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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朔风飞扬--大唐西域战记(01.05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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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开拔了。
蜿蜒数十里的队伍有条不紊的向赤佛堂大道进发。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一家分乘两辆大车,由西凉团护卫,缓缓行进。除了躺在担架上和亲人洒泪而别的赫纳利王子,整个孽多城的百姓都手捧花环,来为他们的国王送行,人群中不时传来悲切的啜泣声,不一会,两辆马车就堆满了朝露犹存的花环。在阳光下显得五彩缤纷,本来应该是喜庆的绚丽多姿,现在显出的,只是一种凄美的悲怆。
载着阿米丽雅的马车不声不响地跟在骑着战马的李天郎后面,公主不时将帘子撩开一条细缝,频频扫视着自己的家乡,自己的臣民,也许这是最后一眼了,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再见了,家乡!
永别了,小勃律!
当高内芝率领得胜之师浩浩荡荡返回连云堡时,留守的边令诚还是满高兴的。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得胜了,不用傻呆在这里干等了,可以回家了,这么大的胜仗,封金赏田,加官进爵也是不在话下,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劳累的军马在连云堡休整两天后,一齐驰返安西。疏勒守捉使赵崇枇、拨换守捉合贾崇璀各率本部人马自回军镇。随征番部诸军也各归本部。高仙芝和边令诚则在牙兵、虎贲、凤翅三营汉兵簇拥下,押解苏失利之和其他小勃律俘虏直奔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准备向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复命后奔赴长安。
九月的西域,天气变化无常。尤其在翻越葱岭时,上山下山。几可经历四季,进入盆地之后,是为大唐直辖之地,可算迈进家门,对成千上万的士兵们来说,从这里开始,每迈进一步,就离家更近了一步。于是将士们的心情愈发舒畅起来,迈向家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老天爷似乎也额外开恩,葱岭以东。天高云淡,气候宜人,队伍行军的速度一日快过一日。九月也正是西域各种瓜果大熟之时,士卒们沿路都能购到甘甜的西瓜、桃子和新制的葡萄干,着实大快了一把朵颐。
欢声笑语从队首一直传到队尾,军官们也收起了平日里板起的面孔,神情愉悦地互相开着玩笑,当然,谈及最多的还是家。
一路风尘,李天郎竭力使老迈的苏失利之少受鞍马劳顿之苦,甚至偷偷将纳波王后所生的小王子交由阿米丽雅照看,即便如此,老王也是精疲力竭,萎靡不堪。李天郎甚至担惊他走不到龟兹就会一命呜呼。
越往东走,地域越是汉化,人烟也愈加繁华。公主多次被一座座商贾云集,骡马如流的城镇所惊讶,单单和孽多城相匹敌的市镇,一路上不下十来座。以前只听说过东土物华天宝,但只是从传闻和书籍中见到,如今亲眼目睹,确实令包括公主在内的据有小勃律人倍感惊讶,惊讶之余,羡慕更甚。
“这算什么,等你到了龟兹,还要更加繁华,至于再远地西洲,又更甚于龟兹,待进了玉门关,那中土的花花世界,岂是边塞诸人能够想象的!”李天郎在马上侃侃而谈,眉宇间洋溢着大唐的骄傲和自豪,“你到了长安,才会知道什么是天下!什么是巍巍中央王朝!”
“中土的繁华,我倒是听先祖说过,大唐建国前,是乃前隋,高昌王鞠伯雅就曾到过中土,还去了长安,几乎不想回来,还娶了个中土的华容公主做王后。他儿子鞠文泰在大唐开国就上表臣服,还热情接待了赴天竺取经的大唐高僧玄奘……。“
“高昌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它现在只是大唐的一个郡县,你说的这个鞠文泰,老的时候还发昏,叫器要和我大唐天子平起平坐,居然妄语称:‘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快邪!‘看见西域其他国家的使者入贡,还嘲笑说’既自为可汗,与唐天子等,何事拜谒其使?‘,他太夜郎自大了,不知道我大唐的厉害,当我大唐雄师真的兵临城下时,他却生生的给吓死了!呵呵!“
“哼,你其实不知,这个高昌国其实是个你们汉人的国家,鞠氏一族,都是很多年前迁居于此的汉人,你们汉人居然连汉人的国家都不放过……。”公主冷笑着说,对李天郎飞扬跋扈的盛唐霸气非常反感,“一个自称礼仪之邦的国家翻起脸来比大漠上横行的强盗还快,还狠!实在让人难以心服!”
李天郎心中一懔,言语不由一滞。知道自己的话触到了亡国公主的痛处,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难道没有大唐灭高昌,高昌就会有好日子么!还有后来地库车、焉耆,现在哪个不是在大唐统辖之下繁荣日甚?过去他们的那些所谓国王们能做到这点么!哪个广袤的帝国不是靠文治武功两把利剑劈出来的!尤其应当指出的是,大唐事实上并未向岭外地区派遣一兵一卒,其进军范围,仅西止于葱岭。岭外大唐统治皇权的确立,完全是河中诸国和鸟浒水域诸国主动投附的结果。在西边的另一强国大食早已基本上占领了波斯全境。军威之盛,不在大唐之下,这些国家之所以皆共同选择大唐而不选择大食为其投附对象,除了慑于大食锐利兵锋地压力外。对大食控制王室挟为傀儡,以及肆意征调其财税,贪婪盘剥,并强行推行其文化和宗教俯仰使各国传统的多元文化难以持续等等恶行既恐惧又反感;而选择降唐,却只不过对唐改称都督、刺史,对内照旧自为国王,唐朝既不派兵进驻,又不干涉其朝政,一元所失;并具有谋求唐朝政治保护性质。大有所得。因此,大唐以刀剑为后盾的“羁縻之策”可谓十分成功,即大唐对所治非汉民之地推行不收税,不索畜,不编户齐民,不归户部管理地百年大计。包括先前小勃律在内的诸多国家皆为乌浒水域十六羁縻州府之下。不仅享受了极为安宁平和的生活,也由此得到了来自大唐的各种好处……。明理的公主不可能不知道个中就里,但是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对高高在上的大唐言听计从。因此,李天郎不再打算和公主争辩,他冲马车上怒气冲冲的布帘笑了笑,轻轻说了句:“不争了,好好休息吧!”
确实,争论这个没有意义。
“嘿咳!”行军队伍里有人很响地清了清喉咙,那是西凉团有名的歌手马凤三的声音。
“来一个!来一个!来首有调调儿的!”来自陇西的士卒们七嘴八舌的响应道,“马灵儿来一个!来首花儿!”花儿是陇西民间十分流行的小调,既有汉地秦风之豪迈,也混杂了吐谷浑和吐蕃民乐的高亢悠扬。
见军官们没有反对,马凤三再次清了清喉咙,扯开陇西汉子特有的沙哑嗓音唱了起来:
“嘿咳哟呵呵——
黄河沿上牛吃水哟,
牛影子倒在水里。
我端起饭碗想起你哟,
面条捞不到嘴里。
哎咳哎咳哟……”
马凤三是用地道地陇西西部方言唱将出来的,有点雷同吐蕃语的陇西方言,像用舌头裹着,喉咙掖着一样,瓮声瓮气的,似乎还包裹着牛羊的膻气和春天田野的芬芳,如此韵味十足的乡曲野调,贯到李天郎耳中麻嗖嗖的,说不出是个啥滋味,但是受用之极。连公主也饶有兴致的掀开布帘,嘴里哼唱有声,一眼瞥见嘴角含笑的李天郎,又负气地放下了帘子。
“好!”“好!”“想家里的媳妇了吧?”“面条捞不到碗里,哈哈!”“他那媳妇,黑不溜秋一坨肉,有啥可想的,怕是想哪个相好的吧!”队伍里响起一阵喝彩和轰然大笑。
“再来一个!”有人大喊。
马凤三擦擦脸上的汗,嘿嘿的憨笑着,“咳咳,瞎编的,瞎编的!”又冲起哄的人大骂,“去他娘的,你媳妇才黑不溜秋呢!”
似乎有意唱对台戏,走在西凉团后面的蕃兵骑队也传出了欢快的歌声,居然还有都塔尔和手鼓伴奏,不用说,肯定是骑队里最能歌善舞的回鹘骠骑们。
先是一个嗓音洪亮的歌手领唱:
“哎,情人啊,情人!你不要再折磨我。
你已把我扔到火坑里,是否想毁掉我的命?”
接着成百骑手一齐应和:
“嘿,随格那西卡
嘿,随格那西卡
随格那西卡,塞丽玛利亚……”
虽然歌词听不懂,但幽默跳跃的欢快曲调很快感染了包括李天郎在内的所有人,他回头循声看看领唱的人,是那个在连云堡战役中称他为“雅罗珊”的回鹘小校,好象叫仆固萨尔,想不到有这么一副好歌喉。
在过门后仆固萨尔继续领唱道:
“河里的大蛇追着鱼而来。
牧人骑着马赶着羊而来。
我在时时刻刻想念你,
每晚在梦中见到你。
你来是为了安慰我?
或是为了火上加油烧死我?”
“嘿,随格那西卡
嘿,随格那西卡
随格那西卡,塞丽玛利亚……”
这次是包括汉人士卒在内的所有人都扯开嗓子吼了起来。
歌声结束,粗犷豪放的呐喊和呼哨声淹没了整个蕃兵骑队。李天郎不由自主用马鞭打着拍子,马车上传来清脆地啪啪声,那是公主在兴奋的拍着手。看来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这是什么曲儿,倒真好听!”李天郎说。
“这叫‘杰尔拉’,在‘握托拉西’(聚会)时必定要唱的曲子。歌中没有固定的歌词,都是即景发挥,唱得好坏,就全看领唱歌手的随机应变了……。”杜环兴致勃勃地说,“所以没有人敢说自己会唱所有的‘杰尔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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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警示的号角声划破长空。
要不是这突然而至的号角,歌声可能还会继续响彻云霄。
进入龟兹镇边界了!
队伍顿时雅雀无声。
只剩下得得地马蹄声和刀枪碰击的脆响。
“长安,你去过吗?”帘子后面在沉吟了半晌后,又出了声。
“去守,在那里呆了两年多!”李天郎也想换个轻松话题。
“真的传说中的那么大,那么漂亮么?”
“很大,很大!除了皇帝,还有一百多万人住在里面!你想想……”
“啊!”公主惊呼起来,“一百万人!不是吹牛吧!那是多少人啊!”
“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吧!”李天郎注意到前面高仙芝的队伍中奔出一名传令军校,正纵马往自己这里跑来,恩,有什么事?
“一百万啊!长安……。”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到了那里才知道父王生死……,你,你答应过我,要救父王的……。”
李天郎皱皱眉,心中一沉,是啊,自己做出了承诺,就是阿米丽雅唯一的指望,可是,他哪里来的本事能够救得大唐天子的罪臣,也许高仙芝……。
“都尉大人!大帅令大人将俘虏交牙兵营张达恭大人收押,并令大人即刻和他一起前行,准备入城复命!”
“遵命!”李天郎眉毛一扬,突然觉得异样,上午大军就经过了矗立在库车河畔的克孜尔尕啥烽燧,驻扎在连体双塔造型烽燧里的守兵当即向下一站发出了烟火信号,并派快马急驰大都护府禀告。照理说,进入龟兹境内后,安西节度使随时都能得知大军的动向,可以从容安排迎军盛典,让安西地达官贵人和百姓好好见识一下大胜归来的无敌雄师。可是,现在离龟兹城已经不过十里,居然在最后一个驿站都没有见到迎接的队伍。
奇怪!
肯定有问题!
李天郎来不及和公主道别,只是冲赵陵点点头,赵陵示意明白。随之一夹马腹,往高仙芝的中军奔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监军边令诚明白得很,高仙芝在连云堡就急急忙忙令刘单拟了报捷的折子,遣中使判官王廷芳飞马报送长安。他居然没有想到先行通报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凭高仙芝的聪明和心计,他会因偶然疏忽而忘记这么重要地事?鬼才相信!嘿嘿!也算他识相,送来的珠宝可称珍品,还说有福同享,不就是叫我这个监军给他多说好在么?倒知道求人了!那个满嘴粗口的杂胡夫蒙灵察本就不是什么好鸟,他绝对已经知道高仙芝越级上奏的事了,加上他身边历来和高仙芝不和的副都护程千里、大将军毕思琛等人一撺掇,回龟兹肯定要给高仙芝好看,这不,连迎接的人影都没有一个,还传令所有军将皆赴军府听令。嘿嘿,两个番子要干仗了,干起来也好,某家可是坐收渔利啊!
号角声声,旌旗翻动。
各营各队分由大小统领带队,自回原行军营驻扎。
数十名武威军高级文武官员乘马进入龟兹城,准备往都护府讲武大厅复命。无人迎接的待遇使不少人满腔怒火,一向沉稳的李嗣业都忍不住口出怨言。李天郎先看看领头的高仙芝,这位少年老成的副节度使依旧不露声色,与往日无异,对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埋怨声充耳不闻。旁边的封常清一直若有所思的咬着嘴唇,不停的捋着他不多的胡子。显得忧心忡忡。情形不妙啊,到底哪里出了毛病?
“娘的,再怎样也不该连杯酒都不备啊!老子在外面风餐露宿,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提着脑袋为朝廷卖命,好不容易打个胜仗,娘的……。”李天郎的耳朵里倒灌满了席元庆的大嗓门,“我呸他娘的老匹夫……。”
“节度使大人有令,传西征诸将进厅复命!”说话间,一干人已经来到军府门前,一群装素齐整的文官武将列队相迎。“娘的,好歹有活人出面了。”席元庆嘴里依旧牢骚不绝,“几月不见,个个吃得白胖了!倒会享福!”门前相迎的都是夫蒙灵察的亲信,包括副都护程千里,任押衙地大将军毕思琛,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
“诸位大人辛苦。”程千里不咸不淡地对诸人说,“节度使大人正在恭候各位呢!”说罢意味深长地瞄了高仙芝一眼,眼中颇有幸灾乐祸之色。李嗣业瞧在眼里,不由火起,刚要张嘴诘问,被封常清止住,只得闷头下马。
“有劳程大人出门远迎,仙芝先谢过!”高仙芝也淡淡地拱拱手,将缰绳扔给过来的牙兵,“请大人引路,不可让节度使久等。”
程千里干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所有人都陆续列队跟随。
“你个吃狗肠子的高丽奴才,狗屎吃蒙了心的杂种!”不等诸人全都进大厅,夫蒙灵察的怒吼声便震痛了每个人的耳膜,“不识抬举的高丽奴!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问你,于阗使谁与当奏得?”
“中丞。”高仙芝朗声回答,声音没有一丝慌张,依旧对夫蒙灵察恭敬有加,礼数得当,不卑不亢。
“焉耆镇守使谁边得?”夫蒙灵察地声音更大了。
“中丞。”高仙芝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神情更加恭敬。
“安西都知兵马使谁边得?”夫蒙灵察几乎是狂吼起来。
“还是中丞。”高仙芝愈发毕恭毕敬。此时李天郎眼中的高仙芝,就象一棵岿然不动的大树,在夫蒙灵察狂风暴雨般地呵斥中从容挺立,闲散而优雅。倒是一干本就窝火的武威军将校,见一进门便是劈头盖脸地训斥,不由对高仙芝的忍让大感愤懑,觉得太过不公,但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言顶撞权倾安西的节度使夫蒙灵察,只有转首对嘴角含笑的程千里怒目而视。谁都知道他是高仙芝的死对头,肯定是他在夫蒙灵察面前挑拔离间,倾尽谗言,搞得夫蒙灵察对得胜回来的高仙芝雷霆大怒。
见高仙芝低头应答,没有丝毫的反抗之意,抖尽威风的夫蒙灵察“哼”了一声,火气稍微平息了一些,“此既皆我所奏,亏得你还刻!如今倒是越发不长进起来,居然不待我处分悬奏捷书!据高丽奴此罪,合当斩,但缘新立大功,不欲处置,你好自为之!”
“谢大人!”高仙芝行礼退让一边,神色自若。
将高仙芝骂得狗血淋头的夫蒙灵察咕咕地喝了口热茶,翻着眼睛扫了座下一干部属,冷笑着说:“打了胜仗就了不得了?眼里就目中无人了?哼,什么时候都得有规矩!”武威军诸人一片喘气之声,人人脸上皆有不忿之色,性情暴躁的席元庆、贺娄余润之流气得肋骨咯吧着响。可夫蒙灵察仍旧不依不侥:“高仙芝,你的捷书写得好啊!谁写的啊?”
“营中书记刘单,”高仙芝答道,“大人,悬奏捷书为卑职之过……。”
听得报自己姓名,刘单身体不由一震,豆大的汗珠顿时从额头滚滚而下。
“住嘴!”夫蒙灵察口沫四溅,不由分说打断了高仙芝的话,恶狠狠的眼光标枪一样戳在战战兢兢的刘单身上,“听说刘单你很会作捷书啊。下次别忘了为本使也写上一篇!”
“大、大人……”刘单吓得牙齿咯咯直响,“大……。”再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这一切让夫蒙灵察非常满意,安西到底是他的,不管是谁,都不能触犯他这个安西四镇节度使的权威,他,夫蒙灵察,就是这里一手遮天的天王老子!
李天郎吐了口气。看看前面的高仙芝,注意到他垂下的双手很悠闲地弹着手指,就算定力非凡也不至于如此轻松。那,只能有一个解释,高仙芝一定是早有预谋。李天郎将目光继续向前,看到了上座的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一脸棕黄的虬髯将这位鹰目钩鼻的大唐波斯后裔衬托得无比凶悍,那道被突骑施箭手留下的伤疤很扎眼的将浓密的胡须犁开一道笔直的豁口,时时抽搐一下。公正地说,夫蒙灵察也是威震西域地大唐名将,战功赫赫。在田仁琬之后由疏勒守捉升任节度合。对原本甚不得志的高仙芝也是慧眼识真珠,屡屡提拔,使之很快在安西诸将中脱颖而出,但是不管论心计谋略还是治理韬略。夫蒙灵察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随着地位的上升,才能愈发显得捉襟见肘,不仅使他变得有些神经质地疾贤妒能,而且骄纵蛮横地脾气也一发不可收,这无疑大大削弱他统霸一主的气势。而今天这一通飞扬跋扈的叫嚣,无疑将李嗣业、田珍、刘单等原本不算高仙芝死党的人彻底推向了高仙芝,更不要说缺心眼的席元庆之流了。虽然挨了骂,可是由此成功地得到部属的效忠,真是以退为进的好计谋。夫蒙灵察骂归骂,此时根本不敢擅杀高仙芝,最令他狂怒的无非就是此次大捷没能算在他自己功劳簿上而已。高仙芝的示弱肯定让不少人觉得夫蒙灵察是个贪功卑劣的龌龊小人,倒反衬出高仙芝的大度和忍辱负重来,高明得紧啊!
岂止这么简单!
此时早有人将军府诸事细告边令诚,边令诚最担心的就是夫蒙灵察在打击高仙芝时削弱他的势力,压取他的功劳。因此,他连夜草拟了密折,飞送长安。不仅将高仙芝征伐小勃律的整个过程原原委委上奏给唐玄宗,也把高仙芝惹怒主帅夫蒙灵察的事情也细细禀明,言“仙芝立奇功,今将忧死”,当然折中少不了添油加醋的夸大渲染之词,着实替高仙芝喊了一把冤,而这,正是高仙芝求之不得的,也是他精心谋划中的重要一环。
只不过休息三天,东去长安的行军部队便又开拔了,高仙芝只带了张达恭统率的五百牙兵随行,出发时十分低调,甚至没有饮上一杯饯行酒。李天郎将西凉团呈务一一交于赵陵和马大元,谆谆嘱咐,方才偕阿米丽雅公主随队上路。没有了押解小勃律诸人的辛芝,倔十分洒脱,公主身上弥漫的花香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轻松,似乎在艰险的道路也变得平坦起来。张达恭惊讶他的神情,和初次见面时大有不同。确实,李天郎自己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讶然之余,倍感振奋,四肢百骸充满了活力与快意,这是一种很久很久以前的感觉,最后一次体验似乎是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连克十五名日本武士之后,可爱的美香几乎为他喊哑了嗓子,……
原以为这样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
秋风萧瑟,天气渐寒。
盘旋在枪尖上的西北风强劲飞舞,不断卷起阵阵沙尘,放肆地扑打在行军将士脸上,干涸了士卒们龟裂的嘴唇,迷离了战马的双眼。当一轮血红的夕阳慢慢向同样赤红的火焰山山脊西坠而下时,交河城如仙境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人困马乏的队伍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了。战马和骆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翕张的鼻孔兴奋的打着响鼻——它们感觉到了水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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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穿行天山阿拉沟、白杨沟、石窑子沟等一串山豁的筋疲力尽后,东去长安的队伍由达坂进入了今吐蕃盆地,成片的绿洲星罗棋布,点缀在干燥单调的戈壁滩上,犹如上天在盆地撒下的串串明珠。而曾经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地的交河,地处火焰山和盐山交界,把守着盆地的豁口,是防卫高昌西、北方地重要军事屏障。可以说是镇守盆地富庶绿洲的锁匙重镇,也是安西极为重要的西进后勤基地和交通枢纽。由此可经“金岭道”北去吉木萨尔地区的北庭都护府;也可由“白水涧道”抵西北的伊吾洲或西突厥故地于尔都斯草原;或者走“银山道”赴伊犁河谷、焉耆地区,此三道都必经交河。因此,该城从战国时代开始就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兵戎不断,不同朝代和民族最勇猛的战士都曾在这里洒下过热血。在那里,每一丝刚硬的风,每一丛茕茕挺立的骆驼刺,每一块滚动的沙砾,都可能螫伏着这些血洒疆场的英雄们孤傲的魂灵,他们奔腾不息的冲锋呐喊,随时都会在朔风中隐现。站在这样充满金戈铁马气息的要塞前,没有哪一位战士能保持心静若水,李天郎自然也不例外。
站在山上,五里外的交河城尽收眼底,山下的河边,张达恭正在指挥部下搭建营帐。尽管不是在打仗,但武威军军纪不变,包括高仙芝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入城住宿,全部在离城五里外的河岸扎营。交河守捉使早就带领大批城中显贵在城外迎接。力劝高仙芝到城中居住,要设宴款待归朝队伍,又七嘴八舌地盛赞西征小勃律的大捷,几乎将此次胜利传奇化。确实。经此一战,大唐声威大震。连远在西边的扶林、大食也遣使投书以示修好,更不用说其它西域小国了。但李天郎不想参与这样的聚会,一半是因为他不想卷入官场漩涡,力保低调;一半是因为阿米丽雅,他不想让公主和她的家人作为这次胜利的战利品而为人品头论足。他知道,自己心中已经不可避免地印上了这个小勃律女子的深深烙印;不会再消逝了……。所以,他借口派遣骑哨,带上公主来到了山岗之上。
“好险峻的城市啊,真是天造地设地一座要塞,”依偎在李天郎胸前的公主轻声感叹,“也是多么美丽地一座城市啊!比孽多城还好!要是孽多城有这样的地势,也不会这么容易就陷落了……。”
整个交河城建在一个南北长约四里,东西宽不到一里的柳叶型河心岛上,四周崖岸壁立,被一条四、五丈深的河谷所环绕。只有东、南两道城门可入,可谓独踞天险,城中所有建筑,不管是官府还是民居,都封闭在高大厚实的围墙内,门口都背向大道,唯通过一条条小巷与贯穿城中东西南北的三条干道相连,显然是多年战乱促成的结果,这样的布局,倒也匠心独具,令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夕阳残留的余光洒落在城中尖顶或者圆顶的屋顶上,色勒出一片错落有致的美丽轮廓。城中心最为高大的建筑是一座高达近两丈的佛塔,白色的塔顶耸立在绚烂的晚霞中,格外引人注目。
再精心修筑的要塞,也没有抵挡住战无不胜的大唐铁骑,交河不止一次被唐军攻陷,最终彻底成为大唐的属地。尽管李天郎没有说话,但阿米丽雅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出神的向西边的交河眺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里面有寺院吗?”阿米丽雅的发丝在冷风中撩动着李天郎的鼻翼,也拔动着他的心弦。以前无数次经过交河,怎么就没有发现它固有的美丽,“我想进城去参拜佛祖,让他保佑我父王和亲人平安……,可以吗?”
李天郎低头吻吻公主的脖颈,用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温柔语气答道:“好!我这就陪你去!”
一阵马匹的嘶鸣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卸去挽具、鞍具的牲畜们欢快地跃入山下的河中,饮水洗浴,一解几天艰苦跋涉的辛劳。放牧的士卒扬着马鞭,高声吆喝着,远远可以看见“风雷”和“电策”围着牧群打转,汪汪吠叫着将离队的牲口赶回群体,干得非常尽职,也非常熟练,这也是它们非常喜欢的差使。不知哪个士卒粗声吼唱着一首歌,隐隐听来好象又是马凤三在唱他的花儿,最后一句“面条捞不到嘴里”顺风飘进了李天郎和公主的耳朵里。
“白日登山望烽火,
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
公主琵琶幽怨多。”
李天郎吟诵的七言绝句,描写的是西汉时,送行乌孙公主远嫁的队伍停留交河时的凄美情景。由感而发,情至肺腑,同为公主的阿米丽雅凝神细听,跟着李天郎喃喃而念,强烈的共鸣使她心潮澎湃。
“多美的诗句啊!”阿米丽雅的双眼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真是好文才啊!不知道诗里说的公主是不是我的祖先?”看见李天郎一愣,公主擦擦眼角微笑道:“我不是给你说过高昌国的鞠氏一族吗?他们有个公主曾经远嫁给西边地月氏人,就是建立伟大贵霜帝国的高贵种族,而贵霜帝国的建立者,很大部分则来自更西边的地方。据说他们是一个叫亚历山大的首领所率领的强大军队后裔,这支军队曾经席卷了西边所有的国家,包括你们汉人所说的波斯、天竺等地,后来他们当中有些人留了下来,和月氏人一起建立了贵霜帝国……。”
“这些人是什么人呢?是现在的大食人吗?”李天郎轻抖马缰,缓缓下山往交河城去。
“大食人?肯定不是!”提到大食人,阿米丽雅轻蔑地摇摇头,“那个时候可能他们还是猴子呢!我看过有关古书,也见这些先祖的画像。他们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健硕,皮肤白皙,高鼻深目。和大食人截然不同!尤其令人自豪的是,他们有自己优秀的文化,你看这个,”公主掏出一枚闪闪发亮地金币,上面有一位戴着奇特头盔的国王头像和长着翅膀的天使图案,此外还有一行精美的文字,“这是他们古代的神,上面的文字在贵霜帝国时代都没有几个人认识了,据说也传自西方,意思是王中之王……。”
“他们的神就是长翅膀的那种?可比不得我们的飞天女神……,”李天郎一手接过金币仔细察看,一手搂紧了公主的腰,下山的路真陡。
“啊,不是,贵霜帝国崇信佛教,是佛祖最先光顾的地方之一,”阿米丽雅骄傲的说,“如今西域和中原的佛教,都是东行的沙门们从贵霜带去的,所以说我们那里是佛教的圣地,否则你们的那个玄奘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取经了!”公主一脸的自豪,“我们小勃律就是贵霜帝国的后代,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高昌公主的血亲,我们一族中世代有人研究汉学,学习汉话,后来贵霜内乱,国之将亡,很多贵霜贵族外逃,会说汉话的一支甚至逃到你们称为西蜀的偏远之地,你们汉人《三国演义》里神出鬼没的诸葛孔明,还曾在奏章里谈到此事……。”
“怪不得你汉话说得如此流利!”李天郎恍然大悟。
“承丝绸要道的光,我的祖先收集了很多来自中原的书籍典故,后大唐册封我小勃律,和汉地交流日繁,我从小就学到了很多中原的文化,父王还叫珂黎布大相重金请来了一位汉人先生,教我和家人们四书五经。唉!说来怪,学出来的就我一个人!”
“那是因为你天资聪明……。”
“聪明有什么用?贵霜帝国如此文明强大也飞灰湮灭了,我贵有虚无的骄傲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亡国,一样成为大唐的俘虏?听人发落……。”
李天郎心里一沉,离长安越近,苏失利之离死亡就越近,自己对公主承诺的兑现之日也就越近,而自己又能怎样?长安,长安啊……。
最后一丝晚霞消融在火焰山后面,南门就要关闭了,李天郎带着公主随着最后一股人流进了交河城,沿着南北主干道北行,往城中心的寺院走去。道路两边非常热闹,来自西域各地的人们都想趁最后的时辰交易货物,沿着城内的大道,出入瓦市的人群络绎不绝。蒙着面纱的公主好奇地看着操着不同语言的商人们在一起喝卖还价,商品从有生命的牲口、猫狗鸟兽到无生命的铁器、瓷器、丝绸、琉璃、名胜牙、珠宝古玩甚至瓜果、粮食、种子、美酒一应俱全。看到公主的目光在几颗石榴上停留了片刻,李天郎笑着掏钱买了几个,亲手掰开了一个最大最红的,鲜美的石榴露出淡黄内膜下一颗颗晶莹的果肉,紧紧排列,透出新鲜的嫩白和粉红。“真美!跟你的肌肤一样漂亮!”李天郎脱口而出,说出后顿感失言,不由得尴尬万分。虽然蒙着脸,也可以感觉到阿米丽雅面红耳赤,一双绿眼睛几乎滴出水来。她娇嗔地瞟了李天郎一眼,从他手中接过石榴,取下两颗微微撩起面纱尝了尝,又取下几颗轻轻塞进李天郎嘴里,温柔地问:“甜吗?”李天郎赶紧点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穿过瓦市,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到寺院前。正准备关门地知客僧在接受了李天郎的几个铜钱后,一边咕哝他们快点,一边展颜示意他们进去。寺院规模不小。至少可容百名伽蓝,建筑装饰华美,看来这个寺院香火倒也不差,右边的一排厢房住满了挂单的僧人,形形色色的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公主只身进入大殿,虔诚的跪拜在佛祖面前,默默地为亲人祈福。李天郎不想打搅她和神的对话,悄悄退出大殿,在石梯下等候。一个拿着火把的僧人正沿着走廊点灯,猛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嘴里立刻骂骂咧咧起来。不一会儿,一个满脸气愤的年青沙门在叱骂声中从墙角后面转出,左右扫视了一下,重新找了个灯火明亮处,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地面,将一垛经书整整齐齐地放好,然后盘膝而坐,神情恭敬的拣出一本,全神贯注地阅看起来。好个勤奋修行的和尚,李天郎颔首微笑,信步走近,探头一看,不由眉头一皱,经书古色古香,已有不少残破,看来年头不短,上面全都是些弯弯曲曲形如蚯蚓的奇怪文字,李天郎一个字也不识。看看那僧人,拿着一本汉文地经书对照古经书左看右看,也是眉头紧皱,显然也正在犯愁。“施主懂得经书上的文字?”注意到有人在身边关注,年轻僧人抬头问道,眼中满是希望和急切。
“恩,一个字不识,这是什么字啊?波斯不是波斯,突厥不象突厥,更不似梵文……。”
看清对方是个军官,和尚一惊,站起身来向李天郎合十字礼:“小僧平难,来自长安净缘寺,往西域取经,也算有幸,取得这九十卷古代经书,天竺僧人称是华严经全卷,……”名为平难的和尚神情黯然地摇摇头,“方才小僧唐突了,望施主见谅。都是这深奥晦涩的经书给闹的……,饶是小僧精懂梵文和突厥文,这奇异的怯卢文却是一个不懂,也怪我贪心,一心希望获得华严经全本,也不管真假,一并取了来,书虽在手,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近日来我夜夜研读,始终不得其解……”说罢连连叹气。
“贵霜帝国的文字居然也不认得,亏你还精研佛学!你可知道有多少经文都是通过这怯卢文传到中原的?”不知什么时候公主已经站在两人旁边,“如今中土只知梵文为佛经文字之鼻祖,却不知优美的怯卢文同样是佛家之本源,真是孤陋寡闻,怪不得悟不得真经!”
“女施主言辞倒也犀利,照你所言,你倒是懂得这怯卢文?”平难语气虽然谦恭,但听得出大为不服,“即使你懂得怯卢文,又怎么敢称能悟得真经?会说汉话地人成千上万,便醍醐贯顶,悟得真法的人不过寥寥,这华严经一部就道尽天下万物之精髓……。”
“看来这位小师父一定是中原华严宗门下了,”阿米丽雅微笑着看了李天郎一眼,李天郎对佛经一窍不通,只有规规矩矩地听她细细讲解,“华严经原本有十万偈,中天竺迦毗罗卫国僧人佛驮跋陀罗在中原不过译出五十卷,几经编撰,又有六十卷之说,……。”
“我康藏国师法藏力推《八十华严》,中土如今流传八十……。”说到自己宗派,平难颇为在意,“女施主研读过几卷?”
“哦?居然有八十卷?我最后看到的汉译经书是于阗沙门实叉难陀编译的六十卷华严……,”平难自得地欲说辞,却被公主打断,“八十卷也好,六十卷也好,都是不全之作,中土僧人也真执着,拿着残缺经书研读不已。张嘴法界,闭嘴六相,把个‘一即一切,一切既一’说个烂熟,也不知悟到真经没有?”
听得公主这么一说,平难脸色顿时发白,正是要正本清源,他才克服千难万阻,历经风沙苦寒,千里迢迢前往西域取经,希望取得全经,不仅为华严宗立下奇功,也让自己由此修成大法,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宗师。
公主见平难黯然无语,颇觉不安,躬身施礼道:“小女子言重了!方才小女子说懂得怯卢文,小师父能够让我一观经文?说不定能帮上忙!也算小女子赔礼了!”
平难随手将其中一本递与公主,阿米丽雅接过认真翻阅起来。李天郎看看天色,嘴动了动,还是打消了提醒她回营的念头。反正今天高仙芝也在城里饮酒夜宿,明日至少午后才能动身了。
平难眼巴巴地看着一页页翻书的公主,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惊喜。但是公主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平难和李天郎都有不祥的预感。
“这应该是华严经五教之说的啊……,我虽不懂文字,但是看段落也是五部啊……,”平难眨巴着眼,声音越来越低。
“五教?可是法是我非门;缘生五性门;事理混融门;言尽理显门;法界无碍门五教?”公主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就对了!”
“是啊!是啊!正是这五教!女施主一定是居士,看来对我佛法很有心得,……”平难喜形于色地说:“五教十宗是我法藏大师心血所悟……。”
“可惜!可惜!”阿米丽雅摇头感叹,“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
“此经绝非华严经,书中五部分述的是怨憎、嗔恚、淫欲、忿怒、愚痴等五暗魔道……。”
平难笑容未尽便被巨大的惊惧所震骇,以至于整个脸都扭曲起来,“阿弥陀佛!这,这是……。”
“这是摩尼教的大正藏卷……,根本不是佛家华严……,”看到平难整个儿瘫软下去,公主不忍心地住了嘴。
“摩尼教?就是中土的明教吧?”李天郎问道,“我对教宗一窍不通,但也听说过,……”他弯腰拍拍平难的肩膀,“平难师父不必失望,所谓佛法无边,惟心研之,这样的磨难,也许是佛祖对你的考验,想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历时十数年,尝尽天下苦寒,师父还年轻,难道学不得玄奘法师吗?”
