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渊眉头略一皱,料想自己就算隐瞒,底下哪个多嘴的下人也会说了出去,便微微一笑道:“君家小姐悲伤过度受了些刺激,闹着出了堡去,倒是叫段老爷笑话了。”君惟明“啊”了一声,口里关心道:“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神志不清地出堡,可不要遇上什么坏人才好。”听得林渊接口,含糊道:“我已派了人去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君惟明心中微一喜,又暗自一沉,喜的是惟馨并未被林渊的人寻到,但君海棠已跟着追出去两个多时辰仍未有消息,只怕并不顺利。
林渊脑中闪过一丝警觉,心道这段恒为何如此关心君惟馨的事,不由暗自细看君惟明的神色,却并未发现什么破绽,而且方才从书房窗户向外看到他在岔路口处的犹豫景象,似乎对这园子的道路并不太熟悉。只是每次看到段恒,虽然那人和君惟明无凼窍嗝采簟⑸硇尉僦苟疾簧跸嗤约盒牡鬃苁歉芯醯接幸还梢牟话玻傲松侠础?lt;/p>
君惟明故作饶有兴致地环顾一圈,听到耳边林渊笑道:“这里是我义兄的书房,堡里的大小事务都在此处理。”眼光忽然落在书案上,他目光有些诧异,那几本《孙子兵法》、《三略》、《六韬》,都是自己以前熟读的兵法书,本已被束之高阁,却不知林渊为何将它们翻了出来。
林渊见他目光在那些书上徘徊,拾起一本《孙子兵法》,面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淡笑:“君家乃是将门之后,我那义兄生前对兵法颇有涉猎,怎么段老爷你也感兴趣么?”斜着目光紧紧盯着,不放过君惟明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君惟明晒然一笑,“段某又不是要领兵打仗,对兵法书自然是不会多看两眼的,只是听我家夫人说这孙子兵法的谋略之策还可以用到经商上面来,所以有些好奇。”
林渊哈哈一笑,道:“看来段夫人真是家学渊源,见闻博广啊。不错,你看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未战而庙算胜’,都说得极是,充分了解自己的合作伙伴和对手,方可在经商之道上无往不利。我那义兄也算是熟读兵法,胸藏韬略,今日的君家堡富可敌国,名下的商家遍布天下,虽然大半承自先人,但若不是我义兄伯父经营有方,只怕不会有如此的盛况。”
君惟明听罢微微一笑,心中暗想,“林渊啊林渊,你所知道的可远不止这些,若不是对君家的底细了解透彻,又岂会对这些兵法书籍如此在意?看来魔教图的不仅仅是君家的财富,只怕对那件物品也有所想法。”当下笑着说:“看来林二爷对这兵法运用于商道也颇有见解,段某改日定当请教才是。”
林渊忙笑着推托几句,二人坐下后,开始商谈茶叶的交易。君惟明自己本来就熟悉这段生意,再加上从段恒夫妇处问明的细节,与他从额量到价格,事无巨靡地谈了一个多时辰,林渊的戒心似乎渐渐放松,只把眼前之人真当作是段恒。
见得书房内只有他二人,君惟明心中曾暗起杀意,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握紧颤抖,却又生生忍住,内心对自己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自己与众人约好的是午时一刻,正是堡内守卫交接的时间,再等不到两个时辰,便可动手。转过头时瞥见林渊有一丝的注目,心中微凛,依旧若无其事地和他谈笑。
林渊似乎若有所思,淡笑着听他说了半晌,并不接话。此时一名守卫气喘吁吁地从园子的月洞门奔进,到书房门口停住,埋着头低低叫了声:“二爷。”林渊一愣,先前吩咐过这两个时辰不许人到书房打搅,此刻看那守卫急匆匆来禀,定是有什么要事。瞥了一旁的君惟明一眼,他正要告罪,君惟明却道:“二爷若是有事就先去吧,不用管我。”
“如此便请段老爷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林渊说罢出了书房向外院走去,那守卫随即跟上,临转身前却朝书房内端坐的君惟明瞥了一眼。
半柱香时间过去,林渊还未返回,丫鬟却已来去添了两次茶,君惟明推开窗户看向雨后的天空,本来已渐散去的密云又开始堆积,将那刚露出没多久的几处微蓝天空又被层层叠叠地遮盖了起来。又过了一阵,却有另两个丫鬟从外进来,说是林渊要请了他过去前厅。君惟明疑惑地看了一下那两个丫鬟,她们却道:“二爷只是这般吩咐,具体何事奴婢们并不知晓。”
从书房出来,穿过一片竹林和小湖,再过去就是前院。正当君惟明负着手一边走一边思索林渊意欲何为之时,从临湖的小道那头走来一人,却是瞿飞,他侧过身到一旁,让一行人经过,脸上神色复杂,眼光闪烁不已,时不时落到走在最后面的君惟明的身上。
