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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黑在美国 (尾 声 UPDA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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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眼看着程墨雨进了电梯,心里又气又悲。她没有想到程墨雨的脾气会这么的倔犟,这么的绝情,连给她辩解的余地都不留!她的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她追了过去,可是电梯已经向下滑去了。这时,另一边的电梯正在下来,她按了一下按钮,电梯门还没有完全打开,她就冲了进去,然后在“关门”的按钮上使劲按着。

她想,这次一定要好好地跟程墨雨吵一架,以往自己就是因为对他太宠了,什么事都要迁就着他,有的时候即便分明是他的错,最后也是她先提出跟他和解,到最后弄得反倒像是她做错了事似的。就像今天的事,明明是他的错,她才生气跑到这里来的。他倒好,找上门来例行公事一样道了个歉,人模人样的,然后就气冲冲地走了,根本就不听她的解释。——像刚才她跟韩晋年那样的尴尬事,谁不会碰上那么一两次呢!

她越想越气:程墨雨现在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或许正是因为他跟费宁凑在了一齐后,对她就看不顺眼了。像韩晋年扶了一下自己那种事,如果不是因为有费宁这个先入为主的角色,也许程墨雨他只会像以前那样,跟她开个玩笑的。作为丈夫,如果连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有自信,那还算什么男人?!他难道还幼稚地以为,那所谓的空洞的旧情,真的比现实的婚姻更有含量?!

她现在最气的就是程墨雨对她的误解,他分明是想借对她的误解,来为自己的不轨行为做遮掩。

电梯到了大厅,她一步就冲了出去。大厅里没有程墨雨的影子,她又追到大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她想,看来程墨雨真的是把她的刚才那一跌,看作是自己跟韩晋年有什么暧昧关系了,不然的话,他是不会这么快就走掉的。依照他的习惯,他至少会在酒店外面抽支烟,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然后等着她来说和的。

耿小袖满腔怨气地回到大厅里,等着电梯,她想给程墨雨打个手机,但是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想,如果他的心里真的有她的话,他应该会先给她打电话的。

这时,电梯下来了,她忿忿地走了进去。


程墨雨出了7楼电梯,来到走廊上,这时耿小袖刚刚进了电梯下去。他来到耿小袖房间门口,想了想,就在门上敲了两下,没有听到回应。他又重重地敲了两下,还是没有回应。

他想,耿小袖刚才分明还在这里的,一转眼间却躲到哪里去了?于是他满腹疑云地望了韩晋年的房间一眼,就走了过去。他举手想在门上敲一下,忽然间又失去了勇气,他的手软软地掉了下来。他想,如果耿小袖不在里面的话,自己的面子丢的就大了。

他缓缓地朝电梯口走去,一边暗地里安慰着自己说:耿小袖一定还在生自己的气,因此不愿理自己,或者她是正在洗澡。他想,她应该不会在韩晋年的房间里的。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地进了电梯。他想,晚上他也许不该到这酒店来的。在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情况下,他们俩不见面,可能比见面要明智一些。

他出了大厅,来到停车场,坐到车上,点着了一支烟。

他的心情乱得要命。他现在已经渐渐地接受了新的生活的惯性,包括若即若离的婚姻。对于和费宁的关系,他几乎是没有往重续旧情那方面上去考虑的,而他和耿小袖的婚姻,如果不是出现了什么重大的波折的话,他是不想让它破裂的。这倒不是说他们的这段婚姻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而是觉得这样做实在太累。既然婚姻是人生的必需经历阶段,那么何必又要变着法子不停地自己折腾自己呢?!

因此,如果耿小袖没有太出格的行为,他是不会太介意那种肌肤相触的些细节的。自从他到了新的实验室后,新的生活惯性同时也带来了思维方式的变化。那种一个人的生活的状态,实在是对婚姻的美妙的补充。他甚至暗地里觉得,如果婚姻只是一种形式,而自我独处则是生动的现实,那是最好不过的生存形态了。

他觉得,两个人的生活空间是合理的,但是一个人的生活空间,却是合情的,它更适合于自己个性的伸张。

不过,他这些话跟耿小袖能说的出口吗?说了之后,她真的能理解吗?如果她能理解自己的这些想法,那么,她对他和费宁之间的误会,也就会冰释了。可惜,依他对耿小袖的了解,她是不会理解、更不会欣赏他的这种看似无稽的想法的。他觉得耿小袖是个聪敏乖巧的女人,然而,他又觉得她的聪敏更多的是表现在对生活的应对上,而在精神观念上,她却像大多数的女人一样,缺乏变通和想象的灵气。在这一点上,他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层难以消磨的隔阂。

晚上他到酒店来,本来就是想跟她好好地谈一谈的。可是阴差阳错,自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僵局,而电梯口的那个情景,对于所有的男人来说,无疑都是一种痛苦。

他一路上乱七八糟地想着,快到宿舍区的时候,他拐到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一打啤酒。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快十一点了。傅庸正在房间里笑眯眯地上网。程墨雨发现,傅庸对网络的迷恋程度,决不下于当初自己在纽约时候的状况。他从傅庸和自己身上看到了,恋网情结实际上是一种深度孤独的表现。孤独的人其实是最希望得到别人的共鸣的。网络在这一点上,为他们提供了很好的虚拟的空间和机会。

傅庸见他回来了,慌忙出来喋喋连声地向他道歉。他说:“哥儿们,昨晚上的事实在是对不起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只是想让气氛诙谐一些而已。”

程墨雨长叹一声,苦笑道:“我说兄弟,昨晚上你的幽默,跟今天早上你办的好事比起来,简直是一点都不风趣了。你这人啊,怎么说你呢,就是缺根筋!像你这样从小到大一直是从学校到学校的,环环相扣,密不透风,也就难怪你了。书本上是教不了你怎样做人的,而那些老师们,大都又是误人子弟的货色。——好了,不说了,你还是陪我喝喝酒吧。”

傅庸笑着说:“我不太会喝酒。哥们,你也少喝点尤其是在心情烦闷的时候。”

程墨雨说:“喝,晚上我就是要你喝,而且要一醉方休!你醉了,就算是向我道了歉了。”

两人边喝边聊,傅庸似乎受到了程墨雨情绪的影响,也不停地随着他长吁短叹。两人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程墨雨猛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哥儿们,你知道吗?人生一场大梦啊!”

傅庸打了个重嗝,斜着眼应和道:“我也是喝了酒以后才悟到这一点的,——世事几度秋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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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回到7楼走廊,她疲惫地正要开门,只见韩晋年房间的门开了,韩晋年走了出来。他疑惑地问耿小袖说:“小袖,刚刚是你到我门口来了吗?”

耿小袖茫然地说:“我没有啊!我刚才到大厅下面找我先生去了。发生什么事了,韩先生?”

韩晋年笑着说:“没什么。我刚刚在房间里听到有一阵脚步声在我门口前停了一会,又离开了。我以为是你呢。你先生走了?做学问的人就是忙。”

耿小袖叹口气说:“他又耍脾气了。他性格老是这样。韩先生,今天我们的事让你见笑了!”

韩晋年笑着说:“夫妻之间嘛,磕磕碰碰,闹点别扭总是难免的,只是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耿小袖心想,对于今天的尴尬事,程墨雨他可以不往心里去,可是自己对他的事能不往心里去吗?他和费宁的事她要是跟韩晋年提起来,韩晋年肯定会笑话自己的。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还是不说为好。

韩晋年见她脸色不豫,就说:“小袖,我看你神色不太好,你想不想到我房间来喝杯咖啡,轻松一下?”

耿小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韩晋年招呼耿小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问说:“小袖,你想喝咖啡还是喝酒?”

耿小袖想了想说:“还是喝酒吧。喝了咖啡只怕要睡不着了。”

韩晋年于是给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耿小袖望着酡红色的酒杯,一边轻轻地摇晃着,一阵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她泯了一口酒,说:“韩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韩晋年往自己的酒杯添了些酒,笑着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不好开口的?我猜,你是想问我,我为什么要离婚的吧?!”

耿小袖一怔,瞪圆了大眼睛说:“咦,韩先生,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这事的?”

韩晋年笑着说:“从你的神色看出来的。我看你今天神态不自然,你肯定是跟你先生闹别扭了。而且,你有话哽在心里,不好说出来,因此想找到一个类似的话题,平衡一下自己的心理。而你正想拿我以往的经历作为镜子。是这样的吗?”

耿小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被韩晋年窥破了,于是脸色不觉更红了。她说:“其实,我跟我先生之间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会走到离婚的地步呢?!”

韩晋年叹了口气说:“不是当事人,你就不理解其中的难处了。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是最危险的,他可能面临着一种完全不同的选择。我跟我太太之间无论是在生活习惯还是在性格上,都相距太远。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没意思,还不如离了好。因此只好离了。”

耿小袖问说:“你们中间没有第三者吗?”

韩晋年笑了起来:“小袖,你以为只有第三者的出现,才会造成婚姻的危机吗?看来你对婚姻的看法还是很幼稚的。在我看来,婚姻跟爱情是两码事。”

耿小袖笑着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韩晋年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耿小袖会问出这句话来,将他的话题陷于悖论。他说:“其实,有了第三者也未必非要离婚不可啊!如果你觉得稳定的婚姻对自己很重要,那就没必要去离婚。因为第三种感情并不完全威胁到婚姻。”

耿小袖忍不住又想到了程墨雨跟费宁的事。她想,程墨雨是不是就是抱着这种脚踏两条船的心理呢?她又问说:“韩先生,你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你们婚姻中如果有了一个第三者,比如说,你跟另外一个女人有了很深的感情关系,你会怎么处置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当然,我说的只是假设。”

韩晋年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此时,他对耿小袖今天的情绪波动的原因,大体上有个比较完整的了解了。凭他的经验,他相信在美国,无论是在纽约还是在洛杉矶,向程墨雨这样的穷酸男人,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女人会轻易地爱上他的,更何况他又是有妇之夫。事情很明显,今天他们两口子发生的事,显然是耿小袖多疑了。他觉得,耿小袖是个敏感的女人,而敏感在他看来,是不成熟的表现。耿小袖她纯粹是在捕风捉影,短暂的分别,已经造成了她跟程墨雨的感情障碍。

但是,他不想去点破这一点。他笑着说:“小袖,你假设的那个作为第三者的女人,她是独身的呢,还是有夫之妇?”

耿小袖说:“就算是个独身的吧。”

韩晋年说:“独身的第三者女性对婚姻来说,的确是一个威胁。但是如果她对男方感情真的很好的话,她是不会去Care他的婚姻的。这种女性应该有着极高的涵养,感情对她来说是不可替代的事物。不过,她如果爱到了Crazy的地步,那么男方就要冷静一些了。那是很危险的事,除非他已经厌倦了他的婚姻。”

耿小袖说:“依你这么说,韩先生,那位作为妻子的女人,就应该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了?”

韩晋年凝思着望着窗外说:“如果她很在乎他们的婚姻的话,我想她也只能这样了!”

耿小袖脱口说道:“不行,这样不行,这太不公平了!”

韩晋年错愕一下,随即笑着说:“小袖,你太投入了!你不是说了,你这只是假设的话题吗?!”

耿小袖回过神来,笑着说:“对不起,韩先生,我的确是太投入了!我喝多了。”

韩晋年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来谈一下明天的安排吧。明天早上,我们先去跟Johnny今天给我们物色的一位会计师见面,把我们在这边的新公司的相关文件材料交给他,请他在加州有关部门帮我们注册一下,还有今后报税的事也交给他。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去办公地点,筹划一下房子装修的事。后天我们就可以飞回纽约了。——对了,我还让Johnny在罗兰岗给我看一幢房子,这也可以说是为你准备的。”

耿小袖笑着说:“韩先生办事真是雷厉风行啊!这么多的大事,你这么轻巧地就给搞掂了。”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捧人了?!你知道,在生意场上,时间就是金钱。在处理大事的时候,千万不能优柔寡断,这点你一定要记住了!”

耿小袖点了点头。正说着,她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程墨雨打来的,便赶紧打开手机。程墨雨瓮声瓮气地说:“小袖,是我。我晚上在酒店进电梯后,又回去找你了,你上哪儿去了?!”

耿小袖呆了呆,说:“墨雨,你说的是真话吗?我怎么没见到你?!”

这时,韩晋年忽然大声问耿小袖说:“小袖,这么晚了,谁呀?!”

耿小袖听了,吃了一惊,她正要说话,程墨雨问道:“小袖,谁在你身边说话?!听声音,好像是韩晋年吧?!”

耿小袖看了一眼韩晋年,“嗯”了一声,说:“墨雨,我们正在谈论明天公司要办的事呢。”

程墨雨笑了笑,说:“那么,你们继续谈吧。不过,要注意身体语言。”说着,他马上就把手机关掉了。

耿小袖本来还想跟程墨雨解释几句,没想到程墨雨一下子就把手机关了。这时,她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她知道,她再怎么跟程墨雨解释都没用了。她愤愤地看了一眼韩晋年。突然,她拿起手机劈头就朝门口重重地掷了过去。

韩晋年吓了一跳。手机击打在了门上,然后“嗵”地一声摔到地上,碎了。韩晋年缓缓走过去,捡起手机,然后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耿小袖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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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在喝了第五听啤酒的时候,他红着眼睛跟傅庸说,他在来美国之前,曾经有个梦想,他想克隆出一个完美的人物。虽然现在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傅庸笑着说:“如果人类的体型都趋于完美的话,实际上也就抹杀了完美的意义了。比如你太太和费宁,她们的外表几近完美,但是你却不得不替她去操心。这种心理就不现实了。像我这样,情愿甘于平淡,与理想的东西绝缘,照样也可以自得其乐。据我所知,哥们,克隆并不是梦想,它只是法理问题。”

程墨雨说:“人的外表可以克隆,但是人的思维却做不到。因此我认为,人与人之间永远只能处于隔阂状态。沟通是相对的,隔膜才是绝对的。”

傅庸笑着说:“哥儿们,你饶了我吧。我尽管是学脑神经科学的,可我不是哲学家。”

程墨雨摇摇晃晃站起来,去了洗手间,关上门,然后给耿小袖打了个电话。他刚才跟傅庸说了气话,宣称如果耿小袖不先给他打电话,他就不再去理他了。这时他喝多了酒,又觉得有点心神不定了。耿小袖毕竟还是他的妻子,假如真出了什么麻烦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他想,也许是自己过于意气行事了。就像耿小袖误解了他和费宁的关系一样,他为什么就没有可能误解了她跟韩晋年的关系呢?

然而,当他突然听到韩晋年的话声的时候,他一下子呆住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喝高了,出现了幻听,于是就问了一下耿小袖。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敏感,竟然会是事实。

他关掉手机后,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但是他又不好发作,怕被傅庸看到了笑话。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一下耿小袖的手机,然而对方一直没有回讯。他想,耿小袖肯定是已经关机了。她在这个时候关机,唯一的动机就是,她做贼心虚。

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出了卫生间,点上了一支烟。这时,傅庸已经喝得快撑不住了,他上了一趟卫生间后,就摸进自己的房间,纳头便睡。

程墨雨已经无法冷静下来了。他开始想入非非。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就睡不着觉了。如果在平时,耿小袖在不在他的身边对于他来说,也许并不重要,他觉得,最理想的妻子应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不过在此时,他忽然发现,耿小袖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他越是冒火,就越想听到她的声音。也许人都是这样的,当一个人或物掌握在自己手心上的时候,你不觉得他(它)的可贵。但是一旦失去了他(它),你才会想到他(它)的妙处。

程墨雨抽完了两支烟,然后决定再给耿小袖打一次手机。他想,耿小袖总不至于真的会投入韩晋年的怀抱吧?!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打通。

他顾自在厅里呆坐了一个多小时,一会儿凝想,一会儿忽然又冷笑起来。最后实在困了,才钻入了还带着耿小袖体香的被窝。

第二天一早,程墨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他的脑袋胀得要命,口里发苦。傅庸正在厨房里下着快食面,香味四散。此时程墨雨一点食欲都没有。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就打给耿小袖,但是耿小袖手机却老是没有信号。

于是他直接拨了HILTON酒店的总台接线生。接线生忙活了一会,告诉他,耿小袖的房间没有人接听电话,客人可能已经出去了。

他在冰箱里拿了一块面包,倒了杯牛奶,胡乱吃着,然后心神不定地就去赶Bus了。直到午后两点多,他才接到耿小袖打来的电话。耿小袖不温不凉地告诉他,她的手机已经被她摔坏了。她说:“墨雨,我现在正跟韩晋年在Long Beach,安排公司办公处的装潢的事。今天可能要很晚才回酒店。明天上午十一点我们就飞回纽约去。”

程墨雨愣了一会,然后很不以为然地说:“你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呢?他韩晋年可以先回去,你再在这里逗留两天不行吗?我们之间还有些话要谈。”

耿小袖说:“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过来了。我觉得,这些日子我们还是先冷静一下再说,这对我们都有好处。反正我们两人现在都解释不清的。”

程墨雨说:“照你的意思,晚上我也没必要上酒店找你了?”