平难突然伏地捧书大恸,浑身抽搐不已。阿米丽雅蹲下身来,歉然道:“小女子让师父辛劳付之东流了……。”
“不是!不是女施主的错!都是我平难心怀私念,有愧佛祖的错!”平难擦干泪水,神情坚定的说,“我佛慈悲,让我能遇见女施主,免得让我贻笑大方,我谢都来不及呢!这位军爷说得对!我还有时间,我决定明日就起程折返天竺,再取真经,如若不然,我就埋骨西域,永不回中原一步!”
“其实西域虽远离中土,但同样有千百年文化之精髓流传,而其佛法更是有近水楼台之便,潜心修炼,一定会大有所得!”公主说道,“小师父意志坚定,心有我佛,相信会有修成大统地一天!”
平难合十行礼,公主和李天郎也一一还礼。
月光如水,晚风清凉。
李天郎牵着公主的手走出寺门,回头看去,呆立在走廊的平难僧袍飘飘,显得十分孤寂落魄。
“唉,真不该告诉他事实……,怪可怜的!”阿米丽雅说,“可是我又不会说谎……。”见李天郎不说话,公主捏捏他结满老茧的手掌,“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刚才说的话,西域也有千百年辉煌的文明啊,不同于中土,但也自成一家,你说的贵霜帝国,我以前都没听说过,看来,我要向你这个西域才女多多请教啊!”李天郎转眼看看公主,以前真没想到阿米丽雅如此博学多才。
“看来大唐将军眼里的西域还不止战马和刀剑啦,谁都有自己的骄傲……,”公主小声说,“可我现在肚子饿了。”
李天郎笑了,真的,两人都没吃晚饭呢!举目四顾,瓦市撤尽,只有前面不远处还有一簇人影,隐隐飘来面馕的清香,似乎是个小吃摊。“如蒙不弃,李天郎请公主吃饼……。对了,你刚才小女子的说法在哪里学的?说得相模象样,和汉人女子无异……,学得很快啊!”
公主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两弯奥斯曼草孕育出来的俏眉很好看地飞扬起来。
两人牵着马,漫步走向食摊,他们不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激斗马上就要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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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有关知识:1、大食(阿拉伯)弯刀制作精良,是世界三大名刀之一。真正的阿拉伯弯刀都是取印度乌兹铁矿所铸,有独特的冶炼花纹,十分锋利。在中世纪,印度出产的一种叫乌兹钢锭是制作刀剑的顶级用钢,每年阿拉伯商人都要向印度进口大量的钢锭用于武器制造。这种钢在铸造成刀剑时表面会有一种特殊的花纹——穆罕默德纹,所以它是属于花纹钢中的铸造型花纹钢,区别与折叠锻打形成的焊接型花纹钢(包括中国剑、马来刀等等)或者淬火型花纹钢(日本刀),当然,几乎所有古代的花纹钢都是用来制作武器的,因为花纹能够使刀刃在微观上形成锯齿(肉眼无法分辨),使得刀剑更加锋利。大马士革钢刀上魔性的花纹简直就是锋利和珍贵的象征。早期的大马士革钢刀是指使用印度、阿拉伯、土耳其等地使用乌兹钢制造的刀剑,其中以波斯的施西利弯刀最为锋利。
2、阿拉伯人的刀法重劈砍少直刺,其变化比不过中国和日本刀法。其武士虽然是单手持刀,但是刀一般都比较长,刀身宽,重量大,加上弧度大,劈砍时的威力特别大,可以把敌人连人带甲一同劈开。当然这需要有超常的腕力和臂力,伊斯兰骑士为了锻炼自己,经常单手抡大木锤(形状类似于一个顶部装把手的拳击用沙包),就像中国民间力士玩石锁那样。在实际战斗中,骑士们为了节省体力水平握持施西利弯刀,利用战马的速度向敌人冲过去,利用大马士革钢刀锋利的特性,在无声无息中将敌人的头颅削去!
3、回鹘、畏兀儿等。这些异称其实都是“维吾尔”一词的不同音译。回纥的国家制度,兼采突厥和唐制。可汗的子弟称特勒,别部领兵者称“设”。大臣有叶护、俟利发、达干、吐屯等,这是突厥地制度;另外《新唐书•回鹘传》说,还有“外宰相六、内宰相三,又有都督、将军、司马之号”,这些官称都是唐的制度。回纥在唐太宗时为瀚海都督府,那时,回纥的首领吐迷度虽然是唐朝的怀化大将军兼瀚海都督。但在其部落内则自称可汗。回纥可汗在“九姓铁勒”等部皆置都督,以管理各部事务。在其它部则派监使,以督责贡赋。监察政事,这个“监使”实际上也就相当于突厥在西域各国所置的吐屯。安史之乱以后,回纥成为北方继突厥而后起的一个大汗国,东北的奚、契丹等皆为其所役属。

只有三张木桌的小吃摊居然热热闹闹坐了不下十个人,看服饰似乎都是刚刚在瓦市做完交易的商人,包括痛饮马奶酒的突厥人,大嚼面馕的回鹘人,低头小声交谈的波斯人,还有三个操汉话的高昌人。李天郎眼光一扫,只有最外边的一桌还有空位,突然他眼角一动,感到莫名的警兆。是了,那桌有两双锋芒毕露的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这绝对是武士才有的凶悍目光——两个身着黑色大食长袍的人。两把修长的弯刀很嚣张地平放在他们伸手可及的桌上,占了很大一块位置。加上他们一脸杀气地模样,怪不得没有人和他们坐在一起。两人收回目光,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割下一块羊肉闷头吃了起来。可能是自己唐军军官的装束引起的猜疑和紧张吧,李天郎正这么想,阿米丽雅已经一步三跳地坐了过去,高兴地对忙活的汉人老板叫道:“店家,来最大盘的葱爆羊肉,三张饼,一壶烧刀子!”公主调皮地冲缓步埋头过去的李天郎眨眨眼,“烧刀子你喜欢喝!我也陪你!”
“好啊!”盯着两个大食人握小刀的手,李天郎坐了下来,看他们右手青筋暴现,骨节粗大,尽管长袍宽松,但依附旧看得出他们右臂远粗于左臂,这显然是艰苦练刀的结果。看桌上两把大食刀,比常人所用刀明显更长,分量自是不轻,其中一把居然以象牙装饰,光凭刀的精良制作,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一般的大食商人,也不象商队的保镖。
热气腾腾的酒菜端了上来,阿米丽雅轻挽云袖,给李天郎斟酒,皓腕上一支金灿灿的手镯在灯光中熠熠生辉。端起酒杯的李天郎注意到大食人两双眼睛一齐落在公主腕上,眼中满是惊异,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左耳坠个大金环的一人突然一伸手,粗鲁的扒开公主长袖,阿米丽雅措不及防,衣袖已被那只毛葺葺的左手抓住,大食人呲呲牙,用生硬的汉话问道:“你,手镯,哪里来的?”
公主又羞又怒,一甩袖子,厉声喝道:“大胆!把你的爪子拿回去!”
“哈哈哈!”金耳环一阵大笑,“这个,我们阿拉伯倭马亚王朝宫廷才有,你不该有!是不是偷的?快说!”
“小姐已经叫你把爪子拿回去了,你最好就拿回去!”李天郎不动声色地放下酒碗,冷冷地看着金耳环。
“呸!”金耳环轻蔑地看了李天郎一眼,猛然喊了一句什么,旁边另一个大食人抓起桌上的酒碗往天上抛去,金耳环一声低喝,左脚飞快抬起,踩住桌上的刀鞘,右手闪电般拔出了长长的弯刀。只见寒光闪动,酒碗在空中被吹成两半,残骸当啷一声落回桌上,刀口十分齐整。好刀法!要不是顾及这是在大唐地界,对方又是个唐军军官,恐怕这一刀就不是砍碗,而是直接砍在李天郎脑袋上了。
未等碎碗落地,金耳环得寸进尺,右手提刀挽个刀花,左手一翻,将阿米丽雅手腕紧紧捏住。
“小白脸。最好闭上你的嘴巴!”抛碗的大食人恶狠狠地说道,腔调甚是古怪。
“哗啦”话还未说完的,两眼就被一碗烧刀子浇得刺痛,抛碗的大食刀手呜啦一声下意识捂住双眼。
“嚓啦!”
“唔!”
“啊!”
突然暴起的李天郎腰间闪过一道弧光,血雾乍现,几滴鲜血飞溅在惊叫的公主身上。
刀光自下而上从李天郎腰间飞出,掠过金耳环抓住公主的左手,忽地翻身落下。“喀吃”一声穿桌而过,又一声闷哼,抛碗武士地右手刚刚摸到自己弯刀的刀柄,手掌便被钉在桌上。
“啊!啊!啊!”公主连声尖叫,作为女人,她不得不尖叫,如果你发现一支血淋淋的手还牢牢握住你的手腕,甩都甩不掉,而他的主人已经痛苦的拄刀跪地,断碗处喷涌的鲜血一直射到你脸上,任何女人都会骇极尖叫。
短短的一幕使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在呆滞了片刻后,轰地炸锅!
店老板大叫一声,手肢麻利地钻进了案板底下,突厥人、波斯人、回鹘人也发出各式各样的惊恐叫喊,只有高昌人反应最快。撒腿就跑,边跑边高喊“杀人了!官差快来!”
咬紧牙关地金耳环反手一刀,将抛碗武士被钉在桌上的手掌齐根斩下,那抛碗武士居然一声未吭,两人拿回自己的兵器,互相说了一句什么,扯下一段衣袍,胡乱包住淌血地伤口,冲手握“泼风”刀柄慢慢站起身来的李天郎怒视一眼,又看了看仍旧钉住断掌插在桌上的“大昆”胁差短刀,恨恨地用大食话咒骂着,转身飞步逃了开去。
“在哪?在哪?”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还有巡夜官差晃动的哗哗枷锁。
“没事吧?吓坏了?”李天郎扶住花容失色的公主,一使劲,将断手扯了下来,又掏出丝巾给公主擦拭血迹,“坐下歇会吧。”
刚拔出“大昆”,几个官差便闹嚷嚷地冲了过来,看见正在擦拭胁差血迹的李天郎,领头的军愣了愣,拱手问道,“这位大人,这里发生械斗……。”李天郎将刀缓缓入鞘,从怀里掏出武威军令牌:“我是武威军都尉李天郎,方才……”
“啊!是高大帅手下的磐石校尉!久闻大名!”几个官差尽皆悚然动容,领头地军士再次施礼道:“小的交河巡检令狐厌,见过大人,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令狐厌很快看到了两只血迹未干的断掌,有一只上还套着一个玉石戒指,象是大食人之物。
“两个大食狂徒不听劝戒,当街对我女眷不恭,拿着刀威迫本官,我只有小施惩戒,叫他们留下淫贼地爪子来……。”李天郎冲脸色还没恢复的老板招招手,“我有人证,详情请问店家。”
“大人说哪里话,这些大食人目无法纪,冒犯大人女眷,给他们点教训也是应该的!要是让高大帅或是守捉大人知道,恐怕就不是砍手那么简单,怕是要掉脑袋呢!”令狐厌拾起断手看了看,敬佩地说道,“大人好刀法!似乎是自下而上的挑砍,反手持刀,一刀就连肉带骨切下,创口平整,没有丝毫筋连,角度力道想必不差毫厘,速度更是匪夷所思,当真厉害!小的是头一次见到此种刀法。”其余几个官差也伸长脖子细看,看得懂看不懂的都啧啧惊叹。
李天郎笑了笑,看来这个精明能干的令狐厌也是个使刀好手,一眼就看出了个大概。“大昆”胁差比“泼风”横刀短,也比“泼风”轻,自然出刀就更快,同时也有利于避免伤及近在咫尺的阿米丽雅,所以李天郎不仅出刀无情,而且一出手就是平时几乎不用的左手快刀绝技。那戴金耳环的大食武士可算臂力惊人,亮出的一手固然也是漂亮之极,但大食弯刀十分沉重,而且是单手持握,只是长于劈砍,再浑厚的臂力也不能达到胁差短刀的速度,格斗经验丰富的李天郎一眼看他一出手就知道了对方的弱点,左手快刀恰好正是单手舞重刀的大食刀法克星,所以一刀击两人,赢得潇酒之极。
摸出几块碎银塞进令狐厌手里,李天郎笑道:“让大家劳累一场,拿去和弟兄们吃酒!”
“大人真是……,” 令狐厌推了推。李天郎双臂岿然不动,“那小的就收下了,那两个犯事的大食番鬼最好不要再在这里出现,要是碰到他们,老子替大人好好收拾他们!”
一个官差将李天郎的马牵了过来,令狐厌说道,“大人在连云堡屡建奇功,杀得番鬼们鬼哭狼嚎,让小地们好生敬仰,不如让小的们做东,请大人赏脸喝上一杯如何?”
“是啊!是啊!大人给我们讲讲如何杀贼吧!”官差们吆喝起来。
李天郎回头看看惊魂未定的阿米丽雅,歉声说道:“这次便罢了。待我从长安回来,一定和弟兄们喝个痛快!”
令狐厌也转头看看公主,点点头,止住七嘴八舌还欲挽留的手下,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大人一路平安!小的们希望能有和大人一齐并肩杀贼的一天!”说完转对手下说:“今天南门是谁当班?”“是萧老本!”有人回答。
“让小的送大人出城!” 令狐厌接过缰强交到李天郎手里,“大人,夫人,请!”
令狐厌冲月光下的人影招招手,大声喊道:“大人,夫人一路平安!”
李天郎挥手道别,轻轻一夹马肚,战马往大营而去。清脆地马蹄声在如水的月光中荡漾开来。不远处哗哗的流水声也清晰可闻。夜晚透骨的沁凉,在晚风中摩挲着干涩的乾坤。“夫人?嘻嘻,你们汉人真是麻烦,造出这么多词儿来,”公主靠在李天郎热烘烘的胸前,咭咭轻笑,“不就是你的女人吗?还夫人呢!”
“好了吧?不害怕了吧?看来你是好了!”李天郎放松马缰,让战马细脚漫步,“刚才还吓成那样,那象以前刚烈勇敢的神花公主……。”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我就变得没了主张,不象以前的我了……,”公主的声音细弱蚊呐,“不知道当你的女人怎么会这样……,恩,刚才那个大食恶人好凶啊!毛葺葺地,象个野兽,把我捏得好疼……。”
“好啦!我给你报仇了!实在不想在你面前杀人,没要他们的命已经是客气了!他们以后反正再也不能用手了……,希望他们长点记性!”李天郎安慰道,“他们好象在意你的手镯,那是哪里来的?”
“哦,这确实是大食宫廷之物,是当初大食王室送给我出嫁的礼物之一,上面有倭马亚王朝的徽记,还刻有《可兰经》经文,就是那句‘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仆人’,大食的缕金技术天下无双,其金丝可千百年不褪不落,精巧美丽之极,我就喜欢它的精美,就一直带着它,没想到却惹得这些麻烦!”
“这么说,把他们的爪子留下倒也有些冤枉……,只是他们好言相问倒也罢了,却非要逞勇斗狠,不听人劝,也算自找!”
“你的刀还快啊!我都没看清手就切下来了……,”公主打了个寒战,“你和人动手的样子也很可怕,象个凶神,和我在连云堡见到你时一样,很叫人害怕,你那刀子象切菜一样砍倒最勇猛的战士,好多血啊!”
“好了,不说这些了,嘿,你要知道,那用酒泼面的手法却是你教的!”
“你!坏死了!这个时候还提这些!”公主扬手欲打,李天郎双臂一紧,搂紧了公主,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能让这个女人为自己牺牲,为自己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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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亮照得道路亮晃晃,李天郎和公主沉醉在莫名的幸福和温馨中,恨不得这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转过前面荒废的客栈,大营不过在三里开外。
李天郎在迎面吹来的风中抽了抽鼻子,警觉地勒住了马,不对,有血腥味!未等他做出反应,战马突然一个踉跄,往前一扑,连声惨嘶!黑暗处寒光闪动,有人伏击!
李天郎一声暴喝,抱着公主往马后奋力跃出,避开前面呼啸而至的寒光。刚站稳,两个高大的黑影便从倒地的战马前面钻地而出,一边抖落身上的沙土,一边嚎叫着冲了过来,两把大食弯刀还淌着战马的鲜血。可怜的马,两条前腿被齐崭崭砍断。无奈的在血泊中挣扎。
“靠后!”李天郎将公主往后一推,公主仆地倒地。
“哇!”“嗷!”两把弯刀已经泰山压顶般向李天郎压来。
前面一个刀手比后侧面的刀手超前一步,弯刀一翻,往李天郎脖颈处横劈,后一个一声长啸,高举弯刀,使尽浑身力气往李天郎头顶直直的砍下来,速度尤在前者之上——这上大食刀法里极为厉害的双人十字斩!
李天郎眼睛里充斥着飞舞的刀光。两把刀!两道寒光!两双杀气暴射的晶亮眼睛!他调整呼吸,在第一把横劈的刀光中往下微蹲,右脚向后划出。深陷沙土,浑身的肌肉犹如上弦的弓箭,蓄势待发。右手已经握上了“泼风”横刀的刀把。对方来势凶猛,锐不可挡,听那刀风,两人绝非等闲之辈,刀法绝对上乘,硬碰硬不仅会伤及横刀,也会错失先机。落得个顾此失彼,两下就被分尸的下场……。
“嗖”横劈地弯刀掠过李天郎的头顶,逼人的沁凉使他毛发耸立,红色的头巾连同一缕发丝在横扫千军的刀风中四散飞扬!对方好惊人的臂力。看刀翻卷的线路,其腕力也超乎常人!没有时间让李天郎有丝毫的犹豫。竖砍而下的第二把刀正排山倒海般向他猛扑下来,机会来了!两把快刀间仅有的机会!
快速冲来横劈的刀手因冲击的惯性和力道的使用,整个人的重心都随着手中的弯刀而去,身体在李天郎面前轰然右旋,似乎所有的力量都随着弯刀地去势而落空。李天郎双腿发力,犹如顺风而行的沙尘,沿着对方弯刀的划出的弧光疾扑而去,只能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他突如其来的惊人爆发力,即使对方骇人的刀风还在席卷他的衣襟,他已经如幽灵般冲到离横劈刀手近在咫尺之处,和他一起到的,还有“泼风”横刀的寒光!
在秀丽细长的刀光中,是对手拼命企图调整姿态的右半身,巨大的空门!横劈的大食刀手非常后悔,第一击用力实在过猛了,以至于无法回刀格挡,不过唐人动作也太快了,胆子也太大了,他不是后退或是左右躲闪,而是冒着被一刀断颈的危险,堪堪游走于刀锋边缘,又趁势扑向自己……,竖劈的同伴不仅也是弯刀落空,而且……
晚了!也完了!
“嚓!”尽管对手歪着身体也企图挥刀反击,但李天郎不可能让他有任何机会,“泼风”斜劈过对方裸露的右侧后背,拉开一道撕裂的溅血创口,残缺的肩胛骨从剧痛无比的伤口处森然刺出,瞬间便被大股的暗红鲜血所吞噬。
“呜!”一声绝望而愤怒的怒吼从大食刀手包得严严实实的面巾后传出,弯曲锐利的长刀脱手落地,人也旋转着重重地砸在地下。
与此同时,他竖砍走空的同伴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嘴里叫骂着听不懂的言语,飞窜而上,手腕翻动,弯刀由竖砍生生收住,重新变为自下而上的斜劈,力道同样奇大无比!
“刷!”刚猛的刀锋划过李天郎胸前,在他眼前撒开一簇衣帛的碎片,胸膛有沁血的冰凉。与此同时,“泼风”横刀在血雾中划个半圆,变砍为刺,如一束闪电从大食弯刀的刀幕中穿射而过,笔直地插入大食武士肋间,深深地钻了进去!很深,很深,刀尖从他左侧背部突了出来,在他宽大的大食长袍上形成一个尖尖的隆起。
还有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一声叹息……。
不听话的右臂依旧倔强地抬起沉重的弯刀,但肌肉已经僵硬,力量从某个缺口奔泻散尽!
好刀法!居然刚好从两根肋骨中间穿过!精确地刺入身体最柔软的部位,剧烈的疼痛使大食武士不由自主缩着身体,错裂的肋骨不甘心地摩擦着锋利的刀锋。
一击得手的横刀冷笑着从它刺进躯体的伤口处急速回缩,带出了更多的鲜血,还有对手的生命。
一股血柱如决堤的洪水,从刀口奔泻而出!
中刀的大食武士慢慢低下头,木然地看着正在离开自己身体的横刀,用尽全身力气企图阻止它的拔出……。和大食弯刀完全不同的刀,也很长,比自己的弯刀平直得多,也纤细得多,似乎更象大唐的剑,怪不得那家伙迎着我的刀锋而上,就为了发挥他手里长刀的直刺之技,自己的弯刀虽然也很长,但卷曲的刀尖不仅不利直刺,有效长度也稍逊对方半分,仅仅半分!
确实是刀,不是剑!应该想法砍断他那细长的刀,可惜……!
很厉害的刀!很快!很快!!
一口鲜血从中刀的武士嘴中狂喷而出,穿透了只露出眼睛的蒙面黑巾。射得很远很远……。
“真主伟大”!
听见阿尔斯兰最出色的弟子,大食武士中最令人瞩目的后起之秀哈立德•伊本•韦立德最后的嘶喊,艾卜•赖哈曼•伯克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大食帝国少有的使刀高手被一个矮小的汉人三个照面便砍翻在地,这可能吗!可就在他眼前的血泊里,真真切切地躺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两位勇士!持刀站立的确确实实是那个唐人!
这是真的!我的真主啊!
“还等什么!上!”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到底是武学大师,见状不惊,轻轻挥手,让另外两上弟子再次发动攻击。
两匹快马一声长嘶,向汉人冲了过去!
阿兰斯兰的弟子,果然骁勇无畏,阿尔斯兰,是突厥语的“狮子”之意。他的弟子,个个都是大食帝国的雄狮!
可是。带来的六个弟子,现在却是两死两伤,都败于一个人之手!没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唐军军官这么厉害!厉害得使人不敢相信!一次小小的冲突却如此惨烈,其结果如此出乎意料,是伯克尔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下意识看看旁边的马车,上面坐着残废的艾卜•伊本•希沙木和阿里•曼苏尔•哈基本,就是他们带伤回来禀报,说他们发现一名佩带王室手镯的女人,想带回来却被一名唐军军官阻止,出刀伤了他们两个。阿尔斯兰惊讶唐军中还有如此用刀高手,而伯克尔想的却是那位神秘的女人,在小勃律大胜的高仙芝刚刚到达交河,这个女人就在大唐武威军军官身边出现,而且还有那手镯,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女人不是小勃律的神花公主,就是和小勃律王室关系极为密切的人。伯克尔作为呼罗珊埃米尔(总督)库泰拔帐下最熟悉东方的战将,曾作为使节出访小勃律,一方面参加吐蕃王子和小勃律公主的婚礼,另一方面探听西域诸国的虚实,为大食帝国的东进大略奠定基础。如果能抓到这个女人,肯定对了解唐人大有裨益,同时也增加了控制安西西部门户小勃律的筹码……。因此,当阿尔斯兰提出要“会会那个唐人用刀高手”时,伯克尔没有表示的对。没想到啊没想到,开局就是一团糟!
“我的真主啊!他杀了哈立德和阿尤布!杀了他们两上!这头残忍胆怯的狼!”艾卜•赖哈曼•伯克尔这次喃喃念出了声,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听得真切,布满风霜的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但眼光依旧死死盯住挥刀急驰的两个徒弟,哼,即使牺牲掉他们,也……。
月光给李天郎镀上了一层水银般清亮的银白,冰冷的杀气在乍起的夜风中急剧蒸腾,撕扯着他散乱的头发,胸前的伤口慢慢透出了血迹,还好,不重,只是划了一下。被砍乱的头发有点妨碍视线,可惜没有时间将它们捆扎一下,新一轮战斗已经迫在眉睫了!
“天郎!”好象是公主的声音,这至少说明她没事!
李天郎心静如水,眼睛里只有那两匹奔腾而来的战马,好久没有这样爽快地战斗过了,好啊!
胸前粘稠的血液将破碎的上衣紧紧贴在身上,随着胸膛起伏的呼吸引发一种不太舒服的刺痛感,敌手飞溅而出的鲜血也在衣襟上落英缤纷,仿佛深秋飞扬的落叶。风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这样的味道和身上微痛的伤口诱发了李天郎心底深处狂暴的战斗欲望,蛰伏很久的杀戮本能烈火般燃烧起来。只有真正遇到能做对手的人,才能将一个武术家的潜能激发到极至!
“遇神杀神,遇佛屠佛。迎风一斩,神佛难敌。”这是方天敬说的。
“得得得!”雄健的阿拉伯骏马在黑夜中喷着雾气,八只马蹄有节奏的落在地面,溅踏出纷飞的沙土,显得从容而有力。马背上的大食骑手低声呼喝,将马驭驶得越来越快,人和战马凸现出的强大冲击力慑人心魄,似乎整个大地都被这区区两骑搅动得震颤起来。
一声呼哨。两个大食刀手伸直了手臂,将长长的弯刀直指向李天郎,伏在马背地身体体也和弯刀绷成一条笔直的箭!箭头就是闪亮弯曲的大食弯刀!这样雷霆万钧的冲击,足以削平一头牦头!
两支人和马组成的完美之箭,无坚不摧的离弦之箭!
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等待着,看弯刀前如岩石般矗立的李天郎如何对抗这两股滔天巨浪!
李天郎静静地站在原地,横刀斜指向下,如一杆挺立的标枪,傲然面对呼啸而至地惊涛骇浪。
战马和大食武士紧憋地呼吸,巨大的能量在人、马肌肉上滚动,尖锐弯刀刀尖划破空气的清啸……。愈来愈大的阴影充斥着李天郎的瞳孔。阴影中雪亮的刀锋不断刺激着他全部的神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阿米丽雅拼命将自己的拳头塞紧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丝声响。她现在能够帮上李天郎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牙齿深深陷进皮肉,舌头上有腥味在扩散……。
一左一右两把飞速疾驰的弯刀从两个方向逼向李天郎的咽喉!
伯克尔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衷心希望他们能够一击得中!
“嘭!”是战马倒地的闷想!伯克尔闭了闭眼睛,看到跌撞下马的刀手高高翘起的左腿!那个唐人,那个唐人在哪里?真主啊!他在地上,正在地上翻滚,手里的长刀砍断了一匹战马的前腿!翻倒在地的战马不仅将骑手摔下马来,还需要和另一匹战马撞在一起!
当伯克尔的视线重新恢复清晰时,看到的是唐人正在拔出刺进大食武士脖子的刀!刚刚从地上爬起的阿里•布海仍旧高举着弯刀,象一只冲天的雄鹰那样舒展着他强健的手臂,双腿深深地陷进沙土里,可以想见,从马上跌落的阿里是如何神速的翻身站起,又是如何准备向对方发起凶猛的反击,可惜……。
“泼风”刺穿人咽喉的响声非常怪异,也非常令人作呕,就象被人一脚踩烂的鸡蛋。刀风使对方整个脸都发生了曲扭,尽管并没有直接接触,裹得紧紧的蒙面黑巾在犀利的刀风下也完全碎裂了,大食武士激愤的双目往外骇人地突出,血光迸现。
收刀!
阿里•布海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僵硬的躯体依旧保留着挥刀冲锋的姿势。
与此同时,拨转马头的另一名大食武士高扬弯刀,发起了第二次冲锋。这次他比较谨慎,舞出的团团刀光将身侧护住,在刀锋距离唐人不过一尺时,才猛然挥出,目标是对方纤细的刀!在一旁紧张观战的伯克尔点点头,不笨!沉重的阿拉伯弯刀应该可以遏制对方轻灵的长刀,对方如果强力格挡就会冒刀断的危险,要是收刀闪开,也让已方占了先机,不管怎样,这样做都对已方有利!
李天郎确实不敢拿横刀和对方硬拼,战马的冲击力加上浑厚臂力挥舞下的弯刀没有人可以招架得住。于是他一个侧翻,连做两个跟斗,和敌手拉开了距离。大食骑手的骑术很精,没有让避让的李天郎太多喘息时间,连人带马紧随李天郎身形,得势不让人地逼了上来。“刷刷!”一刀快似一刀,都是擦着李天郎的身体飞过,迫使他两次落地都来不及调整姿势,更别说反击了。
刚才砍倒对方战马的招数,来自于日本的斩马刀法和中土的地趟刀法,李天郎经常用这招来对付骠悍的西域胡骑,可谓屡屡奏效,如果是擅使陌刀的李嗣业,这样一刀足可以将对手人马都劈成两段,威力甚是可观,但是也要求用刀之人不仅要胆大冷静。更要身形灵活,出刀时机和角度拿捏得当,而且绝对要快上加快,稍有差池,不但杀不了对方,瞬间便会被对方雷霆万钧的冲击碾得粉碎。
现在另一个对手有了防备,且已经占了先机,不会再让李天郎有使斩马刀的机会。
大食弯刀又在李天郎左肩掠过。带出一丝血线,疼痛反而令他更加清醒,必须想办法打乱大食刀手地攻击节奏。夺回攻击的主动权!前面就是那匹在地下挣扎的缺腿战马,有了!
紧追不舍的大食刀手吼叫着在李天郎身后舞着刀花,突然李天郎一声清啸,右足一蹬,一个前滚翻伏身于乱跳的缺腿战马马腹,同时将刀在马臂一划,伤马更是负疼狂嘶猛跳,半截马身象弹簧一样蹦了起来。疾驰而至的大食刀手两腿一夹,猛然抖动马缰,受惊的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飞扬,奋力跃起,腾云驾雾般飞掠伤马扭动的躯干。此时的大食刀手,身体鹰鹘般从马鞍上垂落下来,手里长长的弯刀狂风般斜划过地面。骇人的阴影遮住了月光……。
“哗啦!”到处都是鲜血!
痛苦挣扎的半截马身几乎完全被劈了开来!肚肠皮肉炸裂,腥风血雨倾盆。
“好!好极了!”看到唐人的身影被淹没在血雾中,伯克尔忍不住脱口收好,旁边的阿尔斯兰也欣然点了点头。精湛的骑术,无坚不摧的弯刀,浑然天成,简直妙不可言!
“扑腾!”战马前蹄沉重的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因巨大撞击而失去重心的骑手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竭力重新立上马背,脱力的弯刀也黯然垂落,骑手根本来不及察看他是否得手,一边稳住战马,一边直起身来控制住自己的骑姿。
“啊!”
“不!”
“真主啊!”
“小心!”
不同的惊呼声来自观战的公主、伯克尔、阿尔斯兰和两个断臂的大食武士。
刚刚定神拨转马头的大食武士眼前一花,突觉冷风扑面,一缕清亮的刀光在他面前乍现,真主啊!唐人还没死!
大食武士下意识地大喝一声,纵马疾进,同时提刀从左至右斜向前挥出,企图借战马的速度硬格对方的长刀。
李天郎双手将横刀握与胸前,细长的横刀从他身体左侧平行展出,犹如孔雀怒张的彩屏!当发力狂奔而来的大食武士发觉时,对方的身影在风声中已如魑魅般掠过,冰冷的眼睛拉出一条迷幻的亮线,自己的身体不知怎么的骤然虚无起来。
“嚓!”两股力量的碰击短促而激烈!
真主啊!
伯克尔不得不再次发出惊呼,他眼睁睁地看着从地上飞跃而起的唐人在自己刀手身侧闪过,斜刺里挥出的长刀将最后一个武士生生地劈成两截——上半身因惯性直冲向马头前方,手里还拿着刀,而下半身还稳稳地端坐在马上,随战马跑了开去。
汗水和血水将激战后的李天郎涂抹得无比恐怖,当他缓缓转过身,将眼光投射过来时,所有的大食人都在倒抽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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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克尔惊惶地看看一直敛神静气的阿尔斯兰,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听见这个有着“雄狮”美誉的高手轻笑了一声,纵马往唐人处缓步走去,在离其一丈处下了马,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死尸,似乎又轻笑了一声。
又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
两人都是高手,说不定都是大食和大唐的一流战将,两人的交锋不仅是两人间的性命之搏,也是两大帝国最高超武艺间的大对决!
所有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对阵的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谁也没有动。突然,阿尔斯兰手抚前胸,很恭敬地向对方行了个礼,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我的名字叫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阿拉伯帝国最尊贵的哈里发手下最勇猛的武士……。”
“李天郎。”尽管听不懂对方的话,但也猜到八九分,估计是来将通名之类的,李天郎垂下横刀拱拱手,顺势拍拍自己的胸口,简短的作了回答。
“李天郎?李天郎!”阿尔斯兰歪歪脑袋,生硬的简颂对手的回答,又点点头。“好!我记住你了,会在安拉面前替你说话的,你很厉害,是很好的对手,我们来较量较量吧!”说罢,缓缓取下蒙面的黑巾,十支手指喀喀一阵脆响。就象一座被引燃的火炉,奔流的能量迅速在阿尔斯兰全身聚集。宽大的阿拉伯长袍骤然鼓起,森芒的杀气令周围欢快的虫鸣嘎然而止。
阿尔斯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似乎是因为刀太长太重。他拔刀的动作很慢很慢,显得凝重无比。刀身出鞘,寒光四射,阿尔斯兰手腕一翻,弯刀一个鹞子翻身,闪电般划出一个圆圈,很快很快!以至于圆圈的光环还在瞳孔里滞留,而刀身已经沉凝不动。这是阿拉伯武士邀请对方比武的特有招式,既是示威,也是礼貌。
绝对地高手!
李天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大食刀手的功夫绝对在刚才所有人之上!
连杀四位好手,任何人都会感到累,李天郎不是神,酸痛的双肩在小心地提醒他体力已经严重消耗。而现在面对的又是最厉害的一个高手!李天郎深吸一口气,犀利的目光和阿尔斯兰的眼神哧哧对射。大食弯刀和泼风横刀冷冷对峙……。
没想到对手这么年轻,阿尔斯兰刻满风霜的脸抽动了一下,漂亮的胡须因咬紧牙交而微微翕动,自己这样的年纪时,也没有如此功力……。唐人手里的刀轻灵快捷,既有剑法的格、洗、击、刺也有刀法的劈、扫、砍、挑,用法远超弯刀,加上对方极为灵便的步法和间或双手单手的持刀变化,确实堪称绝技,真不明白这个唐人是怎么练成的。
只有未出手的刀才是最厉害的刀!尤其是当这把刀不是在别人手里,而是握在这个叫阿什么一大串古怪名字的顶尖高手手里。所谓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才那一挥刀,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收发自如,足见对方刀法已趋化境。尽管大开大放的大食刀法更适用于战场拼杀而不是比武较技,其粗糙的变势和单调的步法也形不成太大威胁,但李天郎仍旧丝毫不敢大意。
横刀在李天郎的左臂处斜向下延伸,劲风吹弹着卷曲的刀尖,嗡嗡着响。左手快刀,是李天郎苦练了很久,但也很久没有用过的绝技了,没想到今天一天就用了两次……,嘿!