湖岸边的小道上碎石颇多,众人走得脚下咯吱咯吱直响。经过瞿飞身边的时候,君惟明却见他暗暗踢起一颗小石,飞袭中前面带路的其中一个丫鬟的脚踝。那丫鬟惊叫了一声,脚下一崴,身子不稳,便朝前面的另一个丫鬟身上扑倒。前面的人看不见后面的情形,未及躲避便被从后而来的重量压着往下,二人一齐手脚飞舞,跌落在地。
走在最后的君惟明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连瞿飞如何飞石的微末细节都一览无余,就在这一瞬间,趁着前面人倒在地上乱成一团,瞿飞猛然欺身过来。君惟明先是一惊,却立即不动声色,他何等身手,若是平时,早闪身避开或是一掌将来人打飞,但此刻他的身份是不会武功的段恒,当下装作毫不知情,只看着前方“唉呀”地叫了一声。
瞿飞在他近身处低低说了一句,下一瞬立刻退回原地,砖头对着地上那两个狼狈的丫鬟喝道:“笨手笨脚的,在客人面前失礼,还不快起来。”
君惟明心底微微一抽,表面上却恍若未闻,神态自若地朝瞿飞点点头,待那两个丫鬟红着脸爬起,继续随着二人朝前院行去。一边走着,心中却是困惑怀疑不停涌现,难道这瞿飞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刚才他的举动说话究竟是好意还是林渊的又一个试探?先是背叛,与林渊设下圈套陷自己于死地,随后却在仙霞岭放过自己,现在又来出言相警,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以不变以应万变,君惟明打定主意,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林渊、瞿飞,这次我倒要看看,你们二人还要玩出什么阴谋花样来。”
走入前厅,那林渊早已经候在那里。一见到君惟明,他立即迎了上来赔罪道:“方才有些麻烦事耽误了许久,还请段老爷见谅。”他侧身请了君惟明进入厅内,“碰巧刚才堡里也来了位客人,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西域来的珠宝商人。”
刚一步入,君惟明就注意到,厅内的雕花木椅上还坐着一个人,身着绒皮长袄,精致华贵,一双湛蓝的眼睛嵌在细白瘦长的脸上,炯炯有神。那人微笑而起,走到君惟明面前,右手按在左肩下,微一俯身点头,道:“在下巴布达,从西戎国而来,想必您就是大理国的段恒段老爷。”
君惟明也忙上前见礼,口里说着:“不敢不敢。”心中暗道这巴布达中原话倒是说得很利索。西戎国疆土东西跨度比较大,国都处在临近天朝的区域,那里几乎人人都会中原话,所以这巴布达说得如此流利也不足为奇。
林渊笑着说:“巴先生此次前来,我也是事先并不知晓,只是难得二位都是生意人,我想大家坐下聊聊也不错,所以林某自作主张给两位引见一下。”君惟明只得客气道:“今日能向巴先生讨教珠宝行情,实乃段某之幸。”却见巴布达眼睛紧盯着自己说道:“如此甚好,我正好想跟段老爷多多了解一下大理的风土人情。”
三人坐下各自说了一轮此番前来路上的一些趣闻,随后又谈及珠宝时,那巴布达道:“听闻大理出产一种玉石,名为翡翠,又有人称之为大理玉。小可此番前来中原除了做些珠宝交易,也想随后南下去大理收购一些翡翠回西戎。不知段老爷能否赐教如何判断翡翠的好坏?”
君惟明微微点头,转眼间看见林渊轻摇折扇,脸上似笑非笑,那余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便转过去朝那巴布达道:“翡翠乃一种硬玉,顾名思义,红者为翡,绿者为翠。此种玉石色泽多为翠绿,一旦出现翡色,那就是‘万绿丝中一点红’的宝中之宝。”说到这里,君惟明环顾左右,林渊和巴布达二人听得正入神,似乎是第一次听闻这种玉石。
“一般中下等翡翠的颜色不外乎有黄、黑、青、蓝、紫等。若要算上等的色调,只有祖母绿、秧草绿、苹果绿和翠绿这四种。至于鉴别嘛。。。这上品翡翠首先要色泽艳丽,光彩夺目。其次要质地坚硬,不易断裂,能经得住刮、划、磨,及永不褪色。另外还要稀有,只有数最少,才能‘物以稀为贵’。而那绝色的极品翡翠,只需将姆指大的一点,投入水中,便可将一盆清水映红或映绿。”
林渊和巴布达听他说到此等绝品,都不禁眯起眼睛,悠然神往。君惟明见二人的反应,不由得心道林渊这狗贼也许是借这个西域商人来探自己的虚实真伪。转头看向巴布达,却见他也是一副羡煞的神色,君惟明心中暗道:“这人不是珠宝商么?难道连这上等的翡翠也没听闻过?”不禁生出警觉来,偷偷去打量他半晌,却发现不到什么可意之处,转过头来眼角余光扫过他的皮袄襟口时,看到靠近腰腹处的那一件事物,他不觉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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