耿小袖说:“你觉得你来了能解决什么问题吗?!另外,晚上我跟韩晋年还要配两位朋友吃饭。”

程墨雨强忍住怒气,才没有让自己发作起来。他冷笑着说:“既然这样,我也不想自作多情了。——顺便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改口不叫韩晋年韩先生,而是直呼其名了?!”

耿小袖怔了一下。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改了对韩晋年的称呼。她说:“对这种事,你倒是挺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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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程墨雨早早地就起来了。他先开车到了实验室,把当天要做的实验的细胞从冷冻柜里拿出来化了一下,然后就开车上机场去了。昨天下午,在跟耿小袖通过电话之后,他一直心神不定,做不成试验,本来应该出来的Data也泡汤了。而他的老板Jimmy最近正在赶着申请下一年度的Grant,需要他提供一些Data,他不敢怠慢。因此,他想到机场送了耿小袖后,再回来做实验。

他上了405高速公路后,一下子就被看不到尽头的车流堵住了。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蓝天。环境污染长期居于全美之冠的LA,一般要到午后,才能真正看到稍为清洁一点的天空的。程墨雨最怕的就是在高速公路上堵车,如果碰到急事,那真就是叫天天不应了。走Local堵车了还好一些,绕来绕去还可以找到其他的出路。

程墨雨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十点了。他有点急了。小袖现在已经没有手机了,他想打个电话告别都不行了。

昨晚上他前前后后的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两天的确是有些不冷静了。他跟耿小袖本来就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基础,他们之间的感情,除了那种相互依赖的安全感之外,甚至还比不上他和费宁当初的状况。他想,这一次自己与耿小袖的危机如果处理得不好,相互之间不能达成起码的信任的话,那么,过些日子他们重新聚合在一起的时候,很有可能会经常产生摩擦。从这一次事情上看,他发现了耿小袖性格中倔强的另一面。而这一点,正是他以前所忽略的。

他想,如果他们俩有必要和好的话,自己应该主动一些,事情毕竟是由他引发的。而且,跟自己的老婆道个歉什么的,也不算什么难为情的事。正是基于这种想法,他才决定,今天要赶去机场,送一下耿小袖。同时也算是摆个姿态给韩晋年看看,耿小袖在自己的心目中的份量。当然,他也想到了,倘若耿小袖跟韩晋年的确有着暧昧关系,甚至已经发展到了床上,那么过失就不是他的了。一个感情脆弱到如此地步的女人,他还值得跟她在一起吗?!这也是他不屑于跟韩晋年理论的原因。

他记得以前他在学电脑的时候,他的同学中有个男的,也是刚从大陆过来不久的。他的太太跟她的实验室的中国老板有染,两人进进出出都在一起,俨然一对情侣。那位同学因为刚来美国,他私下里明明也知道太太的溴事,也只好装作不知道。有一次老板的太太来找他,要他一起去他们办公室捉奸,他却说,他情愿相信自己的太太。因为他害怕真相大白将使他们的婚姻崩溃,而他经受不起这种打击。他情愿装作鸵鸟,也不想让自己脆弱的自尊受损。

程墨雨觉得,有的人是把婚姻看成精神财富的。那个绿帽老兄活到了这一步,虽说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但是人格的尊严跟生活的负重比起来,对他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他相信耿小袖不会是那种女人,而他,也不会去做那个窝囊的同学。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总是有些不踏实。他赶着去见耿小袖一面,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是想让自己的心理稳定下来。现在他的心情,有点像是月底时开支票一样,不知道Checking account里面,到底有没有足够的钱。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估计是耿小袖打来的,慌忙打开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然而手机里传来的正是耿小袖的声音。耿小袖说:“墨雨,我们已经在候机室了。过会就要登机。我一直以为你会来送我的!没想到你终于还是让我失望了。”

程墨雨说:“小袖,我现在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高速公路上堵车了,真是不走运!”

耿小袖笑着说:“你说的是真话吗?你知道吗,我离开酒店的时候,还给你住处打了个电话,傅庸说你上实验室去了。”

程墨雨急着说:“我的确正在半路上!小袖,你这手机是韩晋年的吗?”

耿小袖说:“是的。我们登机后,就要关掉手机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程墨雨随着磨磨蹭蹭的车流来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赶紧将车子停在路边,然后径直往登机室冲去。到了他过了安检门,飞往纽约的航班已经开始起飞了。他趴在玻璃窗上,望着徐徐加速冲向天空的飞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想,飞机带走的,会不会是耿小袖的遗憾呢?!

他的心情,就跟那灰蒙蒙的天空一样沉闷。他出了登机室,来到楼道边,忽然看到一个女警察正在抄自己的车牌。他一见不妙,忙走了过去。警察向他要了ID,登记了一下,说:“Sir,你应该知道,从去年九月以后,这里就不让随便停车了。更何况你已经超过了在这里送客人所需要的时间。”

说着,她面无表情地撕了一张罚款单递给程墨雨。程墨雨看了一下,罚金是85块钱。他也懒得争辩了,匆匆上了车,骂了声:“Sh__!”把罚单塞进箱盒子里,就车开回实验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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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旦夕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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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之后,费宁终于答复了Peter,她决定要留下来,在东方研究所做他的博士后了。Peter非常高兴,他说:“宁,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会为自己的这个选择感到欣慰的。”

费宁笑着说:“但愿如此。但是我不希望,那是因为我原来研究所没有更出色的成果的缘故。我离职留下来后,我的导师杜宇会十分失望的。他总是以为,我是他这几年来付出的心血的一部分!而事实正是如此。”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她马上给她原来的N大历史系的办公室主任老张发了一个E-mail,说明自己准备自动离职。她本来想给老张打个电话的,但是,她又觉得这种可能被人误会的事,实在不好意思亲口跟老张说出,而且,她还担心老张已经知道了她跟周寒山离婚的事,然后又会不厌其烦地给她一番安慰。

老张很快就给她回了E-mail,出乎她的意外,老张似乎对她留在美国的决定很赞赏,他说自从她离开后,系里的人事发生了一些变动,原来本来内定要出任系主任的杜宇的一位得意学生,跳槽跑去了京城的B大。系主任一职,则由另一位长期跟杜宇不和的老教授的得意门生接任。老张暗示,如果费宁回来,以后在系里可能要面临着一种非学术的压力,而这对于不善于使用非学术手腕进行工作的费宁来说,是很大的压力。老张对于费宁离婚的事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他说那种事也只是人生的一个转折过程,福祸相依,要她不必太在意。而辞职的事,他要费宁写一份报告寄回来,另外再给系里一笔补偿费作为交待,这事就算搞掂了。

至于杜宇那里,费宁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给他打个电话。杜宇毕竟是她所崇敬的导师,即便他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或者表示对他的失望,她也没有理由回避。

不想,杜宇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却显得很平静。他的平静让费宁心里更加的愧疚。杜宇显然是抽多了烟的缘故,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告诉费宁,她离职的事老张已经跟他说了。他好像也知道了费宁离婚的事,不过也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如今他们年轻人在婚姻问题上太不慎重的话而已。费宁觉得,国内的人现在对离婚似乎真的看得很开了。不知道这是道德的进步呢,还是沦落?!

杜宇说:“费宁,如果你要留在美国的理由只是为了逃避婚姻破裂带来的难堪的话,那么,我觉得你还是太幼稚了。我们研究历史的人应该知道,任何发生过的事件,都是不可抹煞的。历史是如此,个人的事也是如此。”

费宁说:“老师,离婚的事对我留在美国只是一个原因。我想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这边的学术环境比较开放,而这正是人文科学所需要的。”

杜宇叹了口气说:“孩子,如果这是一个理由,那么我承认我无法反驳你。我已经仔细看过你的毕业论文的提纲了,虽然对里面的一些观点不太赞同,但是你的思路的确是开阔了许多,比我们这辈人少了许多非学术的掣肘。我老了,九月份就要退下来了。孔子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我是越老越糊涂了,而且眼看着如今人文精神的逐渐沦丧,于我心有戚戚焉。你真要回来,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既然这样,那么你在什么地方都无关紧要了,只要能安心于搞学问就好。”

费宁听了,有些伤感,她不知道该跟杜宇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她说:“老师,你要少抽烟,有些事该看开的,还是要看得开。”

杜宇说:“我这把年纪了,没有什么看不开的。我的小女儿整天也在忙着往外跑。我就不信外面真的就那么好!费宁,我做了几年你的导师,只教了你一些不成熟的学问,对于为人的道理却说的很少。现在你可以独立思考了,说了也没用。只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你都别忘了保护好自己!多加保重吧。”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费宁听了最后一句话,眼泪忍不住就出来了。她还想要再说几句什么,杜宇已经把电话挂了。费宁知道,她跟她曾经呆了七年的历史系,还有诸多的老师的关系,从此就要割断了。


老张要费宁交给他们系里的补偿费,一共是四千美金。虽说这不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但是对于费宁现在捉襟见肘的经济窘迫境况来说,已经颇为让她头疼了。不过,她现在也有些想得开了,不觉得借钱是什么很难为情的事,人总难免有尴尬的时候。这次她不是向Peter开口,她觉得她欠Peter的已经很多,这里面主要包括人情上的。在她心底深处,仍然有着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那就是钱可以欠得起,但是人情却欠不起。而她目前所能做的偿还,就是好好地在学术上用功出成就了。

这次她是向信用卡公司借的钱。一次借了三千五百,借期为一年,利息低得像施舍。她想,到一年后,她的经济状况肯定会好转许多。她发现,美国人也 大多是在举债过日子的。比如买车,买房子等的贷款,一般都要用上几年甚或几十年才还清的。美国人不大在公众场合谈论钱的事,但是真正涉及到钱的事时,他们是毫不含糊的。想到这些,她也就心安理得了。她现在对钱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自己不要在经济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就行了。

当她将支票和辞职报告寄出之后,情不自禁地重重地舒了口气。同时,她也觉得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就像飘蓬一样的轻盈无依了。今后的一切,似乎是重新开始了。现在,她的目标已经不是如何对付国内的冷眼蜚语,而是如何在C大的东方研究所闯出一片新天地了。

她请Peter找了人,向移民局递交了身份由J-1转到H-1的申请。同时,她也接受了上次住院的教训,赶紧买了医疗保险。保险费的一半是由他们研究所支付的。另外,既然决定要长久地住下来了,她觉得有必要再购置一些东西,包括电脑桌,餐具等。而最没必要添置的,恐怕要算衣服了。她从国内带来的一堆衣服,很多到现在还没有穿过。美国人好像并不像她原先想象的那样在穿着上考究,而是比她自己还要简单随便。像Peter,一双褴褛的运动鞋,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天了,也没有见他换过。大家只有在参加Party的时候,才穿的稍为正式一点。时间一久,费宁发现,自己在穿着上不知不觉地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考究了。她想,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独特的熏陶吧。

程墨雨那头,她自从上次因为耿小袖的事给他通过话之后,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本来她想再给他打个电话道个歉的,后来又怕引起两人间没必要的纠缠,就打消了这念头。而程墨雨再一次成为跟她有关的话题,是在五月底的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的那一天晚上。

那是一个大周末,所里大多数人都出去度假了。Peter去了北卡洛莱纳,他跟前妻的女儿正在那边上学,他要去看她,顺便跟她一起度假。Peter多次跟费宁提及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

费宁没有车,也没有心情出外旅游,另外她手头上的论文还没有赶出来,因此她就在图书馆忙了一天,直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公寓。同住的小沈告诉她说,有个上海的女的给她来了个电话,要她回来后给她打回去。

费宁一听,马上就知道是君慧。她已经有日子没跟君慧联系了,于是马上就拨了君慧的手机。

君慧一接到费宁的电话,就长叹了一声,说:“费宁,我以为你在跟周寒山那个畜牲离了之后,想不开寻短见了呢!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个电话?!是不是又被哪个男人追上了?!”

费宁说:“君慧,周寒山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们离了之后,我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想不开。现在想开了。处对象的事,再也别提了!”

君慧笑着说:“想开了就好,只是便宜了周寒山那小子,听说他要移民去加拿大了,什么好事都被他摊上了,就你受委屈。我早就看出那家伙不是好货色了!不过,你也没有必要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绳。费宁,程墨雨不是也在C大吗?我可是你们俩筑巢时的见证人。你们想不想重归于好?”

费宁说:“算了吧。人家早就结婚了。再说,他要还是独身的话,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一块了,我们如今就像两条平行线。”

君慧笑着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也是的,程墨雨人样虽然还行,就是有点酸了,而且又是个穷光蛋。这年头离过婚的人要再去找一个穷光蛋,那肯定是疯了!我说费宁,你还是找个经济上宽裕的,或者干脆找个老外嫁了算了。听说老外挺厉害的。”

费宁笑着说:“你别想错了。我不跟程墨雨来往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君慧,你现在怎样?你老公还像以前那样把你捧在掌心吗?”

君慧说:“我不还是在报社跑吗。老公?没劲!我都想去找个第三者了。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我们报界要组织一次到美国的商务考察旅行,我也要跟着去,是下个月的。到时候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费宁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们这一别已经半年了。在这里给憋的!”

君慧笑着说:“费宁,话说回来,你不考虑跟程墨雨结婚,跟他做情人也不错。人嘛,这也算是一种需要。美国不是很开放吗?”

费宁说:“算了吧。你到美国来倒是挺合适的。”

君慧说:“好了,不说了,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费宁想想说:“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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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费宁的论文初稿终于赶出来了,Peter看了后相当满意。论文中除了几个资料方面的错误需要修改之外,他认为一些可能引起争议的论点还是保留着,不作改动。Peter说:“对于历史事件的看法,总会有这个或者那个的不同角度,关键在于建立在可靠的资料上的你的观点是否合乎逻辑,是否具有说服力。”

他要费宁把论文中的几个部分重新整理一下,拿出去发表。费宁跟他谈起了下一步的研究计划,Peter笑着说:“宁,你可以先选择好课题,然后好好地放松几天,调整一下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我给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了,包括荣誉!如果不会很好地享受生活,再多的成就也是空的。”

费宁笑着说:“可是,我看你不也是很辛勤的吗?你甚至很少正经地吃过午餐,有的时候只喝一听饮料就打发过去了。这样时间长了,对你的身体,尤其是你的胃可不好!”

Peter笑着说:“哦,我那是生活习惯了,十几年下来都是这样。但是我的晚餐是很丰盛的,我一天的辛劳,都在晚餐中得以补偿。我把晚餐当作是对我一天劳累的犒劳。而且,我从来不会利用假期来延长我的工作。”

费宁问说:“这次你去北卡洛莱纳度假,一定有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了?”

Peter一听这话,马上就眉飞色舞了。他一共在北卡呆了一个星期,每年的这时候,他差不多都要去一趟北卡,然后跟他和前妻的女儿一起度假。这次他在那边是跟他女儿和女儿的男朋友一起在大西洋边的Cape Hatteras National Seashore度过的。东岸大西洋上的冉冉日出,跟西岸太平洋的日落一样的迷人。他的女儿将在明年大学毕业后跟她的已经Dating了三年多的男朋友结婚。到时候,Peter将倾其积蓄,给她买一幢House,作为她的嫁妆。

费宁知道,美国这边女儿出嫁的时候,父母都要置办嫁妆的。她想起自己五年前的婚礼,恍惚就像是发生在遥远的从前的事,那时,谁会想到会有如今的凄惨结果呢?!