“铮!”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潮水般的狂攻,弯刀虎虎,
灵蛇般的闪击,横刀飞旋。
没有一声兵器相格的金属脆响,但两位高手转瞬间便交手五六个回合,两团刀光撒下纷飞的冰雪,两股精绝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搅杀在一起。
观战的人全部目瞪口呆,这样高明激烈的战斗,是他们头一次看见。
闪电般的快攻,令人眼花缭乱的反击!
动如脱兔的身法,力劈华山的凶悍!
大食弯刀上劈下砍,杀得天昏地暗,张狂的刀风掀起了阵阵尘土,如风暴掠地。在其如帘的刀幕中,一条银链如飞龙在天,矫健翱翔,在密不透风的刀幕里穿梭自如,将弯刀瀑布割成不连续的断帛!
每次阿尔斯兰的弯刀要击中对手时,对方的刀锋也恰如其分地逼近他的要害,迫使他不得不收刀自保。因此他将刀越舞越快,虚实相间地进逼对方,凌厉的攻势之下,体力显然逐渐不支的唐人一步不后退,步法再也没有初战时那么敏捷。双方的刀越来越快,大食弯刀的锋芒太盛,一口口吞噬着飞舞的银蛇,看你还能撑多久!看在你还是条好汉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阿尔斯兰的进攻愈加稳健,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连过十几招,两把刀居然没有一次正面相撞!
伯克尔长嘘一口气,看来狮子名不虚传,占了上风!
“嚓嚓嚓!”一串火花在黑暗中骤然迸溅,仿佛地狱里狰狞的鬼火!利器相格的刺耳之声令人肝胆俱裂!这是两位武士的兵器第一次正面迎击,也是最后一次!
一声震耳的嘶吼!
吼声里充满愤怒和痛苦,但更多的是惊恐!
是狮子的吼叫!
安拉真主!伯克尔在吼声中差点跌下马来!
风声顿止,乾坤凝固……。
当阿尔斯兰的弯刀在李天郎胸前留下第二道伤口时,李天郎左手地长刀居然泰山压顶般劈向带血而去的弯刀!紧盯对方横刀走向的阿尔斯兰立刻不甘示弱反手格击,但李天郎的刀势怪异,横刀不是和上劈的弯刀硬拼,而是粘着弯刀刀身的弧线划拉出无数火花。迟滞了弯刀的走势,两口宝刀各显神威,同时严重受创,似乎被阿尔斯兰雄厚的臂力所震慑,横刀在迸击地火花中沿着大食弯刀的刀法渐渐脱出了李天郎的手,阿尔斯兰很高兴地看到对手的武器铮鸣着飞了开去,失去兵器的对手借着力势在飞速的转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是手无寸铁的扑上来不是送死么!呵呵!你输定了!
李天郎在转身的瞬间右手拔出了“大昆”!他确实精疲力竭了,这样高强度的对抗,如果不尽快结束。体力严重消耗的他肯定会落败,只有冒险孤注一掷了!
“大昆”很短,也很快!
因此就显得神出鬼没!犀利无比!
持短入长,倏忽纵横,一击必杀!——方天敬说的!
这是李天郎最厉害的必杀技!
专注长刀的阿尔斯兰失算了!也失败了!败得非常惨!
他瞪大眼睛看着赫然乍裂在自己身体上的硕长的血口,脑子里一片茫然!我把他的刀砍飞了!砍飞了!他拿什么砍中的我!
真主啊!
是一把短刀!
很短的刀!
居然是一把那么短的刀!拿来切骆驼肉都嫌短的刀!
一滴乌红的血珠在阿尔斯兰眼前荡漾,是自己的血吗?在漆黑的夜里能够把这小小的血滴看得这么清楚,看来是安拉在召唤我了!
血滴蓦然裂成了两半,当然不是自己裂开的。是被快刀劈开的!
大昆没有手软,一击得手后又俯冲而下,展开了致命的第二击!
短促的刀光在阿尔斯兰呆滞的目光前闪过,他甚至没有时间来感觉脖颈处抹过的冰凉。
喷泉。鲜血的喷泉!
阿尔斯兰最后看见的就是从自己喉咙间喷射而出的血泉!射得很高很高!那哧哧的声音就象故乡椰枣树下徘徊的微风……。
狮子倒下了!
阿拉伯的雄狮啊!
几乎无法站稳的李天郎单膝跪地,习惯性地在袖子上擦干大昆胁差上的血迹。耗尽力气的双手几乎无法还刀入鞘。对方还有人在,现在绝对不能稍有示弱。他咬紧牙关,拣起落地的“泼风”横刀,吃力地站了起来。阿尔斯兰僵直的身躯此时方才在他身后砰然倒下,相信他的灵魂真的去了安拉所在的天国。
也算身经百战,也是勇悍的阿拉伯战士,伯克尔为自己的胆怯和卑鄙感到十分羞耻,因为他趁李天郎喘息之机,偷偷跑去将刀架在了出神观望李天郎的阿米丽雅脖子上。能瞬间干掉阿尔斯兰的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宰了他,他不怕死,但却不能死,因为历经五个多月艰苦跋涉搜集的大唐情报,都在他身上,如果他死了,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倭马亚王朝东征的宏伟蓝图不知又要拖到何年何月。他,绝对不能死,即使是作出有辱战士尊严的卑劣勾当!
“你要是敢碰他一根毫毛,我就杀了你!”李天郎说得很慢,也很平淡。
“交换!交换!”伯克尔听不懂李天郎的汉话,而略通汉话的卜尔•伊本•希沙木还未从惊惧和愕然中清醒过来,他和阿里•曼苏尔•哈基木踉踉跄跄地滚下马车,一路哭号着奔向他们敬若天神的师父,师父的尸体惨不忍睹,血流如注。“交换!我们走!你走!放女人!交换!”冷汗不争气地从伯克尔额头滚滚而落,拿着刀的李天郎一步步走向他。
“你最好不要和他谈条件!”阿米丽雅冷冷地说,尽管利刃相逼,她依旧面无惧色,“他会杀了你!不管你会不会杀我!”
听见女人会说阿拉伯话,几乎急火攻心的伯克尔大喜过望,他激动地抓住阿米丽雅的肩膀,大吼道:“叫他放我们走!我们交换!”
阿米丽雅轻蔑地瞧瞧他,回头对李天郎说:“他们要你放他们走,拿我做交换!天郎,不要管我,杀了他们!大食人都是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叫他象死去的这些同胞一样做个战士,别把刀架在女人脖子上!那不是男人做的事!”李天郎手里的横刀轻触地面,摆开一个简单的起手势,“来吧!象男子汉一样战斗,为自己的尊严和战士的荣誉!”
听完公主的传译,伯克尔面红耳赤,眼睛几乎滴出血来。万能的真主,我,艾卜•赖哈曼•伯克尔,阿拉伯最显贵的家族之一,有着高贵血统的后代,居然被人如此蔑视!
他长吐一口气,弯刀离开了公主的脖子。
李天郎点点头,表示赞许。
两人对视片刻,李天郎横刀轻轻摆动,示意可以较量了。
紧握着自己的弯刀,伯克尔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终于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将刀一收,左手拈住刀尖,将弯刀平端胸前,这是阿拉伯武士对强于自己武士的敬畏表示,同时也有服输投降之意。“你是勇士,我打不过你,恳请你放我们返回家乡!”每个字都说得很痛苦,伯克尔心里百感交集,失败毕竟是每个战士都倍感屈辱的,即使战胜自己的对手是比自己更厉害的战士。
李天郎也是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侧身让开,“留下你的弯刀和马匹,带着你的手下和那些尸体走吧!”
伯克尔将刀狠狠插进脚下的泥土,颓然走向马车。希沙木等两人正在合力将他们尊师的遗体抬上马车,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好。
“你叫什么名字?也许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伯克尔停下脚步,转身部道。
“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叫李天郎!你要报仇,随时可以来安西找我!”李天郎还刀入鞘,忍住吼间翻涌的气血。
“李天郎!我会记住的!我回去每天都会虔诚祈祷,衷心希望真主安拉能让我们有机会再见面!”伯克洋咬牙切齿的说道,“在战场上!让我们来一场武艺、智慧和勇气的真正决斗,而不是简单的匹夫之搏!”
“只要你们有本事来到安西,我李天郎随时恭候!记住,别忘了,我叫李天郎!”
伯克尔怨毒地瞪视着李天郎,似乎要将这个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唐人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希沙木和哈基木双手捧在胸前,高诵古兰经,为他们的导师,英雄的阿拉伯雄狮送行。伯克尔突然转身,大步走向马车,嘴里一遍一遍地念叨:“李天郎!李天郎!”
满载尸体的马车踏着月光渐渐远去,古兰经的唱颂声也悠悠消散。
再也支持不住的李天郎伸手扶住身边的公主,“哇”吐出一口鲜血,在一声惊叫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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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有关知识:1、世界上大约有300多个马种,其中最著名的三个品系是汗血马、纯血马和阿拉伯马。汗血马是马中的古代艺术品,现存极少。纯血马是世界上速度最快的马,赛马场上的佼佼者。而阿拉伯马是皇室贵族和富豪大亨们的宠物。如果把纯血马比作马中贵族,那么,纯系阿拉伯马就是马族中的皇族。阿拉伯马是最漂亮的马,在外貌上是不会被认错的,而且令人难忘。它独特的外表是由体型的比例和骨骼所决定的,与其它的品种不同(它们有18根肋骨、6根腰骨和18个尾椎骨),阿拉伯马为17-5-16的结构。当然出众的尾巴也和外表有关。这种马有极大的耐力,在奔跑中仿佛是“悬浮”在空中。而当它激动和鼓起勇气时,它很自然地表现出高雅的特质。它潜在的力量,健壮的四肢和胸部,使阿拉伯马虽然没有它所衍生的纯血马那样快的速度,但却是长距离训练或耐力训练的首选用马,亡命奔跑的阿拉伯马经常因用力过长过猛而心脏暴裂猝死。
2、河西走廊东端重镇——武威,又称凉州,是一块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的绿洲,也是连接丝绸之路的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曾多次成为河西割据政权的首府。2000年前,这时生活着月氏人,后来匈奴人赶走了月氏人,十六国时期,前凉、后凉、南凉、北凉都在这里建都。汉武帝手下大将霍去病讨伐匈奴的战役也发生在这里。同样,大唐征服西域,是早也是以凉洲、沙洲、张掖等为前进基地,逐渐延伸到伊吾、浮图、吉木萨尔、高昌、焉耆等,最后成就安西四镇!凉洲千百年来混杂融合诸多少数民族,民风勇悍好战,出劲卒骁将。从西晋开始便有“凉洲之马,横行天下”的美誉,李天郎所辖之西凉团不少手下皆出于此。
3、阿拉伯国家的建立,以穆罕默德与公元622年偕门徒避往麦地那开始萌芽,这次出走可算是伊斯兰教史和穆罕默德事业发展史中的一个转折点,伊斯兰教的纪元,就从这年开始。次年,穆罕默德开始建立“圣战者”武装。为“安拉之道而战”。在此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阿拉伯铁骑在统一阿拉伯半岛后席卷了几乎整个西方和北非,他们重创了拜占庭,要不是海军失利和不善攻坚,差点就拿下君士坦丁堡(后来还是打下来了!);又于637年在卡迪西亚决战中战胜了曾经非常强大的波斯,并在638年攻克波斯首都泰西封,使其亡国;侵犯西欧的阿拉伯军队在公元732年被法兰克人查理制止,但整个比利牛斯半岛已经是阿拉伯人的囊中之物。整个阿拉伯帝国雄踞西方,拥有极为辽阔的疆域,是当时的超级大国之一。
4、阿拉伯对东方的进军:其兵锋以呼罗珊(今伊朗境内)为基地不断东进,以木鹿城(今土库曼斯坦的马勒)为东方重镇,在西域和中亚地区与大唐和吐蕃呈三足鼎立之势。在库泰拔(670-715)中国古称“屈底波”担任阿拉伯帝国的呼罗珊总督(埃米尔)后。705年率军攻战巴里里,706-709年征服布哈拉地区,710-712年又率军征服撒马尔罕和花拉子模,随后进军中亚的锡尔河流域。在内乱中为部将所杀后,阿布•穆斯林成为阿拉伯在中亚地代言人。阿布•穆斯林原为波斯人,是被释放奴隶,后被阿拔斯派委派到呼罗珊地区反对倭马亚王朝。747年起义,迅速占领呼罗珊全省,乘胜进军伊拉克,于750年彻底推翻了倭马亚王朝。同年担任阿拔斯王朝的呼罗珊总督(埃米尔),向中亚腹地扩张,751年其部将在怛罗斯战役中战胜中国唐朝军队,控制中亚。后协助曼苏尔争夺哈里发之位,但为曼苏尔所猜忌,被杀。阿布•穆斯林的一生极具传奇色彩,是穆斯林历史著名的英雄人物。

摇晃的马车车顶,是李天郎醒来看见的第一种东西。
接着是阿米丽雅惊喜的俏脸。
“啊!李郎,你醒了!感谢佛祖!”公主乌黑的眼圈里满是欣喜,看来是一直没有合眼,“你想吃什么?这里有参汤!”
李天郎眨眨眼睛,在毛毯下活动了一下手脚,略为吐纳一阵,除了稍觉疲惫虚脱外,神智大为恢复,“我睡了多灸?”
“差不多迷糊了三天半!高仙芝和张达恭将军都来看过你!这高丽参还是高仙芝留下了!”阿米丽雅手捧一个精致的铜碗,轻轻扶起李天郎,试了试参汤的温度,将碗递到他嘴边,“来,喝一口,吃点东西吧!”
三天多来,李天郎时醒时睡,虚弱得象无助的婴儿,全靠阿米丽雅将食物研磨成糊状和着羊奶灌下,加上军中医官地精心诊治,这才幽幽醒转。
“我没呈!只是力竭,伤耗内息,自己调养一阵就好了!”李天郎坐了起来,公主乖巧地在他身后塞了个软势,此时的李天郎,脑子还是一片金铁交鸣,在昏迷中,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战无数次在脑海中重现,清醒后仍旧令他回味无穷。“嘿嘿!痛快!那一仗打得真痛快!”
“命都差点没了!还说痛快!”公主眼圈一红,“人都那样了还在神神叨叨地喊打喊杀,把刀子抱得死紧,睁着眼睛却好象什么都看不见,样子好怕人!好多人都认为你要发狂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李天郎心中温暖无比,伸手一揽将公主搂进怀里,柔声说:“我不会死的!”阿米丽雅紧紧靠在自己男人胸前,闭上了眼睛,眼角噙泪,低声说道:“不要抛下我!千万不要抛下我!”
“啊,你还有伤!”公主急急忙忙离开李天郎的胸膛,“碰疼了没有!”
“没有!我说了没事了!”
“打一次就留下三道伤口。还好都不重……,刀光剑影的,稍有闪失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命丧黄泉,你那天一个打五个,真是太危险了!都是因为我……。”
李天郎注意到公主已经将那个惹事地金手镯取下来了,“干嘛把手镯取下来?没有手镯这一仗也难说会避免,那几个大食武士绝不是普通的刀客。他们找上门来也绝不是因为手镯或是复仇那么简单……。好!我答应你,以后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出刀了!恩,我的刀呢?”
“喏,还敢动你的那一半命?就在你脑袋后面,还有大食人留下地那把大弯刀……。”
硕长的大食弯刀和李天郎的三把刀具平静和谐地斜靠在一起,似乎没有了搏命拼杀的凶悍,也丧失了争强好胜的霸气。优美的弧形刀身看起来就象阿米丽雅弯弯的黛眉,居然隐隐含着笑意,镶嵌着红蓝宝石的象牙刀柄泛着嫩黄的微光,光滑而高贵。
李天郎慢慢拔出刀,弯刀立刻神气活现地闪耀出夺目的寒光。锋利的刀刃向四周刺出冷俊地犀利。“好刀!”刀柄处有一个狮子的徽记,刀身靠近手柄最宽处铭刻着一串弯曲的大食文字,“上面刻的什么?”
“上面刻的是所有大食武士都熟悉的一句话,翻成汉语就是‘除脊柱剑外无宝剑。除阿里外无豪杰’。”
“阿里?这个阿里是他们的英雄吗?还活着吗?”
“哼,你问这干嘛?他要活着你还要找他比武不成?你们这些拿刀的男人!……”阿米丽雅佯怒道。“他早死了一百多年了!不就是个野蛮的大食人嘛!吃东西吧!”
李天郎往嘴里塞了一块食物,忍不住又问:“能成为所有大食武士崇敬的对象,这个阿里一定很了不起,跟我说说他吧,看来你是知道他的!”
公主叹口气,一边细心地将面饼和肉食撕成小块,一边娓娓道来:“大食帝国的创始人是被他们尊称为先知的穆罕默德,在古兰经里,他被描述为宗教、治国等各方面地伟大天才,在军事上也有过人之处。穆罕默德四十岁时于麦加创立了伊斯兰教。宣称安拉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是唯一的主宰,要求人们信奉独一无二的安拉;谴责多神信仰给大食百姓带来的愚昧和道德的堕落,宣讲未日审判和死后复活的观念,警告多神教徒如不归顺安拉将在未日审判时遭到惩罚,堕入火狱,归顺安拉者将在后世得奖赏,进入天国。他还提出了凡穆斯林不分氏族部落,皆为兄弟,应联合起来,消除血亲复仇,共建美好家园的愿望,得到很多大食人尤其是贫苦百姓的拥护。在受到麦加贵族迫害后,穆罕默德率信徒出走麦地那,建立起政教合一的伊斯兰教国家。伊斯兰,是大食语的音译,本意‘顺从’。顺从安拉旨意的人,即‘顺从者’,大食语叫‘穆斯林’,是伊斯兰教徒的通称。穆斯林都相信穆罕默德是‘先知’,是‘安拉的使者’,是奉安拉之命向人类传布伊斯兰教的。不论在什么地方,穆斯林之间都互称兄弟,或叫‘朵斯梯’,彼此见面出‘色俩目’,或简称道‘色兰’,以示问候。色俩目或色兰,大食语意作‘安色俩目尔来库姆’,即‘愿安拉赐给你平安’,回答时说‘瓦尔来库姆色俩目’,意思是‘愿安拉也赐给你安宁’……。”
“我在安西,也时常见到那些大食商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念经,声音还奇大,三拜九叩的,也不知累不累,一天还要拜几次,可算虔诚得紧!”李天郎翻来覆去地查看着手里的弯刀,要不是有伤,他肯定要跳起来舞动一番了,大食刀法确有独到之处啊!“唉,我对宗教一窍不通,也懒得去钻研,嘿嘿,不说那些个穆斯林了,说说那个阿里吧!”
听得出李天郎对伊斯兰教毫无兴趣,公主住了话头,不太高兴地说:“你根本不了解大食人的宗教。那也就根本了解不了大食人,对他们而言,真主和古兰经是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是他们生活的规则,人生的明灯,不了解他们的宗教,你就不会明白他们的很多事情。还记得吗,和你厮杀的大食武士始终都在念叨‘真主伟大’。这可不是一般地口头禅……,你想知道的这个阿里,可跟伊斯兰教和他们的祖师穆罕默德大有干系。可以说他的一生。不管是在疆场还是在宫闱,都离不开伊斯兰教和古兰经……。”
“哦?愿闻其详。”李天郎收敛了轻慢,正襟危坐,大食弯刀上的雄狮徽记在他膝上烁烁生辉。
“这个阿里,全名叫‘阿里•本•艾比•塔利卜•本•阿卜杜勒•穆特里布•本•哈希姆’。号是‘艾布•哈桑’,乳名叫海德莱,就是狮子的意思。”
李天郎嘘了一声,叹道:“好长的名字!亏你记得住!”
阿米丽雅灿然一笑:“这头狮子在大食帝国历史上可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也是一位传奇英雄,更是一位宗教圣人。伊斯兰世界没有一个穆斯林不知道伊玛目阿里•本•艾比•塔利卜及其与先知穆罕默德地亲属关系。他是先知的堂弟,六岁时先知收养了他,又是养子。阿里在先知的教育下成长,长大。他是第一个穆斯林儿童。七岁时,即多神教或任何别地宗教思想在他的心灵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时候就信奉了伊斯兰教。所以,他没有膜拜过除安拉之外的任何物。他是第一个伊斯兰家庭的成员——先知,赫蒂哲,和阿里——他是赫蒂哲之后第一个信奉伊斯兰教和跟随先知做礼拜的人,是最早也是最坚定的穆斯林,长大后与穆罕默德之女法蒂玛结婚……。”
李天郎听到这里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笑两声又被食物呛得连连咳嗽,阿米丽雅轻拍他背嗔怪道:“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堂弟、养子兼女婿么!族内通婚乃大食人先祖古闪族人的文化风俗,大食人历来有之,他们可没有你们中土那么多的辈份之分!古兰经里还说穆斯林可以娶四个妻子呢!我虽瞧大食人不起,但也亲见到小勃律的商人严格遵守教义,在祈祷时可以弃满地金银于不顾,对古兰经从来不敢有丝毫违背,信仰十他执着,可比你们中土很多人好!人家至少没有一边嘴里念叨清心寡欲,礼仪廉耻,一边妻妾成群,三宫六院……。再说,你们中国人这样的例子还少了吗?大唐的太宗皇帝不也娶了他哥哥建成的妃子,他的嫂子玳姬么!有什么好笑地?”
“好了!好了!你继续讲!我不再笑了便是!”李天郎非常吃惊,没想到远在塞外的公主对中土乃至西方各国的风土人情宗教历史乃至细微的人文人物如数家珍,精通如斯!连涉及自己先祖玳姬的事也了若指掌!惊叹之余,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对公主的讲述愈发听得仔细。
阿米丽雅又给李天郎倒了一碗汤,明亮的绿眼睛在穿越窗口投下的光柱中荡漾出摄人心魄的秋波。
“伊玛目阿里是先知时代第一个能背诵全部《古兰经》的圣门弟子,也是第一位汇集《古兰经》成册的人,可以说除了先知,他是最精通古兰经圣训的人,其实作为战士的阿里,远没有作为伊玛目的阿里那么令人神往……。”阿米丽雅停顿了一下,似乎勾起了什么心绪,声音骤然低落下来,眼神中泛起一层雾气……。
李天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是啊,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战士总是意味着鲜血和死亡,留给女人的只有失去亲人的痛苦和仇恨,如果谁能化解世界上的一切拼杀,那一定是所有女人的大恩人!
低头看了看注视自己的李天郎,阿米丽雅微微叹了口气,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作为战士的阿里以勇猛善战著称,而且韬略过人,他参加了伊斯兰教早期的历次战役,被信徒们视为所向无敌的勇士,其一生指挥的战斗,无一败绩。早期的白德尔战役,穆斯林大获全胜,共杀敌七十人。其中伊玛目阿里一人就斩杀了三十六人,包括敌方的首领,指挥官艾布•哲海里。在吴侯德战役中,阿里斩杀下古莱什著名骑士泰勒哈•本•艾比•泰勒哈和艾斯阿德,并拼死保卫先知,突出重围。在随后著名的壕沟战役中,阿里斩杀了古莱什著名骑士阿幕尔•本•阿卜杜•翁迪,从此成为公认的最勇猛的伊斯兰勇士。在征服海巴尔的战役中,穆罕默德说:‘我将把战旗交给一个最勇敢,最喜爱真主及其使者,而真主和使者也最喜爱他的人’。许多人都期待着穆罕默德把战旗交给自己。而穆罕默德最终却把战旗交给了阿里,这显然是对阿里骁勇善战的最好信任。在此次战役中,犹太名将麦尔海卜出阵挑战,横枪立马吟诗曰:
我的母亲叫我麦尔海卜,
整个海巴尔无人不知;
久经沙场的骑士披挂上阵,
战鼓一响性如烈火。
阿里出队迎战,手执脊柱剑,立马对诗曰:
我母亲叫我海德莱,
森林里的雄狮。相貌威严;
我的脊柱剑杀敌如斩麻。
呤罢,他勇猛冲杀,率先破敌,赢得桂冠。由此赢得‘安拉地雄狮’之美誉。”
“好啊!阵前呤诗,扬刀陷阵。取敌上将首级,美哉!快哉!真英雄所为!”李天郎忍不住扼腕感叹,手指“铮”地一弹弯刀刀脊,铮鸣之声不绝于耳。
阿米丽雅反手和李天郎的手掌紧紧相握,声音再次低沉下来:“阿里的英雄事迹和学识受到不少穆斯林地崇拜,他的追随者发展为后来的什叶派,什叶意为‘党派’之意,有点你们汉人结党的意思。什叶派尊奉阿里为该派第一代伊玛目。阿里是崇高的,他有着无数的美德,但惟独缺少掌权者所必须具有的狡诈与决断。在这一点上,比起同时代的其它伊斯兰贵族差得远。更不用说你们中土那些把玩权术的能工巧匠了,所以阿里的下场并不好……。”
李天郎轻抚弯刀,若有所思,怎么英雄的下场都不好?
“大概九十多年以前,出身倭马亚家族的哈里发,哦,哈里发的意思就是继承者,相当于他们的皇帝,和你们大唐的皇帝一样。那时的大食皇帝叫奥斯曼,他突然遇刺身亡了,众望所归的阿里当选为第四任哈里发。但反对派随即以他放走凶手,是刺杀的支持者为由,打着为奥斯曼复仇的旗号发动战争。其实联系其一生言行,阿里既不可能支持刺杀事件,宽容也是其一贯作风。阿里在巴士拉城外打败了以穆罕默德的妻子‘信士之母’阿以莎为首的反对派,此战双方围绕阿以莎所乘的驼轿激战,人称‘骆驼之战’。刚刚打完这一仗,倭马亚家族的另一位权贵,穆阿维叶也以复仇为名,讨伐阿里。在隋芬战役中,阿里以5万大军对阵兵力相当的穆阿维叶、阿穆尔的大军,在阿里即将取胜时,阿穆尔提出以古兰以裁决,于是阿里放弃了战斗,与之和谈,使穆阿维叶实际上控制了大食帝国西部。此举为后世批评为愚蠢之举,认为造成了帝国的分裂和不安定。可是,我在仔细研读了相关记载和古兰又红又专后,觉得阿里确实如传说中的那样,是一个崇高的人,绝对可称圣人,你想,阿里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先知穆罕默德曾对他坚定的信仰赞誉有加,他曾说:‘假如把天地放在一个秤盘上,把阿里的信仰放在另一个秤盘上的话,阿里信仰的秤盘重于天地的秤盘。’所以面对都同为穆斯林的对手,阿里是下不了手的,穆斯林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在他看来不仅是可耻的,更是巨大的悲剧,他宁可牺牲自己的利益也愿意换取不流血的和谈,这不是每个一国之主可以做到的。……”
李天郎点点头,思绪不由自主飞到了遥远的武德九年,兄弟?如果……。
“但此次和谈却激怒了主战的一万两千名战士,他们形成‘哈瓦利吉派’,举行了暴动。为避免更多的穆斯林倒在血泊里,阿里被迫发兵予以清剿,在纳赫拉万之战中歼灭了哈瓦利吉派军队。为此,他曾非常内疚,认为内乱是违背真主意志的灾难,发誓不让这样的情况再出现。他子孙显然也秉承了他的遗志和伟大的精神,他的长子哈桑为避免内战,放弃哈里发之位下野,他的次子侯赛因坚决不承认穆阿维叶传位其子地合法性而甘愿就死。就是这样一位传奇的英雄,大食帝国伟大的穆斯林,却惨死在哈瓦利吉派残余的毒剑之下。死去的阿里成为‘殉道者’,在大食很快成为神话人物,其传奇故事天下流传,并被什叶派奉为比先知穆罕默德还尊贵的‘圣者’……。”
“啊!可惜!可惜!这么说阿里确实可称旷世英雄,”李天郎喃喃地说。“只是作为一个战士,没有战死疆场却死在肖小的毒剑之下,实在可惜!没想到大食也有这样有着坚定信念的英雄好汉。也有如此迷人的凄美故事和丰富的内涵,看来以后还真不能小觑了大食人……。”
“我说过,大唐的辉煌固然令人惊叹也令人神往,但其他国家,就是被我们蔑称为杂胡或是蛮夷地那些民族,难道就没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和自豪吗?那是一个民族的根和灵魂所在啊!”
李天郎很恭敬地冲阿米丽雅行个礼:“说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面前就有一位不让中土大儒的才女。以后天郎一定多多请教!”
公主“嘤咛”一声拱进李天郎怀抱,娇声说:“听就听罢,还出言嘲讽……。”
“哪是嘲讽,我绝对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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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突然停下了。
一阵汪汪的犬吠声由远而近,后面还有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未等两人缠绵片刻,两头毛茸茸的巨獒已经兴高采烈地扑上马车,毫不客气地将两人分了开来,两条长长的舌头将李天郎舔得满脸都是粘乎乎的口水,是“风雷”和“电策”。
“咳!咳!你们两个,下去!下去!”阿米丽雅被两堆膘肥体壮的长毛怪物挤来挤去,忍不住出言呵斥。“坐下!坐下!”桀骜不驯的巨犬尽管不太情愿,但也哼哼地跳下马车,蹲坐在一边。
“咦?它们什么时候开始听你话了?”李天郎大为惊奇,这两头吐蕃獒犬可是除了他六亲不认的主啊!
未等阿米丽雅回答,一匹快马一路蹦跳着在马车边停下了,随之而来的是张达恭的大嗓门:“李都尉,你好生享福啊!”
张达恭敏捷的翻身下马,喜爱地拍拍坐骑的脖子,哈哈大笑地迎上前来,先是歪着眼睛扫了正撩开布帘的阿米丽雅一眼,又神情怪异地干咳一声,说道:“有软玉温香的精心照料,看来伤是没什么大碍罗!”
阿米丽雅低头浅笑,跳下马车转身到车前去了。
“呵!小娘子还不好意思了!”张达恭大大咧咧地说,摆手示意正准备行礼的李天郎不要动,“我来还你马来!好马啊!要不是高大帅不允,我可要霸占你这马了!”
李天郎一愣,方才想起那天剧斗后大食人留下的马来,“张都尉要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兄弟之间还说这样见外的话!”
“呵呵!算了!马是好马,但张某还是知道不能夺人之美,再说我要拿了,高大帅非活劈了我不可,”张达薛将马缰绳系在马车车辕上,拍拍身上的土说,“看你满身是血还以为你死了,那小娘子倒是有情有义,哭得跟泪人似的,还非要自己护理你,”说着笑嘻嘻地捅捅李天郎,“对付女人有一套啊!这么快就弄得跟你死心塌地的……。”
“张兄说笑了!”李天郎不太自然地耸耸肩,赶紧找话题岔开,“怎么停下了?到哪里了?”
“哦!在驿站换马,再过几天就可以到凉州了!到了那里路就好走罗,很快就可以到长安了!嘿!长安!花花世界!”张达恭象猛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帅叫我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没什么,他今晚要见你!”
“好!”李天郎点了点头。
一阵高昂的马嘶,李、张两人转脸一看,是那匹大食骏马。
好一匹骏马!
四蹄修长健硕,身体线条起伏优美,头形轻俊,前额宽广,额前鼻端逐渐变窄,面部狭长笔直。配上一对短小竖直的小耳朵,显得容貌俊美,干净利落,是所谓龙首也!个头虽然谈不上如何高大威猛,但颈长而形美,背腰短促而充满弹性,提步摆尾之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清秀高贵。修剪得十分整齐的鬃毛在精壮的马脖子上抖动。微风吹来,猎猎飘扬,甚是威武。翕动的大鼻孔牵动深广的下颌。不时喷出一两声清脆的响鼻,一双间距甚宽地湛蓝色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左盼右顾,一块块盘根错节的肌肉在黑色皮肤下凸凹滚动,油亮光滑的青色马身没有一根杂毛,只有额头和四蹄脚杆呈白色,配上齐整的马具,更添几分苍劲骠悍!
“都传大食产宝马,今日所见,可知所言非虚……。好一匹神驹!”李天郎不由脱口赞叹。
“既有我焉耆马之壮实强健,又有漠北马之身形耐力,确实良驹!当初汉武帝为大宛名马征战大漠,所夺汗血宝马想来也不过如此!”张达恭感叹道。象一个贪婪的守财奴般打量着精神抖擞的战马,“凭我几十年的相马经验。这马确有独到之处,其较我安西马种少一个腰椎和一个尾椎,肋拱圆,尾础高,臀部深,四肢细长,肢势端正,肌腱发达,蹄质坚韧,体质结实。几天试骑下来,感觉马匹耐力和灵性当属马中翘楚,绝对是骑兵第一流的坐骑,嘿!奶奶的!如果大食骑兵坐骑皆是如此,那确可称强敌!嘿嘿!我算做好人,马没有讨到,还赔上一副好鞍辔!你看!”张达恭得意地拍拍马背,“是在连云堡从吐蕃番子那里夺的!好东西!我都没舍得用!今天一看,正好配得上你这匹好马!所以说运气了你!哈哈!”
“那就多谢张兄了!”李天郎拱拱手,“那我就不客气了!无功不受禄!下次小弟无论如何也给老哥弄匹更好的来!”
“好!哈哈哈!一言为定!”
高仙芝端坐在虎皮包裹的太师椅上,仰首对着那幅巨大的陇右道全图,神情痴迷而凝重——李天郎迈进高仙芝的大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看见李天郎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的大帐里,高仙芝脸上的喜色绝对不象是装出来的,对于李天郎久不归营的违纪情节,似乎根本没有考虑。
“看来恢复得不错啊!”喜悦在高仙芝脸上一圈圈荡漾开去,他走上前来扶住李天郎双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到底是磐石校尉!钢盘铁骨的好汉,受了这么厉害的伤居然还能这么快就恢复!好!好啊!”
不等李天郎答谢,高仙芝一摆手,示意他在自己案几前的凳子上坐下,又回身倒了一杯茶:“呵呵!前面凉州翰海军都兵马使王世圭大人派快马给我送来了好茶,呵呵,说是真正的雨前毛尖,正好你也来一杯吧!”王世圭这厮必是已经从朝廷那里风闻到什么消息,简直恭敬到无以复加,嘿!官场啊官场。高仙芝轻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被人拍马屁,尤其是拍得很舒服的马屁,还是令人畅快不已啊!西域可没有那么多马屁,泛滥的是强权和财富,那帮蛮夷就只吃这一套,强权,哼,我武威军两万五千虎狼之师的铁蹄踏在哪里,哪里就是强权!至于财富,你就看看我豪华的帅帐吧,呵呵,不知有多少番子的王公贵族在这里拜倒,眼里满是贪婪和羡慕的目光……。大丈夫行事,快意不过如此啊!
依旧是那顶豪华的帅帐,依旧是晃眼的巨烛,依旧是软的令人酥麻的地毯,依旧是那个高深莫测的高仙芝,但此时的李天郎却再也没有过去的拘谨和恐惧,不知怎么的,倒是生出一股莫言的温暖和亲切来。
“说说那天晚上的大战吧!能伤了你的人我想绝非泛泛之辈,可惜我不在现场,没有亲眼目睹这场惊天一战,……”高仙芝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眼很惬意地回味了一阵,不知道是在体验李天郎的刀法还是雨前毛尖,“大食人派高手潜入安西腹地!哼!可不是来打几架那么简单!……。好了!你说罢,讲得越详细越好!”
