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第七章 晋文践土(B.C.645—B.C.628)
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潇水
(十六)
下面转播城濮之战的真实现场版:
城濮之战,晋联军共四国军队,9万人。楚联军五国军队,共11万人。九国军队像赶庙会似地聚在城濮,各色军服,热闹非凡。
战斗刚一打响,晋军先发制人,下军佐将胥臣把驾车的战马蒙上虎皮,出其不意地攻击楚军右翼下战斗力最差的陈、蔡军。陈、蔡遭受这一奇异的突袭,顿时惊慌失措,一触即溃。陈蔡一片抱头狂奔,还冲乱了整个楚右军秩序,楚右军坚持了一会儿,终归是溃败了。(这些附庸国士兵,纯粹是上去捣乱的。使用他们,主要是为了消耗消耗敌人体力,但弄不好,反倒长了敌人士气。)
对于楚左军,晋元帅先轸使用了诱敌深入,尔后集合上、中两军优势兵力聚歼之的狡猾战术。具体是:命晋上军帅狐毛,竖起两面大旗引车后退,作出溃败的样子,命栾枝带领部分兵车,拖曳树枝,飞扬起地面的尘土,帮助制造溃败的假相。子玉不知是计,令左翼子西追杀晋上军。子西严格地执行了命令,脱离中军冒然突前,结果两侧暴露,遭到了晋上、中军夹击:中军主将先轸、佐将郤溱挥精锐横击楚军侧翼,上军狐毛、狐偃回军夹攻,两军联手痛殴子西一军,并切断子西退路。子西负伤,完全陷入了重围。子玉受尘土迷惑,以为是楚军在歼灭晋军,遂不发救援。子西叫苦不迭,当时又没有手机,只能力战苦撑,终于负伤不能再战,楚左翼军很快被消灭。
子玉见左、右两军均已失败,大势尽去,不得已下令中军迅速脱离战场,得以保全中军主力。楚军战败后,向西南撤退到连谷,子玉旋即被迫自杀。
楚国法令森严,《战国策》说:“楚之法,覆军杀将”,只要是全军覆灭,领头的必判死刑,官再大也没有用。尽管令尹子玉中军主力未损(死的都是盟军),不在“覆军”范畴,可以考虑不适用“杀将”。但其麾下的楚国申、息两县将士,伤亡极大,楚成王说:“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你不要回国了,你如果活着回来的话,我没法向死去的申息两县士兵的父老交代。(申息两国目前已经是楚国两个县了)。
子玉闻命后,拔剑自裁。
楚成王发出迫子玉自杀的命令之后,旋即后悔,飞使取消诛杀令,但是为时已晚,子玉已尊令自刎了,颈血染红了战甲。楚司马子西,胆子比较小,不愿意抹脖子,选择上吊。他正挂在房梁上上吊,突然绳子断了——可能这家伙是个大胖子。于是他从地上趴起来,找人要结实的绳子。正这时楚成王的使者到了,说不用找了,赦你不死了。子西得以活命。
子玉虽然桀骜不驯、刚愎自用(在战前违抗楚成王的撤退指令,执意要战,显得刚愎),但的确是大将之材,这种人在遭受屈辱之后往往能奋发图强,以求报复。
重耳胜利后一直闷闷不乐,后来听说子玉自杀了,重耳高兴地拍着篮球说:“困兽犹斗,况国相乎。——被围困的伤兽还要咬人,况且子玉这样的国相乎。子玉如果活着,一定要拼命咬我。现在子玉死了,莫余毒也已!”(成语“困兽犹斗”、“人莫毒余”出处,“人莫毒余”的意思是再没有人能害我了)。这次大战出的成语真不少,还有“退避三舍”,“先发制人”。
重耳认为子玉死后,晋国可以高枕无忧了。可见在重耳着实害怕子玉。
楚国在此役很受伤、很受伤,最大的伤倒不是死了些人,最大的伤是三军元帅令尹子玉被迫自杀,楚国自毁干城,终楚成王之世,再无良将可以和强晋争风吃醋,报仇血辱了。
子玉战败后,晋文公没有穷追不舍,而是放了子玉一把。这一是因为怕子玉,二是战车不管如何先进,它的机动性还是受地形道路限制的,战车的队列也极为重要,即使追击敌人,也要保持队列整齐,有秩序前进,所以一般没法实施远距离追击作战。
城濮之战,不是简单的你打我、我打你地互相掐,它更大的意义在于维护了黄河文明对长江文明的优势。晋文公重耳从此一战而胜,取威定霸,成为中原地区无可争议的霸王之龙、诸侯伯长。
子玉的失败,首先是因为一再延误战机。孙子兵法说:同样是泥巴,用泥巴打泥巴,谁先出手,就可以把对方泥巴打扁。孙子不懂冲量和动量,不过他观察的似乎不错。他的意思是应该先发制人。
而令尹子玉却是后动挨打。
在战争最初阶段,晋军刚刚渡过黄河,远道而来,孤军深入,还没来得及策动齐、秦加入晋联盟,中原巴尔干到处都是楚国的附庸同盟,是楚军选择与晋决战打败晋军的最好战机。当时楚军如果甩开宋国北上,再促其同盟鲁国出师拊晋军背侧,则晋军必败无疑。但子玉耗在宋国城下,却没有这么做。子玉留恋于围宋,等着晋军把巴尔干各国逐个搞定,把齐、秦两国也拉入了晋同盟,形式陡然逆转,晋势力坐大,而楚转而陷于劣势。