她从Peter对他女儿婚礼的憧憬的目光中,看出了热烈的父爱。她觉得,Peter是一个很有爱心的男人,他的散漫的气度,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而她的只比Peter大几岁的父亲,可能是因为长期在部队里呆着的缘故,看上去却要老沉负重多了。

费宁弄不明白,像Peter这样成熟的男人,却为什么要跟他的前妻离婚了?

Peter好像对他自己的离婚经历并不避讳,他告诉费宁,他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结婚的,然后到三十岁的时候就离了。Peter摊着手笑着说:“你知道,年轻的时候,我曾经是个散漫无羁的人,即便是在我结婚之后,我仍然没有放弃在全世界漫游的爱好。我一年到头只有两三个月时间跟我的家人呆在一起。而我的前妻又是个喜欢过稳定日子的女人,她还对我的生活习惯也颇有微词。就这样,我们只好分手了,我们的女儿跟了她。她后来又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家庭生活非常幸福。”

费宁笑着说:“Peter,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相信你们之间曾经有过爱吗?”

Peter笑着说:“这是个难缠的问题,我一直避免去思考它。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宁,我们的确曾经热烈地相爱过,但是,后来发现婚姻跟爱情是两码事。就这样。”

费宁问说:“那么,你后来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

Peter说:“从生活的角度来说,我是个不适合结婚的人。因为女人们对婚姻一般都抱着理想主义的态度。因此我干脆放弃了重新组合家庭的念头。你想,以我的脾性,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会接受我的。我不想再去尝试没有结果的蠢事。我看不出迄今为止我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费宁听了,觉得在Peter在对待婚姻的态度上是明智的,负责任的,也显示了他的自信和独立的人格。至少他不会像周寒山那样,既要婚姻,又要欺骗和出卖自己。

她忍不住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Peter笑着问说:“宁,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个幸福的家庭,还有个可爱的儿子。你想让他们到时候过来跟你团聚吗?你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见面了。”

费宁本来想直接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婚的事,但是这话实在太难以启齿了。她只好笑了笑说:“Peter,我先生大概永远不会过来了,他有他自己的天空,正像很多男人们所企望的那样。你知道的,Peter,有些男人的确是不适合结婚的。不过,他们可没有你这么负责任!”

Peter听了,似乎明白了费宁话语背后的无可奈何的含义。他摊开手,打了一下响指,说:“对不起,宁,也许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费宁忙到快十点了才赶回公寓。在走向Bus站的时候,她想,自己也许真的需要出去散散心了。这次君慧过来,正好跟她一起到附近的一些地方走一走。她觉得自己简直都快要成了女学究了:来到LA半年多了,附近的景点居然一个也没去过。而在国内的时候,她多少还算是个有玩心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节假日。是不是美国的生活将自己给封闭起来了?这跟自己去年过来时的初衷,是大相径庭的。

她不觉顾自好笑起来。

Bus还没来。她忽然想起今天公寓里的冰箱已经空了,于是就来到附近的一家中国快餐店,想买一份饭菜回去。她走进店里,忽然看到程墨雨正坐在靠窗边的桌子前,大口地吃着饭。

她正要退出去,程墨雨已经看到她了,他鼓着嘴颊冲她招了招手。她只好走进店来,朝他笑了笑,先到柜台前点了菜,然后来到他的桌子旁边,笑着说:“墨雨,如果不知道你吃相的人,还以为你是叫化子呢!”

程墨雨费劲地将饭咽了下去,示意费宁坐下,说:“每次在公众场合吃饭的时候,老外都拿我当怪物。在他们眼里,我的吃相就跟土著差不多。”

这时,老板拿了费宁的外卖饭菜过来。他笑着问程墨雨说:“你的太太过来了吗?”

程墨雨记起上次跟他聊天时,开玩笑说要耿小袖到他店里打工的事,就笑着说:“可能不久就要过来了吧。”

老板说:“那我们餐馆还给她留个位置。”

程墨雨笑着说:“再说吧。谢谢了!”

老板走后,程墨雨见费宁坐着不吃饭,有点奇怪。费宁笑着说:“我吃不了这么多菜的。我一次只能吃一半,剩下的可以留着明天带到学校去做午餐。”

程墨雨说:“我都怀疑你们女人身上是不是天生就有足够的能量的。耿小袖也是这样,每次都吃的少,却精力旺盛。”

费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了,墨雨,后来耿小袖没生你的气吧?!本来我还想打个电话问你一下的。”

程墨雨笑了笑说:“算了吧,你别客气了,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她早回纽约了,快一个月才来过两次电话,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搞到后来我也懒得跟她打电话了。我以前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她了,谁知道她的性格里,居然还隐藏着那么些捉摸不定的东西!”

费宁叹了口气,拿起饭菜就要走。忽然她又回身问程墨雨说:“墨雨,你还记得大学时我同宿舍的那个君慧吗?”

程墨雨笑着说:“她呀?烧成灰我都认得她!好像你是她的亲妹子似的!那个泼的!”

费宁笑着说:“她月底要到美国来旅游,到时我可以跟她会面了。”

程墨雨说:“那我可得躲着她了。我害怕跟女人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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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看费宁走了,就将剩下的两口饭匆匆吃完,然后赶到了路边等Bus。不巧的是,他在离停车处的十几步外,眼睁睁地看着一辆Bus关上了门,扬长而去。而费宁正好是上了那辆Bus。

程墨雨点了一支烟,等着下一辆Bus的来临。下一趟Bus还要等十分钟。他想,有很多错身而过的事,其实就跟这坐车一样,稍纵即逝。生命的意义有时并不在于延长了若干年,而仅仅就在于那么一瞬之间。

他刚才告诉费宁说,耿小袖回到纽约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一共只给他来了两次电话,这是事实。但是,他没有把耿小袖不跟他多通话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实际上,耿小袖在回到纽约后的第二天,就给他来了个电话,两人开始时还聊的好好的,后来程墨雨把话题转到了耿小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居然不愿意抽时间跟他再见上一面的事上。耿小袖说:“你既然在乎这个,那你为什么第二天早上不会早点到机场送我?!还编排了理由说你堵车了!”

程墨雨只好又解释了一番那天的交通情况。耿小袖笑着说:“墨雨,现在我对你说的任何话都要先打个折扣。你听了这话也不要生气。”

程墨雨一听这话就火了。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这之后程墨雨又给耿小袖打了两通电话,两人都尽量小心地避免去触怒对方。但是,他们之间说话的口气倒反而显得有些别扭了。大家都在东一句,西一句地没话找话说,双方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寻找某种新的默契,但是又不愿意暴露自己最后的那点自尊。这样,两人之间对对方变得都有点生疏了。后来,程墨雨也懒得主动跟耿小袖通话了,主要是因为没劲,就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

他心里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以前对耿小袖的性格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么,他们两人的婚姻,这次的确是已经来到了十字路口。而上次耿小袖对他跟费宁的旧往关系的误解,其实并非一桶炸药,而仅仅只是一个引信。

那么,到底是他对耿小袖了解的太少了、他在她的面前显得过于自信了,还是耿小袖一向就藏得很深?他考虑了几天后,觉得这里面两种因素都可能有。他曾经像大多数的男人那样固执地认为,占有一个女人,只要占有她的肉体,即可证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存在了。但是他现在明白了,这是一种多么愚蠢的想法。因为女人的肉体一旦被占有之后,她们可能就会渴望在精神方面得到更多的补偿。而大多数的男人都疏忽了这一点。

在程墨雨看来,男女之间的最可怕的关系,应该算是同床异梦了!他以往所确认的所谓“心理默契”,反过来难道就不能解释成是同床异梦吗?!跟心理沟通的障碍相比,虚与委蛇的欢笑又是多么的浅薄!倘若有一天大家都脱掉了面具,那么呈现出来的赤裸裸的思想,无疑将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对方。

程墨雨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看到这副面具的剥落。面具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背后的形象跟它的不一致。尽管他拼命地说服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内心,耿小袖绝对不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但是到最后,他仍然不能摆脱自我作祟的阴影。

他也考虑到了离婚的结局。他一向认为,不到万不得已,自己是绝对不会去走跳这个悬崖的。对他来说,离婚不但意味着旧往经历的失败,更是让他陷入了新的困局。但是,正像现在耿小袖暴露出来的峥嵘的性格,也是他以前所未曾把握到的那样,任何可能性都是不可避免的。理想翻几个跟斗最终还是理想,但是现实只要恶作剧一次,或许就要改变人的一生了。他觉得自己的敏感,其实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而不是那种能够深入透解别人心思的觉悟。如果他真的跟耿小袖离婚了,那么也同时宣告了他这三十年来算是白过了,而他对于人的理解准则,也随之轰然坍塌。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事实。他情愿去掩盖这种事实,而不想让它真的发生。

因此他打算极力地去维持这一段不算十分美满的婚姻。他不想再在另一次婚姻中投入更多的精力了。不就是为了到达一个人生的目的地吗?!既然人生都需要这种形式来获得圆满,那么为何还要更换角色呢?!

但是,就在两天前,耿小袖忽然又主动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耿小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已经幽幽咽咽地抽泣起来了。本来这些日子来程墨雨一直就是心神不定的,他听到耿小袖这么一哭,心里猛地一凉:看来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就要发生了!

然而,耿小袖接下来告诉他的事,却更让他吃惊。他几乎是不知所措了。耿小袖说:“墨雨,日本鬼子已经延期快半个月没来了!我想我可能是中毒了!”

程墨雨愣了半天,说道:“小袖,你是不是开玩笑啊?!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而且,我记得我那天晚上憋不住的时候,马上就抽了出来才完成作业的。这怎么可能呢?!你可别吓我!”

耿小袖叹口气说:“墨雨,我自己是医生,我还不知道那些事?!你那玩意儿哪怕只要留那么一丁点在我肚子里,就有这种可能的。”

程墨雨还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脑子里一片糊涂。这是他从来没有去考虑过的一种突发的事:在他跟耿小袖的事情还没有摆弄清楚的时候,不该而来的第三者插足了!而这正是他自己酿就的果实。他忍不住对着话筒呆笑了起来。

耿小袖说:“墨雨,你笑什么?你是感到高兴还是难过?我觉得你我都应该面对现实了。如果我真是怀上了,你怎么办?你得给我一个主见。”

程墨雨想了想,说:“小袖,这样吧,你最好还是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如果确认了是怀孕,我们再想办法。大不了就做掉算了!”

耿小袖生气地说:“墨雨,你真是这样想的?你不想要我们的小孩?”

程墨雨说:“小袖,你先冷静一下。事情太仓促了,我还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你还是找个医生化验一下,如果检查确实是阳性,我们再做决断,好吗?”

今天正是耿小袖到医院去检查的日子,程墨雨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他想,天底下难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以前他每天都跟耿小袖同床共枕,一个星期少说也有那么两三次翻来覆去、颠鸾倒凤的亲热,但是却一直没有出现意外情况。这一次他们两人只在一起呆了一晚上,怎么忽然间就有了呢?!如果说这是偶然,这偶然也真是太偶然了!

他暗下里认为,要么是耿小袖的内分泌紊乱了,要么就是她另有隐衷。

他一直在等着耿小袖的电话,却不敢自己打电话过去问她。直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按耐不住了,才给耿小袖拨了个电话,但是小袖那头却没有音讯。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正是纽约那边午夜一点半。程墨雨上了Bus后,想给耿小袖拨个电话,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想,自己这时候需要的是冷静。

第二天一早,程墨雨还在睡梦中时,耿小袖终于打电话来了。程墨雨抱怨说,昨晚上他一直没睡好,一闭上眼睛满脑袋就是婴儿的哭声,惊天动地的。耿小袖说:“墨雨,我是昨天晚上去找了一位华人医生检查的。医生断定,我已经怀孕了!”

程墨雨突然觉得胸口有点枯涩,他的眼圈不觉红了。他说:“小袖,既然这样,你要多注意身体了。昨晚上是你自己一个人去找医生的吗?”

耿小袖似乎犹豫了一会,说:“不是,是韩晋年陪我去的。”

程墨雨脑门一热,说:“小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着我的小孩,却让另一个男人陪你去检查?!”

耿小袖笑着说:“没什么意思。我因为出了这种事,不敢一个人开车,刚好又是下班的时候,韩晋年他主动要陪我上医院的。墨雨,你可别多想,反正孩子是你的!”

程墨雨呆了半晌,说不上话来。忽然他又问说:“小袖,这么说,你把你怀孕的事告诉韩晋年了?!”

耿小袖顿了一下说:“哪能呢!我告诉他干什么?!我只说是身体不舒服。”程墨雨听了,略微松了口气。耿小袖接着说:“墨雨,我下个月就要到LA上班了。明天韩晋年就要回国去一趟,联系生意上的事。他一回来,我们的新公司就可以正式运作了。”

程墨雨说:“小袖,我现在对你的公司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怀孕的事感兴趣。等你过来的时候,我们真得好好谈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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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在君慧来美国做商务考察成行的前几天,给君慧打了个电话,要君慧如果方便的话,就到南京她的家去一趟,看一看她的儿子浩浩,还有把她的离婚证书带过来。君慧答应了,说她自己开车到南京去。她问费宁还要她带些什么?费宁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要君慧给她带些内裤和胸罩过来。费宁笑着说:“美国这边的Underwear特别贵,一个稍微像样点的胸罩就要四、五十美金。当初来的时候没想到要留下来,因此没多带。在这边买吧,又舍不得花那个钱。不过你千万别跟别人家说。”

君慧一听笑了,她开玩笑说:“是这样啊。那我干脆多带些这玩意儿过去,到时候在那边摆个摊子,说不定还能捞点饭钱呢。”

费宁把君慧要来美国做商务考察的事告诉了方清凉。方清凉跟君慧只见过几次面,她是到北京上大学后,每次回南京度假找费宁时,跟君慧凑在一起的。她对君慧的印象还算可以。她听了费宁的话后,说:“什么商务考察,那其实都是虚招,是在签证的时候用的词,其实说白了还不是利用公费进行豪华旅游吗?!我们这边每天几乎都有大陆来的这种旅游团。有的人还带了不少的钱来赌博的,输了几万、几十万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钱。君慧他们来了,一定也会上拉斯韦加斯来吧?!这里是大陆旅游团的必经之处。”

费宁说:“是的。他们只在LA呆两天,然后就去赌城。”

方清凉沉吟一下,说:“这样吧,费宁,你跟程墨雨两人不是都还没有来过拉斯韦加斯吗?这次趁着君慧来了,你们干脆一起过来玩两天吧。我们都快有八年时间没见面了,每次都是在电话里磨嘴皮子,要不就是看不到庐山真面目的照片,也不知道大家到底都变成什么模样了。我还想看看程墨雨这小子这几年长进了没有。我跟他自从在纽约分别后,到现在也快有四年了。”

费宁支吾了一会说:“我倒是想出去玩两天的,到美国半年多了,东西南北还没搞清楚。不过,程墨雨他去不去我就不敢说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再跟他搞在一起。”

方清凉一听这话,忍不住就数落说:“费宁,我说你呀,你怎么还是这么死心眼呢?!他程墨雨怎么啦?能把你吃了?!你们不就谈了几年不痛不痒的恋爱吗?!都什么年月了,还对这种事耿耿于怀的。你既然不想跟他死灰复燃,还怕惹火上身啊?!”