李天郎不敢怠慢,放下茶杯从交河城中的遭遇说起,将当时情形细细讲述。
高仙芝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打断李天郎的话头,对大食人的装束,语言甚至骑马的姿势都一一询问,当李天郎讲到城外遇伏时,高仙芝突然想起了什么,扬手止住话头,站起身来不知从哪个箱子里拿出一把和李天郎所述一模一样的大食弯刀,顺手递给李天郎,说道:“是这样的刀吧?伤的怎么样?能舞两下么?表个意思就行,不可用力,免得扯动伤口。”李天郎点点头,接过刀惦了惦,分量不轻。刀鞘微微有些发黑,年代想来不短。他走到帐中空中,模仿那晚的大食武士立个起势。“刷”拔出刀来,连劈数下,将大食武士最精辟最常用的几招一一演示出来,包括最后那个武士非常厉害的翻腕变刀技法,除了因伤未愈显得有些力乏轻飘之外,角度变化分毫不差。为让高仙芝看得清楚,李天郎开始使得很慢,顺带还解说两句,一遍遍加快速度。连舞几遍,看得高仙芝连连点头,随之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我已经看懂了,”高仙芝摆摆手,示意李天郎坐下歇息,“别弄得旧伤复发!快坐下!”说罢神情似有所悟,低头沉吟不语。
李天郎收了刀,还真气喘,伤口隐隐作痛,坐下时弯刀在烛光下一闪,一行熟悉的铭文映入眼帘,“‘除脊柱剑外无宝剑,除阿里外无豪杰’,”他下意识的喃喃念道,“应该就是这句。”
“你在说什么?”沉思中的高仙芝中断思绪,扬眉问道,“是这铭文的意思?”
“对!公主说……,”李天郎心中蓦然一惊,怎么如此草率地在高仙芝面前提到阿米丽雅,似乎大大地不妥,可话已出口……。
“呵,你继续!”高仙芝眼神怪怪地看着李天郎,语气轻快起来,“想不到给了你个大大便宜!看来你们当真水乳交融啊,呵,说下去!”
李天郎自然懂得高仙芝的话外之音,忸怩一阵,将手拢在嘴上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借此定下神来,将阿米丽雅讲给自己听的原原本本又给高仙芝讲了一遍,只有阿里的全名和在海巴尔战役中吟诵的诗名,因为实在没有记住,只得寥寥几句带过。高仙芝先是嘴角含笑,后来神色渐渐肃穆起来,聚精会神地从头到尾仔细听完,一次也没有打断李天郎的话。直到李天郎讲完,高仙芝似乎还沉浸在英雄的传说里,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一次次地抿茶,脸上的表情跌宕起伏,令人着摸不定。他在想什么呢?李天郎也端起了茶杯,胡乱地饮着清香的茶水,不敢去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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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仙芝慢慢放下杯子,又拿起弯刀端详了一番,手指弹了弹那行铭文,随后提刀下场,深吸一口气,按照方才李天郎比划的招式重新舞将起来,开始时很慢,动作也十分生硬凝滞,还时时中途停顿下来揣摩,渐渐的,那一招一式有了神韵,几圈走下来,高仙芝似乎找到了感觉,突然间一声断喝,刷刷舞将起来,手里刀光暴涨,如游龙腾空,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大帐里顿时寒光飞跃,剑气纵横。李天郎傻傻地端着茶杯,被眼前的情形震骇了。
做为武威军统帅的高仙芝,很少有机会自己动手杀敌了,尽管在军中传说早年他也是披坚执锐鹘行沙场的猛将,曾多次率劲骑直捣敌中军,斩枪林劈箭雨,轻取敌酋首级,留下不少传奇佳话。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李天郎是从来也没见到高仙芝挽弓拔剑的,而今天他惊讶的发现,高仙芝的武艺身手出乎他意料的高明,对各种兵器的用法和特性的了解也远在他之上。李天郎之所以能迅速掌握大食人的刀术,除了因为亲自和阿尔斯兰这样的高手较量这外,全凭自己几十年用刀的经验和心得,所谓天下武艺归根到底都是相通的,更不用说同为刀法的技艺了。而高仙芝能学得这么快,确实令人吃惊。这大食刀法虽然精巧灵活不足,在高手单挑中显得锋芒稍逊,但却对两军对阵的厮杀尤其适用,久经战阵的高仙芝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对大食刀法悟得很到位。能够迅速掌握外域刀法的神韵,除了丰富的经验和阅历外,那就靠天赋了!虽然那些招式使得不见得完美,比如那招翻腕变刀就十分勉强,断不能和李天郎之流的使刀好手相提并论,可仅凭区区数招就能入门。那只能是天才,高仙芝就是这样的天才!
眼前的现实使李天郎不得不相信传说地真实性,高仙芝完全可称文武兼备的一代豪杰。他算英雄吗?应该算是,至少在安西绝对是,那么他会有怎样的结局?英雄的结局……。
惊讶之余,李天郎内心泛出一阵酸涩:怎么我遇到的不是天之骄子就是旷世的奇才?从阿米丽雅到高仙芝,从李嗣业到封常清,甚至文绉绉的岑参……。小小安西尚且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更不用说巍巍大唐了。——没有资格不出类拔萃!唉!谈何容易!这到底是老天安排的奇遇还是对自己地捉弄?
“嘿!英雄!英雄!”高仙芝的话语将李天郎从遐思中唤了回来。
“没想到大帅有此等身手,天郎佩服!”
“嘿!远不如以前了!原本还有两手可心现现宝的箭法,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那皇帝陛下御赐地挽天弓也索性送了人!诶,不是赏给了你那个叫赵陵的手下么?”高仙芝重新落座,李天郎给他倒上了茶,见他额头出汗,又将汗巾送上,“就是那个在娑夷桥射吐蕃旗杆的那个!很好的身手啊!我向来说,无论何种技艺,若想成顶尖高手,除了自己勤学苦练外,还真需要天赋异禀,比方说你吧,你刀法的犀利一半来自你的步法,而灵活的步法则来自腰身。所谓腿在腰上腰在腿上,你几十年腰腿的苦练固然功不可没,但天生的紧凑腰腹也是你比别人灵活快捷的重要原因,这些紧要的东西,别人再怎么苦练也是学也学不来的!”
李天郎再次钦佩不已,当初方天敬就是看到这点,才指点他弃剑学刀的,原本方天敬擅长并准备教授的,是他成名已久的双手剑法……。
高仙芝长舒一口气,将弯刀往地下一扔,眼光又落在了地图上,“有空多和你那貌美的舞姬好好聊聊……。”
“大帅……。”李天郎一下没明白过来,不由涨红了脸。
“想到哪里去了!”高仙芝手捋胡须,对李天郎的窘相看也没看,眼光在地图上往北方延伸,“和你交手的大食人逃走后,我立即令交河守捉派快马四下追踪查录,居然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几个人好象凭空消失了,哼,他们绝非寻常客商,肯定是大食派来的精锐探子!”
李天郎点点头,他一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武后长安四年,大食倭马亚王朝任命一个叫屈底波的将领担任镇守呼罗珊的总督,驻节木鹿城,他们称之为‘埃米尔’。从神龙三年开始,这个野心勃勃的‘埃米尔’就不断率军东进,先后进攻安、康、火寻、拔汗那等诸国,甚至吐火罗故地也沦陷不少,其兵锋所向,委实锐不可挡!”
“啊!这么厉害?想来大食军马,战力也是非凡!他们要再往东,可就是我大唐属地!”李天郎往前凑了凑,也跟着看地图。“神龙三年……,啊,那是我大唐之力,尚不能顾及葱岭以西……,情势不容小觑啊!”
“切,安、康、火寻、拔汗那等杂胡小国,那有什么劲旅,尽皆乌合之众,人数更是少得可怜,战胜他们有什么稀奇!”高仙芝轻蔑的说,“不过那时我大唐确力有所不逮,且南边还有吐蕃的崛起,因此只能采取守势,又巧计怂恿东突厥与大食交恶,其大汗默啜可汗命他心爱的阙特勤率大军二十万西御大食,几仗下来,虽败多胜少,但大大堵击了大食的西进。后来突厥人分崩离析,大食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我大唐审时度势,封突骑施苏禄可汗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赐锦袍、钿带,鱼袋七事,金方道经略大使的头衔,又慷慨地将碎叶镇送给他们,将他们顺顺当当地送到了大食人的刀口前,贪图功名、土地和财富的突骑施人联合当地诸国死心塌地对抗大食,打得还真不错:开元六年大食大将加拉赫统兵北征,于河中北部得胜,并已准备侵入中国领土,但是被突厥人包围,经过偿付赎金,才好容易得救。而在开元十一年,大食呼罗珊之主已易将波悉林。就是现在闹反叛的那个,往任之初即兴兵攻东拔汗地,突骑施奉诏出征,大破之。开元十二年就更热闹了,波悉林再攻东拔汗那,围其都渴塞城,爆发渴水日之战,大食军大败。后卫主将战死,尸横遍野,仅剩下的几个惊弓之鸟狼狈撤退。原已叛附大食的康、石国复归于我朝。这一惨败使大食向东的进军中止了近五十年。连年的征战不仅让飞扬跋扈地突骑施人无暇骚扰大唐边境,也让他们伤筋断骨,大伤元气,最后自相残杀,乱成一团,顷刻间便作鸟兽散,彻底败亡,而我大唐不过耗些财物和虚号而已!此一举数得之计,尽显我朝天子谋略。实实无人望其项背,这以夷制夷借力打力的巧计真是精妙无双!”
高仙芝击案感叹,满脸红光,说到玄宗皇帝时,语气里除了敬佩就是崇拜。李天郎看着豪情奔放的高仙芝,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就是西域,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唯一的区别无非就是方式和手段!
“突骑施与大食周旋,狠狠教训了它几下,使之东进势头彻底缓解,同时又迫使精疲力竭的安康等国主动上书依附我大唐,我大唐天子顺应天意,册封诸国国主,有意展天威于外域,但因路途遥远,安西一直烽火不断,我守势依旧未改……,”高仙芝咕地喝完杯中的茶水,目光愈发明亮,“玄宗皇帝陛下登基,我大唐雄风大志,陛下不断收到安、曹、史诸国以及西突厥十姓部落和葛逻禄三姓部落的求援,要求王师讨伐横征暴敛的大食人。开元三年,大食军大举进犯拔汗那,拔汗那王逃我安西,哭求援兵。当时地安西都护吕休瑾、监察御史张孝嵩发帝侧戎落兵万余人,长驱至拔汗那,将大食人打得落花流水,逐大食所立的伪主阿也达,威振西域!这是我大唐和大食第一次真正的交手,让骄横的大食人知道了我大唐的厉害!嘿嘿!可惜此后大食不再有当初冒进之径,反而频频向我大唐示好,甚至上书建议与我大唐共御吐蕃,为求边塞安泰,安西都护谨遵朝廷号令,不再轻易动兵,两国就此再也没有象样的正面交锋!几十年来,骠足劲的安西健儿居然一直没有机会会会号称无敌的大食铁骑!”
李天郎明白了,高仙芝一直在紧密关注大食的动向,等着和其面对面较量的那一天!他的野心,早就越过葱岭,越过药杀水、乌浒河,投入到更西的辽阔地域去了。他要塑造一个英雄地传说,英雄的神话,可这需要多少边庭将士的鲜血?天那!李天郎倒抽一口凉气。
“最近听东归的商贾说,大食国内发生内乱,镇守呼罗珊地大将波悉林率东方主力回攻大食都城,实力空虚,你的叔爷,当朝宰相李林甫李相爷力主趁此良同将大食人彻底打回老家去。为此,李相一方面派遣阿罗喊再次远使指林,同时册立波斯萨珊王朝余裔泥涅师、勃善活等,支持其复国,以牵制大食在原波斯故地的稳定;另一方面安排与拔那汗国和亲,拔那汗本就与大食有不共戴天的血仇,加上和亲,想来更是效忠大唐,一有机会必然会全力助我反击大食。嘿嘿,那些愚蠢的突骑施人以为可以混水摸鱼,也想趁着这乱劲重建苏禄时代的辉煌,几家子在那里打得不可开交,要搞什么会盟,妄想雄霸一方!哈哈!联合个屁!做梦!打吧!打吧!等你们打得差不多孙用我安西雄师动手,你们就会乖乖地向大唐磕头!”
高仙芝哈哈大笑,背着手站起来得意地踱起了圈子,“逐灭大食人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哈哈!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我叫你多了解大食的虚实,耐心等待建功立业的一天!到那时,谁还会轻易说你是忤逆之后?谁敢诋毁你的盖世功劳?说不定安西这块地方,都会以你为尊!你想过那一天么?并不是遥不可及啊!”高仙芝颔首注视着局促不安的李天郎,知道他一定为这些话所惊骇,这是非常直接的许诺,也是十分危险的赌注,“六年前,我刚从焉耆守捉位上到都护府,被周围汉将讽为一无是处的高丽奴才。处处排挤,时时倾轧,给尽了脸色,说尽了谗言。嘿嘿,老子先忍着,苦心练兵,不久就等来了机会:原先归附大唐的西突厥达奚部落叛变,从哈密附近逃往碎叶。夫蒙灵察大帅下令起兵追剿,可没人愿意揽这个苦差,因为达奚番子已经跑了好长时间,很可能已经翻越葱岭追不上了,即使是累死累活追上了,十有八九一触即溃,只揪个尾巴,算不得胜利,要是不小心,被熟悉葱岭以西地势的达奚人以逸待劳反咬一口,吃了败仗,那绝对是死罪难逃!可本使偏生不信那个邪。当即率两千轻骑奋力疾追,昼夜兼程,一鼓作气翻越葱岭,天神般地出现在目瞪口呆的达奚人面前……。”高仙芝下意识的拿起了放在案几上的弯刀,左右虚砍几下,情绪激昂,“全军齐鼓而下,狂风般席卷了还在睡梦中的达奚人大营,转瞬间,血肉横飞,惨号震天,溅血如雨。两千铁骑不费吹灰之力斩首三千级。接着又马不停蹄追击了两天,将所有的反叛之人杀个干净,还顺带生吞了来接应突厥人的一队大食骑兵,这把弯刀,就是那时杀敌所夺的。疾如风火的奇袭打得突厥人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不少达奚人听见王师追击的马蹄声就生生吓死在半路!痛快!痛快!数万人地达奚部落,就这样灰飞湮灭了!谁敢说这不是一个漂亮之极的大胜仗!”高仙芝突然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言,激情嘎然而止,他冷笑两声,迅速恢复了往常的冷峻。
高仙芝所描述的大唐大食征战西域的恢弘画卷震撼了李天郎,而对达奚部落的血腥讨伐更使他不寒而栗。西域的每一寸土地啊,孕育的到底是鲜花还是阴谋?西域的英雄啊,到底是忠贞还是卑劣?思维纷乱的李天郎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只有闷头继续听高仙芝侃侃而谈。
“班师凯旋后,谁都不敢放个屁,哪怕是嫉妒得眼睛喷火的人也只有暗自吞唾沫的份儿,夫蒙灵察大帅高兴得很,特令我可以带刀晋见他,从此尽管嫉恨本使的人大有人在,但再没人对我白眼相看,因为他们都知道了我高某的本事!而我,看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我,我希望你是下一个高仙芝!你,懂我地苦心吗?懂吗?”一双炙热的眼睛如钩般扫在李天郎脸上,将初有的那么点亲切和温馨荡了个干净,李天郎再次感到窒息……。
“啊,是!卑职明白了!大帅你且喝茶歇息!”李天郎用倒茶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和惊愕,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大唐和大食必有一战,这一点不仅我丝毫不怀疑,相信他们的埃米尔或是哈里发同样坚信这一点,所以……”高仙芝放松了对李天郎的逼视,握住了茶杯,“我们需要了解大食的一切!做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大食建国不过百十余年,居然亡灭波斯,攻破拂林婆罗门,进逼到我天朝脚下,据说其疆界与我大唐不相上下,一直延伸到西极的大洋,如果探报不虚,大食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方才听你讲的阿里之流,固然是其仁人志士,堪称英雄,但这般还远远不够,这样的人大食还有多少?他们自称穆斯林的信念有多坚强?他们的精华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陇右道全图铺天盖地,在李天郎眼前呼扇着它阴沉的身影,高仙芝喃喃的自语犹如天边夕阳坠落的嗄然闷响……。
“我跟你说过,我安西四镇就是大唐挥出的铁拳,手掌下是桀骜不驯的吐蕃,手背上是虎视眈眈的大食,既腹背受敌,也可上击下打,关键是时机……。”高仙芝伸手抚摩着地图,好象地图是他心爱的女人,“在小勃律,我们敲掉了吐蕃的门牙,他们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来恢复在西边的势力,而咄咄逼人的大食又因内乱无暇东顾,呼罗珊主力已西归参加叛乱,大食在木鹿城的兵力是几十年来最虚弱的,呵呵,老天已经把千载难逢机会送到我高仙芝面前了……,哈哈!只要一到长安,一切都会明了,也许我渴望已久的决战就近在眼前啦!哈哈!”
蒸腾着汗,李天郎心情复杂地看着仰天大笑的高仙芝。
他真的是英雄?
会有自己的神话?
还是自己的传说?
……
每次和高仙芝谈完话,李天郎就有一种脱胎换有的煎熬感觉,只是这种变化对李天郎不见得就全然是好事。这样艰难的对话就象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刀雕琢着李天郎,也一刀刀剥去包裹高仙芝的厚茧,两人之间玄妙的渗透是难以言传的……。
回到自己的营帐,阿米丽雅已经和衣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李天郎弯腰抱起她,轻轻地放进被窝里,公主呼气如兰,青丝缭绕,幽香的身体象一只可爱的小狗,蜷曲着酣然入睡。李天郎忍不住在她长长的睫毛处亲了亲,回身靠在一边,闭上眼睛养神,可高仙芝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萦绕,怎么也挥之不去。他睁眼凝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食弯刀和“泼风”“大昆”,脑子里充斥着经罗的所有杀戮,所有的杀戮,没完没了的杀戮,杀,杀啊!……
李天郎的闷闷不乐没有逃过阿米丽雅的眼睛,但聪明的刀子没有问东问西,连她父王的近况也不再向李天郎打听,倒是应李天郎要求讲了不少大食的逸闻趣事,使李天郎受益匪浅,身上的伤口也在公主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起来,很快可以不用坐车,转而骑马了。公主的善解人意使李天郎既感动又惆怅,长安是越来越近了,为什么自己反而越来越觉得沉重?
三天后,凉州到了,这里是真正的汉人疆土,全队的人都如释重负,由此再往东,就是他们魂牵梦绕的中原大地。到达凉州后,李天郎没有去干别的,而是去了几家阵亡和残废的下属家中,带去了一些银两,权做慰绩。凉州历来出劲卒悍将,有“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说法,西凉团里能骑善射的骁勇将士,不少都家居凉州,而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已经变居了一捧骨灰,有的甚至尸骨无存。看到穷困潦倒的寡母幼子和颤巍巍的老人,看着他们接过银子时干涸的双手,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神,李天郎每每忍不住潸然泪下,可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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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有关知识:1、唐帝国首都长安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国际大都市。在8世纪下半叶巴格达兴起之前,是亚洲经济、文化交流中心。长安城东西宽约9.7公里,南北宽8.6公里,城墙高约6米,厚9-20米不等,共有13个门基达52.5米的城门。长安北部中央是皇城和宫城,面积约5.2平方公里。城内有南北大街十一条,东西大街十四条,以宽达150米的朱雀门大街为中轴线,居住着30多万户,160余万人,加上宫内宫人宦官,宿卫士兵,侯选官吏,流寓的外国留学生共有180万人左右。居民中不仅有汉人,还有唐王朝境内各族人民和亚洲其他国家人士,如中亚昭武九姓和吐火罗故地的胡人,波斯人,突厥人等。
2、唐王朝设立鸿胪寺来接待各国使节,在天宝年间,鸿胪寺的客馆里居住着几十个国家的使节,有的住了几十年之久。当时的长安,可谓五方杂处,有皮裘,胡帽,辫发,脚穿乌皮六合靴的突厥人;有戴耳环,披肩布的五天竺人;有小绣袍,小口挎,皮帽上绣着花纹镶上丝网的中亚胡人;还有新罗、日本留学生、以及真腊人(今柬埔寨)、波斯人(伊朗)、大食人(阿拉伯)、拂林人(东罗马)等。唐朝对他们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充分予以尊重,佛教、拜火教、摩尼教、景教都在长安自由传教。天宝年间,唐人服饰风行胡装,“天宝初,贵游士庶,好衣胡服,为豹幅,妇人则簪步摇。衣服之制度,襟袖窄小。”
3、日本人称自己的刀法为“剑道”。所以文中赤贺梅轩等日本武士皆称刀法为剑法。日本剑道应该成熟于其南北朝和战国时期,相当于我国的明朝前后。本文为创作需要对此有所演绎,将日本武艺的成熟期“提前”了,应该无碍主题。在有案可查的剑法中,最古老的日本剑法是名叫中条一刀流的流派,由中条兵库头长秀(?-1348)创建,所以,中条长秀应算是最早创立流派的剑术家。之后沿着中条一刀流地剑术主张,产生了富田流、一刀流、北辰一刀流、无刀流等流派。文中所提的一刀流,神影流基本都是依史实杜撰,而所谓“居合术”则是由全名为林崎神明梦想流拔刀术的林崎流著名剑士田官平兵卫所创。此君生活在日本战国末期,将迎来太平之世的年月。而为实战服务的拔刀术,也有必要进行变为和平时期剑术的蜕变。平兵卫经过反复探索,总结出了发源于拔刀术,但一对一较量时更有效的居合术。

漫漫东归路终于要走到了尽头,当李天郎纵马奔驰在翻越骊山的官道上时,络绎不绝的人流告诉他,长安就要到了!阿里四蹄翻飞,轻捷的身体腾云驾雾般掠过一道道山梁。李天郎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任由疾风吹拂自己的面庞,一股由衷的喜悦在心里涌动,长安,我回来了!
大食骏马骄傲地抖抖鬃毛,听从缰绳的号令停了下来。正象张达恭说的,这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啊!怪不得他那么眼馋!李天郎亲热地拍拍阿里的修长的脖子,骏马很通灵性地喷个响鼻作答。这些天骑下来,李天郎对它简直爱不释手,经常忘情狂奔,将飞旋的风,绮丽的景,杂乱的人流……一切的一切统统抛在脑后,全身心地去体验骏马飞驰带来的那种漂浮如云的快感,连续长途奔跑了这么久,阿里居然没有一点疲惫之态,速度和耐力令人惊叹不已,不愧取其名为响当当地英雄“阿里”!
巍峨的骊山,刚好下了一场初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不少穿红着绿的富家子弟偕家登山赏雪,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雅士们吟诗做歌,女眷们惊喜的欢笑不时可闻,和苍凉的西域雪山到底是截然不同啊!李天郎不由得感慨万分,没有人会想到在坦驹岭赏雪吟诗,也没有人会在暴风雪中出游,而美丽富饶的中原,一场雪却可以带来如此良辰美景,如此诗情画意。他低头看看自己,察觉到与此景此地如此不和谐的装束和神情……。长安,我的到来是一个不和谐的杂音吗?李天郎一时间怅然不已。
一阵喧哗打断了李天郎的思堵,抬眼望去,前方山道拐角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他轻轻一夹马腹,小跑过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情形使他皱起了眉头。
一根看来是用着大梁的巨大斜插在拐角,由于太长太重,搬运木材的四条大汉在狭窄弯曲的山道上艰难转向,虽然他们竭力配合,使出了吃奶的劲,但是仍旧将道路截断,堵住了一队人的去路,被拦之人正对搬运木材的汉子大声呵斥。李天郎看到他们当中的一个年轻人径直骑马冲到汉子面前,先是大骂,接着抽出马鞭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重物在肩的汉子既没法躲也无法放下木头,只有硬生生的吃鞭子,哎哟痛呼不已,巨大的木材摇摇欲坠,要是落将下来,四个汉子要重伤且不说,还会危及坡下的无辜行人。
没有多想,李天郎一抖缰强,阿里一声长嘶,踏着飞溅的残雪奔向前方。不等周围众人看清楚,快马已如苍鹰般飞跃过摇晃的木材,紧接着飞出去的,还有一个狼狈的人影,当李天郎拨转马头时,耳边除了惊呼,就是重物跌落的闷响。
“砰!”眼前金星乱飞,雪花飞舞,四肢百骸怎么也不听使唤,重重摔在地面的剧痛使桃井三郎脑子一片混沌,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同伴倒是看清了:一个飞马赶来的唐人以精湛的骑术跳过横在路上的巨木,同时在马上回身挥出自己的马鞭,卷住了桃井三郎鞭打的右臂,将他一百多斤的身躯如放风筝般拉下马来!
“好高明的骑术!好厉害的力道!好敏捷的身手!”
“哼。不就是借力打力用得好么!桃井三郎那个傻瓜,自己把自己弄得飞了起来!”
“还有一半是马匹飞跃的冲力!嘿!都说长安藏龙卧虎,没想到今天开了眼界!”
“是个军官……。”
对话的两人都没有去管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的桃井三郎,任由他羞怒交加的站起来,一条腿一软,又坐倒在地。抬木材的汉子愣了愣,立即喊着号着继续转向,将道路让了开来。
“近藤、冈田。去教训教训那个唐人!”其中一个对话者威严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别用刀,这是在大唐,不能出人命!”
两名骑手应声策马奔向李天郎,两把马鞭呼啸着往李天郎头上罩落。
听到似曾相识的“八格牙鹿!”叫骂,李天郎心里一惊,这才注意到这帮人的服饰,显然是日本人,好几个外衣上还有精美的家族徽记,至少有一个是他见过的赤贺家族徽记。没等他多想,两把鞭子已经咻咻嘶叫着破空而来,李天郎“嘿”的一声,身体往马右侧一翻,两把霸气十足的马鞭顿时落空,两个日本武士刚怒喝出声,一人手上便多出了一道血痕,剩下半声怒吼变成了吃痛的惨呼。手里的马鞭顿时应声落地。而李天郎却不知什么时候又翻身坐上了马背,骑马缓缓走到了马车前。
身穿伊东家族徽记的虬须武士已经将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但被后面马车里的声音喝止了。
“失礼了!想来是日本来的使节吧,”李天郎顿了顿,跳下马来,微微鞠了一躬,竭力在脑子里收刮已经快完全忘却的日语,“如此粗暴对待手无寸铁的劳作之人既违背大唐律法,也不合武士风范,更不是一国使节应有的气度!”
两个落鞭武士气急败坏地跳下马,手握刀柄从李天郎身后包围过来,正准备动手,听得李天郎说地日语,不由惊讶地一滞,身着伊东家族徽记服饰的武士赶紧扬手示意他们住手,眼光骤然落在李天郎腰间的“泼风”“大昆”上,瞳孔猛然收缩,……
“哦?”马车里传来的声音真的很熟悉,“阁下是日本人?还是唐人?”
布帘慢慢卷起,里面的是一个锦衣蛾带的中年男子,衣服上华丽的龟胆纹徽记刺痛了李天郎的眼睛。庐原家族的族徽!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在脑海里突然如礼花般暴现——缤纷的樱花,黑发和大眼睛,还有儿时的欢笑!“秋津君!等等我!”“秋津君!我等你回来!”……
“秋津君!秋津兵卫!秋津君!真的是你吗!”恍惚间,李天郎感到有人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双手,“真的是你!天那!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还是在长安!”
是庐原武直!
一起长大的庐原武直!庐原美香的亲哥哥!李天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分隔于天地东西的两个人居然还能相见!活生生就在眼前!
“庐原武直!庐原君!真没想到……。”
“哈哈!你还活着!”庐原武直非常高兴,搂住李天郎哈哈大笑,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只是苍老了许多,脸也赤红难辨,要不是你的声音和腰是的佩刀,我是怎么也认不出你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安西……,”李天郎眼里泛起了雾气,“我母亲都还好吗?还有你父亲,……。”
“你母亲还好!就是孤单,唉,她一直相信你还活着,说要活着见到你,等着你给她送终……”李天郎强忍住眼泪,自己真是不孝!扔下母亲一个人在海外,无依无靠,她可是自己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封信都无法写给母亲……。
“老人家身体还硬朗!美香经常带着小芳荣去看她,哦,芳荣是美香和平野家生的孩子,都快七岁了,伶俐得很,你母亲喜欢得很啊!说跟你小时候一样倔强!……”
桃井三郎象牛一般呼哧呼哧喘着气,恶狠狠地抓着刀柄逼近李天郎。庐原武直一眼瞥见,翻手举起手里的折扇冲他脑门就是一通痛打:“混蛋!还嫌不够丢人吗!混蛋!你看你还象个世家子弟出生的武士吗!”姓近藤、冈田的两个武士见鼻青脸肿的桃井一脸无辜和茫然,显然没明白情势的变化,忍不住向李天郎投去愤懑之色。庐原武直将手一转,扇子又落在两个人头上:“啊,还不服气是吧?你知道他是谁!臭小子!你们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是盘濑城比武大会上地一流高手了!你们的师父都要敬他三分,你们几个小辈想死了是不是?还想拔刀!活得不耐烦啦?还不赶快给先辈行礼,感谢他手下留情!”三个年轻人也不敢躲闪庐原武直的扇子,“嗨、嗨”地低头应着,硬挺着脖子挨打,听得庐原武直要他们道歉的叱骂,三个人呐呐的欠腰,满脸的气愤和不服。
“好了,庐原君!年轻人礼数不佳,略施责罚便是,我们也曾冒失过啊!想想我们过去不也一样年少轻狂么!天天想着找伊藤大师拼个高下!”李天郎浑不在意满眼怨毒的年轻武士,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行礼,“看身手三位想必都是伊藤一刀流伊藤大师门下啊,伊藤大师品德高尚,武艺高强却虚怀若谷,我曾从他那里得到不少教诲,终生受用不尽,你们应该好好继承他的精髓才是……。”桃井等三位年轻武士面面相觑,无不露出惊讶之色,仅仅凭挥舞马鞭地动作就看出他们的师承。好厉害的眼光啊!
“呵呵!那倒是!不过年轻人不好好锤炼不行啊!否则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庐原武直气哼哼地住了手,想起什么似地一指肃立在自己身后的虬须武士。说道,“这位是赤贺家的次男赤贺梅之轩,你在日本应该知道的……。”
李天郎和赤贺梅之轩互相客气地躬了躬腰。
“赤贺家的神影刀流自成一家,这位梅之轩兄弟想必也是家学渊源了……。”
“您夸奖了!” 赤贺梅之轩的回答不卑不亢,“神影刀流博大精深,我也就会些皮毛而已!”眼睛依旧死死盯住李天郎腰间的佩刀。察觉到对方霸气十足的挑战气息,李天郎只是笑了笑,没有理会他。
两头壮如牛犊的猛犬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窜到李天郎身后,凶狠地盯着几个日本武士,颈间的鬃毛丛丛蓬起,低沉的呼噜声从两排吡露的长牙间隐隐滚出。“好了!别动!坐下!”李天郎喝住跃跃欲扑的巨獒,它们对敌意远比人敏感,如果不加阻止,两头猛兽即刻就会凶性大发地发起攻击。
“哦,哦!好大的狗!”庐原武直夸张地用折扇遮住嘴,“哪里弄来的厉害畜生!吓死人了!”
狗到了,说明后面的大队人马也不远了,李天郎拍拍两个硕大的狗头,让它们彻底安静下来,抬头眺望,山坡下已经出现了高仙芝队伍的旗帜,他明白,此地绝非说话的地方,于是对庐原武直说道:“真对不起,本来应该好好和兄长携手话别情的,但我现在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和兄叙旧了,庐原君还是住在城内鸿胪寺么,待我办完差使一定来和您相会……。”
“对!还是在鸿胪寺,你可一定要早点来,我备好清酒等着你!”庐原武直也转头看看渐渐走近的队伍,似乎想问什么,想想没开口,只是再次握握李天郎的手,和他躬身告别。
看着李天郎的背影,庐原武直若有所思,两只大獒跟着李天郎小跑几步,又回头冷冷地看了一干日本人一阵,才在主人的呼喝声中悻悻然走远了。
“好灵性的畜生!居然闻出了杀气!”赤贺梅之轩抄手喘息,眼睛也跟随着渐行渐远的一骑两犬,“他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少年天才高手?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放倒十五名家的那个人?”
庐原武直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没有回答。
“他到底是日本人还是唐人?又怎么会在长安?”赤贺梅之轩继续问道,见庐原武直不耐烦地皱皱眉头,立刻换了话题,“我注意到了他的手和刀!是严流的高手么?真的有那么厉害?
“你不信?嘿!”庐原武直阴沉沉地背上手,“他什么流都不是,教他的那个方老头……。哼,不说这个了!不管他是什么流,就是有那么厉害!伊藤师尊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的剑法为‘唐流’,这家伙是不多的几个可以单双手同时用剑的好手,伊藤师尊就教了他一招‘居合’拔剑术,他居然就能用得如鱼得水,颇有青出于蓝之势。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连败十五名高手,包括你们神影刀流的高手赤贺重太郎!……“
“啊!有这种事!重太郎的左手突刺号称剑法一绝,不知战胜了多少好手。可后来再也没有用过,以至于现在赤贺家只知其名,不知其形,难道就因为这个……”赤贺梅之轩皱紧了眉头,摸了摸自己的刀柄,“原来是这样啊!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破了‘龙蹶’的……。”
“嘿嘿,我可不想诋毁你们赤贺家的神影刀流,但比武大会上我可是亲眼看见赤贺重太郎还没来得及展露他那手得意的左手突刺‘龙蹶’便被放!嘿,天智天皇御赐秋津兵卫这个人为‘电策’。你说会是假的?” 庐原武直手中的扇子转了个圈,啪地一声击打在左手上,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念道:“秋津兵卫,李天郎。有意思……。”
“刚才他轻松取胜不过是依仗骑术和巧力,桃井他们骑在马上,重心不稳,且只擅长步战,要是一齐下马拔刀动手不说胜,至少未见得会落败!”赤贺梅之轩歪着头回忆刚才李天郎和武士们的短暂交手,显然已动了挑战之心。
庐原武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赤贺梅之轩!你这小子,嘿!想和他试试?”
“要不是大人喝止……”
“算了吧,我比我怎样?”
“输多赢少!大人地剑法在日本当属一流,可与我长兄并论!”赤贺梅之轩老老实实地回答。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庐原武直斜睨着赤贺梅之轩,用扇子敲打着左手,“我若和你长兄较量,胜负至少对半,但对这个人,哼,我却当真没有把握!从十几年前就没把握,现在我自恃已得伊藤一刀流真传,原本以为可以赢得胜算,但目睹方才一幕,我却仍旧对他最没把握!你要和他比……,嘿!过去这么多年,看来他一天也没有闲置他的修行……。”
所有的日本武士脸上都现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庐原武直懒得再讲,嘿嘿笑了两下,扬声说:“好了!走吧!赏雪的兴致已经被你们这帮家伙给败光了!回城!”