晋文公取得了极大的优势,楚军在中原陷入晋、齐、秦及部分中原诸侯的半包围之中,能够活着逃遁回国就不错了。
在陷入被动之后,子玉不知引军避匿回国,却硬去北上找晋联盟对打,则是错上加错。
其实,在这个被动劣势下,子玉也不想北上决战。他是被逼无奈的。楚国国内一些反对子玉的人,长期散布悲观论调,嘲笑子玉不是将才,大战必输。所以子玉力请与晋、齐、秦、宋北方四大高手决战,以堵上那些国内预备发笑的嘴巴。
但这真是谈何容易呀!楚军刚刚沮丧碰壁于宋国坚城之下,接着又得不到本土的有效补充,导致陈、蔡、郑、许杂牌军充斥其中,终于在决战中落入弱势。
楚成王本人也有责任——由于楚成王在“战与不战”态度上暧昧,不能坚持自己“不战”的正确初衷,受子玉强烈要求,允许战了以后,又只发出一小撮精锐(意思是输了也无大碍),致使子玉战斗力不足,杂牌军充斥于左右两军,削减了楚方战斗力。
也正是因为楚成王战斗决心不大,所以子玉不敢蚀了老本,按住中军不发,意意思思地,终于两翼全被吃掉。
总之,楚国的失误是错过了最佳攻晋时机,忽视鲁国也是个大败笔。鲁是二等强国,一直在联楚伐齐,是楚国的忠实搭档。当晋军渡过黄河,伐卫、伐曹及战于城濮时,鲁均处于晋军运动区的东侧,可构成对晋军的侧翼威胁,与南来的楚军夹击晋人。但由于楚不重视运用外交手段发展同盟,因而得不到鲁军的支援配合。不论在该战役的哪个阶段,鲁军均未见动作,似乎成了旁观者。这一方面反映了鲁国的狡猾;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楚国在泓战胜利后骄傲自恃,不重视联合使用同盟军。
而晋军却团结了秦、齐、宋三大同盟军。
在战术方面,楚子玉也输了晋军元帅先轸一截。
我们说,现代社会打仗,多是梯次编制,也就是部队按前中后排列,分成主攻、助攻(掩护)、预备队。这大约跟武器的变化有关系吧,是适应子弹、炮弹远程武器的。而春秋时代,军队是左中右横着布置三军的。
横排的左中右三军该怎么打仗呢?是这样的:三军依次决战,己方的左军对敌方的右军,己方的右军对敌方的左军,最后是中军对中军,鸣鼓而击之,合计较量三次。每次较量的时候,其它各军就等着看。这都是大周朝祖上订的作战的礼数。
但在城濮之战,晋军元帅先轸突破了传统战法。先轸毫不客气地任用诈谋,改变一军对一军的传统打法,而是通过诱敌深入,然后集中两个以上军的兵力打击敌人一军,宜其胜也。同时还使用了虎皮蒙马,从心理上吓唬敌人。先轸对于晋国的胜利作出了突出贡献,战后,晋国诸将皆认为:“城濮之役,设计破楚,皆先轸之功也。”
一百多年后的孙武子先生正是从“城濮之战”中总结出了一个新概念——也就是《孙子兵法》中的灵魂思想:“以正合,以奇胜。”
“合”,是正面对垒、击鼓交锋的意思。“奇”是机动变化,别出心裁、另辟蹊径,20%的出奇工作起到80%的关键作用。当然,没有“正”在那撑着,“奇”也无处施展。这个朴素的道理,放之四海皆准。比如现在卖设备,产品功能、质量不要比别人的差,但没点幕后手段,也难以得到订单。所以商人们也在研究《孙子兵法》。(不过,后代的中国人越来越过多地强调“奇”的作用了,所谓四两拨千斤,重智谋而轻实力,至于在商业中走诡诈邪径而忽视产品质量,更是司空见惯。)
不管怎么样,宋襄公时代“为战以礼”的传统打法,到了城濮之战时已被进一步扬弃,晋元帅先轸实践了用兵奇谲、兵不厌诈的新打法。
楚子玉却不懂与时俱进,面对灵活诡诈的晋军,楚军只是固守一般战法。楚右军先是被晋下军击溃,子玉却根本不发救援,坐视其亡。楚左军前进被晋上、中军围住,固然栾枝造尘土迷惑子玉,而子玉就真观察不出,按住中军不动,坐视左军也被全歼。楚三军在他的统领下表现得如此呆板迟钝、互不协调。一个军在打,其它的两军都歇着。而晋国却不断调换三军序列,两两配合围击。
楚人彪悍有余,但圆滑不足,这个结论庶几是没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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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第七章 晋文践土(B.C.645—B.C.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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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重耳军入驻到楚军的营垒,把里边的好东西拆搬干净,其余的就放把大火烧了。子玉囤积的粮食,重耳的九万人吃了三天。然后三军人马一边打嗝,一边凯旋回国。