费宁叹了口气说:“我们的接触如果搞得太近乎了,总归是不太好的。上一次程墨雨他太太从纽约过来了,就是因为我跟程墨雨以前的事,弄得他们两人很不愉快,我也非常尴尬。所以,现在我不太想再跟他搅在一起。”她顺便将那次耿小袖跟程墨雨闹误会的事,跟方清凉说了一下。

方清凉说:“可是,费宁,我想这事总不能怪你吧?是程墨雨他对他老婆隐瞒过去在先,又是他老婆疑神疑鬼在后,你呢,还是受了委曲。这种事,你只要自己心里坦荡,管别人家怎么说呢!再说了,即便你跟程墨雨又好上了,别人又能怎么样?!在美国,只要不犯法,个人的权益是受到保护的。程墨雨结婚后总不至于害了妻管严吧?他这人,做事情总是缩头缩尾的,有贼心没有贼胆,你也别指望他真会跟你有什么重温旧梦的浪漫事。当初我和他都在纽约混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见了我,好像有那么想跟我好的意思,又故意装正经。一付没出息的熊样。”

费宁笑了起来,说:“你别说了,清凉,我身上都快起鸡皮疙瘩了。程墨雨要真是你说的这号人,我当初还会看上他?!反正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自己跟他说去。”

方清凉说:“程墨雨不是有车吗?到时候你们就坐他的车过来。回头我再跟他说一下。他太太也真是的,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老公,倒把气撒到你们俩身上来了。”


程墨雨这些天因为耿小袖突然怀孕的事,搞得终日心神不定的。他想了几天,最后决定还是要耿小袖把胎儿给拿掉。他的理由很简单:他现在正在读博士,整天忙得没头没脑的,到时候根本就无暇顾及小孩。而耿小袖过来后,除非她辞了韩晋年公司那边的工作,不然的话,她也没有时间照顾小孩。另外,他的潜意识里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那个小孩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这话虽然不好向耿小袖说,即便是说了,而且也是事实,耿小袖照样也不会告诉他,那小孩不是他的。但是,有时他又为自己的这种龌龊的心理感到不安:倘若小孩真是他的,那他的良心该放在何处?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妻子的忠贞,他还有人性没有?!

但是,耿小袖的意见,却是坚持要将小孩生下来。她说,她早就想要个小孩了,而且,有了小孩后,也未必就会拖他们的后腿。他们可以让他们的父母过来带小孩,或者出钱把小孩寄托给别人家带。程墨雨听耿小袖那付坚决的样子,也不好马上就摊牌。他想,还是等耿小袖过来后,再慢慢定夺吧。耿小袖既然那么喜欢这小孩,那也说明她心中无鬼,小孩一定是他们两人的结晶。

天无绝人之路,程墨雨想。要是小孩真的生下来了,也未必就都是坏事。他跟耿小袖的关系,可能说不定也会因此稳定下来。但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做一个来自陌生世界的人的父亲了,他又焦灼不安起来,心里只觉得十分的别扭。

程墨雨接到方清凉电话的时候,刚刚从实验室出来。他听到方清凉要他跟费宁和君慧一起上拉斯韦加斯去玩,先是愣了一下。他问说:“清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费宁的意思?”

方清凉说:“是我的意思。你不是有车子吗?你就送她们过来就是了。再说了,咱们同学都有多少年没聚会了。你就算给我一点面子行不行?!”

程墨雨叹口气说:“清凉,我给你面子可以,可是问题是别人家给不给我面子。我现在跟费宁凑在一起,别提有多别扭。这瓜田李下的滋味,我算是尝够了。”

方清凉说:“费宁她已经不再推辞了。不就两天时间吗?况且你们中间还有个灵牙利嘴的君慧呢,你想动歪心眼都没有机会。”

程墨雨说:“我最操心就是这个君慧,大大咧咧的,口没遮拦。我当初都怀疑她能不能嫁得出去。这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方清凉大声说:“程墨雨,这事你得听我的,就这么定了。不然的话,费宁她们来了,我就把你当初在纽约时想打我主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们!”

程墨雨一听急了,他冷笑说:“方清凉,你说清楚,谁打你的主意了?!凭你?!”

方清凉笑着把手机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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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慧是在七月一日抵达西雅图的。

她到达的那天,西雅图细雨绵绵,整个城市都被雨雾笼罩着。君慧下了飞机,打了几个喷嚏,晚上的时候,就有些轻微的头晕了。第二天她一直呆在旅馆里,没有跟随同行的其他人出去逛雨景。她跟费宁打了个电话,抱怨说美国的天气实在是太损人了,她好几年都没有患感冒了,没想到刚进入美国,这病说来就来了。她吃了几个随身带的药片,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精神总算好了些。

君慧一行在西雅图呆了一天,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洛杉矶,然后住进了旅行团早就已经给他们安排好的旅馆。君慧一行一共是八个人,他们的护照由领头的市委宣传部的一位领导干部统一管理,以防万一考察团员的走失。不过大家协调的都挺好的,反正又是人生地疏的,单独行动不方便。

君慧一住下来,马上就给费宁打电话,要费宁过去找她。费宁接到她的电话后有点急,她在网上查了半天,才找到君慧所住的旅馆。但是到君慧旅馆没有直达的Bus,她只好直接从学校那边打的过去了。

君慧一见到她,劈头就问程墨雨怎么没跟她一起来?!费宁笑着说:“他现在忙得很,整天都在实验室里呆着。再说了,现在我跟他也就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了,不好意思去叫他。”

君慧说:“这怎么行?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躲开了?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叫他过来。”她拿起手机,问了费宁程墨雨的手机号码,就给他拨了过去。她一到西雅图,就买了一张美国的长途电话卡。她是个离不开电话的人。

程墨雨接到君慧的电话时,他人还在实验室里。君慧说:“程墨雨,你听出来我是谁了吗?”

程墨雨愣了一下,笑着说:“是君慧吧?什么时候到的?住下来了吗?”

君慧说:“还没有呢,就等着你来给我安排住处了。”

程墨雨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是不是费宁已经跟你在一起了?你们好好聊吧,有空过来我这里坐坐。”

君慧冷笑说:“程墨雨,你是不是想躲我了?是怕我要你请客还是怕我抖乎你以前的事?!”

程墨雨说:“没有的话。你们不是还要到拉斯韦加斯去吗?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君慧说:“不行,你要是还记得当年我给你们穿针引线的情谊,你现在就给我过来,我等着你。”

程墨雨问了一下君慧的住处,匆匆忙忙地就赶回到宿舍区,然后开了车上君慧住的旅馆去了。一路上,他不停地抽烟,一边为见面时该说的话打着腹稿。

费宁没想到君慧这么口没遮拦地就要程墨雨过来,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君慧笑着说:“看把你吓得!其实,我叫他过来,也就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他这些年变成什么样子了。嘿,当年我毕竟在你们俩中间,客串了那么长时间的电灯泡。”

费宁说:“你想见他,后天我们不是就要一起去拉斯韦加斯了吗?”

君慧说:“说来说去,费宁,你还是不想多跟他在一起。我不提从前的事就是了。”

君慧把费宁的离婚证书给了她,说:“你妈把这玩意儿给我的时候,还不住口的骂着周寒山。她要我告诉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争气。”

费宁涩涩地笑了笑。当她看到儿子浩浩的照片时,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君慧抹了抹眼角说:“这小家伙挺乖的,一见到我,吵着就要让我带他去找妈妈。他问说,你们是不是都不要他了。”

程墨雨来的时候,费宁跟君慧正在鉴赏那些Underwear。君慧一见到程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了起来,说:“你这哥们,人样看上去倒没什么变化,就是眼神蔫了不少。”

程墨雨看了一眼费宁,笑着对君慧说:“你不但没变,反而年轻了不少。难怪现在大家都闹海龟,还是国内的风水土地养人呐。”说完这话,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又看了一眼费宁,说:“当然了,我们加州的阳光也很迷人。你看,费宁不也是越来越年轻了?!”

费宁乜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说君慧就是了,干嘛搭上我。?!”

君慧笑着说:“好了,墨雨,你就别酸了。你跟费宁现在的事我也懒得管了,只要以后你们好好相处就行了。以我看哪,这人活着,难道除了卿卿我我之外,就没有别的乐事了?!你们歇歇吧,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程墨雨跟费宁听了这话,都默然无语。君慧笑着拿出两条“红塔山”香烟,递给程墨雨,说:“你看,没让你白跑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当初你跟费宁来往的时候,曾经给我们宿舍送过一个大西瓜,我一直没忘掉这事。这两条烟就算是答谢你的。”

程墨雨慌忙接过了,谢了一下。费宁对君慧说:“你呀君慧,什么不好带,带烟干什么?!”

君慧笑着说:“心疼了是不是?大男人的,抽几支烟算什么?总比到外面胡混好吧?!”

费宁听了,默然无语。程墨雨忙岔开话头,笑着说:“君慧,这次你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君慧笑着说:“他呀?他是个钻钱眼的人,我要是让他跟我一起来,他肯定要替他的钱包伤心了。这几天他正在接待一位美国过去的华裔商人呢,说是有一笔重大的买卖要做。过些日子他可能也要过来一下。如果他的生意做成功了,将来我也想搬到加州来。到那时,费宁,墨雨,我们又可以无拘无束地凑在一起了。”


程墨雨跟费宁一直在君慧的旅馆房间里呆到十一点多。他们两人都在听着君慧一人说话。程墨雨没有想到,君慧除了生活方式改变了之外,其它的似乎还跟八年多前差不多。他忽然觉得很无聊,只是不得不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后来还是费宁看到他疲惫了,就提出要告辞,他才如释重负。

程墨雨上了车后,第一句话就问费宁:“费宁,你觉得君慧有什么变化吗?”

费宁想了一下,笑着说:“好像是有些变了。但是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变了。我觉得,可能还是我们已经变了,因此看人的角度就不一样了!说起来,可能这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不过,我到美国这才半年时间。我想,我跟她已经无法找回过去的那份默契了。”

程墨雨笑着说:“那你再回头来看我呢?”

费宁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她笑着说:“墨雨,但愿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我是说,你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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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在去拉斯韦加斯的前天晚上,给耿小袖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们几个同学要聚会的事。耿小袖听了,笑着说:“怎么你的同学都是女的?墨雨,看来你该忙不过来了!”

程墨雨笑着说:“我就是怕你起疑,所以先跟你汇报一下。我忙什么?不就是做个跟班的差役吗?”

耿小袖淡淡地说:“我起什么疑?是你自己多心了吧?!”

程墨雨盯着话筒,呆了一会。他觉得,自己跟耿小袖之间,现在是越来越难于沟通了。不知道耿小袖是不是因为怀孕了,脾气变大了,每次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口气都是这样硬梆梆的,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他以为,他早该将他和费宁的旧事忘记了,如果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的话。

他在出发前,把他的那辆车子全身上下擦了一遍,锃亮的耀眼。他又特意到Honda维修站换了机油,做了一下Transmission。毕竟是七年多的旧车子了,虽然从LA到拉斯韦加斯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但他还是担心万一车子在半路上搁浅,到时在那荒漠中,只怕要叫苦不迭。

七月四日,是美国的“独立日”。程墨雨跟费宁一大早就驱车去接君慧。君慧他们旅行团本来都是集体行动的,她要单独行动,程墨雨他们还得留下地址和ID号码,旅行团还有规定,就是君慧在晚上十二点前,一定要回到他们团在拉斯韦加斯预定的酒店,否则就要报警。程墨雨说:“这么严格,这不跟过去的‘连坐法’差不多了吗?”

君慧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前就有过团员随团出来旅游,然后突然失踪在美国黑下来的事。”

费宁说:“内华达那边监狱里,现在不知还关着多少黑下来的偷渡客。”

君慧笑着说:“没来美国之前,还以为美国多么多么了不起。可是这两天亲眼看了之后,也不过如此。这洛杉矶看上去还没有咱们上海繁华呢。谁愿意黑下来啊?!”

程墨雨说:“我看你们旅行团的行程,怎么全都安排在大城市呢?你要了解真实的美国,应该到中部去。像黄石公园,优胜美地,科罗拉多大峡谷等,一个都没在你们的旅行计划中,真不知道你们来美国到底是干什么的!”

费宁说:“他们本来就是来做商务考察的。”

程墨雨“嗤”地冷笑一声。

君慧上了车,笑着说:“墨雨,你到美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开这种破老爷车?!”

程墨雨脸色一红,嗫嚅着说:“我这车是刚到纽约时就买的,那时要买辆车子,可要了我半条命了。像我们这样,在美国顶多也就是个贫下中农,哪像你,老公是个大款,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一个资本家的贵太太。”

君慧正要说话,费宁忙抢过话头,笑着说:“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好好地看路边的风景吧。我这还是第一次深入美国内地呢。”

费宁跟君慧一路上不停地唠嗑着过去他们的同学事,某某某又离婚了,某某某又升迁了等等,一边长吁短叹的。程墨雨听得索然寡味。车子进入内华达州境内时,君慧看程墨雨一付疲惫的样子,就提出换上她来开车。程墨雨想到如果君慧开车的话,他跟费宁就得在一起聊天了,于是就以君慧没有国际驾照为由,谢绝了她的要求。

君慧跟费宁聊到了现在国内经济的热度,程墨雨笑着插话说:“现在不是流行海龟吗?什么时候我毕业了,也想回国去闯。”

君慧笑着说:“算了吧,就凭你这脑袋,现在在国内要不被人家卖了才怪呢!”

他们三人到达拉斯韦加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Strip大道上熙熙攘攘的,费宁拼命的跟方清凉打电话,却老打不通。君慧一路上喊着肚子饿,又闻到了路边上飘来的烤肉的香味,实在憋不住了,就要程墨雨就近找一家餐馆吃饭。

程墨雨将车子拐进了“新纽约”大酒店后面的停车场。这时,方清凉终于回电话了,她在得到程墨雨三人的停车处后,马上就赶了过来。君慧抱怨说:“要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跟着旅行团走呢!”

费宁见到方清凉时,忍不住吃了一惊。她跟方清凉已经有八年多没见面了,在她的印象中,方清凉一直是白嫩圆润的,一头黝黑的披肩长发。但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方清凉,却是个脸上没有多少肉的瘦高的女人了。她的短发和颧骨,映衬着一双略显呆滞的大眼睛,显得十分的夸张。

方清凉先跟君慧招呼过了,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她拉过费宁的手,笑着说:“宁宁,咱们分手,有八年多了吧?你呀,早就该到美国来了。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晚上我们好好再聊。”

费宁勉强笑了笑说:“清凉,看你的样子也不容易。不过,你毕竟是混过来了。”

方清凉看了看程墨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墨雨,每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怎么都是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你的人,还以为你有多深沉呢!”

程墨雨笑了一笑说:“说真的,清凉,我要跟你摆深沉,你还不知道东西南北呢!不说这些闲话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君慧已经饿得只剩下一张肚皮了。”

方清凉带三人到“新纽约”里吃过饭,然后到了她的家。 她的家位于唐人街不远的地方,那里是一幢四层楼的公寓。公寓的旁边,是一排的棕榈树。方清凉笑着指着房子说:“我的所有的家当,全都在这里了。”

君慧看了看房子,说:“天哪,方清凉,你这房子该值一千多万吧?”

方清凉笑着说:“我对房子倒没有什么价值概念。可能也就这个价吧。我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主要还是为了出租。我的这幢楼房,除了一楼大公寓的三个房间是我自己住之外,其它的房间,我全都出租了。”

程墨雨笑着说:“这就是你现在正在经营的生意?我一直纳闷你在做什么生意呢,原来你现在成了出租婆了。”

方清凉说:“你可以这样认为。墨雨,难道做生意还得有什么本质的分别吗?!”她看了一眼君慧,笑着说:“当然,这一点,君慧可能比我更清楚!是不是啊,君慧?”