日本使节的马车缓缓远去,在路边的行人里却悠悠然传出一行放浪不羁的诗句:
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越。
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
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
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鸥迸落连飞高。
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
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
余音袅袅,韵味绵绵……
很多人听见了,也有很多人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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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梦想骤然出现在眼前时,尽管一路都在酝酿心情,阿米丽雅仍旧深深地被震撼了——出现在山下的长安城在皑皑白雪中强烈冲击着她的视野:金碧辉煌的飞檐翘顶,鳞次节比的精巧建筑,密如珠网却又纵横笔直的街道,还有巍峨高耸地城郭和连绵不见尽头的高墙,好大啊!好多人啊!前些日在凉州就惊讶大唐城市的宏伟和广大,但如今和这长安一比,凉凉不过是一边塞小城!天啊,这难道就是梦幻般的天国么?
随着队伍一步步靠近大唐都城,阿米丽雅越发惊叹不已。
从布帘的缝隙间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在队伍旁边走过,个个衣着华丽,五彩缤纷,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年轻人还是老者,都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手里拿的,肩上挑的,都是大包小包的商品,似乎人人都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临近城墙街道两边是数不清的商铺、酒肆和客栈,还有其它不认识的房屋,每间房屋都是那么亮堂,精致、宽敞,形形色色的装饰物争先恐后地打扮着各自房屋地门前厅后,啊。难道唐人都是这么富足快乐么?就是这些让高昌王乐不思蜀么?
护卫的士兵们被兵部的官吏引起了,一队衣甲鲜明得花哨的禁卫军接替他们继续押送被俘的小勃律贵族,他们将暂交礼部和刑部收押。张达恭带着相关官碟物件随吏部官员办理报到事宜去了。刚刚和迎接的亲属寒喧完的高仙芝叫李天郎先到自己在长安的府邸歇息,暂不要出门——他没有忘记玄宗皇帝密函里的话:“不可授之权,不可使之归,战于安西,生死天命。”带李天郎回来,他已经是冒险了,再不可横生出什么枝节……。
“好高的城楼啊!这么高的门洞啊!”阿米丽雅撩开布帘仰望着青石峥嵘的穹顶,忍不住连连轻叹,马车从长安西边的芳林门呀呀地驶进了长安城。“一个门就有三个大门洞,人就那么多不够用么?”
“这算什么,南边的明德门还有五个上洞呢!长安的城门,只有春明门是一个门洞。其它的都是三个!”杜环给公主解说道,“北部中央的皇城和宫城,那些城门还要宏伟高大……。呵呵,等李都尉有空,带你到朱雀门大街逛逛,那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好地方呢!光大道就有四百丈宽,那可是全长安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小娘子们,可是在那里舍不得走呢!”阿米丽雅将布帘撩得更高,以便可以看得清楚,拉车的挽马喷着热气,在宽阔笔直的大街上慢慢行走,赶车的马夫不时勒住缰绳,和对面驶来的车辆和抬轿交错。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坊市鱼贯而过,每个坊都有围墙和数量不一地坊门,每处坊门上方有黑底金字的门牌,写着“修德坊”“辅兴坊”等字样。“你看,你看,咱们左手边就是皇城和宫城,就从那个顺义门进去的地方,看见了吗?”
“啊,那就是大唐皇帝住的地方?”公主问,“有多大啊?”
“皇城吗,有十二个坊市那么大,占了整个长安的一成多吧,它和旁边的掖庭宫、太极宫、东宫称‘东内’。掖庭宫是给宫女们住的,东宫是太子住的,而太极宫才是皇帝起居、听政和朝见群臣的地方,乖乖不得了,里面有太极殿、神龙殿、万春殿、立政殿……,少说出有十几座宫殿,都是皇帝和他家人的!”杜环啧啧咂嘴,“我只进去过一次,里面庭院深深,富丽豪华,太监、宫娥、禁军、侍卫穿梭如过江之鲫,我不一会就晕了头,迷了路……。帝王家宅确实不是我等能够想象的,这还是皇帝爷的一个家……。”
“怎么,皇帝有很多家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大唐缰土远达天边,皇帝的家自然是最大的。别说几家,就是建个几百家几千家又有什么稀奇?天下都是皇帝爷的,那还能有什么不是皇帝爷的?在当临淄郡王时,当今的玄宗皇帝爷住在北边的兴庆宫,后来主要住在方才我们在山上望见的大明宫里,靠近那里我都没去过,只是听说跟仙境一般……。”杜环说得口沫横飞,突然他觉察到一边的李天郎半天没说话,似乎对进长安丝毫没有感觉。他呵呵清理着喉咙,打住话头,悄悄看看李天郎。李天郎脸色显然不太好看,显得心事重重,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但从他眉间的神情看,长安对他并不陌生,这一发现使杜环又惊又惧,李天郎,真的是个很神秘的人啊!他明智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阿米丽雅也察觉到了,她也不再询问杜环,只是瞟了一眼颇显几分孤寂的李天郎,微微叹了口气,将眼光转向了错落有致的街道和欢快的行人。一行人沉闷的往南走,远远望见了高耸的大小雁塔……。
偶遇庐原武直使李天郎归来长安的心情愈加灰色,这里的一草一木跟他息息相关却又关山重重,祖先的鲜血在这里流尽,自己的命运在这里转折,如果说情感的起伏只是带来说不清的惆怅,那还有很多难言的重葆:苏失利之命运未卜,高仙芝诡异善变,朝廷高深莫测。处处暗流涌动,步步危机四伏。现在又加上突如其来地庐原武直!李天郎对这一切不可能感到轻松,他愈发有一种危险的预感,却又理不清头绪,更无法躲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走一步算一步!
“杜长史,长安有多少坊市?”阿米丽雅打破了沉寂。“怎么有房子的地方总是有那么多墙?是为了打仗吗?”
“这个……。坊市大概有一百多个吧,还真没数过,这墙啊……。”杜环吭哧吭哧地说。不断偷看李天郎的神色,“墙嘛……。”
“一道又一道墙,一道比一道高,鸟都飞得累吧,城再大又能装多少人呢?高墙内的生活那么快乐自由吗?”阿米丽雅没有在意杜环的回答,她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天郎,似乎是有意说给他听。杜环愣了愣,又看看马背上心事重重的李天郎,心里回味着公主的感慨。嘴唇嗫嚅两下,没敢再接茬,低头自顾走路。
马蹄踏在砖瓦碎块铺就的平坦道路上,得得脆响……
数不清的人影和建筑飞掠而过……
长安。你到底是什么?
墙吗?……
方天敬!天那!怎么一直没想起师尊他老人家!
李天郎眼眶一热,心头顿时湿了。恩师,你还健在吗?
百万人地长安,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高仙芝在长安的府邸坐落在城南永宁坊内,距大雁塔不远,面积也不算大,但屋宇精舍错落有致,特有的回廊和地板有明显的高丽风格,高仙芝父母和一双儿女长住于此。李天郎和阿米丽雅在高仙芝家仆簇拥下走进大院,拜见了在大堂迎候多时的高仙芝老父高舍鸡。高舍鸡的汉话不太流利,加上年纪老迈,口齿也不太清,好多地方都要由高仙芝长子高云舟翻译。但老头毕竟武将出身,为人十分率直热情,拍着李天郎的肩膀对他显赫的战功不加任何掩饰地大加赞誉,还一个劲地叫人给李天郎屋里搬东西,要让他感觉真正回到了家。满腔热情地老人让李天郎倍感亲切和感动,家,有家的人真好啊!自己会有这样的家吗?他不由自主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阿米丽雅,阿米丽雅迎着他地目光会意的微微一笑,略带羞涩地垂下了眼皮,长长弯曲的睫毛盖住了美丽的绿眼睛。李天郎心里顿时荡出层层涟漪,同时也发现一干女眷正上上下下打量轻纱蒙面的公主,不时地交头接耳,游移着各式各样的神情。为避免公主尴尬,李天郎出言告辞,高舍鸡意犹未尽地打住话头,握着李天郎的手将他送出厅外,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叮嘱李天郎晚饭时一定来痛饮几杯,后花园的一间厢房早已收拾干净让李天郎和公主居住,阿米丽雅好奇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检视她看到的每一种物件,顺手又将屋子收拾了一遍。“风雷”和“电策”很不高兴地被带上了嘴套,还被拇指粗的铁链栓在了影壁后面的桂树下。两头野性的猛犬只有转着圈圈追赶几只野猫解闷,却把高家的那只看家狗吓得躲在狗窝不敢出来。
几个年轻秀丽的丫鬟提着日用物件来给李天郎请安,看见身着小勃律服饰的阿米丽雅,忍不住窃窃私语,品头论足,弄得阿米丽雅先脸红起来。“你们说什么那,我可听得懂,”阿米丽雅微笑着说,“我的眉毛好看吗?那是用西域的奥斯蔓草……。”唧唧喳喳的丫鬟们惊讶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停止了议论,纷纷行礼道安。“你们的衣服也很好看啊,长安里这些东西很多吗?还有这位姑娘,我的眉毛用什么画的?”
女孩子在衣服打扮上总是有共同语言的,又见阿米丽雅美丽脱俗,平易近人,丫鬟们的话匣子顿时打开……。
“这是花黄妆啊!你们西域没有的吗?凤萍的眉毛是现今长安最流行的蛾眉,她是瓜子脸,画这个好看!可是没有你的眉毛好看呢!”
“是啊,画来好生麻烦呢!一敷铅粉;二抹敷脂;三涂鹅黄;四画黛眉;五点口脂;六描画靥;七贴花钿,喏,我这个花钿是主母昨天给我画的!很好看吧?”
“还不是主母特别恩宠你,让你这么打扮半天,要是我们,早就被责罚了!哎呀!小眼的眼睛真好看,绿得象山茶花叶子!……要是画个广眉,一定更好看!”
“天生这么绿的么?看东西是不是也是绿的?”
……
李天郎看看说得热火朝天的姑娘堆,笑了笑,从书橱里找本新近的《古风》,翻了起来,这是长安近期最出名的宫廷大诗人李白的诗集。
在一片宁静和祥和中,夜幕悄然降临。长安的灯火如河。
在当朝宰相李林甫宅邸,高仙芝正恭恭敬敬地接过仆人送来的甘露羹,小心翼翼地用小勺舀起一点,悄无声息地浅口品尝,余光不时扫向对面细读文牒的李林甫。几年不见,这位被朝中大臣诅咒为“口蜜腹剑”的“肉腰刀”的确苍老了,不知道锋芒是不是同样有所钝化?开元以来,名相辈出,人云姚崇善应变以成天下,誉之尚通;宋景善守法持正,誉之尚法;扣来地张嘉贞尚吏,张说尚文。李元绂和杜暹尚俭,韩休和张九龄尚直,各有所长。而自开元二十二年为相以来,崇尚韩非之说的李林甫却是尚专权。大唐设三省六部,做宰相的通常是五六人到十几人不等,李林甫却可以让所有人都肝胆俱裂,噤若寒蟑,从而树立起自己绝对的权威。能当宰相,敢当宰相的人越来越少,如今同朝为相的陈希烈只不过是在李林甫看过的奏折后面签字的空头。那引起聒噪朝堂,以“冒死进谏”为荣的谏官,也被李相爷收拾得屁都不敢放一个。他曾召集谏官说:“现在明主在上,群臣顺从还顺从不过来,用不着多说话。你们不见仪仗中的马,吃的是三品的马料,但是不能叫,一叫给牵一边去,悔之何及!”足见李林甫精于识人御人之术,能够敏锐察觉他人的想法,迅速找到其命门所在,给予毫不留情的打击或者巧妙地控制。因此如果不想吐血就趁早不要在他的一双毒眼前耍花样,很多活生生的例子都可以告诉你这点。不光如此,对天下所有有才能的人来讲,都是顺李林甫昌,逆李林甫亡。听翰林院那帮儒生们讲,就在今年,玄宗皇帝下诏广求天下之士,有通一艺以上者都可到京城应试。李林甫令郡县严加拣试,报上来的人又让吏部严加复试,结果没有 一人及弟。李林甫就向玄宗禀报说:“野无遗贤。”翻手之间便让不知多少才俊之士望阙兴叹,投告无门。玄宗皇帝却还高兴得不得了,连夸他会办事!就此看来,你敢说李林甫独断专权是他本人一手造就的?鬼才相信!如果不是聪明绝顶的玄宗皇帝爷所要求的,借李林甫一百个胆,一千颗脑袋他也不敢!对这样如日中天的治国奇才,权术大师,除了服从、敬畏和依靠,还能怎么样?说到底,高仙芝本人对李林甫的权威是十分痴迷和崇拜的,在他看来,用什么方法达到这个目的是其次又其次的,关键是目的是否达到。当你达到权力顶峰时,没有人会或者说敢置疑你的权威,喋喋不休地指摘过程的种种龌龊不仅毫无意义,也迟早会自取其辱。
高仙芝本人的破格擢拔,除了夫蒙灵察的极力推荐外,与李林甫遥控安西大都护也有密切关系。安西一直是李林甫时刻关注的热点地区,他一直想在此找到伸展大唐千秋霸业的基点。为此早已未雨绸缪,借高仙芝在安西打下坚实的基础,远征小勃律,不过是他野心勃勃计划当中初始的一环。因此,高仙芝一回到长安,可以过家门而不入,也要先带着孝敬的礼物来向李林甫请安。
“打得不错!吐蕃遭此大败,少说一年半载不敢造次,可惜无法深入吐蕃险地,一举铲除之!”李林甫的声音干巴巴的,谈不上有什么情感色彩,高仙芝赶紧放下碗正襟危坐,凝神细听。“武周曾萌兵发罗娑川,进剿吐蕃赞普牙帐之意,但路途遥远,番地苦寒,且地形气候不利于我,故放弃之。如今吐蕃已成我大唐西南之劲敌,非有天时地利人和不能取胜,唯求边塞安稳。遏其进犯而已;东边新罗灭高丽,迫我安东都护府退守辽东,但区区新罗,人少地寡,靠军旅骠悍而一时得逞,终不成大器,哼,上书称臣也在意料之中。届时出兵安扶也易如反掌;北部突厥诸杂胡,经太宗皇帝起多年经营,早已风平浪静。况且尚有安禄山、史思明等猛将戍边,当无大碍;只有这安西……。”李林甫吹了吹热气袅袅的甘露羹,拿勺子搅了搅,“倒是有文章可做,也许,我们可以将太宗爷设立安西四镇的基业再往前迈一大步……。”
“卑职上泽天子龙恩浩荡,下被相爷知遇擢拔之恩,愿为大唐马前卒,效死安西!”高仙芝腾地站起,慷慨激昂,“相爷自有韬略之谋,仙芝唯相爷马首是瞻!决不会让相爷失望!”
李林甫有些昏花的眼睛翻了翻,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叫高仙芝坐下,“夫蒙灵察可是狠狠参了你一本,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以为安西就是你的啦?你想过安西是你的吗?”
“相爷!……。”
李林甫摆手止住,“看来你是算准了皇帝和某家的反应啊!拿个皇帝最喜欢地大功来开道,嘿嘿!甚至边令诚也帮你说话!不错!不错!收放自如,拿捏得当,机会也找得很好!”
高仙芝低头冒汗,不敢回答。
“皇帝爷过两天要宣你入朝封赏,还要大宴入朝报功的所有边塞诸将,呵呵!要过年了嘛!其中陛下还特别说过你,责怪夫蒙灵察太过跋扈,你看,天子都对你的委屈鸣不平,某家还好说什么!自然顺应天意啦!哈哈!哈哈!”李林甫转到高仙芝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又递上一本羊皮奏折,“这是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从都城拨逻勿逻布逻城加急上送的奏书,要求朝廷趁大食内乱之际,乘势派兵占领与吐蕃勾结的,打开乌浒水域通道。”
高仙芝接过还未细看,李林甫又抖出另一册丝绢奏疏,“个失密国王木多笔屡次上书朝廷,要求朝廷联兵驱逐吐蕃……。”
“妙极!个失密地处羯帅与勃律之间,盛产粮食,委实是绝好的粮秣供给地!尤其是对我劳师远征的大唐王师……。”高仙芝已经明白了李林甫地授意,争夺乌浒水域通道的战斗将是掀开和大食较量的序幕,大唐在采取守势多年后,终于决意开始反攻了!是自己朝思暮想地决战终于迫在眉捷了!高仙芝忍不住激动起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下了血本的赌注赢了!
“呵呵!没错!木多笔在奏疏中承诺保证二十万大军的粮草供应,你看……。”高仙芝接过绢书匆匆浏览,上有几行用朱笔勾勒的文字云:“有国以来,并臣天可汗,受调发。国有象、马、步三种兵,臣身与中天竺王厄吐蕃五大道,禁出入,战辄胜。有如天可汗兵至勃律者,虽众二十万,亦能输粮以助。又国有摩诃波多磨龙池,愿为天可汗营祠……。”言辞极为恳切,效忠之情也甚是热烈,如此寥寥数言已看得高仙芝眉飞色舞,要不是顾及在李林甫家中,他差点拍腿叫起好来。
李林甫负手走回案几后面,抖了抖衣袖,提笔在桌上摊开的奏折上写了几笔,接着说:“我把安西给你了,不要叫朝廷失望!”他抬头鼓起了眼睛,死死地盯住喜形于色的高仙芝,语气突然凶狠起来,“不要叫某家失望!天子寒心!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停顿了片刻,李林甫把狼毫往砚台边一撂,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李天郎怎么样了?活得还不错罢?”
“李都尉确是我安西一员悍将!文武双全!……”高仙芝到底等到了谈及李天郎的机会,赶紧将几年来李天郎的所作所为一一详述,李林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几次头,待高仙芝说完,悠然说道:“他也跟你回了长安吧,你倒会做好人啊,居然自作主张,来个先斩后奏,把密旨当耳旁风啊!”高仙芝心中一紧,他明明在给高力士和李林甫的密信里谈及了自己将和李天郎一同回长安,李、高二人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怎么突然间又象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追究起来?这个肉腰刀啊,是故意装糊涂还是另有打算?高仙芝困窘地咽了一口口水,转了无数念头,正要解释,李林甫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自顾往下说道:“陛下也知道了,宴会叫他也参加吧!说不定陛下还会亲自见他一见,嘿嘿……。”
刚刚冒出的冷汗又被巨大的惊喜拂得一干二净,高仙芝再次咽了一口口水方才醒悟过来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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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仙芝心满意足地回到家时,看到老父正和李天郎喝得高兴,高云舟一旁作陪,饶有兴致地端看着李天郎的佩刀。看得高仙芝回来,一干人都站了起来。
“呵呵!好雅兴啊!也算我一个!”高仙芝兴致勃勃地端起了酒杯,先敬父亲,然后滋滋地一口气连饮了三杯,一抹嘴角,哈哈大笑。“在安西绝少饮酒,今日回家,破例一回,不醉不归!”
如果不是大喜事,高仙芝不会这么兴奋,李天郎含笑连敬了他好几杯,也不主动询问。倒是性急的高云舟出言探问,脸颊泛红的高仙芝神采飞扬的说,后日将奉诏进宫献俘呈宝。届时玄宗皇帝肯定会大大地封赏。不仅如此,晚上还要参加庆功大宴,这可是边塞战士千载难逢的恩典和荣耀啊。
“呵呵,天郎也在受赏之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高仙芝转动着溢满酒气的眼珠,“承认!对。承认。懂吗?你回到长安了!真正回来了!这一切都是你舍命换来的!正象我告诉你的,都是你浴血疆场赢得的!”
李天郎端着酒杯,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百感交集,欲哭无泪。
长安,我真的回来了么?
高舍鸡和高云舟爷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里会明白高仙芝话里的深意,自然对李天郎的反应大为困惑。
“多谢将军提携!”李天郎将一股涌到喉间地辛酸生生咽了肚去,重新恢复了常态,他端起酒杯和高仙芝重重一碰,瓷器脆响之中酒汁飞溅,“天郎敬将军!干!”
“恩?你那貌美的女眷呢?怎么没出来?”高仙芝环视左右,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公主,“这样的大好事,她也应该同喜同喜啊!”
高仙芝地话题正中李天郎下怀,他先给两人的空酒杯斟满酒,恳切地说道:“天郎有个不情之请,请将军成全!”
“切,我把人都给你了,你还要什么?”高仙芝真的有点醉了,言语比平常少了很多威严,语气也调侃轻快起来,“要让她当妻当妾可是你自己的事!呵呵,艳福已然不浅啊!还要怎的?得得得,快让她出来,给我们舞上一曲,助助酒性!”
“忧心忡忡,以泪洗面,她哪里还有舞蹈的兴致!”李天郎苦笑着说,“小勃律王苏失利之的性命危在旦夕,做子女的束手无策,这已经叫她寝食难安,……不知朝廷将如何处置苏失利之?将军,将军能否保他一命?”
高仙芝脸上的神情明显变化起来,熟悉的诡异眼神又闪现在李天郎面前,他根本没喝醉!“朝廷事宜那是我等边塞守将能够知晓的,更不用说建言劝谏了,哼,你当宰相和三省六院的那些大臣们是酒囊饭袋么?”高仙芝怪笑了一声,“姑且不说天威难测,光那官场纵横就诡异莫辨,当初留你性命充军安西,你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神经,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
李天郎一颗心猛地沉下去,高仙芝说得一点都没错!
“苏失利之的命值不值钱,能不能留得住,关键是要看皇帝觉得留着有没有用,当然,也要看陛下他老人家心情好不好。”高仙芝用筷子叮叮敲着酒杯,含含糊糊地说,“我用他已经用完了,皇帝是不是要用他,我就不好说了……。”
“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李天郎焦急地问,“将军,阿米丽雅救我一命,我有负于她……。”
“呵?你们救来救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高仙芝漫不经心地打个酒嗝,旁边的高云舟赶紧叫侍女拿湿巾来,“甚至是我,也是救了他们小勃律的大恩人,嘿嘿,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权利施舍……。”
高云舟将湿巾递给父亲,忍不住说道:“父亲大人已经在捷书里详陈了小勃律战事,称罪不在小勃律而在吐蕃,竭力为那番王求情,还说为巩固大唐之西门,应施天恩于边关,稳定小勃律民心,要他们感恩戴德又要有所忌惮,最好的办法就是留番王为宿卫,不取他性命!”
“你个混小子!又偷进书房看我的折子!看了便罢了!嘴上还少把锁!”高仙芝将毛巾砸向儿子,“小子妄言,小心以后大难临头!”
李天郎听罢不由暗喜,看来还是有希望的。他站起身来准备下跪谢恩,却被高仙芝一把扯住:“你干什么!要感谢现在还早得很!我可不知道朝廷听不听得进去!再说你也没必要谢我,我对我的情情爱爱没兴趣,所以留小勃律王性命,是因为方才舟儿所说的原因。嘿嘿!”高仙芝换了语气,“想不到李天郎还真是个情种!哈哈!哈哈!天下奇事,莫过于此!某家倒真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哈哈!罢了!罢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长途跋涉,鞍马劳顿,先行休息吧!明日购置新衣,准备进宫受赏吧!”
李天郎窘状万分地拱手相送,高仙芝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说道:“明日好好逛逛长安,看看跟六年前有什么两样!呵呵!以后回来的机会可不多了!大年想来是别想在长安过了!”
“父亲这么急就要回安西么!”高云舟惊呼,“又有番子犯边么?”
“是啊!汉听说安西有战事啊!”高舍鸡也诧异地问道,“那有这么快就要走的?至少过完元宵佳节再走吧。”
“你们懂什么!”高仙芝将木多笔和失里怛伽罗的奏疏冲李天郎一晃,“拿着看看吧,明日还我,嘿嘿,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天赐良机么?嘿嘿!看看你就知道了!这是你叔爷给我的!你叔爷,当朝宰相李林甫……。嘿嘿嘿……。”高仙芝真醉了,高云舟扶着他走向内堂,黑暗中遥遥传来高仙芝酒后的高歌:
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汉月垂乡泪,胡沙损马蹄。
寻河愁地尽,过碛觉天低。送子军中饮,家书万里题。
不知什么时候,飘飘洒洒的雪花从漆黑的苍穹中飞落下来,点点落英在摇曳的灯火中闪着沁凉的光。人若走过,脚步卷起翻滚的鹅毛,咯吱咯吱脆响。
李天郎仰面朝天,让雪花在自己赤热的脸上悄然花开,他就这样将自己淹没在黑暗中,手里紧握着奏疏,就象握着自己的未来,命运似乎总是被恶作剧的老天颠来颠去的玩弄,他只能象顺势而下的溪水,不回头地哗哗奔流,情愿或不情愿地撞击在一块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顽石上,乍开自己的生命之花……。
身后的晚风送来一缕清香,一双柔软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了李天郎壮实的腰,阿米丽雅将头靠在自己男人的背上,长长的发丝飞拂在李天郎耳边。“夜深了,回屋吧,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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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知识:1、长安城内共有南北向大街十一条,东西向大街十四条。其中轴线是南出明德门,北穿朱雀门直到承天门的朱雀门大街,其宽达一百五十米,将长安分成东西对称的两部分。以东的五十四坊和东市、兴庆宫、曲江池属京兆万年县;以西的五十五坊属京兆长安县。贯穿城门之间的三道南北和三道东西走向的大街时称“六街”,是最主要的街道。每条街都成直线,长而宽广,一般宽八十米左右,每条大街两侧都有宽三米,深两米多的水沟。在纵横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之间,整齐排列着如棋盘的坊市,每个坊都有围墙和坊门,坊内还有十字交叉的小巷,将全坊划为数目不等的区,各坊之间的距离当在四十米左右。
2、大明宫位于长安城外东北隅龙首原上,始建于唐太宗贞观八年(公元634年),称与城内皇城、东宫等组成的“西内”并驾,称“东内”。全宫占地约三点二平方公里,有十一个城门。太和门北外驻左羽林、左龙武、左神策三军,九仙门外驻右羽林、右龙武、右神策三军。巍峨的被玄武门城楼外两廊,禁军留此护卫,左右禁军中尉、将校即在此处办事,谓之北衙。大明宫最高处为含元殿,殿的东南和西南各建翔鸾阁和栖凤阁,在此可俯瞰整个长安城。含元殿前有三条平行的坡道,从殿门通向地面,犹如“龙尾”垂地,称为“龙尾道”。含元殿之北是宣政殿和紫宸殿,前者是常朝之所,后者则是内朝的正殿,群臣入紫宸殿朝见,称为“入阁”。紫宸殿西边的延英殿,是皇帝召见宰相议论军国大事的地方,也是文中玄宗皇帝私见李天郎之处。延英殿西北有麟德殿,是皇帝举行盛大宴会和接见外国使节及少数民族首领的地方,该殿南北长一百三十米,东西快、宽七十七米,有前中后三殿,中殿左右各建一亭,后殿左右各建一楼。规模十分宏伟,加上后面的蓬莱殿、太液池和其周围的四百间游廊,整个大明宫美仑美奂,气势恢弘。
3、唐代女性的化装十分招摇。先说一二。眉毛:唐时的妇女常将原来的眉毛剃去,然后用一种以烧焦的柳条或矿石制成的青黑色颜料画上各种形状,名叫“黛眉”。唐代妇女黛眉名目甚多,从细而长的“蛾眉”到宽而阔的“广眉”,应有尽有。《簪花仁女图》中贵族妇女的眉饰,就是一种广眉。
花钿:是两眉之间的装饰,据说在南北朝时,一日,寿阳公主卧殿檐下,一朵梅花正落其额上,染成颜色,拂之不去。宫女见之奇异,乃争相效仿。到了唐代,花钿除了用颜色染绘之外,还有用金属制造者。
面靥:是因为有个贵妇,面颊上有块斑痕。特点此作为掩饰,众人觉其妍丽,便竞而仿之,遂成一时风气。
妇女发髻地演变:唐代妇女发式有半翻髻、反挽髻、乐游髻、愁来髻、百合髻、蹄顺髻、盘桓髻、变环望仙髻及各种髻式等。大体看来,隋代发式比较简单,变化较少,一般为平顶式,将发层层堆上,有如帽子状。唐代初期仍有梳这种发式的,只是顶部不如隋代那样平整,已有高耸趋势,大多作成型,到太宗时,发髻渐高,形式也日益丰富。


雪后的清晨,碧空如洗。
一群鸽子掠过白雪覆盖地屋顶,悠长的鸽哨在天空中呜呜回响。
屋檐下,密如珠莲般垂落的冰凌在阳光下娇艳欲滴……。
院子里传来家仆们扫雪的脚步声,惊动了在屋顶徜徉的一只黑尾巴大喜鹊,它突然扑愣飞了开去,震落了几柱冰凌,砸在地下啪啪脆响。
多么宁静安详的早晨啊!
李天郎在床上翻了个身,公主的一侧已经空了,被子里暗香残留。
“李郎,你醒了吗?”
李天郎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因为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绚丽的唐装美妇。
只见她轻挽百合髻,玉簪斜插头,额间一朵红色地花钿,与弯弯的蛾眉交相辉映,俏红的两腮边勾勒了两丝莲花状的面靥,使碧目肤白地俏丽容颜更增春色。身上一袭紧身的紫色襦裙,裙腰用丝带高系于腋下,衬出诱人的高挑丰满;一缕白色画帛披搭在肩上,盘绕于两臂之间,轻盈地转上一圈,画帛随风飘舞,尽显飘逸脱俗。
“好看吗”阿米丽雅羞涩的说,“昨天老夫人就送来了这些,还叫了那个叫凤萍的丫鬟来帮我化妆。好看吗?说话呀?”
“真、真漂亮!”李天郎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差点花了眼,听得阿米丽雅询问,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真的,你今天一定是长安城里最美丽的小娘子!”
“呀,李郎你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轻薄奉承话了!”阿米丽雅羞红了脸,芳心暗喜嘴里倒是佯做嗔怪,“回了长安就学会这些么!”
是啊,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李天郎笑着摇摇头,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在体尝快乐还是在经历痛苦。“过来让我亲一口!”他听见自己说。
“哎呀!大清早的就发颠……,”阿米丽雅啐道,“还在床上就欲念大作,堂堂大男人羞也不羞?”
“李将军醒了么?”外面是高云舟的声音,“早膳已备停当,请将军、夫人移步用膳!”
李天郎停住正准备捏拿阿米丽雅娇脸的手,不好意思地应道:“公子先且去!我等稍后就来!”
阿米丽雅今天的笑容是最为灿烂的,她紧挽着自己心爱男人的手臂,在花团绵绣的朱雀门大街上悠然漫步,无数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引得阿米丽雅越发骄傲不已,美女和勇士,这难道不是最般配的一对么?巨大的幸福感使公主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和忧伤,恨不得这长长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雪后的长安碧空如洗。阳光从湛蓝的天空洒落下来,给整个长安抹上一层细嫩的金色,密如珠网的大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芸芸众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就是千古名都——长安!
李天郎为公主买了一件蹙金绣半臂短袄,还有一大包长安流行的胭脂水粉。爱逛街购物乃古今天下女人之通疾,公主穿行于琳琅满目的商铺间。好不尽兴,不多时便买了大包小包,让跟在后面的两个高府仆家仆汗水淋漓。尤其是那些来自西方的杂胡商贾,听得公主满口流利胡语,都愿意打折售之,生意自是好做。最后不得已,只有先叫两个家仆拿着东西先行回去,三个继续游逛,东市逛完又逛西市。直游玩至中午。高云舟请李天郎二人在一家康国胡人所开的饭馆饱餐了一顿“哔罗”,“哔罗”是一种牛羊肉和果蔬合煮的饭食,做法来自波斯,尤其是那樱桃哔罗,颜色鲜艳无比,口感甜美,吃得李天郎和阿米丽雅直呼过瘾。
提到波斯,李天郎想起正事,高仙芝曾和他多次讲过探求大食兵器的制作技法,而除刺桐城外,长安是波斯人和大食人最为聚集之处。应该能够找到知晓相关事宜的人。李天郎一说起此事,高云舟便笑道:“这有何难!长安里就有一位制作兵器的波斯名家!我且带你去!”
高云舟带着李天郎走进长安最大的一家名为“锋火楼”的兵器铺,请出一位鬓发皆曲的波斯老工匠,“这位是铺子里冶炼技术最高明的刀剑工匠,”高云舟介绍说,“汉名叫丁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波斯!”
定居长安地波斯人不下数千,大多从事经商或者炼造琉璃、酿制美酒、加工珠宝、冶金锻造等各种工艺,几乎个个腰缠万贯,大肆在长安买田置家,富甲一方。民间反其道调侃称之为“穷波斯”。李天郎到这里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修复自己在交河打斗中刀背损伤的“泼风”横刀,二是让行家鉴定那把有狮子徽记的大食弯刀,高仙芝和李天郎都对其独特的炼造方法十分关注,做为两军交战地主力兵器,任何战将都会设法对它弄个一清二楚的,这可是关系到成千上万将士性命的大事。
看到李天郎从包袱里取出的刀剑,原本漫不经心的丁桑骤然鼓大了眼睛,刷地站起身来接过仔细观看,从刀装到刀具,从头看到尾,惊讶骇异之色愈来愈重,嘴里啧啧不已。尤其是察看那把大食弯刀时,神情极为凝重。
“公子哪来的宝刀?”丁桑不停地舔着嘴唇,痴迷地将大鼻子在刀刃上嗅闻,“这些神兵断然不是能够用钱买来的,他们的主人必然都是非同凡响、武艺高强的人!”他抬头将负手静立的李天郎上下打量了番,明白什么似的点点头,伸手做个请的手势:“两位请后堂说话。”
阿米丽雅不情愿的跟在后面,她可对杀人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看出了这点,李天郎回首说道:“你且去逛街购物,不可走远,两个时辰后在这里和我们汇合。可认得路?”
公主高兴地点点头,说:“我不拐弯便是,这大路笔直,想来也不会走失,再说,还有‘风雷’‘电策’它们呢!”听得自己名字,“风雷”“电策”高兴地摇头摆尾,呜呜低吟,它们被关在院里太久了,早就憋得不耐烦了。
“好吧!”公主带着活蹦乱跳的两头巨獒去了。高云舟笑道:“夫人这么醒目漂亮,单人行走大街可不清净!现在有这两头凶悍畜生守着,全长安恐怕没人敢来招惹夫人,呵呵,夫人怕是跑也跑不掉啊!”
李天郎也不禁莞尔,一个俏娘子两头大怪兽,在朱雀门大街上一走,肯定够招摇的!
进入后堂,丁桑叫一胡姬献上茶来,招待两位客人。自己又将那大食弯刀拿在自己手里仔细端详,半晌才说:“高公子是熟人,我也知道高公子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安西大将。想来有上一把两把大食刀也不甚希奇,只是这一把可是大有来头,嘿嘿,虽然刀把已经被人更换,但神韵仍在……。”
“非也!这把刀是这位李将军之物!”高云舟指指李天郎,“好象来自一个大食用刀好手!”
丁桑将眼光转向李天郎,拱拱手:“我丁桑只是个打铁的,造了半辈子的刀剑。虽对刀法一窍不通,但是见过不知多少西方用刀好手,方才一见这位爷,我就看出也是位高手!”