半路上,重耳听说周襄王派天使前来慰问,于是召集宋、齐、鲁、郑、陈、蔡、邾、莒等国在践土(今河南原阳、武陵一带)会盟,所谓“践土之盟”。与会代表中好几个昨天还是楚国的附庸、小蜜或者球迷,今天则全部团结在晋国周围,相约“奖助王室,无相害也”了。周襄王派王子虎为代表参加。
会上,晋文公把楚国俘虏献给周襄王,共有一百辆装甲的驷马战车、一千多名楚兵(活的),都去给周天子当奴仆用。作为回赠,王子虎代表周襄王册封晋文公为霸主,赏赐给晋文公黄金装饰的大车一辆,红色弓一副,红色箭百支,黑色弓十副,黑色箭千支,黑黍加香草的酒一卣,还有喝酒的玉勺和虎贲三百名(早期的虎贲可能还是武林高手,现在周天子虎贲估计是猫)。周天子的好东西还真多。晋文公多次辞谢,最后行礼接受。
周襄王写了《晋文侯命》夸奖晋文公,恢弘了文王武王之业,并收入典籍。
晋文公遂霸,成为春秋五大恐龙排名之第三(前两名是齐桓、宋襄)。
晋文公回国不久,又在温邑(司马懿老家)聚齐十国诸侯,周襄王亲自前往,十路诸侯冠裳佩玉,舞蹈扬尘,山呼大王,朝拜周襄王。继齐桓公以来,老周这一大家子聚会,于斯为盛。
(注:1994年,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到了春秋早期编钟十二件,据说是由山西闻喜晋墓盗出。编钟上铭文证实了《左传》有关晋楚城濮之战和践土之盟的记载,并且告诉我们了一些新的东西:(1)践土会盟时,楚国未来朝拜天子,晋文公便又率领六师大举伐楚。“前度刘郎今又来”,但不知伐楚结局如何,反正下次开会楚国依旧没来。(2)践土会盟时,狐偃也得到了周天子赐给的辂车、马匹、衣裳、玉佩等物品,诸侯还进献美铜给狐偃以铸造编钟。狐偃这家伙看来地位很高,排在要在赵衰、先轸前面很多了。确实,智多星狐偃,在很多大的战略决策上帮助了重耳。城濮之战后,晋国诸将认为,“城濮之役,设计破楚,皆先轸之功”。晋文公却说:“战前,狐偃劝我信守诺言,退避三舍,狐偃说的是千秋万代的功业,因此,狐偃应得首功。”于是,臭脚狐偃在一片嘘声中领到了头赏。)
次年,为了抵御狄人的步兵,弥补车战僵化之不足,晋国开始建立三行。荀林父(原晋文公的驾驶员)统帅中行,先谷统帅右行,先蔑统帅左行。三行是我国首次的步兵独立编制。
晋国的三军加三行,总计六军,跟周天子一个规格了——其实周天子六军严重缺编,都凑不足三个。晋国成为超级军事大国。
晋军的战斗力相当可观,这一点可以在《吕氏春秋》里找到证明:“晋文公训练出具有五种技能的甲士十五人,让他们率领精锐的步卒一千人作为前锋,先同敌人交锋,没有任何诸侯能够抵挡。晋文公命令毁掉郑国城上的女墙,以便随时攻取,命令卫国的田垄一律东西向,以便自己的兵车通行无阻,然后在践土尊奉周天子。”
叱咤风云一时的晋文公重耳在位9年,终年71岁,一生战斗,没来得及享福。这位在老年实现人生第二次青春的大恐龙,其一生意义更大的成就还在于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政治军事家,使得他死后,晋国继续推行霸业百余年,先后灭掉20余国,征服40余国,使晋国成为中原顶级大恐龙。正是因为有晋国做后盾,华夏种的中原才不被强大的楚国吞并。
晋国后来还灭掉了赤狄潞氏、严竣狄甲氏、留吁、铎辰、肥等戎狄之族,促进民族大融合;晋国以军事技术援吴,以牵制楚人北上,这无疑又将华夏文化传播到了东南地区。
重耳,是春秋第二完人,第一伟人。
但是有人却说:重耳这是打内战,是战争贩子!
但我觉得中国幅员辽阔,各民族各地域文明发展差异非常大。正是有齐、楚、晋、秦这些忙忙碌碌的诸侯连年不休的兼并战,才实现了各地文化的融合、技术的交流和汉民族的统一壮大,使中原人的血液里掺进楚人的强悍、吴越的坚忍、齐鲁的礼仪和秦晋的机变。
各位先烈,各位恐龙,您们鞠躬尽瘁地打仗,你们辛苦了!
五大恐龙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