君慧笑着说:“方清凉,我对做生意可是外行,你别扯上我。”

方清凉领着费宁和君慧进了她在一楼的房间。程墨雨烟瘾上来,在树下抽了一支烟。当他扔掉烟头,要进方清凉的房屋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孩,正带着一个大高个的黑人,朝这边走来。

程墨雨看到那女孩走近前来时,认出了她。他忍不住脱口对她说道:“Sofia,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孩白了他一眼,就仓促地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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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疑惑地进了方清凉的屋子。

方清凉屋子的大厅很宽敞,她是将原先大厅后面的一间卧室跟大厅之间的隔墙,给打开了。大厅里没有多少摆设,但是每一件都很精致,格调也很统一,使大厅看上去显得宽敞,明净,高雅。君慧笑着说:“清凉,你这房间的布局,虽然没有什么华贵的东西,但是却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方清凉心里得意,却笑着说:“我这还不是在附庸风雅吗?不过,我也的确不喜欢将整个房间布置得珠光宝气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家当都堆砌在一起,摆阔。”

君慧忽然想到自己家大厅的布局,不觉默然无语。她悄悄地看了费宁一眼,费宁也像是略有所思一般,朝她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一碰,君慧忙掉开头去。费宁笑着说:“清凉对艺术的感觉一向是很灵敏的。要不是当初她父亲反对,她说不定就要去报考艺术学校了。是不是这样,墨雨?”说着,她转头望着程墨雨。

程墨雨摸了摸鼻子,说:“好像是吧。不过,我还是觉得清凉当时上外语学院是上对了。搞艺术这玩意儿,吃力不讨好,除非你成了天底下那么几个寥寥有数的人之一,否则,你就要背着高雅的名声,穷困潦倒一辈子。艺术这东西,多了就滥了,不值钱了。不像钱这玩意儿,多多益善。你们可以想想看,一个国家,有那么五、六个名画家,那才叫艺术,是高雅;但是如果同样水平的名画家有一千个,那还有什么高雅可言?!尽管另外的那九千九百多个画家的技艺,跟已经功成名就的人差不多。这就跟女人一样,倘若天底下的女人都是美女,那也就没有所谓的美女了。就像你们三人,长相虽说都很出众,但是在我眼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如果你们中哪两位长得严重一点,那突出的另一位的效果就不一样了。”

方清凉忍不住笑着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君慧说:“程墨雨,费宁在你眼中,难道不是最好看的?”

程墨雨指着她说:“你这是转移话题。”他顿了一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说:“我记得方清凉刚刚跟她先前的那位洋大人闹别扭的时候,还在纽约的第五大道边上,给过路的行人画过一段时间每张五块钱的素描呢。我看过她画的,绝不比什么大画家来得差。后来清凉跟那洋马离了,得到了一笔补助金,这才攒下了如今这么大的家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是不是,清凉?!”

方清凉听程墨雨提到她以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脸色不觉红了起来。她怕程墨雨还要抖豁下去,就说:“ 程墨雨,你就别酸了。都什么年月的事了!”她笑着跟费宁和君慧说:“其实,我把客厅搞得宽敞一些,布局简单一点,主要还是为了实用,哪是什么高雅呢。你们知道,我的朋友多,平时少不了一些Party的,因此就要有个大地方。今天晚上我再请几位朋友来,搞个小Party,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费宁说:“清凉,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几位同学多年没见面了,大家还是在一起聊聊天吧。况且你也知道,我又不喜欢凑热闹。”

方清凉说:“什么话!我说你呀,费宁,你既然想在美国呆下来,就应该多走出去,跟各种各色的人接触,这样才能慢慢地融入美国的主流社会。”

程墨雨在一边冷冷地插话说:“清凉,什么是美国的主流社会?是有钱人的俱乐部呢,还是白人的社圈?或者是所谓的中产阶级?”

方清凉白了他一眼,说:“反正不是你这号人群聚的圈子。”

程墨雨笑了起来,说:“一提起这个什么‘主流社会’,就让我想起以前政治教科书中的‘资产阶级’一词,它到底是一种格调呢,还是一种集团?操,它什么也不是!”

方清凉生气了,她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她指着程墨雨说:“你看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不懂就别卖弄了行不行?!”

君慧笑着劝说道:“好了好了,都是玩笑话,何必当真呢!”

费宁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说:“你们俩一吵,倒让我像是又回到了中学时候。”说着,不觉又叹了一口气。方清凉绷了一会脸,跟着也笑。

程墨雨忽然又问方清凉说:“清凉,你们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福州来的女孩?年龄不大,十八、九岁左右?她应该才到这里不到三个月吧?”

方清凉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个女孩,英文名字好像叫Sofia,中文名字不知道。怎么,你认识她?”

君慧说:“程墨雨,你可真狠,居然连二十岁不到的姑娘都不放过!”

程墨雨叹了口气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原来是我在纽约时的邻居,好像是在一家地下服装厂上夜班的,现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清凉,她现在在干什么?我刚刚看到她带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黑人回来,可能是上她的公寓去了。”

方清凉说:“我很少去过问我的房客的工作和行动,我一般只关注他们的租房时的ID和房租,至于那些没有身份的,他们跟其他人Share房间,我就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在美国,隐私是得到绝对的尊重的。真出了事,我就找出租房间的主人。这个Sofia,是因为有一次她找我介绍她去酒店里当分牌员,我才对她有印象的。但是,她没有正式的身份,不能被酒店接收,因此只能干些黑工了。”她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说:“不过,如果她干的是那种黑工,那么她的收入,就很可观了。”

程墨雨说:“我当时也怀疑她是干那种事,后来又发现她不像是那种人。不过……,还真难说。”

费宁惘然地说:“你们说的那种黑工,到底是什么?”

方清凉笑着跟她说:“费宁,其实告诉你也没事,你也别大惊小怪的。墨雨怀疑他认识的这位女孩是个Whore,就是国内时下说的做鸡的。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份的问题,她这个职业的收入是你们难以想象的。可惜这Sofia她是黑在美国的,只能是偷偷摸摸的做,要是被警察捉住了就麻烦了,十有八九要被遣送回国。”

费宁在一边听的脸色都红了。君慧说:“我听说美国的娼妓是合法的,都有营业执照。”

方清凉说:“美国各个州的法律是不一样的。其实妓女也就是在内华达州和纽约是合法的,其他的州不容许卖淫。在内华达州监狱里关着的,就有很多非法身份的妓女。”

程墨雨叹气道:“美国政府也真是的。一个女人都混到了把自己都给卖了这种地步了,还要抓他们干什么?你们想,要是男人也有这种身体条件,他们到了衣食无着的地步,谁还会去顾什么廉耻?因此廉耻是专为女人设的。”

君慧笑着说:“程墨雨,看来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大家正说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程墨雨听着,好像是Sofia的声音,忙拔脚就要往外冲。方清凉一把拉住了他,说:“墨雨,你要见义勇为也要看看地方啊。这种事我见多了,哪天没有那么一两起的?!要是我每次都要拔刀相助,我这房东还当不当了?!”

她话才说完,忽然上面的楼道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又是一声女人的哭叫。程墨雨这回听清了,的确是Sofia的声音。费宁赶紧说:“清凉,要不你快打911报警。”

方清凉说:“不行!警察来了,那个女孩更要吃亏了,她没有身份,会被逮起来的!”

程墨雨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冲了出去。他来到二楼,只见Sofia正披头散发,半裸着身子,紧紧地抱住方才那位高大黑人的腿,她的嘴角正在淌着血。那位黑人赤裸着上身,右手抓着一件T衫,左手在掰着Sofia的手,一边摇头,一边挣扎着大腿往前走。

程墨雨忙将Sofia扶了起来,问她说:“Sofia,这是怎么回事?”

Sofia这时也顾不得见到熟人的羞耻了,说:“程大哥,他是个变态流氓,还不给钱!”

程墨雨心想:做这种事的,哪个不是流氓,至于吃了妓女的便宜不给钱的,那简直就是禽兽了。他跟那黑人说:“伙计,你把小费付给这位小姐,另外,向她道歉!”

黑人耸了耸肩膀,笑着说:“伙计,你知道,她是个不尽职的Bitch!她的服务没有满足我的要求,因此我不能给她小费。”

程墨雨把黑人的话转给Sofia,她嗫嚅着说:“黑鬼他不是人,他要把脏东西弄到我的脸上!”

程墨雨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对黑人说:“伙计,你快把小费给她,不然,我们马上Call911!”

黑人不理他,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要他让路。程墨雨以前在纽约时,曾经跟黑人交过手,因此心里不露怯。这时他早有准备,他一拳重重地就朝黑人的鼻孔揍了过去。黑人闷哼一声,往后便倒。

这时,方清凉三人也赶了上来。那黑人鼻孔出血,爬了起来,慌忙朝楼道的另一头跑了。方清凉说:“墨雨,你闯祸了!这黑鬼要是当地人,以后还不来找我的麻烦?!”

程墨雨笑着说:“你不用担心,出租婆!黑人大多是欺软怕硬的。他很可能只是来赌城游玩的,当地人谁会这样光天化日之下硬吃人家软豆腐的?!”

君惠惊魂初定,笑着说:“墨雨,没想到你还会来两着。”

程墨雨笑着说:“你以为所有的美国黑人都是泰森,乔丹啊?!”他问Sofia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Sofia哭着说:“我是两个多月前过来的。来之前,我的一位同乡说要介绍我到酒店作分牌员,还要我先汇给她五千美元做押金。没想到我来了之后,却找不到她了。原来她是欠了一笔赌债。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就……”

方清凉接过她的话说:“Sofia,不是我要赶你走,你现在赶紧得先离开这里,到其它什么地方躲一下。说不定那个老黑会报警的。如果你被警察逮住了,后果你自己也知道!”

Sofia谢过了程墨雨,随后匆匆忙忙地回房间收拾去了。程墨雨愣了一下,说:“这么说,我刚才出手,反而是害了她?!”

方清凉说:“你这人,到美国也有些年月了,还是这么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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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方清凉带着程墨雨三人去逛过赌城的Strip大道回来,忽然大老远地就看到她的公寓楼前面的棕榈树荫下,停着一辆警车。她心头一沉,对坐在她身边的程墨雨说:“糟糕,可能是你的麻烦来了!”

她将车子停在路边,跟他们三人说:“你们留在车里别动,我过去看看。”说着下了车,径直朝警车那边走了过去。

警车里下来一男一女两个白人警察。方清凉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说:“长官,我能帮你们的忙吗?”

男警察说:“当然可以。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下午我们接到举报,有个外地游客在这里遭受到暴力袭击。肇事者是个亚裔。我们想跟这里的房东取得联系。但是房东下午出去了。请问,小姐,你是这里的房客吗?”

方清凉吃了一惊:那个黑人果然不是好货,居然恶人先告状!她脸上不动声色,依旧平静地说:“我就是这里的房东,长官。我们这里下午的确遭受过暴力袭击,但是,肇事者却是个外地来的非裔,而受害者是住在这里的一位女士。我想,向你们举报的人没有说实话。我们可以对质。另外,我们还有其他的目击者可以作证。”

她回到停车处,跟程墨雨说:“墨雨,警察果然是来找你的。你不用惊惶,听我来处理这事。”

费宁和君慧都吓了一跳。费宁紧张地说:“打人虽然是犯法的,但错的明明是那个黑人。墨雨他该怎么办呢?!”

方清凉说:“这种事我处理多了。我们现在要死抓住一点,就是让那个黑鬼出来跟我们对质。如果他不敢出来,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她把车子开了过去,大家下了车。她指着程墨雨三人说:“长官,他们三人都是目击者。你可以询问他们。”

那位女警官先询问程墨雨,程墨雨说了一下事情发生的过程,最后说道:“我的确跟那个伙计有过肉体上的摩擦,但是我是在他撞击了我的肩膀之后,我出于自卫,才还手打了他的脸部。我说了,长官,我是自卫!”

然后女警官又相继询问了费宁,得到了相同的回答。当她问到君慧时,君慧因不通英语,由方清凉翻译,回答自然也是一样的。男警官于是问程墨雨说:“先生,你跟你提及的受到暴力袭击的那位女士原先相识吗?”

程墨雨想了想,看到方清凉悄悄地朝他眨了下眼睛,就说道:“我不认识她,长官。但是我的确看到她受到了那个伙计的袭击。”

警官转向方清凉问说:“小姐,你能告诉我们,那位女士的去处吗?”

方清凉笑着说:“长官,作为房东,我从来没有兴趣,也没有义务去关注我的房客的行踪的。”

两个警官走到一边嘀咕了一会,随后回来。男警官掏出一付手铐,将程墨雨的双手反扣在背后,说:“非常遗憾,先生,在没有得到准确的对质以前,你必须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

费宁着急地说:“但是,长官,他是无辜的呀!而且,他还是出于救人的目的。”

男警官笑着说:“女士,对我们执行公务的人来说,救人跟触犯法律是两码事。我对这位先生的骑士风度表示赞赏,但是,我的职责是维护治安和法律。我没有权利放过他。”

程墨雨被带到了警察局。警官除了他的手铐,将他关在一个装着铁栅门的房间里。方清凉和费宁、君慧随后也赶到了。方清凉变着法子跟那那两位警官软磨硬泡,但是他们的态度一直没有松懈。那男警官说,他必须等到那位黑人来对质之后,才能决定程墨雨的行为是否属实。但是他现在又没办法找到那位黑人,那位黑人只给他们留了个电话号码。而他给那位黑人拨了几次电话,都没有回应。方清凉说:“长官,也许这个号码根本就是假的。他本人或许早就已经离开了拉斯韦加斯。”

男警官说:“即便如此,你的朋友也要在这里呆到明天早上。如果他的运气好的话,那位非裔伙计不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那么他就可以在明天早上离开这里。当然,他还必须缴付适当的罚金。”

方清凉将这些话跟程墨雨说了。程墨雨苦笑着说:“既然这样,清凉,你们还是别纠缠下去了。你们晚上不是还要开Party吗?好好开心去吧,不要管我了。我今年流年不利,凡事不取!这次也算是我自作自受。本来今天晚上我还想到凯撒宫去好好耍几把钱,然后再看上一场脱衣Show的,现在看来只能在这小房间里做梦了。”

方清凉说:“都出这种事了,谁还有闲心开Party呐!”

费宁有点难过地说:“墨雨,都怪我,我本来不应该拉你来的!”

程墨雨笑着说:“你这人!明明我这是自己要来的,你干吗老是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呢!好了,要是我在一边的话,你们三人兴许聊起天来还不太畅快呢,现在正好少了一张多余的嘴。你看,坏事有时也会变成好事的。”

方清凉三人离开后,程墨雨呆在拘留室里,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他把今天自己所做过的事细细地回想了一遍,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自己在看到Sofia时所产生的冲动,骨子里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天生的有一种什么正义感,而只不过是想在费宁,方清凉,君慧她们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风度和作派罢了。只是在事情突发的时候,他没有顾得及细想这种充满意气的动机而已。倘若在平时碰到这种事,他可能早就错身而过了。

正孤寂间,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耿小袖打来的。他在前天晚上曾经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想告诉她他要和费宁跟君慧上拉斯韦加斯游玩的事,却没有打通。他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考虑是不是要将眼下的处境告诉耿小袖。最后他还是决定说实话,免得今后惹麻烦。他笑着说:“小袖,你根本猜不出来我现在在什么地方。我现在正在拉斯韦加斯的警察局里坐冷板凳呢!”

耿小袖说:“墨雨,你是不是喝多了?!我这想跟你说正经话呢!”

程墨雨说:“我没骗你,小袖。我是跟费宁和她的一个国内过来旅游的同学一起到这边来玩的。”

耿小袖听了这话,愣了一会,没有说话。程墨雨估计她可能不高兴了,就笑着说:“小袖,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的那个邻居福州女孩Sofia吗?”

耿小袖说:“她好像也在拉斯韦加斯吧。她离开曼哈顿的时候,还是我送她去的灰狗车站呢。她怎么啦?”

程墨雨于是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耿小袖叹了口气说:“墨雨,我看你真的是越来越小孩子气了!在做这种事之前,你就不会冷静地考虑一下利害关系吗?!本来我是想跟你商量正事的,没想到你却闹出了这种事。好了,你就好好在那呆着吧,也别胡思乱想了。反正我下个星期就要过去了。”

程墨雨问说:“还是出差吗?”

耿小袖说:“这次是搬过去了。”

程墨雨听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受。但是他心里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跟耿小袖重聚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可能再也不会像在曼哈顿时那般晶莹剔透了!