“过奖!”李天郎客气地还礼,“看来师傅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丁桑缓缓点了点头,摸了一把下巴的络腮胡子,眼睛里闪着回忆的火花,“没错!不过我想先问问李将军,这把刀地主人何在?”
“死了。”李天郎淡淡的回答。
“死了?怎么死的?”丁桑激动起来,“死了多久?”
“怎么死的?”李天郎疑惑的观察着丁桑的反应,“和我决斗,被我杀死的!就在这个月!”
“喔喔喔!”丁桑惊喜地叫起来,嘴里吐出一连串叽里咕鲁的波斯话。接着在原地转个圈,哼着歌跳起舞来,看得高云舟和李天郎面面相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哼唱舞蹈一阵,丁桑双手抱胸,深深地向李天郎低下头去。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极为尊崇的大礼。
“师傅快快请起。李某怎能受此大礼,这是何故?”李天郎站起身来扶住两鬓斑白的丁桑,发现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咳!将军且听我从头说起,“丁桑擦擦眼泪,满脸欢笑,“我们施西利家族世代为波斯皇族和军队造刀铸剑,因工艺精湛,所制兵器精良,名满西方。除了波斯人,突厥人、大食人,甚至自负的拂林人都对我家族的刀剑趋之若骛,视为神兵利器!我家制作的武器,随我波斯大军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直到一百多年前,波斯亡国悲剧的开始,那时我波斯不仅和拂林连连征战,与东方的突厥人也是烽烟不断,国力消耗殆尽,百姓苦不堪言。大食人趁机滚滚而来,洗劫了波斯的一切!我们战败了!败得一败涂地!我们亡国了!彻底沦为了大食人的奴隶!”丁桑掏出手巾擦擦眼泪,继续说道,“为了复国,怀抱宗国思想的老祖父毕其终身铸剑精髓,仿造威力巨大的大食刀亲制了一十七口最为锋利的弯刀,叫族人交付给忠勇复国的波斯勇士。一百多年来,这十七把宝刀辗转人手,不知经历了多少壮烈的厮杀,见证了多少前赴后继地波斯战士血洒疆场。可以说每一把刀的主人都是全波斯最勇敢、武艺最高强的战士,他们在数不清的战斗中建立了辉煌无比地功绩,他们每个人都有脍灸人口的传奇故事。可以说,这十七把刀就是十七个波斯的国魂。可惜啊!可惜啊!”
“啊,这么多勇士啊,难道这些刀的主人都死光了么?”到底是沉不住气的孩子,高云舟忍不住脱口问道,“他们没有挡住大食人么?”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精忠报国的英雄!可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英雄们一个个倒下了!一个个死在了战场上!波斯人抵抗复国的精神支柱也一个个崩溃了……。”丁桑握紧了拳头,“我施西利家族发誓不再为大食人铸造一块铁片,宁死也不做!于是他们也被残忍的大食人一个杀掉了!剩下的东躲西藏,大半也死于颠沛流离。最后只剩下我,和我们败落的国王泥涅师东逃中国,苟延残喘,直到今天!”
“那些刀呢?就是那些勇士的宝刀呢?”高云舟急切地问道,“都落入大食人手中啦?”
“绝大多数是吧,”丁桑痛心地说,“想到自己铸造的利器居然被敌人用来杀自己的同胞,天那!尤其可恶的是……,”丁桑眼中喷出了怒火,“这十七把刀中居然出了两个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对自己人比敌人还凶残的叛徒!他们俩的双手,沾满了波斯人的鲜血,为了宝刀,他们几乎杀光了施西利家族所有的人!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喝光他们的血!……。”接着是一串咬牙切齿的波斯诅咒。高云舟和李天郎顿有所悟的点头,想不到丁桑还是如此背景的人物。
“这两头残忍卑劣的狼!我耻于提他们波斯的名字。那会侮辱波斯的祖先,而现在他们在大食,还恬不知耻地取了大食名字!对!他们就只配做大食人的狗!他们现在,一个叫阿布••穆斯林,一个叫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这两个比大食人更可恨的奸贼!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天郎眉毛一扬,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好熟悉的名字!这不是命丧大昆刀下地那个大食武士么!怪不得丁桑知道他死了如此欢呼雀跃!
“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李天郎喃喃重复。
“对!就是你带来的大食弯刀的主人!尽管它加了镂金村大食铭文,刀柄也重新换了,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来历!绝对是那十七把宝刀之一!”丁桑激动地大声说道:“就是这个阿尔斯兰,原本就有突厥血统,自小就在波斯长大,吃着波斯的奶长大,没想到却养育出一头狼!这头狼投靠了大食,变本加厉残害自己的亲人、朋友和忠于波斯的臣民!为向他讨还血债,不知有多少血气方刚的波斯武士企图手刃他,无奈这头狼有太锐利的牙齿,复仇的战士一个个倒在他的刀下,他们的头颅将自诩为狮子的阿尔斯兰抬上了大食第一刀手的高位!老天真是不公啊!我一千次一万次地诅咒他!一想到他手里的那把刀我就心痛如刀绞!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恩公你杀了阿卜杜勒•伊本•阿尔斯兰!太了不起了!太感谢你了!你是我们家族的大恩人!我全家都将为你终生祈祷。感谢你的恩德!”
“而你的刀,既然是在杀我仇人的激战中损坏的,我应当全力替你修复!我知道对你这样的勇士来说,说再多感谢的话,给再多的金银,都比不上给你一把真正的宝刀!我将亲手为你修复!”丁桑眯着眼睛瞄着“泼风”横刀,先赞了一句“好刀!”接着又说:“但这日本刀剑与我波斯刀制法截然不同,恐得多费些时日,这样,你两天之后来取,我丁桑就是彻夜不眠,也替你修得尽善尽美!”
“大食弯刀的制作工艺看来源自波斯,不知制作之法有什么奥妙!丁桑师傅茹若不弃……,”想到沾满血迹,沁满苦痛的不传之密,李天郎迟疑地询问道,“能否指点一二!”
丁桑叹口气,说道:“恩公既然这么问,我怎么敢隐瞒呢!待喝口茶,我与你慢慢道来。”李天郎歉然道:“师傅如有不便,不说便是,天郎绝无勉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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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桑一笑,将泼风刀和大食弯刀并排放在桌上,让它们同现在明亮的光线下,两把宝刀谁也不服地互相闪耀,冷气森森。
“你看这大食弯刀的花纹和日本刀的花纹除了形状不同,还有什么差异?”丁桑用一块细细的丝绸擦擦刀锋,“你看,日本刀刀刃似乎和大食刀一样,有细密的锯齿状纹路,但是细看,二者又不一样!”
李天郎、高云舟两双眼睛一齐落在两把刀上,凝神细看。在“泼风”横刀的刀刃上,可以看到象银砂一样闪闪发光的细微颗粒,而在刀刃和所谓“地铁”的分界线上,可以见到一条发着白光的线。在“地铁”两侧,更有如云状的波纹,但抚之则光滑平整,并无颗粒质感。而大食刀的刃口颜色远比泼风刀为黑,黑色的刀刃上分布着亮晶晶的如繁星般的锯齿状晶体,比泼风刀略为粗大,整个刀身黑白对比极为明显,相互交织出一种粗犷的花纹,这便使弯刀看上去粗钝沉重,实际上却锋利无比。
“花纹倒都是有,但是有什么本质的区分,我等却看不出个所以然……。”高云舟趴在桌上半天,看得眼睛都痛了,“虽说大开眼界,但精要之处还得请丁师傅指教!”
“日本刀的制造法,我略知一二,”李天郎说,“日本工匠称刀上之花纹为刃纹,那闪亮的颗粒,他们谓之‘沸’。在刃上看到的称为‘刃沸’。在‘地铁’上看到的称为‘地沸’。而那条发着白光的线,是为‘勾’。我这把刀是日本著名铸剑师栗田口吉光花费三年半的时光制造而成,而一般的日本刀,即使是精制的利器,也只需三月即可制成一把。据粟田口吉光说,造一把符合‘不弯、不折、善切’的好刀,不仅与工匠的精湛技术密切相关,有时更在于运气。为了这把名为泼风的刀,他至少丢弃了上百把粗制的刀身……。“
“然也!看来你说的这位粟田口吉光确是大师。“丁桑搓手叹曰,”一把精益求精的好刀就是工匠呕心沥血,伤神费气之作。所谓铸剑名家,量不多产。那十七口弯刀,就耗尽了我祖父所有精力,他在第十八口还未完成时便口吐鲜血暴卒……。“丁桑摇摇头,不再提家族之事,转而说到:“日本刀之做法,皆来自中土,大唐之包钢法在日本被奉为经典,李将军的宝刀必是由此法铸成!”
“不愧是铸剑名师,一眼即看出端倪,”李天郎由衷的钦佩道,“师傅所言即是,天郎佩刀即是包钢法!只是这包钢法要成精品极难。稍有不慎即损耗甚巨,非人力所能控……。”
“什么叫包钢法?”高云舟听得大师切磋,不由眉花眼笔,这样的奇闻逸事岂是书本常人能够聆听得到的!
“我曾到粟田口吉光的兵器作坊去过,也听过我恩师方天敬与之交流制刀之法。一把好刀,从矿石开始便精挑细作,将精选地铁矿石投入搭搭拉炉,大火猛炼,烧出了大块的‘拇’,然后用大铁锤将之打碎,由经验丰富的师傅用肉眼看铁块的断面来挑出杂质极少的精纯部分,此称之为玉钢,还有一种稍软的为庖丁铁,这两种精铁就是日本刀的主要原料。把玉钢加热后打成薄片,淬之以冷水后再高敲碎为小块,将这些小铁片用纸包好再裹上黄泥,入火锻炼,让其结合成一块,再不断锻打反覆摺叠,如此可以将杂质去除且将铁块像揉面团一样揉成均质。但是这种摺叠并非越多越好,到底好到何种程度,全凭铸剑师的经验和技术。否则玉钢要么过硬要么过软,都会成为废品。最后使庖丁铁在外,将玉钢包于其内,庖丁铁具弹性与韧性做为刀的外皮,玉钢具有坚硬的特性适合做刀口的材料。二者相辅相成,令刀身具有良好弹性,同时刀口坚硬不易缺口,做到软硬兼备,于格斗时刀之两侧具有弹性可吸收化解对方兵器攻击造成之震力,避免手掌被震麻木而兵器有脱落之虞,而刃口因坚硬的特性不易成缺口,锋利如斯。从而使之软硬兼顾攻守得宜,这是日本刀剑之特性。”李天郎说到兴处,顺手拿起泼风,翻腕挥舞一下,高云舟下意识地往椅子后背一靠,嘴里咋舌道:“没想到如此繁复,那一把好刀到底要揉多久呢?总得有个一般的说法吧!”
“这个就很难说了,光是第一步制刃就要将钢料加热至赤红进行锤煅,多达二三十次,每一次均锤打数百锤,力道角度都有讲究,务必要求析出所有杂质。而淬火是铁、水、火三者最后一赌胜负的关键,也是决定刀剑命运的一道工序。照粟田口吉光的做法,要在加温前涂烧刃土于刃上,这土的配方,涂抹的厚度都是其极为秘密的技法,如此加热可以使刀身韧性提高,加热时若土层剥落将会在刀身上留下致命缺点,严重者使淬火失败,这也是极难掌握的关键技术。当刃体烧至正好,便从炉中将刀抽出,入水之瞬刀工大喝一声,将刃体全没水中,爆燃之响大作,白雾蒸腾,甚是神奇。淬火最关键的三点:时刻、水温、水的成分。这些都是口传心授的不传之密,外人不得而知。我是看到粟田口吉光制刀淬火时用的液体殷红如血,气味怪异,虽好奇无比,但自不好多问。淬火之后,刃纹便浑然天成,除了刃口边的波浪纹之外,还有类似金线、银线、雷电闪光等奇物条线,有如松树皮纹者也有如流水漩窝者,另有如木材年轮者,如浮云,如高山,如朝露,如晚霞,如浪里涛花,变化多端各具神态,是为名刀风范。再经研磨,最后最后成刀,最上等的研磨分工序十四道,磨刀石由粗到细共八块,石材磨完之后进行细部修饰,用材也是极精,包括稻草灰、鹿角灰、钢棒、牛涎等奇特材料。其中不乏调制秘方,外人难以理解。”
高云舟小心翼翼接过泼风刀,按图索骥的察看花纹,显然听得十分过瘾。
“日本揉刀术和淬火并不是日本人发明的,而是大唐工匠带去的技术,”丁桑接口说,“四年前一个日本刀匠叫横仓什么的来我这里请教精钢冶炼之法,作为交换,也曾详细演示日本制刀技艺,和将军所言,八九不离十。只是详尽不如将军,将军描述让老身明白了不少以前百思不解之处,收益非浅。尽管横仓一再称此乃日本不传之密,但行家一看便知。中土早有此法,并不希奇!大唐皇家之百兵坊,工艺也是匪夷所思,禁军所用兵器,只是其下下之作,便已精良无比。更不要说御用之物了,可惜身在民间,未尝见识一件!将军所用之刀,方才细一审视,与我所见日本刀形似而神非,不知何故?”
高云舟捧刀异道:“怎么看得出来?”李天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丁桑伸手接过刀来沿刀身翘指数弹,铮鸣之声高低起伏,脆闷不一。高云舟瞪大眼睛满脸不解,丁桑也是含笑不语,最后还是高云舟按捺不住大叫:“快讲快讲,憋杀人了!”
丁桑哈哈大笑:“高公子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说来。日本刀锻刀时其雏形弯弧并不大,形状接近直刀,但经精心淬火打制后,刀身头尾往上翘,于是加深其弯度,弧度浑然天成,越接近圆弧越精纯。日本剑术著重劈砍,弯度适中的刀在空气中挥舞时合乎力学原理,使用顺畅,加以双手使刀力道强劲,刀脊背呈三角形二个平面,左右两侧各二个平面,共六个平面六条弧线。所有平面与线条在刀尖处会合成一尖点,刀尖之尖锐可想而知,因此其剑术除重劈砍也兼顾突刺的功能。刀身的厚度由护手处依次由厚转薄,而至刀尖最薄。宽度同理,近护手处最宽依次第窄,至刀尖最窄。所以刀身地横截面积由头至尾皆不等,越往刀尖的横切面积越小,重量越轻刀锋也越利。设计上纯出于攻守皆宜的实用性考虑,宽厚部分利于抵挡攻击,窄薄部分便于劈刺。厚度的变化也强化了刀身的平衡,使刀手用起来挥舞自如,伶俐迅速,能克敌先机。因此,听辩好刀,可轻弹其身,近护手处浑厚低沉而近刀尖时转而轻脆响亮,若音色节奏变化唐突则表示材质不均或厚薄宽窄不匀。而将军之刀音色怪异,并不完全是后低前高,说紊乱却又有节奏,不象是失败之伯,尤其是刀尖处骤然高挑厚重……。一把同样长度的日本刀,最重不过五斤,而将军这把刀,少说也有七斤……。”
李天郎慨然道:“今日的确遇到行家里手了!原先天郎对修复之事还有些担心,恐师傅拿捏不当,好心铸成错事,今日看来,是吾多虑了!天郎先给师傅赔个不是!”说罢深深一稽,丁桑赶紧还礼,“正如师傅言,这把刀虽是日本刀匠力作,但我恩师方天敬根据自创刀法对其做了改进。他说利器再利,也必从人!人驭利器方谓神兵也!方才师傅说日本刀法特点,句句在理。其神髓在于技法朴实严整,劲力充实流畅,且有一套变换极其迅速灵活的步伐。其用法,左右跳跃,奇诈诡秘,人莫能测。往往率横行疾斗,飘忽如风。其用刀也,长以度形,短以趋越,蹲以为步,退以为伐。臂在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万人辟易。把漂疾湍悍地大劈大杀,与进退轻捷相结合起来,所谓甚便旋转跳跃,用短制长,的确剽悍如风,犀利如火。但日本武士之技术,也来自我中土,虽有革新自创,却民缺乏底蕴。对博大精深之中华武艺,往往不求甚角,只知道急于求成,最后自是一知半解,后劲不足。日本刀之轻锐,非为技术计,而在其用刀之核心,全在于手臂,那日人身材矮小,臂力有限,如若刀身重量太大,不仅彻底丧失日本刀法之轻灵,还会伤及自身。其人浑然不解中国武术‘根劲’之精要,对‘力发于腰’更是不懂,只知道挺直腰身,直劈为主,虽速度惊人,但力道有限,一刀不中,惟有回刀再砍,这样刀法,取胜全凭速度,刀若不轻,那有胜算?我师洞察其弊,将其刀法融入中土之双手剑,创出单双手皆可挥洒自如的刀法,其精要在于根劲和反手刀,辅之以灵活步法,这就不在乎刀之轻锐而在于凝重犀利,可兼用于马、步战。因此泼风刀较一般日本刀长两寸,刀背也浑厚几分,质心稍靠前……,恰是日本刀之克星!天郎由此功成也!”
当初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至少有六个以速度闻名的日本高手和李天郎正面相格,势大量重的泼风刀将对手的兵器崩飞不说,还顺势反间伤及主人。让这些高手根本无法发挥他们的速度优势,而那个以左手突刺“龙蹶”绝技享誉日本的神影刀流高手赤贺重太郎则被李天郎快若闪电的反手刀击败,“唐流”刀法因此一战成名。又经过在高丽和安西数年血腥战斗的锤炼,李天郎的刀法,确实已是登峰造极,罕起有人敌了。
丁桑和高云艏张大嘴巴,频频点头,连连称是。
“老身算是开了眼界,将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胸襟坦荡,乃大丈夫,真英雄也!既然如此,老身就将波斯制刀之法详尽告之!”丁桑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嘿了一声,朗声说道:“日本制刀,在于铁、水、火三要,波斯大食制刀概莫如此,但确自有秘诀。波斯磊食宝刀之精,一半来自工匠,一半则来自独特之制刀铁也,此天下神铁,皆来自天竺之乌兹,称为乌兹铁矿,包括大唐在内诸国每年重金购入不下万斤,此铁冶炼前细细研磨成粉,经历三两月的火炉冶炼,制成铁饼,此道工序,能成功者不所十之一二,其间火候、配料以及炭粉的使用皆凭工匠之技艺,其精要在于两个火候,一是烧结铁饼时的火候,其次是将铁饼锻造拉长时的火候。此外,成刀地厚度和原来铁饼的厚度之比也要拿捏得当,否则功亏一溃!日本刀和中土制刀在于包钢和锻打,而波斯大食制刀虽也有锻打但基于冶炼和铸造,这是最为相异之别。由乌兹钢制成的刀剑,其结晶花纹来自矿石本身而非锻造淬火,刀身猁而富韧性,重量弧度自成一家,其品质想在日本刀剑之上!”说到此处,丁桑意气风发,须发皆张,自豪之情大为飘逸。
“啊,师傅所言非虚,我想起来了,那日激战,那个投降地大食武士在我面前折弯其刀,我见他虽然将刀彻底折叠,但刀却未断……。”李天郎讶然道,“现在想来大食刀之韧性,的确匪夷所思!”
高云舟掂掂弯刀,单手操持颇为吃力,但力劈之下,霍霍生风。“好重!偏生却是单手,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你要是看见大食武士用刀,就不会这么说了!”李天郎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索性一并告诉我罢!今日算是没白来啊!”高云舟少年男儿,禁不住热血沸腾。
“那大食武士经常单手挥舞沉重的大木锤,以锻炼用刀手臂,其间的艰苦也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丁桑说,“以至于经常需要靠伊斯兰教义和阿言来激励,否则大食哪来的那么多精兵猛将!”
“大食工匠的制刀之技,可有师傅功底?”李天郎问道,“产量又是如何?”
“经过多年磨炼,大食刀匠已得真传,其新近征服的大马士革地区已经成为最大的兵器生产地。至于产量,不可得知,倒是听说乌兹铁矿连年价格大涨,想必用量极多……。”丁桑左手泼风右手弯刀地看了看,喃喃签道,“大食倒也罢了!将军看来长居日本,对日本看法如何?”
李天郎一愣,“师傅的意思是……。”
“哦,无妨!只是感觉异样。”丁桑说,“吾祖父常言:民风显于兵刃,利器凝之于神,大食人乃游牧民族起家,生性自由散漫,刚猛率直,喜欢疾马冲锋,一击得手,劫掠如风。因而大食弯刀沉重利劈,直来直去,但英尺过于张扬且贪心太甚,力竭之后恐难持久而日本兵器,得真传于中土,却俨然自成一家,且喜数祖忘典,骄横不可一世。仅仅兵器一隅,即倾全国之力糜费千万之财予以精造之,足见其尚武情节之深。崇尚暴力之甚!区区一远海弹丸小国,却韧性激扬如斯,断不可小觑!我所见识之日本兵器,尽皆嚣张凶悍,轻灵快捷,勃勃野心森然其上,日本一族,看来将是乱世之源也!”
“哈哈!”高云舟畅怀大笑,“芝麻钉大的日本,难道还能成什么气候!他们哪次不是唯唯诺诺派来谴唐使来我朝顶礼膜拜?必恭必敬地向我天朝讨教?要不是海路遥远,日本还有命在?就算是人手一刀,而又人人勇悍,难道还能挑战有百万雄兵的大唐?大军那怕人射一箭即可塞填海峡。我大唐子民人啐一口既能陡涨江海,皆可尽没东瀛!丁师傅真会说笑!”
李天郎默然不语,突然想起了庐原武直,那日在骊山的邂逅,他就感觉到这位昔日玩伴地眼睛后面,闪烁着令人不安的躁动和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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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郎九高云舟告辞丁桑,出得兵器铺来,四顾不见公主,两人又不敢走远,只得在旁边一名为“溢香阁”的茶楼坐等。大街上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喧哗,一股人潮正闹嚷嚷地四下散去,天真的孩童尖叫着穿行在人群中,互相抛扔着残花和不知什么色彩绚丽的小物件。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步入“溢香阁”,一边大声叫店伙上茶,一边热烈讨论。一个长着两撇很神气小胡子的汉子道:“昨日去号称长安首富的王元宝之王家富窟,见其以金银装饰居屋,墙壁以红泥涂饰,以沉香檀木为门槛,用似玉之石铺砌地面,用锦文石做柱础,富豪令人咋舌!为几日雪化路滑,甚至用铜钱穿铜线铺于花园谓之防滑!奢靡至此!不过今日所见,那王家又算几何!”
“确实如此!”另一个年少白脸人士把玩着一只刺绣精美的香包,满脸羡色地说道,“长安富贾如云,那王元宝算是头档,富可敌国,胜似帝王,但今天这一比……,嘿!我只听说宁王李宪在其后园牡丹花稍捆绑金铃,以驱杂鸟;申王府以紫檀木做烛奴,香飘半城,都是骇人听闻之奢,那知这杨氏一家……。啧啧!这样好的扬州刺绣,说丢就丢了!”几个人点头称是,有人探过头来一起观看那香包,性争的更是将鼻孔凑近,大力抽吸,连赞“好香!”
“怪不得长安人叹: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所谓‘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也不知杨家走了哪门子运!过得好生逍遥痛快!”与其同行的一个洛阳口音的中年汉子估计平日就爱附庸风雅,此时说起话来也是满口书包,只是语气兀自酸溜溜地,“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这杨玉环能把皇帝老子哄成那样,当真是个人间尤物啊!”
“哈哈!常兄想来必是馋涎欲滴,那杨贵妃岂是你能消受的!白日做梦吧!你也只能去平康坊找个骚娘子去去火,却又舍不得银子!哈哈!哈哈!”众人一起取笑,言辞中颇多淫亵之意。听得李天郎不禁大皱眉头,高云舟已经猜到七八分,悄声说道:“看来又是杨氏一族陪天子避寒华清宫了!”
“可是杨贵妃之外戚?”李天郎看着不断有人加入讨论中,为谁家服饰艳丽,谁家车马华贵争执不休,羡慕乃至立志效仿者甚众。“大唐富足天下,但总不可骄奢太过,尤其是外戚恃宠,难免上行下效,历朝皆视为痼疾……。”
正说话间,看见阿米丽雅满头大汗地牵着两条大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人群中。当巨獒把她带到李天郎身边时,不仅引来众人侧目,也诱发一阵唏嘘议论之声。公主将牵狗的皮带往李天郎手里一塞,放下另一只手的提篮,端起桌上的茶杯毫不客气地猛喝几大口。
“慢点!慢点!”李天郎一声呼哨,叫两犬蹲坐。
“真是,这两头畜生欺负我来着!差点没被它们气死!”阿米丽雅坐下喘匀了气,掏出汗巾擦着额头的汗,“方才我正在一商铺买胡饼,突然大街上传来喧闹之声,一时间人潮涌涌好生热闹,说是杨氏一家要往华清宫去。我原本想,恐怕是杨玉环杨贵妃的家人吧,心存好奇,也跟着去看看,见识一下倾国倾城的大唐第一美人,嘿,那知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见不说,两头畜生因为人多繁杂,凶性大发,狂吠乱跳,我哪里抓得住,只好将它们缚于一家商铺门柱之上,匆匆一瞥,也算开了眼界!”
“见到第一美人了么?”李天郎调侃道,“暗地里没比较比较?”
“哼!那里见得到!”阿米丽雅娇嗔道,“不过见到五队着不同色缤纷彩衣的红男绿女分列而行,犹如春天百花齐放般灿烂,几辆牛车,也是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上面还有好多吹奏乐器的美女。想来牛车极重,几头健牛都是步履艰难。旁边骑马的随从,所骑地那些高头大马,显然来自西域,价格必是不菲,这倒罢了,居然是以黄金为街嚼,以绵绣为障泥,天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在佛经上看到这样的场景,那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李天郎神色凝重起来,从苦寒凄凉的边塞,到豪奢如斯的长安,真蝇天壤之别。难道数十万戍边将士的血汗,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街边百姓皆为其欢呼喝彩,闹市宵小也雀跃跟随。那车中女子,一路抛洒花瓣,竟不知隆冬季节,哪来的那么多鲜花!队伍走远,沿路遗失的鞋子和头上掉下的珠翠钗环,随处可见,成为众人哄抢之物……。”阿米丽雅啧啧感叹,没注意到脸上变色的李天郎,“大唐富贵甲天下,固然令人羡慕,可是我一路东来,仍然见到很多饥寒落魄的可怜人啊!即使在长安,也有跪在乞食的穷人,你们的天子随便拿点银子……。”
“呵呵,这位小忍受子心地甚好,但却天真过迂了!这样的场面在长安算得了什么!少见多怪罢了!就怕天子,也是纵情于此,忘了天下啊!”一个干涩的声音在李天郎身后响起,三人举目望去,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清瘦汉子正冲他们颔首示意:“某家姓杜名甫,字子美,唐突之言请三位勿怪!”
“哦?先生也是朝廷命官?这么说恐怕多有不便!”高云舟说道,“背后议论,也非善举……。”
那人苦笑了一下,喃喃说道:“朝廷命官?一个冷冷清清的右卫率府胄参军,报国无路,练兵无人,罢罢罢,空谈几句时政,尚不能比及谏官,立仗马之虞,突如其来,呵呵呵,又能奈何?”
李天郎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这到底是天宝盛世,微有瑕疵,也是常事!他这么安慰自己,可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这个叫杜甫的右卫率府胄参军说自己无事可做,说明如今的折冲府已是无兵可交,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安西镇兵,募兵占了大半。长此以往,唐军来源只能靠各节度使自行招募了,这显然和大唐军力历来的“内重外轻”截然不同,也使人不安,但到底怎么个不好,李天郎也想不明白。
“唉!走吧!回去!”李天郎拂袖起身,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还是多想想明天的入朝吧!“高公子,令尊想必已从吏部回来,不知道是否得到确切消息?”
“我也不知!先且回去,问问他吧。”
走到门口,那干涩的声音合着敲击茶碗的脆响,飘来一首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阖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极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号虢与秦。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鞍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表。箫管哀吟感鬼神,宾从杂还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立锦茵。杨花雪落覆白,青鸟飞去街红巾。炙手可势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李天郎稍停脚步聆听之,不禁感叹:“长安城内确实是藏龙卧虎,一个颓丧落魄的右卫率府胄参军,既然出口成章,句句珠玑。这段诗词,无一刺讥语,描摹处却又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却又声声慨叹!无声胜有声,无语胜千言!妙极!妙极!”
“这就是长安,这就是大唐么?”阿米丽雅低低呓语,“汉人真是奇怪啊!叫人爱不得,恨不得,也敬不得,轻不得……。”
此时在高府,高仙芝闭着眼睛枯坐于书房。一动不动,面前茶几上的一杯香茗清烟袅袅,家人仆从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因此房间里显得十分安静,凝神细听,似乎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咝咝流动,平静之下是余悸未消,高仙芝一从吏部回来便独处书房,他可不愿有人看到他满心的惶恐,同时,他也需要时间来清理自己的思绪言。此时此刻,这位大人物的心情也是腾挪跌宕。从吏部那里,他已经得知自己已经是未来安西节度使的人选,即将称霸一方,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对于这一点,李林甫倒真的没有夸口。但是,他也从那里知道了另一个令他惊惧不安的消息:曾任河东、河西、陇口、朔方四镇节度使的名将王忠嗣,被贬黜为汉阳郡太守,要不是哥舒翰以死求情,感动了玄宗皇帝,那被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度以死罪的王忠嗣,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对王忠嗣的为人和才能,高仙芝是极为钦佩的,他甚至嫉妒此人取得的骄人功名,但潜意识里不觉 是将他做为效仿的楷模。自忖如若有其同样的唐室渊源,自己当不在其下。北庭节制于安西,安西又节制于陇右,说起来,高仙芝自己还是他的下级。真不明白,转瞬之间,这位佩四将印,控疆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的大将,会顷刻间便在大唐的朝堂上土崩瓦解,烟消云散!要说背景,王忠嗣乃名门之后,其父王海宾,是开元初名震西陲的猛将,战役于开元二年和吐蕃的激战中,玄宗感其忠义骁勇,特赐当时九岁的王忠嗣继承父亲的官位,并收养于忠王府,当今太子李亨成为形影不离的亲密玩伴。要说才能,小小年纪就能与玄宗皇帝面谈军政,被帝赞日后必成良将!极受恩宠,被皇帝钦点为将,如此殊荣,又有几人?要说功劳,自二十岁从军河西,勇猛韬略超于常人,诸军上下无不拜服;三十岁新城之役声名鹊起,横扫吐蕃,震慑西陲;接着又转战北境,屡败奚和契丹,威名日盛。四十二岁兼四镇节度使,为大唐开国以来手握兵权最重的将领,甚至有人说,他很快就会被召回长安,官拜宰相!可是,这样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居然也会被人连根拔起!
为什么会这样?
听吏部的眼线说,是为了失败的石堡城之战!
高仙芝可清醒得很!他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如若仅仅因为一战得失就诛杀悍将,那谁还会为朝廷效力?这里面必然大有原因!
没错!
石堡城乃战略要地,扼守赤岭天险,谁要占据此地,谁就赢得了湟水流域和青海牧区的控制权。
开元十七年,自石堡城建成,大唐吐蕃就为其征战不休,双方成千上万的士卒血洒城下,染透赤岭。开元二十九年,吐蕃在尸山血海中登上了石堡城,夺得了这块对他们来说,生死锁钥之地。
玄宗皇帝要王忠嗣把他拿回来,记住,是皇帝,天子要拿回来!
难道就因为这个得罪了皇上?王忠嗣曾经不止一次驳回包括安西等边镇的请战书,高仙芝记得有一次他随夫蒙灵察赴河西拜见这位权倾一时的大将军时,王忠嗣语重心长地告诫摩拳擦掌地好战将士说:“国家升平之时,为将者在抚其众而已。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这不仅与当今皇帝“吞四夷之志”格格不入,也让急于建功立业的将领们焦躁不已。夫蒙灵察就私下里讥讽王忠嗣当然想当他的平均数安四节度使,无非是不想有别人超过他,自然将王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没想到王忠嗣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对皇帝老子也搞阳奉阴违!他自己持重不战倒也罢了,还扬扬万言上书劝戒天子说:“石堡城地势险要,吐蕃视为要地,必倾国力守之。现即大军屯兵其下,欲夺之也势必死伤为过万。且夺此一城,不仅破边塞之安宁,交恶与吐蕃,也于进取九曲无宜,徒费军力耳。臣恐所得不如所失,不如厉兵生动活秣马,以待时机,一鼓而下也!……”。皇帝爷已然不高兴了,可那王某还没个完!求战心切的董延光请缨夺石堡城,玄宗令王忠嗣派军辅佐,皇帝显然和姓王的较上劲了!你不去好啊!这不有人争着去吗?大唐缺不了你!要是别人打下来,看你怎么说!
可惜董延光志大才疏,除了找个请战的好时机,啥也没干好!王忠嗣也犯糊涂,捧着天子的诏令不情不愿,这样的心境,他能对太知趣董延光能有多好的支援?石堡城下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堆冤魂!唐军无功而返!董延光多了怨恨,大唐没了面子!关键是皇帝没了面子!皇帝的面子啊!
皇帝要找茬收拾他,他还跑得过?
太子?虽说儿时伙伴,也帮不上忙!太子在皇帝面前就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傻子!心惊胆战的小儿!他哪里说得上半句话!
再说,他此时说什么话也没用了,就算能说,也会适得其反!“太子党”这个说法早就在流传,弄得李亨连年乐器舞姬都不敢添置,生怕被人借故生事,落得个娇纵声色的名声,失去太子名号对他来讲,就是大限已到!太子党内有高力士,外有兵权在握的王忠嗣,可也不得啊!宰相李林甫的说法之所以极大地震动了皇上,那就是告发王忠嗣和太子过往密切,合谋觊觎皇位!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想到这,高仙芝浑身发冷,李林甫!难道又是李林甫!对了,对了!就是如此!什么太子至友,什么官望宰相,根源就在这里!王忠嗣和皇帝碰出的火星,就因此而被浇油引燃了……,甚至差点将太子李亨一起烧掉!老天!老天!
李林甫,可怕的宰相!他不允许有人威胁他的相位!
高仙芝眼前浮现出李林甫布满皱纹的老脸,那双眼睛!如鹰隼般毒辣的眼睛!还有那笑里藏刀的阴险笑容……!他打了个寒战。
看来自己的小勃律大捷来得真是时候啊!不仅让玄宗一洗石堡城战败的阴晦,也让李林甫找到了淡化王忠嗣的突破口。于是自己拥有了安西!于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加官晋爵!
棋子!小卒而已啊!
高仙芝睁开眼睛,呆滞地注视着茶杯里漂浮的叶渣,它们慵懒地在水面上荡漾,在腾腾的水汽中鼓着死气沉沉的眼睛。望着自己投影在茶水面的半张脸,高仙芝突然觉得无趣之极,一辈子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真的改变了么?改变的命运是自己的努力还是别人不经意的拔弄?
王忠嗣如此,自己又能怎样?