第二天一早,方清凉和费宁就来到了警察局,君慧昨晚上已经回到他们旅行团所在的Mirage酒店了。程墨雨还在酣睡。方清凉替他交了一千元的罚金。

程墨雨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看到费宁的眼圈有点发黑,知道她一定没睡好。这时太阳刚刚上来,他眯着眼看了看天空,笑着说:“没在这种鸟地方呆过,还真的看不出来阳光的刺眼!”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6-16 15:42:2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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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绝 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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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离开拉斯韦加斯之后,心情有些沉闷抑郁。主要是因为这几天跟君慧在一起聊了很多话,心里既是感慨,又是伤感。而她在赌城跟君慧分手后,心头忽而怅然若失,骤然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种熟悉的情味抛弃了一样。

那天回来的时候,车上只有她和程墨雨两人。在穿越过茫茫的旷野时,天空中飘洒着零蒙的细雨,远山雾气沉沉,了无生气。

程墨雨因为在警察局呆了一夜的缘故,心里还有一丝芥蒂,但是他在脸上没有表露出来。费宁却似乎窥透了他的心思,因此一路上极力想找些愉快的话题跟他聊,好让他开心。她没有想到,在这么多年以后,程墨雨做事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冲动。

程墨雨好像也看出了她心情的忧郁,就笑着说:“费宁,我听说,新娘子刚刚嫁到夫家去的时候,总是盼望娘家来人探望自己。而一旦娘家来人看过她之后又离开了,她的心里就会更加难受。君慧走了之后,费宁,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也是跟这新娘子一样的啊?”

费宁心里一酸,嘴上却说:“去你的!我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哪在乎这个呢!”

程墨雨笑着说:“那么你就一点都不想家了?这好像不太像你的性格吧?!说老实话,我现在倒是挺羡慕君慧的。美国虽好,毕竟没有像呆在国内时那么亲切。我想,君慧一走,你的心只怕也早已经跟着飞了!”

费宁叹了一口气,说:“说归说,不过,君慧来了之后,我的确是更想家了,特别是一想起我的儿子浩浩,心里就揪紧了。墨雨,你没有小孩,你可能不太理解我此时的心情的。”

程墨雨听了,忽然又想起耿小袖怀孕的事,心头有点乱。他笑着说:“费宁,如果现在再让你选择一次,我的意思是假设你现在还没有离婚,你是会要小孩呢,还是选择两个人的天地?”

费宁说:“我当然还是要小孩的,这跟婚姻是两码事!不过,当初我刚刚怀上儿子的时候,也有点惊慌失措,觉得突然有一天来了个亲切的陌生人,不知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哎,说白了,有时觉得自己也只有在儿子面前的时候,才会实实在在地体会到,自己长大了。没有小孩,也许永远体会不到这一点。”

程墨雨想了一会,说:“你们在有了小孩后,——我是说,你在跟你的那个令人厌恶的前夫的距离是拉近了,还是有些生疏了?毕竟你们中间有了个第三者。”

费宁笑着说:“我倒没有去注意这事,当然肯定会有些不一样了。墨雨,你跟耿小袖也结婚三年了,你们考虑过要小孩了吗?”

程墨雨笑了笑,断然地说:“没有。”

费宁说:“这可能是各人对生活的投入不一样罢了。我现在就很难想象,如果我失去婚姻之后,身边再没有一个值得我去关照护爱的亲人,我还能挺得住!不过,有的人会很快重新投入到新的婚姻或者爱情中去的,但是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

程墨雨笑着说:“我是压根就没有想到过要离婚的。我对婚姻抱的态度是,既婚之,则安之,因为我发现自己实在是太懒了!婚姻也容易培养惰性。”

费宁笑着说:“但是,假设说,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得不走到离婚这一步的时候,你又将如何处置呢?对不起,墨雨,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假设。”

程墨雨愣了一下。他以前还真的没有正儿八经地去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方面是他对自己太自信了,另一方面,也许是自己对耿小袖的了解,还只是停留在肤浅的层面。上一次耿小袖过来闹出的事,让他对她的内在性格,有了个新的了解。他对耿小袖的印象,一下子就从“她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一下子转变成了“她原来不是这个样子”。同时,他在暗地里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自尊心因为对耿小袖的看法的这种改变,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突然间明白,耿小袖也有这么一天会对他的刻意掩藏的心理,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因此,他的心理开始失去平衡了。其结果,便是对婚姻前景的隐忧。而这是他在两个月前根本就没有、也不屑于去考虑的事。

他尽管还在拼命地为自己的略微有些晃动的前景找到合理的借口,认为婚姻无非是一种共同的妥协,即使到了最坏的地步,也仍然可以通过自己的妥协,达成双方之间的谅解。但是,正是由于他以前缺乏对耿小袖的深度的了解,如今这个消极的因素,又反过来让他的内心极度地不安了。

他目视着前方的雨雾,眉头凝结。过了一会,他笑着对费宁说:“费宁,你提到的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从两个方面来看。首先,事情万一走到了这一步,假如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想这是不能成立的。因为我说过了,我懒得在婚姻事体上去招惹是非。就像上次耿小袖对你我的的误解,只要我是坦荡的,我想时间长了,她自然是会理解我的。”

费宁笑着说:“我想耿小袖她应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真是这样,墨雨,那是你的福气!”

程墨雨说:“其次,如果我们的婚姻出现的危机是由耿小袖她造成的,那事情就非我所能操纵的了。婚姻又不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如果有朝一日她真想要散伙了,那我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费宁笑着说:“听你这么说,你倒真的只是把你和耿小袖的关系,当作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婚姻义务了。因为你毕竟还是可以接受最后散伙的事实,也就是对这种义务的解除。”

程墨雨没想到费宁说出这种话来,他怔了一下,说道:“费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费宁叹口气说:“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听听你对婚姻的真实的想法。我想,看来你比我还是要超脱的多了。我在遭遇婚姻危机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婚的事,更没有考虑过什么顺其自然的解脱方法。因此到头来才会倍加痛苦。”

程墨雨听了,默然无语。他想,费宁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些话呢?难道她的作为婚姻过来的女人的敏感,已经嗅到了什么?!自从在跟耿小袖有了上次的冲突之后,他对女人们的感觉,开始刮目相看了。但是,费宁她嗅到的是什么呢?


费宁后来两天里,给家里打了三次电话长电话,她似乎只有从她母亲和儿子的话语中,才能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她发现,自己的意志远远要比原先想象的脆弱。而只有投入到学术研究中时,她的焦躁的情绪,才会渐渐地消退。

在Peter的研究室,除了她之外,还有三个博士后,以及四个博士生,另外有两位助理研究员。Peter是他们的Director,他们研究室的研究基金,都是由他申请的。每年的六月,都是他最忙的时候。这时他得赶着写申请Grant的报告,有的时候他一早来到他的办公室,关起门来,一忙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八、九点后,才离开研究室。

费宁对Peter的敬业精神非常钦佩,觉得他的一丝不苟的治学态度,很像她先前的导师杜宇。有时她去吃中饭的时候,看到聚精会神的Peter正在忙着,忍不住就会提醒他一下该吃午餐了。但是,她发现Peter却是很少吃午餐的。他经常是随手开了一听研究室里的软饮料,胡乱就着喝着,就对付了一餐。有次费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笑着跟他说:“Peter,你再这样下去,你的胃口要提出抗议的!”

Peter笑着说:“我想不会的,要抗议的话,十几年前它就把我打倒了!”

费宁觉得,Peter跟她们这些手下的关系,倒更像是相处融洽的同事。但是他们都尊重他。而Peter对她似乎比对别人更加亲切一些。有的时候他需要Relax一下时,他就会来到她的办公室,跟她轻松地聊上几句。而这时候,费宁又觉得Peter的身上,充满了奶糖般的孩子气。

在Peter的Grant报告就要完成的前两天,费宁在午餐之后,发现Peter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出他的办公室,喝上一听饮料。于是她就冲了一杯热咖啡,端着来到他的办公室前。她轻轻敲了一下门,里面没有回应,于是她便推门进去。

屋里的情景让她大吃了一惊:只见Peter正趴在桌子上,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满头是汗。他的样子显得十分的痛苦!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6-16 15:47:1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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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见状,慌忙把咖啡放在桌上,过去扶起Peter。Peter伸出软塌塌的手,指了指书架上的一个小塑料瓶子,示意费宁把它拿过来。费宁拿过瓶子一看,是止痛药。她赶紧倒了一颗药片出来,又去倒了一杯水,喂Peter服下。

Peter服药后约过了两分钟,他的疼痛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厉害了。费宁看着他痉挛的脸,于是毫不迟疑地就拿起电话,拨了C大医院的Emergency。

那时研究室里的人差不多都出去吃午饭了,只有费宁跟两个博士生还在。费宁和他们一起,跟着来到了医院的急诊室。Peter到了急诊室时,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根本无法回答医生提出的问题。医生问了费宁他们三人有关Peter的一些情况,他们都说以前没见过Peter有肚腹疼痛的经历。医生摸不准Peter的病况,就先给他喝了一小杯的止痛药水。过了一会儿,Peter的疼痛开始有些减轻了。

Peter将自己的症状跟医生说了,医生从他的疼痛部位断定,他可能是患了突发性的胰腺炎,需要留在医院里观察一些时间,才能做出最后的诊断。Peter谢过了费宁他们三人,要他们回研究室去,不要陪着他。费宁还在犹豫着,Peter躺在诊床上笑着说:“我没事的,这次可能是我的胃口向我提出抗议了。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过了一时半回就挺过去了。我身体抵抗能力强,快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回研究室了。你想,我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做。上帝也不会惠顾我,让我躺下来休息的。宁,你不必担心,你还是忙你的去吧。我还想早些看到你的新课题的成果呢!”

费宁想了想,觉得自己留下来也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她安慰了Peter几句,就回研究室了。

下午,费宁看了一会Paper,总是觉得心神不定。她的眼前老是晃过她临离开急诊室时,Peter的眼神中,掠过的一丝像暗夜中的火星逐渐熄灭的淡光。她有种不愉快的预感,就是Peter这次的骤然生病,可能并不像他自己所轻描淡写的那样,而是长期潜伏的痼疾的发作。在她心目中,Peter是个非常自信的学者,他对诸多学术问题的犀利与准确的把握,也正是源于他的这种自信心的。但是,当他的这种自信心体现在生活细节中的时候,有时就难免有些固执了。比如他对自己散漫生活作风的执著,最终造成了他的婚姻的破裂。而这个不幸的结局,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过分的执拗的话,其实还是可以避免的。还有就是他在日常餐饮的安排上,也是对自己的身体抱着过于肯定的态度,只注重晚餐的饱和享受,而忽略了早餐和午餐对身体健康的合理作用。这些都是令人担心的不良的生活习惯,而Peter他却多年如一日。

因此,这次他的病症的突发,是不容得乐观的。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费宁给医院急诊部打了个电话,询问Peter的病况。那边的护士告诉她,Peter已经转入住院部了。费宁心头一沉:看来她的担忧不幸终于成真了!她正想详细地问一下Peter的病况,护士却不愿意将详情告诉她,只说Peter正在特别护理之中,需要休息。

费宁放下手边的工作,匆匆忙忙地就往医院赶去。到美国这八个多月时间,她如此揪心地去光顾一个人,这还是第一次。平时,她总是将Peter视做是自己的师长,她从内心里尊敬他,包括他的为人。但是,此时在她的心目中,正在遭受痛楚的Peter,似乎一下子就成了她的一个要好的朋友,甚至是兄长。他需要得到她的关怀和照顾。

她来到特别护理室,只见Peter躺在病床上,正在做IV,旁边摆放着心电图仪器。他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她去找了负责Peter的医生询问病情。

那个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韩国人,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看上去很和气,文静。他要费宁叫他Choi。Choi在 问了费宁跟Peter的关系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告诉费宁,他们下午已经给Peter作了Ray-X和Ultrasound,但是还没有得到最后的诊断结果。他们认为,鉴于Peter的病情有可能比原先估计的要严重,因此,他们决定让Peter休息一个晚上后,如果他的状态允许,明天早上将给他做MRI观测。因为胰腺在B超等仪器下是查不出详致的情况的。

费宁焦急地问说:“那么,他的病有危险吗?”

Choi苦笑一下,说:“小姐,我不知道你说的危险指的是哪个方面的。如果是指生命危险的话,我不好回答你。但是如果是指病情的复杂化或者恶化的可能的话,我想,我们都得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因为据今天的临床诊断,Peter的病并不只是一般的胰腺炎!”

费宁暗地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Choi,他有可能是患了……”

Choi看着她,最后微微点了点头。费宁一下子呆住了:虽然她对医学是外行,但是,胰腺肿瘤她还是知道的。那是一种治愈的机会微乎其微的绝症,而且,患者届时还将罹受极为痛楚的肉体的折磨。

Choi看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就安慰她说:“当然,你也不必过于焦虑,我们希望明天他的结果出来,显示的是良性的状况。”他顿了一会,又问费宁,Peter家里有什么亲人?费宁把Peter离婚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Choi点点头说:“是这样。如果明天检查的情况对于病人不利,我想我们应该将他的病情通知他的女儿。因为考虑到Peter他目前的病情,他的手术将迫在眉睫。”

费宁在Peter病房里静静地坐着,眼睛失神地盯着挂在床边上方的塑料水袋中慢慢滴落的液体,心里一阵难受。她跟Peter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才半年多一些,而她真正的开始对他产生良好的印象,也只不过是她那次急性肺炎住院以后的事。那次住院后,她对Peter抱的不只是感激的态度,而是对他的看似不经意的那种体贴之心的由衷的赞赏。在她看来,在异国他乡,这是一种难得的温情。而这也是促使她最后决定留在美国的重要原因。但是,没想到她在这里刚刚准备开始新的事业的时候,Peter现在却突然倒下了,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她想,如果Peter这次万一有什么不测,那么她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位值得信赖的良师益友,还有Peter平时的乐观的生活态度给她带来的勇气和信念。这些勇气和信念,曾经让她在前一段时间经历不幸的婚变遭遇之后,重新焕发了冲击的劲头,最后终于挺了过来。

她望着Peter沉睡的突然显得憔悴不堪的脸,想起了他曾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的那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了,包括荣誉!”正是这么一个热爱生命和生活的人,厄运却毫不留情地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公平的!

费宁的眼睛禁不住一下子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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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在Peter的观测室里一直呆到晚上十一点,直到护士要求她离开病房时,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其间Peter醒过来一次,当他看到费宁站在他的床边时,先是惊讶,接着眉目间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喜悦之情。他笑着说:“宁,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刚才好像梦见了乞力马扎罗山,那是我二十年前去过的。”

费宁问他腹部还疼不疼,Peter说:“还有点,不过不是像白天那样针扎一样的刺疼,而是闷疼。”

费宁去叫来护士。护士问Peter还需要不需要打止痛剂?Peter摇摇头,笑着说:“我挺得住。一般的小痛,我挺一下就挨过去了。”


第二天,费宁先到研究室里,把昨天没有完成的材料整理了一遍,然后就赶到医院。她碰到Choi,Choi告诉她,今天Peter的状态看起来不错,他们准备给他做MRI。费宁不安地问Choi说:“依你看,Choi,Peter他可能性大吗?”

Choi说:“现在还很难说。万一他真的是患上了肿瘤症,我们必须马上给他动手术。你们最好做好通知他家里人的准备。”

费宁于是跟Peter说了一下情况,但是她没有提及他可能患了恶性肿瘤。Peter听说需要让她的女儿过来,就说:“Alex眼看就要开学了,我不想占用她的时间。而且,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生病的事,这样会影响到她的情绪的。”

费宁既不能告诉他实际情况,又不能说服他,于是只好等检查结果出来。Peter做过MRI后,Choi告诉费宁,情况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Peter的胰脏部分,果然发现了肿瘤,而且已经开始扩散了。Choi说:“Peter患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他可能也有过类似的症状,只是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现在我们必须马上给他动手术。而这时候,为了万一起见,他的亲属必须在身边。”

费宁知道了结果后,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是还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她没有勇气再跟Peter谈论要他女儿过来的事,这些事最后还是经几个医生会商之后,然后跟Peter说了实情。

Peter听到他的病况后,先是有点不太相信,因为他始终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自信。但是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事实时,他显得十分的镇定,他笑着跟费宁说:“也许上帝知道我离不开我的女儿,因此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让Alex来到我的身边陪伴我。”

他把Alex的电话给了费宁,叮嘱她在告诉Alex他的病情时,不要让她过分的惊讶和难受。另外,他说他也很想见他的前期一面。

Peter的手术是在第二天下午开始的,而Alex的飞机要到晚上的时候才到。费宁让他们研究室的一位博士生到机场去接Alex,她自己守在手术室的外面。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Choi他们神色疲惫地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费宁马上就向Choi询问情况。Choi的脸色凝重,他只说了一句话:“晚了,已经没法动手术清楚了!”

费宁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Choi的话,无疑将她的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给掐死了。她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健康,那么乐观的Peter,竟然一下子站到了死亡的门槛前。然而这又是不能不接受的事实!

当Peter从手术室推出来时,费宁看着他一下子变得虚弱苍白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晚上,Alex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她一看到Peter,忍不住就哭了起来。费宁没有跟她打招呼,她不想再受到Alex悲伤情绪的影响,就悄悄地离开了医院。

接下来的时间,Peter要定期做电疗和理疗。但是谁都清楚,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人道的救助手段罢了。Peter离开这个世界,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Alex在Peter身边呆了三天后,就被他打法回北卡去了。他不想让女儿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被他的阴影笼罩着。费宁每天都会到医院去看Peter一次,这让Peter相当感动。Peter说:“宁,你应该考虑找一个新的研究室了。你不能因为我而废了前程。我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费宁笑了笑。她不是没有考虑过今后自己的去向问题,但是她觉得,在此时Peter病入膏肓的时候,自己就在准备后路,她实在是于心不安,也做不出来。而他们研究室里的那些博士、博士后,在得知Peter患了绝症之后,早已经在另寻出路了。所谓树倒猢狲散。费宁为此深深地感到悲哀。但是话说回来,他们这些人也没必要为Peter做出个人的牺牲的。在美国,道德价值永远比不上实用的利益。费宁已经看透了这点,不过让她自己去做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心做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这个弱点,也许并不适合在美国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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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离开纽约了。耿小袖环顾着狭窄杂乱的房间,一种恋恋不舍的情愫,不觉油然而生了。

就这将近四百英尺的房间,她在这里住了三年,从肉体与精神上,在这里被圈限了三年。甚至那张床,那张书桌,在她住进来时,就没有从原有的位置挪动过。她在整理东西,搬移开一些桌椅的时候,才发现角落里原来早已经堆满了平时难以看见的灰尘。

如今看起来,即便是这些灰尘,也显得十分的生动亲切了。她想,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到底失落了多少珍贵的东西呢?这一点,也许是不该认真地去理论的。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个恋旧的人,尤其是眼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不堪回首的酸痛。

耿小袖觉得,她的本该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年时间,已经埋葬在这斗室之中了。

她订的机票是明天傍晚的。这个航班对她来说,将会是相当的沉重的。

昨天她曾经给程墨雨打了一个电话,问他需要她带什么东西过去。她盼望着程墨雨能说出一两件他们俩都珍惜的东西,比如摆在窗口的不经眼的海棠花,墙上的合影等。但是程墨雨却只是笑着说,只要她人过来就行了。

这是一句听起来亲切的空话。耿小袖想,这种口气,可能更符合程墨雨的性格。

耿小袖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程墨雨该带走的东西,其实他离开的时候早就带走了,而剩下的差不多全都是她的东西了。她把她认为是贵重的东西,收拾作两个大箱子装着,剩下的只好抛弃了。她想,如果不是时间紧迫的话,她可以将剩下的那些东西整理好托运过去的。程墨雨却说,该扔的还是扔了,不要婆婆妈妈的。

耿小袖跟程墨雨说,是不是连她也给扔掉算了!

前天,韩晋年从上海打电话过来告诉她,她必须在这个月下旬前,赶到洛杉矶上班,将“华年”公司所有的工作程序启动起来,包括账户。他将在月底时候回到洛杉矶,到时候,跟他一起来的可能还有国内的几个重要的客户。

耿小袖尽管还摸不清他们设在长滩的新公司“华年”经营的是什么业务,还有,支撑新公司的庞大的资金从何而来,但是她还是答应了韩晋年,马上赶到洛杉矶,先将公司的门面支撑起来。对她来说,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表现自己的机会,如果她将一切事务处理的好,她将给韩晋年一个意外的惊喜和不可忽视的颜色。她在“亚美”这边,因为受到韩晋年的青睐,公司里很多人都不服气,因此,她想到了新天地后,一定要好好地展露一下自己的才能。

韩晋年还特意关照她,新公司的事情,暂时先不要跟他们在纽约的“亚美”集团联系。他回来后,将会亲自处理两者之间的事。

耿小袖隐隐觉得,“华年”公司可能是韩晋年在商界中闯荡的另一张重要的牌。而且,她的命运似乎也已经跟这个至今还没有成为真正实体的公司牵扯在一起了。她原先以为,韩晋年只是个优秀的商人,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跟他深交之后,她发现,韩晋年的背景其实相当的复杂,而他展示给的她,只不过是个表象。在他的身上,她看不到实在的温情。他似乎是个八面玲珑的冷血动物。这跟她最初接触他时,那一付温文尔雅的、热情的外表,完全是两码事。

当她发现到韩晋年这些阴暗面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曾经因此感到过极度的不安和愧疚。但是,那一步既然已经跨出去了,任何反悔都不能补救了。

她觉得自己在无意间背叛了程墨雨,同时也背叛了自己。

一个多月前,也就是她跟韩晋年一起到洛杉矶操办“华年”公司的时候,她因为程墨雨的谎言,一气之下跟他闹翻了。那时,她觉得自己是意气甚于理智,一心想要置程墨雨于尴尬的境地而后快。其实,后来她想了想,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多少带着点报复的心理,一部分的确是出于被欺骗的气愤,但是,她的潜意识里,不可否认地也有借助韩晋年来平衡自己心理的念头:她不能容忍程墨雨那付对她的不在乎的样子。她想,如果程墨雨那次真的很在乎她的反应的话,那么他一定会紧紧地攥住她的心的。可惜的是,他仍然是那么的固执,那么的孩子气,那么的不近情理。

而相比之下,那时的韩晋年则要显得成熟的多、大气的多了。那天晚上,当她跟韩晋年在HILTON他的客房里喝酒的时候,她气愤地把手机砸掉了。后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最后迷迷糊糊地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她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睡在韩晋年的床上,一丝不挂。而韩晋年正在盥洗室冲澡。

那一刻,她只觉得天昏地暗。她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回避的、或者说是一直都是明知就里,但是还是极力地把握住自己去改变生活方式的种种努力,一下子全都落空了。就像一张本就透明的纸被捅破了一样,连虚饰的形式也存在了。就那么不经意的一时意气,一夜之间,她就将自己出卖了。

她躺在床上,泪如雨下。她恨程墨雨,恨韩晋年,更恨自己。后来韩晋年的安慰和许诺,都不能使她平心静气。她向像韩晋年提出了一个苛刻的妥协的条件,那就是韩晋年绝对不能将他们俩那天晚上的事公开出去,而且,在任何时候,韩晋年都不能去伤害程墨雨。另外,他们俩的事,仅此一次,以后韩晋年再也不能向她提出类似的要求。

韩晋年答应了。他看中耿小袖,倒不是为了性。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从那以后,耿小袖等于是给自己套上了一个精神枷锁。她一方面难免陷于对程墨雨的愧疚心理中,一方面又摆脱不了那天晚上的阴影的纠缠。更糟糕的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她在内心深处,其实还是爱着程墨雨的。对她来说,程墨雨是不可替代的。每次跟程墨雨通电话时,她都不得不故意摆着冰冷的样子,以便让程墨雨觉得是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有的时候,她也很想温柔地跟程墨雨聊上几句,但是,她又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很虚伪。她曾经为自己找了很多失身的理由,但最后发现,其实没有一个理由是站得住脚的。这也正是她愧恨无比的原因。

然而,更要命的是,她怀孕了!而且,就在她危险期的那两天,她同时跟程墨雨和韩晋年来过那事,因此,现在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肚子里的家伙是谁留下的了!不过,她内心里还是希望她怀的是程墨雨的种子,只有这样,她才会少一些愧恨,对程墨雨的爱也有了一丝寄托。但是,这一切只有等到小孩出世的时候,才能加以断定。而如果小孩不是程墨雨的,那么,她就只能往韩晋年设定的陷阱,更进一步的滑落下去了。她没有更多的选择的余地。除非她听从程墨雨的劝告,将小孩拿掉。不过,这样一来,她或许将一无所有了!她内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耿小袖正失神地打量着房间里四处乱扔的杂物,她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韩晋年打来的,心里略微有些失望。这些日子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她主动地跟程墨雨通电话,他也不会主动地打电话给她的。他好像在逃避着她。有时她不免怀着嫉妒的心理想,程墨雨会不会真的又跟费宁重归于好了。而这对她来说,似乎是很正常的、合情合理的事。因为自己跟韩晋年的事,她有时甚至希望程墨雨跟费宁真有那么一回事,这样,她的心理才会好受些。

韩晋年是在上海给她打的电话。他告诉耿小袖,他跟国内的客户已经签了一揽子的合同,第一笔合同投资的资金,将在三天后汇到他们的“华年”公司的账户上,到时候要耿小袖查收。耿小袖问了资金的数目,吓了一跳。那笔资金一共是三百六十万美金。韩晋年交待说:“大陆的投资资金到位后,你马上找到上次一起吃饭的Johnny,告诉他,我们约定的一切程序,都照常运行。就这样!”

耿小袖愣了一会。她只知道Johnny做的是房地产的生意,而韩晋年做的主要是服装的生意。他跟Johnny联手,不知道要搞什么生意?!

正愣怔间,忽然房间外面有人敲门。耿小袖不用开门,就知道是房东张太太来了。张太太知道她要走了,这几天对她突然热情起来。此时她推门进来,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满地的杂物,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小袖,这么说,你说走就走了?!真是的,在美国,做朋友也不容易。明天叫老张送一送你吧。”

耿小袖笑着说:“不用了,我的东西又不多,叫辆的士就成了。张太太,我这床跟桌子什么的带不走了,就留给你了。有空你帮忙处理一下。”

张太太伸手按了按床垫,觉得还硬实,于是笑着说:“好吧,邻居一场,到时候我让人来搬走。”

耿小袖估算了一下,她那些留下来的东西,至少还值得上三、四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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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看完了,还有吗?[em08][em08][em08][em08][em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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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乘坐的航班是在下午两点到达LAX的。程墨雨这一次可是早早地就到机场等着了。而且,他在上高速公路时,还从路边的墨西哥小贩那里,买了一束玫瑰花。



耿小袖从机场出来时,程墨雨大老远地就迎了上去。当他把玫瑰花递给耿小袖时,耿小袖差点吓了一跳。她笑着说:“墨雨,你这不会是拿我开心吧?!在我印象中,你这是第一次送花给我。”



程墨雨说:“你看你看,我的热情稍微出格了些,你又多虑了。这花就算是我对上次你来的时候不愉快的补偿吧。”



耿小袖接过花,放在眼前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她又能给予程墨雨什么样的补偿呢?!



在车上,程墨雨忽然记起上次他赶着到机场送耿小袖的事,于是便打开驾座前的盒子,拿出那张罚单,递给耿小袖。耿小袖看了一下日期,笑着说:“你还真惦着那
事啊?!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其实,后来我也想开了,我前后检讨了一下那件事,觉得自己的脾气还是大了点。而且,也让你在费宁面前显得难堪了。”



程墨雨笑着说:“本来就是你对自己缺乏自信。你想想看,你跟费宁相比,哪点差了?难道我放着这么出色的太太不亲热,还要去跟别的女人乱来吗?!”



耿小袖笑着说:“你现在变得嘴甜了。当时要是……”她本来想说,当时要是程墨雨乖巧一点,那天她也不至于那么自暴自弃了。但是一想到那天晚上在酒店里跟韩晋年发生的不堪回首的事情,她这话又说不出口了。



程墨雨以为她还在为上一次的事耿耿于怀,就笑着说:“好了,不提那些事了。小袖,上次不是说好了,我要请你到中国城吃饭吗?后来你临时有事,咱们没去成。晚上我要请你去吃正宗的川菜,为你接风洗尘。”



耿小袖笑着说:“既然这样,我想请另外一个人跟我们一起去。”



程墨雨愣了一下,说:“谁?不会是个不速之客吧?!是韩晋年吗?!”



耿小袖打了他一下,说:“你呀,想到哪儿去了!我想请的人是费宁。我想,上次的事,她也挺尴尬的,咱们应该向她赔个不是。另外,以后我们在一起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总不该为了一点小事闹不愉快吧?!况且她还是你的同学和旧人呢!”



程墨雨叹了口气,说:“小袖,我真不明白你们女人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这一没事了,又亲热上了。”



耿小袖到了公寓,把带来的两大箱子的东西收拾好了,就跟程墨雨商量说:“墨雨,以前我们在纽约时,住得紧了些,现在到这边了,我想我们不应该再跟别人Share房子了。那样多不方便。”



程墨雨皱了皱眉头说:“你的意思是要傅庸离开这公寓?可这话我怎么说的出口?当初也是我请他住进来的。再说了,我们两个人,住一个Bedroom就够了,何必多出来一个房间呢?!这一个房间就是七、八百块钱的房租呢。”



耿小袖说:“那另一个房间不是可以做你的书房吗?还有,你看,我们只有一个卫生间,每天都要跟另一个男人公用,多不方便!”



程墨雨嘟囔着说:“这事再说吧。我们总得先给傅庸打个招呼吧?!”



耿小袖说:“我主要还是为将来我们的孩子考虑的。孩子出来了,这房间摆得下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吗?”



程墨雨听了,慌忙说道:“小袖,你扯到哪里去了!孩子的事,我们还没有定下来要不要呢!”



耿小袖正色说道:“墨雨,我可跟你先说明白了,这孩子我是要定了!我可不想去做Abortion。”



程墨雨说:“你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上班了吗?到时候你挺着个大肚子,招摇过市,你还能做什么事呢?我觉得,以我们现在的条件,能把我们两人自己的事对付好就成了。孩子的事,过几年再说。你还年轻,又不用担心不能生。”



耿小袖说:“我想做的事,就一定会挺得过去的。这点不用你操心!你就等着做父亲就是了。”



程墨雨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里仍然不以为然。





费宁接到耿小袖请她一起出去吃饭的电话时,她正在医院里。Peter在进行电疗手术之后,差不多已经不能进食了,只能靠挂盐水来维持热量与营养的补充。不
到一个星期的时间,Peter的身体就瘦缩得不成样子了,脸上的颧骨高耸,眼睛凹陷,没有半点从前的神气了。而且,他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了,他发出的痛
苦的呻吟声,就像尖厉的刀子一样,在费宁的心里刮剔着。



他的Alex回到北卡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只是隔一两天打个电话过来。费宁看Peter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肯定有些失落的。Alex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寄托了。



费宁想了一下,就答应了耿小袖的邀请。



她想,上次耿小袖对程墨雨的误会,主要就是因她而起的,她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耿小袖好好沟通一下。毕竟耿小袖过来之后,今后他们之间还是免不了要接触的。



这次Peter的突然倒下,使她对人生的理解,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她没有想到,生命竟然会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如此看来,与貌似坚强的活着的愿望相比,没有什么真值得去认真计较的,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她回到公寓,先去冲了个澡。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自己柔软圆润的胴体,一边用劲呼吸着,感受着生命的活力。她让自己相信,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结实地充满了生机和血气。这时,她又想起了Peter,她的泪水与热水混合在一起,然后消逝了。



她将头发松松散散地扎成一束,然后穿了一套便装。将要出门的时候,小宋和小沈两人刚好回来。小沈端详了她一下,笑着说:“费宁姐,你晚上打扮的这么清爽,是不是去Dating啊?!”