才能功绩算个屁啊!……
一束光柱穿过琉璃天窗直直的落在高仙芝头上,光柱里翻滚着细小的飞尘。
低头不动的高仙芝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骄横和豪迈,他蜷缩在太师椅里,象一只艰难捱寒的老蜘蛛。
这天下午书房里的高仙芝,是失魂落魄,自信扫地的高仙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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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有关知识:1、田承嗣(705-779),平州卢龙(今属河北)人,出生于一个军人世家。祖父田璟,为郑州司马。父田守义,官至安东副都护,以豪侠闻名。开元末年,田承嗣任安禄山卢龙军前锋兵马使,在和奚、契丹人的战斗中屡立战功,升至武卫将军。他治军严整,在任兵马使时,安禄山曾在一个大雪天巡视各军营,刚走进田承嗣军营,营内寂静无声,若无一人,但进入营内检阅士籍,又无一人不在营内,因此深受安禄山器重。安史之乱后,田承嗣归顺朝廷,从763年闰正月受封莫州刺史起,到773年九月为止,十年间,历任魏、博、德、沧、澶五州都防御使、魏博节度使、检校太尉、雁门郡王。一代枭雄田承嗣,经过多年与其它藩镇德割据征战,先后具有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之地,拥有军队十多万人,成为河北三镇中的最强者。他骁勇善战,狡诘多谋,反复无常。降唐后,他又是藩镇众枭雄中的佼佼者,悍然劫夺其他州郡,与朝廷分庭抗礼,首开河北三镇割据称雄之肇端。他生平桀骜不逊,唯服郭子仪。一次郭子仪派使者到魏博,他对着西边跪拜,然后指着膝盖对使者说:“此膝已经很久没有为别人屈过了,现在特为郭公而拜。”779年二月,田承嗣病死,时年75岁。田承嗣虽有11个儿子,但他更喜爱的是勇冠三军的侄子田悦,临终时命田悦知军事,让诸子辅佐。田悦接过大旗,继续和朝廷对抗。自田承嗣专擅魏博镇以后,四世传袭,49年不奉朝廷号令。本文将其杜撰为李天郎之师兄,也是对跟随安禄山的叛逆人士包括高尚等人的一个探讨。
2、曳洛河是突厥语壮士的意思,是安禄山收罗自己属下同罗、奚、契丹归附部众中挑选的最骁勇善战的人,共计八千,都是以一当百的亡命之徒。

华清宫宽阔的院落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喧笑声。
金色的屋顶,斑驳着棉花般蓬松的积雪。
越过高翘堂皇的大殿穹顶,温泉的烟雾袅袅飘散,平坦的青石地面,早就被大雪涂抹成一张巨大地画纸。在那白玉无暇的画卷上,飞舞着一团团绚丽缤纷的花丛……
红的艳若牡丹;
绿的翠如松柏;
蓝的清湛如天;
黄的娇嫩如蕊。
高力士手拈拂尘,站在大殿的回廊下。嘴角含笑,看着那涌动的花团锦绣。皇上看来兴致很高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烦心琐事,贵妃娘娘总能很快让皇上开心起来。呵呵,亏她想得出这样的雪仗,确实是旷古绝今啊!
“咚!”一个雪团突然横空飞出,在旁边一个禁军士卒的脸上炸开,纷落的雪碴中,高大魁梧的卫士眨巴着疼痛的眼睛。身体依旧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大唐天子,唐明皇李隆基的笑声从花丛里朗朗传出,随之而起地是一片女性兴奋的尖叫和银铃脆响。 “岿然不动,有大将风度!好!好!力士啊!这个士卒叫什么!赏!”李隆基哈哈大笑着拍着手上的雪。冲谢恩的士卒摆摆手, “罢了!罢了!也算你和朕并肩作战一回!”
“这仗还没分出胜负。陛下就厚此薄彼,不过误中一个禁军,就要封赏,我等姐妹想来服!”杨贵妃娇声呼喝, “是不是啊!姐妹们?”韩、秦、虢三位夫人和一干小宫女一起应声附和,皆喊不依。
“好!好!都赏!都赏!”玄宗抖动着花白胡子上的雪茬子,满心欢喜地说, “你们是怕肤赏不起么!”
杨贵妃投出一个雪团, “啵”地正中玄宗额头, “胜负未分,要什么赏!姑娘们上啊!”
“打啊!”
“冲啊!”雪球漫天,娇呼一片。
李隆基从身边小太监手里拿过一面丝绸锦旗,大笑着四下挥舞,指挥一百多名小太监以雪球还击,玩得好不高兴。各种色彩斑斓的彩衣和耀眼的珠翠在雪花中跳跃,浓浓的体香,美艳的脸庞,摄人心魄的欢笑……
杨氏姐妹一马当先,率领娘子军们奋勇冲杀,那些乖巧的小太监那里敢拦她们四人,转瞬间,太监队伍便被冲散,冰雹般的雪球打得他们抱头鼠窜。玄宗又气又笑,拿着绿旗乱舞,杨氏姐妹四下围住,大小雪球尽往他身上招呼。
“罢了!罢了!陛下输了!”高力士见此情景,扬手大叫,“红队获胜!红队获胜!”
狼狈不堪的小太监们如遇大赦,纷纷住手扶正衣帽。倒是几个调皮宫女,抓紧时机往小太监脖子里塞雪块,弄得小太监哇哇叫。杨贵妃也不客气地给玄宗脖子里塞了一块,高力士急急取拂尘弹之,李隆基笑着推开他,伸手拧了拧杨贵妃的耳朵,笑道: “爱妃调皮!败便败了!士可杀不可辱,还来作弄朕!”
玩得脸颊绯红的杨玉环趁机倒入玄宗怀中,发嗔道:“败军之将,何谓言勇!陛下认输认罚!”
在心爱的贵妃和韩国、秦国、虢国三位夫人簇拥下,神采奕奕的李隆基在火盆边坐了下来,高力士给皇帝披上外衣,招手叫宫女太监们各自归位。
“败者饮酒!不许撒赖!”杨贵妃捧上一杯温好的酒,一定要让玄宗喝。打赢雪仗的宫女们挥动夺来的旗帜彩带,齐声欢呼,迫皇帝和小太监们喝罚酒。 “老夫聊发少年狂!好!喝!干了!”玄宗仰头一饮而尽,乐不可支。
“我等姐妹也陪陛下喝一杯!”杨氏姐妹拍掌笑道,众人一起又饮了一杯
“可惜啊,此时阿蛮不在,要是能在这雪景中穿红挂绿,飘逸舞上一曲。岂不美哉!”李隆基手指轻弹,酒杯叮叮脆响。
“陛下还想讨赏钱不成?”秦国夫人笑道,“今日奴家可没带钱!”
“好个抠门的小姨子!罚酒!罚酒!”李隆基呵呵大笑,“上次也才打发天子三百万钱!今日又是如此吝啬!不罚你罚谁!”
秦国夫人撒娇不依。旁边的高力士笑道:“前日在清元殿,皇上亲击羯鼓,娘娘也展示琵琶绝技,宁王爷吹奏玉笛,梨园马仙期奏方响。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用响板,谢阿蛮则随乐起舞。如此盛会。不仅齐聚我大唐声乐绝顶高手,且娘娘所用琵琶,乃蜀中进贡之逻裟檀琵琶,宁王之玉笛亦是安禄山专门进献,其余诸般,皆非凡品!人器天成,和谐浩荡,方有那和风吹拂,动达云天之仙乐,堪称当世绝响也!如此旷古绝今之美事,偏生惟有秦国夫人一人独享,三百万钱,比起这机缘来。能堪几何?夫人还是认罚罢!”
杨玉环等一齐称是,秦国夫人只得饮了。兴致正浓时。有小太监战战兢兢过来,向高力士禀报。高力士听罢一扬拂尘,让小太监退下,自己不动声色地侍立一旁。李林甫总是找这种时候来觐见,无非是想趁皇帝高兴时答应一些要事,皇帝为了早点完事回到贵妃身边也往往敷衍应允,不知有多少军机大事就这样按照李林甫的意思办了下来。哼,哥奴的手也太长了点,居然伸到了大内!嘿嘿,今天偏叫口蜜腹剑的肉腰刀等上一等!
天宝六载的冬天真的称不上寒冷,但在李林甫带入朝堂的大摞诏书中,不少人一定会觉得冰寒彻骨。王忠嗣、杨矜慎两位朝廷大员被贬斥已成定局,只需玄宗略略过目,加盖玉玺而已。对受宠极深的王鉷和那个假迷糊真精明的安禄山,倒是有好事临门,他们一个会兼任户部侍郎,而使自己的使职超过了二十个;一个会得到御史中丞的官衔,由此可自由进出宫廷。李林甫是不会白白让他们两人得便宜的,他这么对待王鉷,是因为杨国忠咄咄逼人的上升趋势。杨国忠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小监察御史,在铲除太子李亨亲信之臣韦坚与皇甫惟明案以及王忠嗣谋反案中十分卖力,涉及的数百家官吏戚属,都是由杨国忠亲自面向玄宗禀报,对皇帝产生了不可小觑的影响。这种影响实在惊人,加上他不时露出独立大旗的狰狞野心,令李林甫严重地感到不安,为此有必要对其加以遏制。所以,抬出权宠方盛的王鉷,是再为合适不过的了。同时李林甫自己也暂时避避风,让如日中天的王鉷和炙手可热的杨国忠互相别别苗头,至于王鉷儿子王准经常轻侮同在朝中做官的儿子李岫,这笔帐先且放在一边,所谓两害权益取其轻,日后自然一定要讨回来......而身为杨贵妃干儿子的安禄山,给他这个御史大夫,不仅一直梦想此衔的安禄山会感恩戴德,皇帝也会欢喜,认为做宰相的甚知己意,更不用说贵妃娘娘那里了。如今朝堂之上,构成威胁的人物已然不多,但宦海沉浮多年积留下的,都是人中龙凤,官场枭雄,如何合纵连横,游离其间委实熬人心神,骑虎难下之势丝毫没有改变,惟有更甚......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桂花树上的积雪娑娑而下。呆望雪景的李林甫油然生出几丝悲凉,人之生命,何其短暂,自己虽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却也已年事老迈,再怎么励精图治,呕心沥血也颇感力不从心,就犹如这夜后残雪,时日无多也!而自己大限之后的事,不知道还能有几分在自己的意想之中。李林甫回头看看茶几上已经不再冒气的茶杯,不禁皱了皱眉头,等了这么久,皇上还没来。是不是高力士这个太监又在搞鬼?最近对太子党的沉重打击显然触怒了这个老宦官,他总会想什么法子找回来的...
纷沓至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李林甫的思绪,他整整衣冠,恢复了平常的犀利严峻的气质。 “皇上驾到!”是高力士公鸭般的声音。李隆基略带疲惫地走进了大殿,到底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如此嬉戏,实在有些累了。 “哥奴真是性急,什么急事。偏要今日商议?”
李林甫施礼毕,连称“恕罪”,但仍旧固执地将拟好地诏书呈了上来。“明日就将设宴庆典,届时将宣读诸般诏令,以振朝纲,故臣...”
“罢了!罢了!你说罢!”李隆基打个呵欠,往龙椅里一坐, “又奖了谁,罚了谁?”
李林甫不敢怠慢,将数十份诏书的内容一一扼要说明,玄宗随手翻翻。居然丝毫不差。 “呵呵,高仙芝的封赏是不是太丰厚了些?制授鸿胪卿、摄御史中丞,代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还征灵察入朝......,替高丽奴才扫得好清路啊!”
“陛下, 目前大唐之在西域,情势危机,高仙芝大破吐蕃,力保唐之西门不失。使我大唐声威响震西陲,三十六国尽皆附表称臣,缓我边塞危局,确可称大功一件。且安西与大食。已剑拔弩张,决战在即。四镇急需一位智勇双全的悍将,依臣愚见,此人非高仙芝莫属!至于夫蒙灵察......”
“肤知道!他已经奏了高仙芝一本啦!越奏捷书?哼,刘单可是朕派去的......就这么办吧!这个又怎么啦?叫安思顺任朔方节度使?这个差事可是丞相你兼任啊?”
“臣老迈,且在长安陷于琐事,无力顾及朔方军务,林甫误事事小,万一动撼社稷,岂不罪莫大焉?而安思顺为安禄山族兄,为人忠勇,孔武过人,当是适宜将才......”
“丞相真是大度,人人眼馋的节度使,说让就让了!呵呵!这么说,杨国忠想当剑南节度使的念头,也只有放一放了!丞相好心计啊!”
李林甫心中一寒:皇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看来是一清二楚啊,眼前的唐明皇,虽已不是开元初那个宵衣旰食,叱咤风云的皇帝,但倦于政事的他,显然并不糊涂。这一点,务必谨记!切切!
“陛下明鉴,非林甫心计,而是边塞胡将之表现,令人击节赞叹也!”李林甫不慌不忙地说,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 “陛下还记得以官力保王忠嗣的哥舒翰否?”
李隆基目光一闪, 首示意李林辅继续。
“王忠嗣虽罪该万死,但哥舒翰仍跪拜于阙下,力陈忠嗣之功以至涕泪雨下。朝堂芸芸众卿,愿以身家性命乃至功名保忠嗣命者,惟此一人而已!先勿论哥舒翰军功卓著,就凭这忠义肝胆之举,堪称今世武将之典范。再有平卢范阳之安禄山,安西之高仙芝,虽皆为胡人,但对朝廷之功绩,对陛下之忠心,哪个不胜似中原汉臣?”
玄宗点点头,李林甫见之立刻提高了声调。
“自贞观以来,内附我大唐之杂胡数以百万。仅贞观之际,便有三十万突厥人为我大唐子民,朝堂五百胡官几于汉臣同数。因有阿史那家族为我大唐前驱,攻城掠地;契苾何力、黑齿常之等镇抚四方。现在我大唐为官之胡人,远甚陛下先祖,且文臣武将诸子百工不一而足,天朝之威仪,旷古绝今矣!对诸方杂胡,我朝应不视为外人,拣才华横溢者为之用。节度使为一方之军政大吏,不仅需有勇有谋之才,也需得是忠义之臣。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郡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陈下诚以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断再无忠嗣罪臣之虞!”
玄宗听完,神情十分伤感,沉吟半晌,喃喃道:“王忠嗣忠良之后,又乃肤扶手养大,没想到......罢罢罢!丞相说的有理!便由你相机处置吧,肤累了!这玉玺就由力士掌盖吧!”
李林甫暗地里松了口气,眼角瞟了瞟高力士。高力士似乎没有兴趣搭理他,自顾安排玄宗退去,把李林甫晾在了一边。
“陛下,还有一事......”李隆基放缓脚步,李林甫急忙抓紧时间说道, “陛下还记得佩带九色宝玉的李姓后嗣么?”
玄宗皇帝身形一滞,停了下来,没有转身,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讲”
“李天郎自六年前充军安西,骁勇善战,屡立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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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高府的李天郎和阿米丽雅由衷地高兴,因为高仙芝告诉他们。朝廷已经采纳了他的意见,不仅赦苏失利之不诛,还授右威卫将军,赐紫袍、黄金带,使宿卫。虽然不能再回到小勃律,但在如此劫难之后,尚能虎口余生,留得性命,已经是大幸了。因此,在当晚家宴上,气氛是回到长安以来最为轻松的。高氏爷孙三人甚至一起唱起了高句丽小调,阿米丽雅则轻拂长袖,激情飞扬地舞上了一曲,席间欢声笑语,宾主都十分尽兴。
“好啦,明日一早还要入宫觐见,酒就喝到这里吧!”高仙芝说罢站了起来,众人也都停杯投箸站了起来, “天郎你且和我到书房一述。” 李天郎一愣,和阿米丽雅对视一眼,低头称是。
“明日上朝听宣,皇上可能会单独与你晤面......”一合上书房的门,高仙芝便单刀直入地对李天郎说道。 “高力士亲自派人从大内送来的口谕!”
昏暗的烛光突然急促地摇曳,在地上晃出跃动地黑影。
李天郎默不作声,倒不是因为吃惊或是惧怕,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能说什么!
看着李天郎沉若静水的脸,高仙芝坐了下来,一时也没再开口。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嘿嘿,能泰然处之,倒不失为大丈夫本色!”高仙芝歪头注视着一半身体隐没在黑暗中的李天郎,语气也是淡然,但从他变化莫测地眼神中,可以推知他心中定是波澜起伏。在如此微妙关键的时刻,皇帝、高力士、李林甫、还有新近风头甚健地杨国忠又会为这样奇怪的会面生出什么事来?原本李林甫叫他带李天郎去赴宴已然是一种恩典,既平稳又隐秘,可谓正中下怀,但如今皇帝要见李天郎,其用意何在?对他高仙芝地宏图大志会有可怕的影响吗?高仙芝心里苦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李天郎进宫的命运,已然和自己密不可分。如果当初谨慎一下,不带他长安......?
“福祸已不是天郎所关心,只是希望不要误及大人地前程,安西还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李天郎终于开口回答, “天郎忤逆之后,一介匹夫,死则死矣,何足道哉!”
这下轮着高仙芝说不出话来了。皇帝要是想杀李天郎,容易得很,自然不会又特地叫他进宫见上一见。杀是不会杀的,但是有可能将他软禁在宫中,免得日后生出什么事端,但是李天郎特殊的身世使皇上不可能让他居于宫中,十王宅,百孙院可是皇族之地,突然冒出一个不明不白的皇姓成员可是可笑之极的事情。再不让李天郎当太监?这可是一举数得......高仙芝哑然失笑,让他“志愿”当太监,别说,还真有那可能!
“你好自为之吧,朝廷的诡异善变不是我等边塞之人可以想象的,”高仙芝说,“且你贵为皇室甲胃,却又不可为世间知,皇帝如此令尔会面,不仅凶险,怪异更甚!你---”
“大人放心!原来的李天郎在开元二十八年就已经死了,对吾而言,此后八年, 已是多余...... 自知之明,天郎还是有的!”说到此,李天郎地脸上荡出几分背怆与落寞, “天意使然,惟随波逐流耳,天郎进退,皆顺天理!”
高仙芝笑了,但笑得十分僵硬。
李天郎也笑了,笑容同样惨然。

隆冬的长安清晨,宁静而肃冷。
昨夜又下了雪,无人清扫的街道如同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绸缎,显得干净平整。
偶尔有一两条野狗在马前惶惶然跑过,很快消失在街角巷尾,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状的脚印。远处隐隐然传来公鸡的早鸣,不知哪个院落里早起的人很响亮地打个呵欠,和着哗哗的洗漱声,在坊间久久回荡。
骑在阿里背上的李天郎抽了抽冰凉的鼻子,没有回头。高舍鸡和高云舟正和赶来汇合的张达恭说着话,跃上马背的高仙芝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招呼众人准备出发。清脆的马蹄声加入到了长安恬逸的晨曲中,一起迎接黎明的到来。
李天郎知道自己的后背上凝结着一双噙泪地眼睛,他咬紧牙关不回头。阿米丽雅一袭紫袍,如暗香幽浮的雪莲,静静地站在高府门口,为自己的男人送行。众人只看见她鲜红嘴唇边温柔的笑意。却没人注意到她笼在衣袖里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短刀。
刀冰冷,手冰冷,心也冰冷。
“郎君进宫若不测,奴家便以死殉之!”握着“花妖”解腕短刀的阿米丽雅森然冷艳。
“花妖”刀鞘上的樱花文饰在公主雪白的手指间闪着嗜血地妖异......
李天郎看着阿米丽雅的湿润的双眸,目不转睛。公主坚定地眼神告诉他,她说到做到。
没想到女人发起狠来,不逊须眉。
李天郎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阿米丽雅居然把自己送给她防身的“花妖”当作了殉死的利器,神花公主死于“花妖”之下,难道这就是天意?
九色宝玉在公主脖颈下焕发出柔和温润的光晕。它现在是李天郎和阿米丽雅之间的定情之物,它的来龙去脉,李天郎都一一细告公主了。
阿米丽雅用尽全身力气搂紧自己心爱的人,让自己的身体和他深深地融合在一起,似乎一松手,李天郎就会消散而去。 自己心爱的男人将那道不能结痂的伤口深藏在心底,多年来独自承受了如此艰难痛苦的煎熬,令阿米丽雅感动钦佩之余,也心疼不已一一一现在好了。有我和你一起承担!我一定不再让你感到孤独,我今生今世,不管生生死死,都将和你并肩而立!我的男人不仅是个响当当的英雄。更是有着高贵血统与品德的唐室后人,阿米丽雅感到由衷的自豪和骄傲。她在心里默默向佛祖祈祷,感谢大慈大悲地佛祖将如此的荣耀和幸福赐与自己,如此美妙甜蜜的时光,哪怕是昙花一现,也是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
冰凉嘴唇上深情的热吻。
激情躯体下刻骨铭心的交合......
李天郎忘情地淹没在公主汹涌的欲海里,也许,这已经是最后的疯狂,但也是最澎湃最炙热的......
直到高仙芝一行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李天郎也没有回头,阿米丽雅也同样一动不动。只有微微颤动的嘴唇,昭示了她的心,已随情人而去了。

天还未亮,成队的禁军便在执金吾的指挥下在大明宫内陈列仪仗,展布旗帜。身着黄金甲胃的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士兵,按照披风和帽缨颜色的不同,以设宴的麟德殿为中心,东面挚青龙旗、南面挚朱雀旗、西面挚白虎旗、北面挚玄武(龟蛇)旗,四个方向又照不同景象各自分列,尤其是正北玄武,由七队士兵组成斗宿、牛宿、女宿、虚宿、危宿、室宿、壁宿等北方七宿,呈龟蛇相缠之象,形成一朵巨大的钢铁之花。雪亮的刀枪,鲜明的衣甲和旗帜,魁梧耸立的士卒,不仅衬托出大唐皇室的威严, 让人不禁悚然于大唐军容之甚!无数宫女、太监在宫中匆匆穿行,他们要扫清积雪,搭设舞台,安置座位,摆好果品菜肴,皇帝所在的地方还要放上火盆等取暖之物,当真忙得不亦乐乎。但尽管人来人往,偌大的大明宫,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高仙芝李天郎一行来到玄武门接受北衙禁军盘检时, 已经有很多大小官吏和各国使臣在此候等多时了。碰到几个朝中熟人,高仙芝不免寒暄,倒让李天郎落个清静,一路上高仙芝都在喋喋不休地向李天郎讲述他所经历过的盛宴场面,还不时地细察李天郎脸上的神情,着实让人心烦,而旁边的张达恭,则象初进城镇的乡下田舍翁,左盼右顾,兴奋地吱吱呱呱,看得眼睛都不够使唤了。把门的禁军将校突然停止了查验入门金牌,在人群中隔开了一条道路,不多时,一大队披红挂绿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是太常寺的人!”有人咕哝。
“是啊,走前面的不是李龟年么!”
“喔哟!这么多人啊,太常卿也亲自出马了,看来今天准有好戏看。”
“太乐署、鼓吹署看来差不多齐了,这么多文武舞郎、乐工、还有太常乐人和音声人......,乖乖不得了,一千多号人啊!真的是倾巢而出啊!”这帮饶舌之人看服饰是附近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们,他们特地从右银台门跑到这里来看热闹,当真附庸风雅得紧。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对队中各式鼓乐器械,男女伶人的服饰装束品头论足,不少人似乎对此造诣颇深,不仅熟练地道出乐器的名称,还顺带详述贺怀智、马仙期等名家各自的擅长的器乐和梨园逸事,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哼。过去这些太常乐工,无非低微之官奴而已,如今却威风八面。倒似在百官之上!”高仙芝回到李天郎和张达恭身边,不满地说道, “真是今非昔比啊!连入宫都是让此等人行先!嘿!”
长长的队伍过了好久才走完,宫门外重新开始检验放行官吏。在官衔高的大员鱼贯而入后,高仙芝等人将兵器和马匹交由专门的小吏看管,在领路禁军的带领下,终于步入了浩瀚辉煌的大明宫。
一入宫门,巍峨高耸的含元殿便赫然傲立在众人眼前,高达四十余丈的翔鸾阁和栖凤阁分居大殿东南和西南两侧。遥相呼应,形成高昂的“龙首”。两阁各有飞廊自北面与含元殿相连,加上三条平行的“龙尾道”,构成了大明宫里最为雄壮瑰丽的建筑。很多官员缩着脖子在殿下等候。也许皇帝心血来潮,突然要召见哪位一一-那可是好兆头。这个时候被召见,不是升官就是发财......。
“闪开!闪开!”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有人被不客气地推开。李天郎抬头一看,一个黄门小太监领着一队人走了过来,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壮实的武将,站在众人中就象寺庙里的金刚力士,可谓鹤立鸡群,看他高鼻深目,必是位胡人。但一干官吏的眼光并没有注意他,而是落在后面那个大胖子身上。
一个裹在裘皮大氅里的肥壮胡人。
太胖了,以至于宽度大大抵消了他的高度,高大的身材反而显得矮礅礅的,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一堵可以移动的毛墙。少说三百斤的重量使他本人也是气喘吁吁,不得不有两个大汉搀扶着他。
在秀丽的大明宫里,出现这样令人瞩目的大胖子,简直就是一个玩笑。如果不是出场的架势,还以为他是太常寺里玩杂耍的小丑,很好笑的场景却没有人敢窃笑。因为,这个象野猪一样的大胖子不是别人,而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重兵在握的一代枭雄一一一

平卢、范阳两道节度使安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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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即使进了大明宫还能如此嚣张,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是杨贵妃的干儿子,玄宗皇帝最喜欢的杂胡宠臣。他见了太子都可以不跪,皇帝也不怪罪,你说,他还忌讳谁?
高仙芝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还是微微退后让开了路。张达恭啐了一口,看高仙芝先行礼让,也跟着后退了半步,嘴里喃喃道: “娘的,狗仗人势!”
紧靠在李天郎身边的是几位身着翰林服饰的老者,不知道是因为谈兴甚浓没听见呼喝,还是故意藐视不可一世的安禄山,居然站在龙尾道下没有闪避。
一双蒲扇般的长毛大手突然揪住一个老翰林的后领,狠命一推, “哎哟”一声,老者扑地飞出,和前面的几个同僚撞成一团,顿时帽鞋乱飞,鼻青脸肿,一干雅士滚落雪地,变成了狼狈不堪的破落户。
“你个杂胡奴才!好大的~~~”哈哈大笑中,大手横向一抄,将瞪目怒斥的一个青衣老叟小鸡般提了起来, “胆”字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咙口。老叟再轻,也有一百多斤,那胡将居然单手抓住其领口便将他提离了地面,臂力之雄健,可见一斑!那老翰林又怒又怕,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有一双眼睛恐怖地突冗出来,修剪整齐的脸面尽皆发紫,双手绝望地在空中挣扎。
“闭上你的鸟嘴!老东西......呓!”发呆的众人只看见李天郎一伸手,壮汉右臂便如雷击般一震,五指立刻松开,几乎昏厥的老叟腾地落地,自被一干同僚扶住,揉胸的揉胸,捶背的捶背,忙得不亦乐乎。
三根手指。只用了三根手指,三根铁钳般手指扣住壮汉肘部的穴位。壮汉吃惊地看看收手回去的李天郎,又看看自己的手,一时间似乎没反应过来。他捏了捏拳头,吸了口气,狂怒地表情在他眼中轰然炸开。 “找死!”
斗大的拳头带着一股阴风,不由分说往李天郎后脑击去,正在忙乎的围观诸人都失声惊呼起来。连骄横的安禄山也往这边投来不满的目光。毕竟是在大内,如此闹法,也实在太悖体统。
李天郎也真的不想惹事。但对方不仅蛮横无礼,出手也过于辛辣,本想小施惩戒,让对方知难而退即可,那知胡人凶性大发,不下狠手都不行。
威猛的拳头势不可挡,眼看着就要击中李天郎。
李天郎叹口气,步子一转,硕大的拳头便贴耳飞过。
壮汉用力甚猛。身体随着走空地拳头一起猛虎下山般压向李天郎,要是被一家伙撞上,不死也会受重伤。
一双温热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轻轻搭上了肌肉翻滚的右臂,未等震骇的壮汉收手。手腕又被对方捏住,一顺一带。呼啸的拳头就乖乖地转了方向。不仅拳头转了方向,甚至自己健硕的身躯也跟着转了方向,不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前冲,而是莫名其妙地往右转了半个圈,还转得很圆滑呐,就是那石破天惊的一拳,也象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一般,力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的!邪门!”壮汉拼命想稳住身形,但就是稳不住。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就象兜了一圈又暴然回返的巨浪,排山倒海一样当胸扫来,好大的力量啊,比自己的力气大得多!难道这个小个子汉人会巫术?
胸腔因受力而窒息,挤压出深入骨髓的恐惧,萨满!巫术!
在数不清的目瞪口呆中,金刚铁塔般的壮汉直直地飞跌出去,仿佛空气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只象腿,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脚。
但壮汉却没有摔在地下,李天郎清楚地看见从安禄山身边飞出一个身影,顺手一抡,壮汉就象他被摔出去是那样,也是转了半个圈,噔噔噔退了好几步,终于站稳了。
是一个精悍的中年汉子。
李天郎瞳孔剧烈收缩,他刚才借力打力的手法,名为“战龙回首”,乃方天敬一手亲传,所谓“崩劲”,就是将对手地蛮力顺势卸掉一半,再将剩下的另一半顺到自己这边来,再加上自己的力道反击过去,对方用力越大,回过去的力量也越大,敌我两股力道一冲,天下几个人能够挡得住?而中年汉子的手法,原理是一样,只是少了半招,光卸了力道,同时反推过来,让壮汉借力稳住。
奇怪!这个人也会?
李天郎不禁多看了对方几眼。
那汉子低头在气喘如牛的壮汗耳边低语了几句,胡人满脸涨得通红,想说话却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若不是他天生筋骨强健,这番一击,至少也会当场吐血。既是如此,也受损极重,胸中气血翻涌,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了。受伤的胡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汗如雨下。围观众人面面相觑,都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弄得不明就里。
中年汉子也站直身子上下打量李天郎,不光他,安禄山身边所有的随从都冷冷地看向李天郎,居然没有去关心失败的胡人。
李天郎心中咯噔一下,随之一哂一一-反正自己也是生死未卜,事已至此,怕又何来?
安禄山哼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却有人哈哈笑着从含元殿下来,“安兄别来无恙?皇上可是挂念得紧,特差小弟前来迎候!”
比公猪还大的脑袋还没有来得及转向,安禄山脸上的滚刀肉便象上了发条一般抖动起来,每一条肉缝都荡出了笑容, “杨贤弟,可想煞你胡兄了!”
杨国忠笑呵呵地走下龙尾道亲热地挽着安禄山的肩膀,一起走向含元殿。随从们这才收了眼光,低头跟在两人后面。安、杨二人相携而行,一路低声交谈,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大笑。
阶下目光点点,心态各异。
“好险!兄弟真是好胆色!好功夫!日后一定得好好和你切磋切磋!”张达恭拍拍李天郎的肩膀,“老虎屁股也敢摸!呵呵!佩服!佩服!只怕得罪了这个主儿, 日后有的是麻烦!”
李天郎叹口气: “我倒不怕,就是担心对高大帅不利!”说话间回头看看。没见着高仙芝身影。
“大人被小太监叫去参见陛下了!”张达恭的神情十分古怪,“就在你们打架的时候,走的时候还嘱咐我照应你......”
老奸巨滑的高仙芝,亏自己还担心他,原来早就溜了,没在场自然就没看见,没看见自然就没关系......,呵呵。李天郎在心里笑了起来,这才是官场上的高仙芝,他没有忘记自己是在长安而不是安西。几个老翰林纷纷过来道谢。把李天郎夸个没完,嘴里却不敢责骂安禄山,只顾拿出痛打落水狗地气魄口沫横飞地痛斥那胡人,弄得一大堆人都过来看热闹,几个好事者还绘声绘色地摆谈起方才的精彩一幕。
在人群中的李天郎一一拱手还礼,其间他下意识抬头看看龙尾道上的安禄山,那肥壮枭雄正挺胸腆肚站在中间的平台上,举目眺望远处的长安城,旁边的杨国忠几次催他。他都借体重神乏,需要喘息而迟迟不动......
不多时,太阳终于在含元殿的宫阙边缘泛出了金光,映得大明宫光芒万丈。群臣们惊叹声四起。皆称吉兆。
“安西果毅李天郎?”正在欣赏日出地李天郎回头一看,是个清秀的小太监。
“在下正是。小公公唤我何事?”
小太监上下打量一番,一摆拂尘,拨住李天郎腰间的金牌扫了一眼,点点头,说道: “勿须多言,且随我去!”
李天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啊,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这么早就来了!他保持镇定冲张达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随小太监走了开去。张达恭眨巴着眼,看看李天郎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李天郎究竟是个什么背景。
七拐八拐的回廊很快使李天郎迷失了方向,开始他还习惯性地牢记地标,后来索性听其自然,随小太监信步游走。
“到了,在这里先歇息罢,到时候自然有人叫你!”小太监一指回廊边缘, “千万别到处乱走!”说罢一摇身走了。李天郎也懒得问,他四下张望,很快知道了自己所在---延英殿!
禁军内侍环绕的延英殿,里面徜徉着李天郎的命运......,到底会是什么在里面等待着自己?李天郎挺立在回廊中,痴痴地望着殿门,方才过的是大明宫的玄武门,而武德九年的玄武门则是在长安城北地大内皇城,在兄弟手足相残的皇权争夺战中,在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悲剧中,自己的命运便深深地烙下了许多血红地印记。这些印记虽然在随着时光而被尘封,但并没有被人完全忘记,也无时无刻左右着李天郎面对命运所做的一切挣扎。从充军安西地最大莫过心死,在女肆和无谓的斗殴中放浪形骸,到枪林箭雨中的决死屠戮,他一心赴死而不得死;既然不死就必须活下去,他用李唐嫡后的自尊和遗忘麻醉自己,再次释放了自己的灵魂,放手和命运相搏,终于告别了行尸走肉的颓废;西凉团赵陵、马大元这些生死弟兄的出现,使李天郎有了最初的牵挂,他有责任让这些朴实忠勇的戍边将士们尽可能多地在九死一生的沙场上幸存下来;在无数的厮杀和胜利中,李天郎觉得似乎找到了丢失的自己,而如今回到长安,回到他祖辈曾经兴衰荣辱的根源,所有禁锢的过去又重新激扬起来,很有可能将他同他的祖辈一样淹没,而此时却是李天郎自开元二十八年来最不想死的时刻。死亡,他并不惧怕,但如今众多的牵挂令他对人生充满留恋,他有三百生死与共的好弟兄,还有娇媚贞烈的情人,他爱着,同时也被人爱着,炙烈的情感使他对自己的命运充满期待,期待着自己的未来。而在延英殿外,这样的期待显得那么渺小,脆弱......。
李天郎仰头看着天边的朝霞,柔嫩的赤红正慢慢沁透每一片云彩,初露的晨光正怯生生破开地平线,羞涩地对乾坤大地眨着眼睛。
美丽的清晨啊!
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有机会呼吸这自由奔放的清晨。
还有阿米丽雅......, 和她手里紧握的利刃!她和我的血将会象这朝霞一样沁透我们俩交会的宿命吗?延英殿外静侯自己人生转折点的李天郎,茕茕孑立,旁侧无人,只有被朝阳裁下的投影和他默默相伴。他平静神情下的心绪, 已经飞到了九天之外,周围的一切都飘渺虚幻起来一一一 幼时的欢笑,母亲的眼泪,浴血麻木的厮杀,激情的缠绵,啊这一切的一切......,啊!还有阿米丽雅手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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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知识>:1、“曳洛河”是突厥语“壮士”的意思。据史书记载,安禄山不仅兵马众多,还有一支由少数民族降众中骁勇死士组成的精锐之师,共计八千人之多,称为“曳洛河”。
2、安禄山不仅受到玄宗皇帝恩宠,杨贵妃及杨国忠等初时也以之为外援,交往密切。尽管年纪比杨贵妃大二十多岁,仍旧要拜杨贵妃为干娘,玄宗也让杨贵妃族兄杨钊(即杨国忠,国忠是杨钊因为图谶上有“金刀”二字,请求改名,以示忠诚,玄宗赐名“国忠”。)杨铦、杨錡等与安禄山兄弟相称。
3、杨国忠真正受宠得势应该从杨贵妃入宫两三年后,即天宝四载左右,改名“国忠”是在天宝九载,本书略有提前渲染。
4、玄宗皇帝的玄武门是指唐中宗景龙四年(公元710年),李隆基的政变。其年六月,韦后和安乐公主等密谋毒死了中宗李显,立温王李重茂为帝。韦后想效仿武则天称帝,于是在京畿要害部门安插韦氏子弟,广聚党众,准备废黜重茂自立,但又害怕相王、太尉李旦反对,故欲寻机杀之。相王之子、临淄王李隆基接到密告,即联合太平公主等先发制人,冲入羽林卫军,杀了韦后派来统领卫军的韦璿、韦播,占领了玄武门,随之纵兵闯入皇宫,斩杀了韦后和安乐公主。相王李旦和隆基父子二人掌握了军政大权,威慑少帝重茂让位,相王登基,是为睿宗,同时也为李隆基最后成为皇帝铺平了道路。
5、秦王破阵乐是唐时著名歌舞大曲,原是唐初军歌,主要是歌颂唐太宗的英勇战绩。唐太宗亲自为此曲设计秦王破阵乐舞,此曲亦流传国外。秦王指的是唐朝李世民(秦王是他的封号),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打败了叛军刘武周,巩固了刚建立的唐政权。于是,他的将士们遂以旧曲填入新词,为李世民歌。玄宗李隆基又把《破阵乐》改编扩大为比原来李世民时的120人还多几倍的庞大乐舞。不过这数百人演出的《秦王破阵乐》全都是宫女着装演

“磐石将军李天郎?”一个声音响起,并不大,在李天郎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将所有的遐想轰得粉碎!
回忆的风尘烟消云散,李天郎的眼睛在朦胧中聚焦。慢慢回头,看清了,是方才在安禄山身边注视自己的那位中年壮汉。他顿时警觉起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在下便是!磐石之称......”
“李兄过谦了!即使大唐高手如云,但一招之内,能降伏'曳落河’军中第一勇士拔野古雄钵者,也是屈指可数!早就听说安西四镇有虎狼九翼:左陌刀李嗣业、右陌刀田珍,小诸葛段秀实、呼雷虎席元庆、骠骑枪张达恭、飞天鬼贺娄馀润、突厥狼阿史那龙支、铁鹞子野利飞獠,还有就是阁下你,最近锋芒毕露,声名鹊起的磐石李天郎!”来人豪爽地哈哈大笑, “没想到号称禄山精兵的'曳落河',会在天子脚下栽个天大的跟斗!要是平卢、范阳两镇数十万将士知道,恐怕找上门来要和李兄一决高下地好事者将络绎不绝。李兄怕是难得清净了!”
李天郎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 “比武切磋也是学武之人所好。以武会友更是我辈快事。在下静侯各路英雄,相互讨教,点到为止......早听说过安禄山大人手下有一支闻名遐迩的‘曳落河’亲军,虽只八千之众,但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骁勇战士。没想到不经意之间能和这样的战士竞技,天郎甚为欣慰,侥幸取胜,何足挂齿,雕虫小技倒真贻笑大方了!”
“好!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力道得当,确实性若磐石!”汉子赞许地点点头,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只是太过谦虚,那招‘战龙回首’可是神形兼备,功力在吾之上啊!” 看着大惊失色的李天郎,汉子悠悠然添上一句: “能得方天敬师尊的真传,原本就该如此出类拔萃!”
“啊!”李天郎彻底地耸然动容,方天敬!方老夫子!这个人居然一口就提到他,加上那一招灵巧独特的“战龙回首”功夫,必与方天敬大有渊源,这么说,恩师他一定还活着!百感交集中,李天郎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急切地问道: “师尊尚还健在?一向可好?天郎不肖,既对师尊近况一无所知,也未尽一分弟子心意......”
“师尊虽年愈八十,但仍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对李师弟你,可是念叨得紧啊!”汉子微笑着点点头,又上上下下地打量李天郎, “真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怪不得连皇上都对你青睐有加啊!”
“失礼了!敢问兄长尊姓大名?”一股亲切的暖意热烘烘地泛遍全身,有亲人的感觉真好,对方既以师弟称呼,想来与方天敬和自己均有非比一般的关系...
“吾名田承嗣......”
“原来是二师兄!小弟见礼了!”方天敬很少提到自己在中原的经历,只断断续续提过两个弟子,一个是郭子仪,另一个就是面前的田承嗣。对此李天郎还依稀记得,只是从来没有和这两个人谋过面。 “一直无缘拜见二师兄,今日得见,真是激动万千!”说罢深深一拜。
田承嗣伸手扶起他,在李天郎肩上重重拍了拍,重又紧紧握手,欣慰地说:“我也没想到我们师兄弟还能相见!想我等一东一西,相隔万里,却能相逢于大明宫!真是天意啊!”说罢与李天郎同在回廊边坐下。
“师尊现在何处?天郎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他老人家身边,拜伏在他老人家膝前!”想到自己的恩师,李天郎声音哽咽,眼角溢泪。
“师尊一切安好,现居终南山下的风林坳,我昨日才去拜见。想来师尊见到功成名就的你。一定欢喜欣慰得紧!”
“什么功,什么名!”李天郎不好意思地擦去眼角地残泪, “一个小小的都尉,也是运气好,周围弟兄和高大人抬举而已!怎比得上师兄!”
“呵呵!我算什么!当初一门心思投笔从戎,混迹于长安官场,却报国无门,受尽了冷眼!幸亏安大人不拘一格用人才。对我等落寞之人予以重用,视为羽翼,让我等有机会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安大人虽为胡人,但胸怀大志,文武兼备,又忠勇可鉴,深得圣上宠信,其神采可比三国刘备,有此明主,除肝脑涂地,夫复何求!你看那些‘曳落河'们,原本皆为同罗、契丹、奚的降众,然安大人躬亲抚慰,申宣威惠。夷人朝为俘囚,暮为战士。莫不乐输死节,感恩竭诚,以一当百!况我辈乎!”
田承嗣神采奕奕,慷慨激昂, “安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定在他麾下创出个名堂来!不信比不过你大师兄!大丈夫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哈哈,高尚兄的话,当真畅快淋漓!”
“是哪个莽夫又在背后折损我那?”一个身着绯紫官袍的书生飘然而至,嘴里兀自笑骂道,“承嗣你怎么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啊?”
李天郎定睛一看,来人清秀脱俗,颇有几分儒雅之风,一双丹风眼目光如炬,使略显媚气的面容骤然肃穆,让人不可小觑。“这位就是名震平卢、范阳两军镇的智多星高尚高不危!”田承嗣介绍道, “天郎和我关系不比常人, 自然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高兄多虑了!”
“田大哥是我师兄......”李天郎施礼道, “许久未见,难免互述别情,高大人莫怪!我师兄对大人你可是敬佩得很那!”
“恩?承嗣,你怎么从来都没提过你的这位磐石将军师弟?”高尚淡淡地还礼,转首问道, “这个时候你口风倒是紧得很!”
“高兄说笑了,我们很小的时候同读一间书院而已......”田承嗣脑子转得很快,哈哈笑道,“也算开裆裤朋友罢!高兄从来没问过,我那里又会多提这些琐事!”突然话题一转,反问高尚: “高兄这次重返长安,必是感触良多,当初落魄离京如今衣锦入宫,滋味可是大大的不同?”
高尚黯然叹口气,说道: “这还不是托了安大人的福!想我高某年少即以聪慧勤学、工于文词闻名乡里, 自负才高八斗,游学天下。受李齐物大人,高力士公公垂青,推荐入朝。却进不得科举,又被闲以小小左领军仓曹参军!嘿!奇哉怪也!朝堂庸才满阶,却容不下一个高不危!”
“那是昔日旧事,还提它做甚!现如今你官拜平卢掌书记,深得安大人信赖,还说要继续保举你兼任屯田员外郎,皆是人人眼红的美差!”田承嗣呵呵笑着拍拍高尚的肩膀, “现在天高任鸟飞的高不危,恐怕很快就要高处不胜寒啦!”高尚陪着干笑两声,翻眼看看李天郎,眉毛突然抽动两下。李天郎移开目光,负手观望远处地山景,对高尚的探询不理不睬。
“对了!安大人进殿这么久,想必又得了不少赏赐,高兄可听见什么?”田承嗣接口问道,显然不希望出现尴尬的局面。
“吾等小吏,也只能在殿外听候,那里进得到里面!不过听小太监说,皇上甚是高兴,说给咱大人在长安修建了一座大府邸,还和安大人开玩笑说胡人眼窄,他就索性造得豪华些,免得让大人笑话。”
“啊,这么一来,朝廷上流传的那些诽谤诬陷之辞看来都被皇上弹指拂去了?”田承嗣舒了口气,感叹道,“能得到圣上如此的信任,朝堂内外,又有几人!”
“是啊,凭我感觉,今日入朝,安大人绝对还会加官晋爵,”高尚若有所思地说, “但是天威难测,朝野诡异......”
“都是朝廷里的那帮狗官,终日只知摆弄奇花异草,厮混歌伎青楼。享受吾等边庭将士血汗换来的太平,却又在圣上耳边搬弄是非,栽赃陷害忠良之士,塞绝谏言之道,埋没励精图治之辈!连王忠嗣和杨矜慎这样功勋卓著的名将忠臣都难逃厄运!哼!老子终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田承嗣骤然收声,看了眼珠翻动的高尚一眼,呼呼喘了两口气。展颜一笑,“唉!多说无益!倒是今日的盛宴,值得期许。听说太常寺精英尽出,极为隆重!”
“呵呵,是啊!也算我们有眼福啊!”高尚突然话锋一转,直问在旁不做声的李天郎: “李兄在安西可曾听闻安大人?对之可有评论?” 李天郎摇摇头,说道: “小弟远处西陲,又是一介小将,那里会听到安大人的什么传言!”
“哦?高仙芝高大人韬武略,胆识过人,倒是我们安大人极为器重的人啊!李兄深得高大人赏识,自然不会泯然与众人,怎么说话吞吞吐吐,官腔满舌,与俗人无异?”高尚居然不顾礼仪,咄咄逼人,连田承嗣都皱起了眉头。而李天郎只是轻笑一声,答道: “大人何必取笑于我,你又怎知我说的不是实情?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高兄心思缜密,词锋机巧,但似乎有些过于妄言了!”
“呵呵!你们两个八字不合么!” 田承嗣见局面不妙,赶紧打圆场,“皇上不是说了吗!安大人一肚子都是忠心,还收他做干儿子哩!管什么他人传言!”
一个小太监冲高尚招手,高尚也趁机打个哈哈: “山野粗人,言语直率,李兄莫怪!你们师兄弟先且聊着,吾先去了!”说罢拂袖扬长而去,神情甚是放浪倨傲。
“这个高尚,有时确实自以为是!”田承嗣说道, “这小子目空一切,为求功名甚至可以对他老母不闻不问,任由其四处乞食!唉!兄弟不要见怪! 自从离开长安,他就脾气大变!唉,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如此质问你,可能是忧心安大人的安危吧,现在杨国忠一干人与大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天天在皇上面前说大人有反叛之心,想把大人弄成第二个王忠嗣,形势委实艰险......安大人若有什么不测,我等一干亲信,掉了脑袋都说不定!还谈什么仕途!什么建功立业!”
“杨国忠和安大人势同水火?不是吧?”李天郎讶然道, “方才我还看见杨国忠和安大人携手共入朝堂,互以兄弟相称,亲热得很呀!”
“所以高尚说天威难测,朝野诡异......不说这个了,朝廷的事,与我等武将何干!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大人受一帮宵小陷害!”
李天郎突然想起在朝堂龙尾道上,安禄山南北睥睨,久久不去,怀恋气吞之野心,昭然若揭,全然一方枭雄,不似忠心护国之人。但听田承嗣如此说来,又不好妄加说项,只有抱拳道: “师兄不必多言,小弟心下明白!小弟祝师兄早日飞黄腾达,得偿所愿!”
“彼此!彼此!你大师兄郭子仪天宝元年即中武举,后做左卫长史,因屡立战功,平步青云。如今已经官拜天德军使兼九原太守。可是风光得很那!师尊再三严令,不得泄露其名讳,让方家弟子,名不见经传!呵呵,不知道最后我们师兄弟三人,谁能成为师尊他老人家最得意的衣钵传人!”
“师兄言重了!两位师兄都是人杰,小弟......”正说间,回廊那头出现了安禄山庞大的身影,两人都住了口。
“师兄且去!后会有期!”
“明日我就要随安大人返回涿州,没想到我兄弟二人仅此匆匆一面,居然连杯水酒都没共饮一杯!实为憾事!”田承嗣叹口气,握住李天郎手摇了两摇, “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唉!” 师兄弟默默拱手道别。
李天郎闪在一边,让安禄山一干人趾高气扬地从身边走过。那叫高尚的人在安禄山耳边低语几句,那肥壮地脑袋转向李天郎方向转了转,漫不经心地停留片刻,又自顾走了开去。跟在他后面的田承嗣走了一阵,又回头冲目送的李天郎挥挥手,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道声:兄弟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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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李天郎进殿!”长长地吆喝声,有领路的小太监匆匆过来。李天郎整整衣襟,一步步走向大殿,大门边几个太监交头接耳。不时拿眼睛瞟将过来,隐隐听得“此人是谁?” “皇上怎会亲自召见此等小吏?” “奇怪!奇怪!”
一迈进殿门,李天郎便利落地跪下,行朝臣之礼,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高坐龙椅的皇帝长什么摸样。 “臣安西果毅李天郎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很久没有声音,李天郎心中一紧,汗水瞬间沁透腋下,他不敢抬头。只有保持伏地叩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隆基已经分别召见了高仙芝、安禄山等重臣和几个外国使节,李天郎是他今天在延英殿召见的最后一个人,也是官职最小的一个。但却是他最想见的一个。七年前,他驾巡弘文馆,只远远望过李天郎一次,还是同行的李林甫指点出来的,所以如今对李天郎的模样,李隆基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他实在很想见见这个特殊的皇亲,这个玄武门建成之后......有好奇,也有难言的恻隐。更有挥之不去的惆怅......对李天郎,他曾转过很多念头,杀之?释之?囚之?不一而足,当初一念之慈放了这个忤逆之后,让他去安西自生自灭,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他如此命韧,如今能活生生跪在自己面前。
朕是天子!一手创下开元盛世的唐明皇,而你,李天郎,却还是个充军的戍人。老天翻云覆雨,就是这么戏弄人间地,即使你的先祖登得大极,恐怕你也未见得会得到上天青睐!皇室宫闱的血雨腥风,勾心斗角,轻易就可以将你化为齑粉......武德九年的玄武门,既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什么时候又会开始,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幂幂之中,自有天意。朕的玄武门,是东都洛阳宫城玄武门,两个玄武门成就的都是不可一世的帝王!而你,李天郎,你这个忤逆之后,建成仅存的后裔,仍旧游离在宫闱之外的皇室嫡传,还有飞翔与玄武门的心吗?还能让你有飞翔地翅膀吗?
凝神注视看着跪拜不动的李天郎,李隆基竟然一时神滞,半天没有做声。高力士斜眼看见,轻轻唤道: “皇上,皇上。”
李隆基吐出一口气,双手一拢,终于开口说道: “平身!”
李天郎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正对大门朝阳的玄宗皇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这位身着龙袍的叔辈皇帝。
“李天郎,上前来!”
高力士再次看看皇帝,皇帝正专注地看着李天郎上前几步,在阶下腾地跪倒,好大的劲,也不怕断了膝盖!呵呵,小子倒很识相,看你下面怎么办。高力士转头再看李天郎,和八年前相比,可是沧桑了许多,当初锋芒逼人的锐气似乎已经荡然无存,黑红地脸膛隐约可见沙场艰辛的磨砺,下巴处的那道伤痕,将原本器宇轩昂的面部线条粗暴地扯断了......乍看上去,李天郎和那些戍边人没有什么两样。
“李天郎,抬起头来!”
李隆基的目光从高处罩落下来,印在李天郎的脸上,李天郎感觉到了老者的温暖慈祥,也看到了眼光里闪动的猜疑和犹豫......玄宗皇帝保养得极好,六十多岁也未显老态,眉宇间既然有飘逸之仙气流动,穷奢极欲,纵情声色的唐明皇,倒真的不似面色虚浮的昏庸酒色之君。但与年轻时的画像相比,也少了许多飞扬的神韵,此时的唐明皇,更象一位颐养天年的老官家。李天郎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一丝亲近,他也是自己的亲人啊!但却是如此遥远,不!李天郎警告自己,将莫名的亲切掐断,别忘了自己是一介武夫李天郎,只是大唐的普通子民,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而现在只是自己受皇上青睐,特破例召见,皇恩浩荡......
有翻书的哗哗声,李隆基收回目光浏览了一下李林甫特地为李天郎专拟的奏折,里面不仅详述了李天郎八年来的经历,还有三条不同的处置意见。
“李天郎,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
“小臣不知。”
回答很简短,也很老实,既不恭维,也不解释,说明充分了解自己的处境,全凭皇帝做主。
“你是大唐边塞军将,又连立大功,朕历来惜才,赏罚分明,见你一见,也是常理!”李隆基将奏折重新合上, “此其一也!”
高力士瞅瞅静听圣喻的李天郎,嘴角浮出一道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安西虽远,但仍为我大唐之土。丝绸重道直通天子侧畔,皇权森然,与长安无异! ”听清楚了,不管你在哪里,都在我掌心之中! “望你忠勇为国,竭力戍边,尽显我大唐威仪,肤封你为骁骑卫将军,永镇西域,直至---”永远别再回来!永远!李隆基加重了语气,“埋骨葱岭!此次觐见,
空前绝后!这就是朕容你见面的第二个原因。个中深意,你可明了?”
埋骨葱岭!空前绝后!
李天郎凛然一沉,天那,意味着永别中原!永离扶桑!
但是,依然享有自由!依旧可以放马西域!李天郎随之如释重负,天意啊,天意。他重重地叩首,低声应道:“臣谢主隆恩!”
“安西虽苦寒,但也是你最好的归宿......”玄宗的声音低沉柔和下来, “中原虽大,却也未必是容身之处......退下吧,参加盛宴后就随高仙芝回安西,自己饮一杯长安的饯行酒吧!去吧!去吧!”李隆基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趁朕还没有改变主意!”
再次抬头望见高高在上的皇帝,李天郎心头一片湿润,从此我将从你的记忆里消失,再也不来烦你了!一种说不出的亲醇情感使李天郎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臣去了!陛下珍重!祝我皇万寿无疆!”
“你快去罢!”李隆基挥挥手,语气显得十分倦怠, “好自为之!”
李天郎缓缓退下,看着李天郎委靡的后背,玄宗自言自语地说: “这般处置,可否?”“陛下仁之明之,李天郎即当领会,唉!奴才也没想到陛下会放他回安西......”高力士搭上了话,“陛下苦心竭虑,宽广胸怀,旷古绝伦!老奴真心拜服!李天郎当认陛下为再生父母......”
“罢了! 诉高仙芝,李天郎此回安西,足不得越陇西半步!违者死罪!”
“老奴领旨!”
“不仅如此,肤所见所闻,不得再有李天郎其人其名,违者亦死罪!”
李天郎被小太监带回到麟德殿宴会场地时,神情颇为恍惚。原以为会惊心动魄的面圣会是这么淡然,皇帝的话不多,自己的话更少,既没觉得杀机重重,也没感到诡异莫测,倒似最平常的觐见一般。但是这反而使李天郎产生一种梦游的感觉,他使劲拧拧自己的手,是真的,不是在梦里,自己又有惊无险地趟过了一道生命转折点上的激流......
上天的意志?
皇帝的一时仁慈?
还是先祖阴魂的庇佑?
张达恭打消了探询李天郎面圣情况的打算,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管好坏,都把磐石将军折腾得够戗。罢了,罢了,平安就好!
“高大人在上面去了,嘿嘿,官衔高么!”张达恭说话间递给李天郎一杯酒, “定定神吧,这宫里的御液琼浆,是比安西的烧刀子强啊!”
李天郎接过酒杯,这才醒过神来四下张望。
好盛大的场面啊!
数千名文武百官番国使节济济一堂,各按官衔高低分层落座,不同的语言和服饰犹如春天盛开的百花,一起在冬日里盛放。每个条桌上都摆满了珍馐果品,精制的酒具里盛满了美酒,司礼太监和宫女们分队伺候,随时为宾客斟酒送菜。太常寺阵容浩大的演出队伍已经在沿麟德殿阶梯展开的上下两个舞台左右预备停当,两道由绣花彩绸围成的后台在阳光下发出五色斑斓的光晕,俊男美女们艳丽的衣装点缀在环卫大殿的禁军旗仗间,将整个麟德殿装扮成一座五彩缤纷的巨大花山。
艳阳高照,吉时已到。
微风中,有冰雪清凉的气息,一阵若有若无的缶钟之声,似乎是从半空里洒落下来。
两队身着豹皮坎肩的大汉整齐地迈步走到那一百面犀皮大鼓前,尽管是数九隆冬,但这一百名大汉都是赤裸着半身,露出一身筋骨凸现肌肉。树立在鼓架上的犀皮大鼓,每面就有半人多高,鼓面绘满澡锦花纹,皆为精制的上品。要想擂动这样的庞然大物,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技巧是绝对办不到地,怪不得那些擂鼓的壮汉不怕冷,恐怕呆会还要大汗淋漓呢!
麟德殿顶出现了黄罗伞盖和天子仪仗,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十名大嗓门的太监扯直了嗓子大喊: “大唐皇帝驾到!”
“咚!”
“咚咚咚!”
鼓声炸响。
百面大鼓齐声雷动。两百个沉重的鼓槌敲击出同一个节奏,鼓声由缓而急,震动宫阙。文武百官应声下拜。执金吾皂旗一挥,禁军士兵合着鼓声以枪墩地,齐呼万岁,引得百官也同声欢呼,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使积雪为之冰裂,栖鸟为之惶飞,旭日为之失色。
任何人都不能不被这样摄人心魄的场面所感染,所震撼!包括上座的安禄山,也包括下座的李天郎。
李天郎诚心诚意地跪拜在地,和众官一起山呼万岁。这就是大唐啊,巍巍大唐!
待唐明皇和杨贵妃坐定,鼓声嘎然而止,百官也平身重新落座。
大司仪手捧诏书,朗声念了一通,无非是敬天祈福,皇恩浩荡之类。待他念完,鼓声又起,乐工们也随鼓击槌而歌,大鼓声声,如怒涛排堑,山崩地裂,气势磅礴。
“呵呵,要是军中有此大鼓,冲锋陷阵势必畅快淋漓!”张达恭叹道,
“金鼓神韵,此天下第一也!”
李天郎点点头,武威军中虽也有战鼓百面,但实在敲不出如此惊天动地的气势。所谓金戈铁马,没有战鼓齐鸣,何来气冲斗牛!
鼓乐未毕,则闻丝竹声声,这是太常寺的雅乐合奏,由太常卿亲自率领,各器件排列成队,鼓笛齐奏。以十部乐的“燕乐”开始,清商乐、西凉乐、高丽乐、疏勒乐、龟兹乐、康国乐、高昌乐、燕后乐等各显神通,依次演奏。不管是汉魏以来中土的传统乐器瑟、琴、筝,还是当今流行的筚篥、横笛、曲项琵琶、五弦琵琶,以及各种花色繁多的鼓、铜钱、响板均由数十名乐工一起奏响。刚被激扬震荡的金鼓抛上云霄的众人又再次被飘飘仙乐弄得心旌神摇,如痴如醉。
乐声刚毕,麟德殿瞬间鸦雀无声,须弥,喝彩之声响彻阙下。
一声娇喝。
丝竹又起,立部伎、坐部伎的乐舞依次出场,彩袖飞舞,锦带飘飘。
“帝宅王家大道边,神马龙龟涌圣泉,昔日昔时经此地,看来看去渐成川,歌台舞榭宜正月,柳岸梅洲胜往年,莫言波上春云少,只为从龙直上天!”
十二位头戴芙蓉冠的舞伎想是坐部精华,将开篇一曲《龙池乐》演绎得美仑美奂,众人无不如沐春风,暖意洋洋。
紧接着,玉笛声中,《紫云回》余音缭绕,清响飘逸;胡琴悠悠,《凌波曲》婉转淡雅,渗人心脾;琵琶铮铮,《秋风高》云天澄澈,凉风习习;最后羯鼓长笛相合,五十名少女齐舞《春光好》,把个艳阳天衬得娇艳欲滴,春意盎然,酒酣耳热的百官们采声震天。
“这些名曲,皆是吾皇所做,当真绝妙无双,世间少有!”旁边一桌文官中有精通音律者,立时现场说起书来,将明皇梦得《紫云回》,龙女拜索《凌波曲》等典故娓娓道来,听得众人两眼发直,连称仙缘。
尽管对音乐不是太熟悉,但李天郎和张达恭还是一次又一次被精湛的表演所感染,不由自主融入其间,忘记了所有的烦琐杂事,倾心于美妙的音乐中。
稍事休息,高处的小舞台施施然走上三个人。
有眼尖的人叫道: “是乃李氏兄弟!三人齐出,必为《渭川曲》也!”
“正是!正是!”那说书地人乐极笑道, “必是皇上钦点,我等今日方才有此等耳福!”
李天郎即使在安西也听说过李龟年、彭年、鹤年等李氏兄弟的大名,他们本都是龟兹国的贵族,个个都有才学盛名,入长安后成太常翘楚,极得明皇恩宠。三兄弟中,彭年善舞,鹤年、龟年能歌,尤其是三兄弟合作之《渭川曲》,尤得皇帝喜爱。也只有这样的宫廷盛宴上,众人才有幸一睹三兄弟联袂齐出的风采。特有的西域音律拨动着李天郎的心弦,六年啊,在西域差不多整整六年。经历过风霜雪雨,也跋涉过炙热险川,在那最接近蔚蓝天空的地方,心境是如此空灵,精神是如此纯净。灵魂里所有的沉疴几乎都被消融在猎猎朔风中......
安西,我的魂灵归宿......
喝彩声中,李氏兄弟向上首的皇帝和贵妃施礼。还未等他们谢幕下台,一个滚圆的胖子便摇摇晃晃地蹦上舞台。他扭动肥硕的身躯,居然灵活飞舞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个重逾三百斤的胖子能够跳出如此轻盈的胡旋舞,那样子就象一头踮起脚尖旋转的大象,又好笑又精彩。
欢笑声和喝彩声最先从黄罗伞盖下传来,接着台下的胡人藩将们狂呼应和,引得所有人都大声叫起好来。
安禄山不仅大出风头,也向百官们炫耀了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
“让我们为天可汗欢呼吧!”安禄山一边在台上旋转,一边端着酒杯用数种胡语冲台下喊道, “勇士们,举起你们的最大的酒碗,为天可汗欢呼干杯!”安禄山可谓表演大师,几乎立刻便将李氏兄弟的光芒掩盖下去。对于这个通晓九国胡语的前都市牙郎,让不懂汉话的蕃将们兴奋起来并不难,但能够找准时机表现,甚至以堂堂两节度使之尊甘当御前舞者,取悦天子,这般能屈能伸,张弛有度的心计,却是常人所不及的。就此一项,即可看出此人表面愚钝呆傻,实际上是一等一的当世枭雄!难道皇上居然还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吗?李天郎细看在远处台上手舞足蹈的安禄山,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皇上一时受其蒙蔽,在座百卿,乃至李林甫、高力士之流也应该看出个端倪来呀?为什么都保持沉默呢?难道自己的判断简直就是荒谬绝伦么?
“呼呼呼!呵呵呵!”
“天可汗!天可汗!”
参宴的所有胡人都卖力地响应着安禄山的号召。
那些奇装异服,举止豪迈的边夷豪客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各色头巾、披肩、花帽、髡发、长辫密密麻麻,“天可汗!天可汗!”酒碗高高举起,一起敬他们的天可汗。
玄宗大悦,又赐所有番将大杯美酒,率直的胡人们顿时谢恩之声如山呼海啸。
“铮铮铮!”一阵清脆的琵琶声破空而至,不少人惊呼起来。轻拨几下就能压倒数千人的嘈杂之声,只能是巧夺天工的神器,拨弦之人也必是神乎其技的高人!
“贵、贵妃娘娘!”一直喋喋不休的说书者因过于激动而结巴起来,
“必是贵妃娘娘亲自用逻裟檀琵琶演奏<霓裳羽衣曲> !今日当真造化了!”太常寺乐声随琵琶而起,掀起了新一轮高潮。
一百三十六名绝色的舞伎身着雪白宽大的衣裳,在飞洒的花瓣中由两侧帷幕中翩翩飘出,舞姿曼妙,夺人心魄。乐曲骤然转急,台上白云翻涌,千姿百态,一朵红云飞旋坠下,加入到这一片飞扬如柳絮的舞阵中。 “娘娘!娘娘!贵妃娘娘!”台下采声大作,群情亢奋。贵妃娘娘今日心境甚好,亲自弹奏不说,还按捺不住技痒,自己下场领舞了!原本就精彩无比的舞蹈因一位色艺双绝高手的加入更显得无可挑剔!一轮轮的喝彩,一阵阵的欢呼。人人都仿佛坐庭广寒宫,与嫦娥共饮,与诸仙畅游。
张达恭看得极为失态,口涎喷涌而出,饶是在千军万马中面不改色的骠骑枪,在这仙境浮华中,也软化成了花边锦囊。李天郎听出这<霓裳羽衣曲>曲调与中土本色音截然不同,显然也来自西域,似平在哪听过,在哪呢,啊,对,在孽多城,天魔舞......
阿米丽雅的天魔舞!
阿米丽雅!
李天郎肠胃骤然收缩,她还在高府持刀候君!巨大的惶恐差点让李天郎跳起来,怎么办?曲终人散之前自己肯定出不了宫,而阿米丽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平安度过了面圣危机......李天郎如坐针毡,全然没了观赏的兴致。张达恭跟着众人一齐叫好喝彩,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心急如焚的李天郎。直到歌舞结束,欢呼声、掌声还久久不息。尤其是没有礼仪禁锢的胡人和外国使臣们,用自己各种希奇古怪的方式表达兴奋褒扬之意。一时间撒酒者有之,上桌舞蹈者有之,振臂高歌者有之,尖声呼哨者有之,还有人乘着酒兴直楞楞往台上冲,还有几个甚至扭打起来。不得已,执金吾不得不率领一队膀大腰圆的禁军冲到蕃官所在的区域,将几个喝得疯疯癫癫的胡人架将出去,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混乱。汉官们也好不了多少,席间一片喧哗,太常卿和大司仪几次喝止,兀自劝停不住,只得转报明皇。
“这有何难!传永新罢!”高力士见怪不惊,一摆拂尘,“只要永新一声喉啭,其响传九陌之音必可止喧。”
李隆基大喜点头,连呼“传永新!快!”此永新者本名许合子,乃吉州永新县乐家女,既美且慧,尤善歌咏,能变新声,被公认为是继李延年、韩娥殁后,最绝妙的歌伎。
“开元天子千万事足,惟惜当时光景促。三乡驿上望仙山,归作霓裳羽衣曲。
仙心从此在瑶池,三清八景相追随。天上忽乘白云去,世间空有秋风词”
这是盛赞李隆基自创霓裳羽衣曲的歌曲,永新自撩鬓举袂,直奏曼声不过半曲,广场便寂静无声,若无一人,高力士和李隆基不由相视一笑。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歌声凄迷幽怨,却又刚毅有加,两曲完毕,大殿上下无不尽皆动容。
忽然曲调一紧,永新之歌顿作铿锵之声:
“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呀,行到安西更向西!”
“这都是岑参岑老西的诗啊!”张达恭讶然道,“可惜他自己没听见!”回头一看,李天郎轻拂胸口,尽皆忧愁肠绝之色。
众人轰然发出一声好,那帮文人在说书者带动下,满口酸文腐赋,互相炫耀,争先恐后地附庸风雅,也不管他人横眉冷对。正听得起劲的张达恭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才令他们闭上鸟嘴。
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
李天郎心中大恸,还有什么话能比这最后两句更能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呢!他颓然坐下,抓起酒壶猛喝两口,脑子里始终萦绕着最后歌词两句。永新余下的几首歌,都是缠绵细腻的民间小调,李天郎一个音符也没有听进去,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他的沉迷。
“好啊!是三绝之一的剑器子斐旻!”张达恭手搭凉棚观望,“听说了很多次,却一直未能亲眼目睹,据说和公孙大娘剑法有得一比,且看且看!”听得是剑法,李天郎一愣,人称李太白的诗,张旭的草书,斐旻的剑法为大唐三绝。在宫廷大宴中既有剑舞,马背得天下的李唐后人,尚武勇悍之心,到底未全然泯灭啊!
李天郎敛神细看,只见场中沙尘腾腾,一匹精装快马疾驰如飞,马背上坐着一位身背七把剑的红衣骑手。他先是玩弄一把剑,转了一圈后突然扬手将长剑抛起,接着每转一圈便将剩下的剑一把把抛舞起来,这些剑仿佛有了灵气生命一般,围绕着骑手上下翻飞,划出道道寒光,如怒放的牡丹,一瓣瓣热烈绽放。渐渐地,马越跑越快,骑手一声断喝,七把飞剑一敛,牡丹转瞬不见。骑手单手提剑在马背上翻腾挥舞,乃至单腿站立,或蹬里藏身,动作潇洒利落,一人一马剑气纵横。就在众人看得惊心动魄眼花缭乱之际,犀皮大鼓突然“咚”地一声暴响,所有人悚然大骇,那骑手也应声大喝,手中长剑刷地化着一道飞虹,一下飞起数十丈高,直逼云端,发出闪电般耀眼的光芒。鼓声湍急,长剑刺破中天红日,在数千双惊骇仰望的眼睛中翻了个跟斗,剑尖向下,直刺地面,疾如流星。
“啊!” “啊!”不少人不由自主缩头掩目,似乎那剑正要落到自己头上
鼓声急促而低沉。
只见马上骑手一勒缰绳,举鞘一扬,“喀 ”一声脆响,宝剑应声入鞘。站在一旁围观的人,看的头发根直发麻。
“神乎其技!”“名不虚传!”“惊鸿一剑!”“非同凡响!”好评和冷汗一样滚滚而下。
李天郎微微一笑,绝固是绝,但......
那斐旻意气风发地团团一拜,纵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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