费宁笑着说:“亏你想得起来!我男友那份闲情啊。”



程墨雨跟耿小袖正在公寓区的门口等着。费宁上了车,耿小袖就亲热地跟她聊了起来。程墨雨漫不经心地开着车,不是地瞥一眼后视镜。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女人们的面前,似乎一直都是孤独的。他不能真正进入她们的世界。



到了那家川菜馆,侍者拿了菜单过来。程墨雨猛地想到,费宁是不太喜欢吃辣的。于是他就先让费宁点菜。费宁看了一会菜单,笑着说:“这些菜我都不太熟悉,还是你们点吧。反正我的口味也不挑剔。”



耿小袖笑着说:“看这些菜名,好像都是挺地道的正宗四川菜色。那我就点几个特色川菜吧。”她点了几个菜,程墨雨听了,暗暗叫苦:那些菜全是辣得让人不知东西南北的货色。



他慌忙叫侍者先给他们上三杯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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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见费宁脸上气色不太好,就笑着问她,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程墨雨也觉察到了费宁疲惫的眼神,就让侍者给费宁倒了一杯热开水。费宁喝了两口。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你看,本来我也想让Waiter给你倒一杯热水的,没想到墨雨他倒抢先了。他现在也学会体贴人了!”



程墨雨听了这话,脸上有些尴尬。费宁心里明白耿小袖话锋里暗藏的意思,就笑着说:“是啊,以后你们俩又要在一起了,墨雨他总该学会关心人的。”



耿小袖说:“我啊,根本就不指望他来关心我。只要他心里有我,做了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我,我就满足了。”



费宁听了,看了一眼程墨雨,便低头默默地喝水。程墨雨担心耿小袖又说出什么带刺的话来,就岔开话题,问费宁说:“费宁,听傅庸说,你们老板生病住院了?他现在可是你的衣食父母。他不碍事吧?”



费宁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她摇摇头,说:“他患的是胰腺癌,已经到了晚期,要治好恐怕希望不大。我听那位主治的韩国医生说了,可能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说着,眼圈不觉红了。



程墨雨听了,呆了半晌。耿小袖说:“这胰腺癌挺麻烦的。以前我实习时,也见过一例。那患者生不如死,疼的没日没夜地叫唤,后来只能靠注射‘芬太尼’维持着,死去的时候,他人全身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太可怕了!”



程墨雨说:“小袖,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这不是吓人吗?!”



耿小袖看了看费宁,笑着说:“啊呀,费宁姐,对不起,我这嘴巴没遮拦,可别真吓了你!”



费宁轻轻地笑了笑,她知道耿小袖之所以这么直白地说话,明显地对她还是心存芥蒂的。程墨雨跟她说:“既然这样,费宁,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你今后的
去向了。所谓未雨绸缪,在美国,凡事都是以自我的利益为出发点的。万一你们老板不行了,你们没有了经费,研究所可不管你们的事。你自己得先做好准备才是,
别难为情。”



费宁说:“我现在也担心着这事。不过,看着Peter那付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心现在就去找出路的。这倒不是难为情,而是觉得良心上说不过去。”



程墨雨说:“说起来,你还是心太软了。你知道,在美国换老板这种事是很正常的,这又不涉及到伦理问题,你的良心是不受谴责的。反而是你如果耽搁了自己的正事,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耿小袖对程墨雨说:“人家费宁姐说不定早就胸有成竹了,就你瞎操心。你能帮得上忙吗?!”



费宁苦笑说:“我哪有什么胸有成竹?!最近我头绪乱得很,而且对这边的情况又不太熟悉。做我们人文研究的,没有大的名气和专家的推荐,还真很难申请到研究机构。现在只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不了还是回国去算了。”



程墨雨笑笑说:“算了吧,说这种气话干什么?!咱们不说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的话。不过你想想,你当时既然决定要留在这边了,就再也休想什么回去的事。人争
一口气,说得难听一些,你现在就是厚着脸皮,也得在这边混下去。不然你突然回去了,人家会怎么说你?!就你妈那脾气,她还不说死你?!”



费宁叹了口气,说:“当然,那也是万不得已的时候的事。”



耿小袖笑着说:“墨雨,你就别替费宁姐出主意了,人家的脸皮,可没有你那么厚!”



程墨雨瞪了她一下,说:“说什么呢,我这说正经的!”他跟费宁说:“我倒有个主意,你干脆在这里读个博士学位算了,到时你的身份也可以换成学生,如果能争取申请到奖学金,再混上几年,到时候在学校里做Faculty也不错。我觉得像你这样的性格,呆在学校里是最理想的。”



费宁说:“再说吧。现在要叫我再去考GRE,难度还是很大的。”



程墨雨说:“在美国直接申请入学,估计1700分以上就够了吧。”



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你可别听墨雨瞎胡说。你看他自己,到美国快六年了,换来换去的,到现在连一个博士学位都还没有拿到呢。”



程墨雨指点着她说:“你看你看,真是哪壶不开你拎哪壶。我那是两码事。”



菜上来了,费宁望着满桌子的红辣椒菜色,拎着筷子,不知道该往哪道菜下手。
耿小袖亲热地直往费宁面前的盘子夹菜,搞得费宁吃不是,不吃又不是。程墨雨皱着眉头,说:“小袖,你还是让费宁自己来吧。她不太会吃辣的。”



耿小袖说:“是吗?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费宁姐,那就只好请你自己随便了。”



程墨雨说:“费宁,要不给你上一碗清淡的面条吧?”



费宁笑着说:“算了。不要麻烦了,放着这么多的美味佳肴,我要不吃,那还不冷落了!”说着,她叉了一筷子“剁椒鱼”填进嘴里,但是随即她就被辣味给呛得张
大了嘴巴,赶紧喝了两口冰水,吐着舌头“咝咝”地吸气,一边说道:“看来还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辣味我还真的是受不了。”



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要我说呀,这要是不会吃辣,这吃饭的味道就折了一大半了。以前墨雨也是不能吃辣的,后来跟我在一起,调和了一些日子,现在也是无辣不香了。”



程墨雨说:“我这可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了。”



耿小袖看了他一下,用筷子敲着他的碗沿说:“嘿,你说好了,我是红的,还是黑的?!”



程墨雨笑着说:“我叫墨雨,你当然是黑的了。”





晚上回到公寓,耿小袖跟程墨雨说:“看来,你还是挺护着费宁的。你别看她表面上似乎温文尔雅的,其实肚子里的心计可不少。上一次的事情,我后来冷静下来想
了一下,觉得费宁她贸然地将你们俩从前的关系告诉给我,未必不是有意的。不管她在那之前知不知道你没跟我提过你们俩的事,但是,她当着我的面大谈你们俩的
关系,肯定是有不良的动机的。”



程墨雨说:“你又来了。不管她是什么动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况且今后我们两人又要厮守在一起了,什么事还能瞒得过你?!”



耿小袖笑着说:“我看你们男人都恨不得三妻四妾的,个个自以为风流,魅力出众,可是又有几个真正懂得女人的心思的?最后还不都得栽跟斗!”



程墨雨也笑着说:“你说到这事,我倒觉得那韩晋年算是这号人。你想,他跟你只不过是在餐馆里认识的,算是萍水相逢吧?!他凭什么就那么热心地让你到他的公
司去?而且现在还要让你在新公司里独当一面,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有这种好人。他韩晋年要是对你没有任何的居心,你打死我也不相信。我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
只眼罢了。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相信你是不会背着我干出什么荒唐事来的!”



耿小袖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了。她拿捏了一下情绪,笑着说:“墨雨,你对我真的就这么自信?!”



程墨雨叹了口气说:“小袖,在这种事上面,你说我除了相信你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咱们毕竟是三年多的夫妻了,有的事根本就没必要互相猜忌的,那样只会
伤了我们自己。自从上次你来这边,我受了憋闷之后,也才想得开的。而且,我也想过了,你有了身孕后,如果你不在乎我,你肯定会顺从我的意思,将小孩拿掉
的。”



耿小袖看着他,眼睛不觉红了。她拥住程墨雨,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轻声说道:“墨雨,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我的。我跟韩晋年虚与委蛇,不过是想让他帮我的忙,我哪会真心地和他周旋呢!等到哪一天我的身份定下来了,我自然会离开他的公司的。”



程墨雨说:“其实,我倒不是很在乎什么身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么多的人,不都是那样一步一步的挨过来的吗?我担心的倒是你,你如果是在利用韩晋年,他可是个老江湖了,岂有看不出来你的用心之理?!到时候你欠了他的人情,我们反而显得被动了。”



耿小袖说:“我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做事的,又不是真的受他的恩惠!他也是想笼络我,——你不知道,他在这边开的新公司的事,根本就不让‘亚美’那边的人插
手,他对那边的人只说是跟别人家合作经营的。我申办L-1的事很快就会有眉目了。L-1批下来后,我就可以申请绿卡了。他韩晋年办起这些黑事来,还真有一
手!你不能不佩服他!”



程墨雨冷笑道:“像他这种人,在纽约的黑白两道肯定都是吃得开的。只要有钱,在纽约再黑的事也办得成!你一定要留心他!还有——”他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我的意思,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我们现在都不能要小孩!”



耿小袖说:“这事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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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耿小袖开了程墨雨的那辆本田,来到长滩他们“华年”公司的办公处。他们的新办公处位于海边的一幢办公大厦的六楼,共有两个大办公室。耿小袖的办公室面向大海,透过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只见一片蔚蓝的汪洋,与天空交汇成一色,十分的赏心悦目。



耿小袖跟Johnny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过几天韩晋年就将从中国大陆回来,国内投资方的部分资金已经到位。耿小袖说:“Adams先生,韩先生让我转告你,他托你办的货,他到时候将如约和你交割。”



Johnny高兴地说:“我相信韩先生是个杰出的、守信用的商人,他是不会让我失望的。他要我订的货,我一直给他留着,没有出手。小袖,你告诉韩先生,请他放心好了!还有,小袖,你称呼我Johnny就可以了,这样显得更亲切一些。”



耿小袖笑着说:“那么,我就代表我们‘华年’公司谢谢你了,Johnny!”



Johnny笑着说:“小袖,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乖巧的女人。我很欣赏你的性格,我们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的!”



耿小袖接着就按照韩晋年留给她的号码,给他住的酒店房间打了个电话。她知道韩晋年是个夜猫子,晚上不过十二点,是不会上床睡觉的。此时正是上海那边晚上十
二点多,耿小袖估计他还没有睡下。但是,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有接。耿小袖想了想,便给那家酒店的总台拨了电话,问说韩晋年是不是住在他所给的分号房间?值
班的小姐查了一下,告诉她韩晋年的确是住在那个房间,但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已经退房离开了。



耿小袖心里有些纳闷。韩晋年本来告诉她,他要等到后天才离开上海的。他这时候退房,莫非要提前回到美国?如果是这样,按照他一向谨慎的办事态度,他应该会先给她打个电话的。



下午四点多,耿小袖收拾好办公室,正要离开,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一听是韩晋年打来的,就赶紧问他到了什么地方?韩晋年说他正在香港,他还要在那里呆两
天,有些商务上的事要处理。他问耿小袖跟Johnny联系上没有,耿小袖把Johnny的话跟他说了,然后问他说:“老板,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货啊?!我
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韩晋年笑着说:“过两天你就知道了,反正我们做的是合法的买卖。我们只要替投资方负责就行了!”



前天晚上,韩晋年给在台北的妻子许笠云打了个电话。他们已经有四个多月没见面了。许笠云本来过些日子要到纽约去,但是他的父亲生病住院了,她一时半会的又
走不开。她在电话里要韩晋年到台北来一趟,看望一下她父亲。许笠云说:“看老人的样子,恐怕时日不多了,他有几句话要当面跟你说。”



于是韩晋年便订了次日到香港的机票,然后再在香港转机,飞到台北。他给耿小袖打电话的时候,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台北的事。他跟耿小袖说过,他是离了婚的。



他给耿小袖通过电话后,就去了机场。在飞往台北的华航班机上,他的心绪,就跟窗外滚滚的白云一样起伏着。



他至今仍然忘不了十六年前,许笠云带他到台北见她的父亲,“亚美”集团的董事长的情景。她父亲板着脸问他:“年轻人,你知道我们家的背景吗?你娶了笠云,同时也接受了我的产业的一部分。你应该清楚你肩上的重任!”



当时,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向那位董事长做出什么信誓旦旦的承诺。后来,他凭自己的努力和出众的商务能力,在纽约为“亚美”开拓出一片新天地。当然,这里面离不开聪颖,贤能的许笠云的心血。



他觉得他对许笠云是尽了做丈夫的责任的。尽管在结婚后,他极力地想要深化对许笠云的感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到头来他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一层捅不破
的隔阂。说实话,许笠云无论是在姿色还是在气质上,都比他接触过的诸多女人要出色,但是他却不能从她哪里领略到刻骨铭心的爱情。他有时也想过,这里面的原
因,是不是他的自卑心理在作祟?!如果说真有这种心理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自己事业的成功,他的自信也已经足以将这种心理驱散了。



可是他仍然无法排斥许笠云只是作为自己妻子的角色。她始终不能在他心目中扮演一个哪怕是假想的情人。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很无奈的遗憾。因为许笠云毕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正是因了这一点,他们才能维持着一段在别人看来是美满的婚姻。



他曾想在婚姻之外去寻找情感的欠缺,但是许笠云的影子,反过来又让他排斥了许多出色的女性,包括耿小袖。——在气质上,耿小袖跟许笠云是不能相比的,她身
上的那份裹着她极力想要掩饰的小家子气的小家碧玉的脾性,跟许笠云的大家闺秀的气度,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韩晋年才会产生出剪辑的
灵感,倾心于耿小袖的。在他看来,如果说许笠云是一道名菜的话,那么耿小袖就像是一碟略带苦涩的清新野菜,很能调解他的胃口。



此外,他在耿小袖的身上,也有着一把算盘。他想要摆脱开“亚美”的阴影,在加州另辟一块天地,身边正需要耿小袖这样的女人。作为泡在商场中的老手,他是不
相信男人的。他觉得女人有时候比男人具有更多的使用价值,尤其是某个女人与你有着特殊的关系的时候,女人几乎就成了你的事业与财产的一部分了。女人在处理
男女之间的关系时,是不会像男人那样深思熟虑的。



当不久前耿小袖告诉他,她怀孕的事时,他有点吃惊。耿小袖还告诉他,小孩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因为她跟程墨雨呆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他们两人没有发生性关系。
韩晋年对她的话当然没有完全相信。他原先没有考虑到要跟耿小袖走这么远的,因此他建议耿小袖去做Abortion,但是她拒绝了他的要求。这成了他的一个
心病。在那以后,耿小袖也已小孩为借口,再也没有跟他亲热过。于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面对的不是一个看似柔顺的、头脑简单的女人。



他在四川呆了将近二十年,对那里的女人的辣劲,有着深深的体会。比如他的初恋的情人。他想,如果他对耿小袖的事处理不好,那很有可能酿成一出悲剧。而且,
迄今为止,耿小袖还相信他是离过婚的单身汉。他想,必要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该把真相告诉她?或者,他就该隐瞒着许笠云,在LA重筑爱巢,金屋藏娇?



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白云,心想,最好还是等到“华年”公司在加州扎稳脚跟之后,腾出心思来处理这事。今后,他要处心积虑面对的是许笠云,不管从哪方面来说,
她都要比耿小袖棘手。他见到她的父亲后,老人家会跟他说什么话,他心里已经十分清楚。再接下来,他能瞒得过许笠云,他在加州那边经营自留地的事吗?



这次回到上海,他跟他大学时的同学、如今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的谷石谈得十分投机。谷石现在是国内一家跨国公司的副总裁,在圈子里有着广泛的人脉。他的构想跟韩晋年一拍即合。韩晋年想,如果他们的合作成功的话,那么,他在加州的很快就会出头的。



飞机很快就飞到了桃园县的上空。韩晋年猛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他走的仓促,离开香港时,竟然忘了给许笠云和他们的儿子买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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