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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离开新奥尔良 p15第十六章 圣弗朗西斯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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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奥尔良的墓葬与美国其它地方全然不同,个个都是地上“悬棺”。这倒不是因为新奥尔良的人多么念旧,无法忘怀死者所以给他们建筑了“死亡之城”,而是新奥尔良这片地方,地表下面就是大沼泽,多挖几尺坟墓就进水了,总不能把先人的躯体泡在水里吧。这点上,新奥尔良的传统又和加勒比众多岛国风俗类似了。

 

圣路易斯第二号公墓距离一号公墓只有三个街区,生了锈的黑栏杆铁门把里面一排排静默的灵魂与外面熙攘的公路隔开。那天出奇的安静,并没几个游人。

 

很多墓地都有相当的年头了,这些墓葬基本都是长方形结构,普通的大概两人高,顶上或平或成三角状,本来是白色的外墙皮早已变成斑驳的灰色。墓的正面多是一人半高的石板门,有的干脆用红砖砌住,外面再抹上白灰。不过年久失修的墓地们白灰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已经发黑了的老砖。有钱人家的墓地宏伟得多,长长的跟一个小“猎枪筒房”类似,边角方方正正,平顶上面矗立着巨大洁白的天使雕像,或者是圣母玛利亚,气派非凡。与新奥尔良贫富夹杂的城市景观一样,在灵魂的城市里,穷的富的也互为睦邻,各不相扰。

 

也有一些墓在修葺,所以能够看到墓室里面的结构。一般的墓室分上下二或三层,最上面的用来放置棺椁。新奥尔良建城两百年,可公共排水系统直到二十世纪初才建成,哪怕到今天,法国区的排水排污系统仍然是一百年前的老结构,一下雨,由于地下水会从密西西比河与北部的庞恰特雷恩湖(Lake Pontchartrain)会向盆地地势位于海平面下七到二十英尺不等的老城回灌,仅有的排水系统也开始“反刍”,污水在石板街面肆意横流,加上红灯区一年四季不断的醉汉们的慷慨奉献,波旁大街永远充满了腐败所特有的味道。这样的公共健康环境,怎么不是疾病与瘟疫的温床!新奥尔良历史上曾发生过数次大规模的瘟疫,大批生命死亡,普通墓葬的两个棺椁位置不够,还要暂借公墓一角特意修葺的“棺材公寓”。这些“公寓”比起独门独户的墓地就要简陋的多,四平八稳方方正正如同烤箱一样的结构,没有任何装饰、生铁栏杆或者雕像,只有墙面是一样的斑驳脱落。每个棺椁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口,棺木从这里放进去,等到家族墓地有了空房,或者直到俭骨日再回归祖先的怀抱。

 

俭骨一般都发生在安葬一年之后,棺材打开,逝者的遗骸被从中请出,扫入到墓地的最下层,与家族先人们的骸骨合并一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小玛利亚的墓室没有文字,可二号公墓里没有名字歪歪斜斜的老墓实在太多,我和达莫利一个一个数过去,很多墓壁破墙之上都有自以为找到巫毒皇后小玛利亚的人留下的红色叉叉。究竟哪个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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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28 14:4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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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快一个钟头,天空中云层挺厚,天色渐渐阴下去,我有些担心要下起雨来。

 

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人,他站在一座墓前很久了。这人打扮很怪异,一身黑色长礼服,有点泛金的卷曲长发凌乱的披在肩膀上,头上一顶不合时宜的夸张的黑色高礼貌。我转到他侧面的时候不由得斜眼偷偷打量他,灰色的大胡子后面是一张苍白得可怕的脸。

 

我悄悄捅捅达莫利:“哎,你看那个人,穿得好像去赴宴似的!他在那里站多久了?”

 

“至少半个小时吧,我早就看见他了。”

 

“你说,”我歪头想了想,“他不会也是在找小玛利亚吧?”

 

“不会吧,找到的人不都兴高采烈的,要围绕墓地绕三个圈跳三跳,这才能转运嘛。我看他倒像真来悼念亲属的。”

 

“我们偷偷走到他旁边去看看那墓碑有没有字吧。”我建议。

 

于是,我们俩像两个蹩脚侦探,蹑手蹑脚的蹭过去,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果然没有字啊!”我压低了声音,但仍然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那又怎么样,你觉得他就是来找小玛利亚的?”

 

“总有这个可能吧,反正我们找了半天还不是一无所获,不如看看他在做什么。”

 

就在我们转身小声嘀咕的时候,我再一回头,那个怪人不见了。

 

我与达莫利所站的位置距离怪人只有三个墓地远,一排一排的墓地之间是非常空旷的土隔道,并没有花草树木阻碍视线。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这人能到哪儿去了呢?

 

我绕着那个墓前前后后来来回回转了三个大圈,四周围安静得很,只有我的脚步声,踩在墓碑前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啪哒、啪嗒”的声响。那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在这片墓地里完全无影无踪了。

 

这时候风起来了,还带来了几滴冷雨。我突然打了个寒颤,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的情绪。达莫利正站在那个无字墓背后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我停顿了一下,“我们回去吧,要下雨了。”

 

“等等,”达莫利向我招招手,“你过来看这里!”

 

在这座歪歪斜斜的破败墓室后面,破落的墙皮下面是已经发黑的红砖,有一块砖头上面模糊不清的,似乎有“L”形状的印记。“L”,正是巫毒皇后姓氏“Laveau”的第一个字母。

 

“你觉得,这个说像又不像的字母,能说明这是小玛利亚的安葬地?”

 

“我也不知道”,达莫利摇摇头,表情似乎有些沉重,“但我总有一种‘背后有双眼睛’的奇怪感觉,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邪。”

 

此时轰隆隆的雷声从天空中远远得滚了过来,风越来越凉。再不走,就要被困在雨里了。

 

我与达莫里踩着土道上黄绿相间的荒草,飞快的向大门口跑去。我在踏出墓地大门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疾风中依然沉默的墓地们在大雨将至前的阴郁天色中显得如同沙洗过般惨白,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变清楚了似的。但随着风把地上干枯的花瓣草叶纸屑全卷到空中,面前的景象又模糊起来。我有一种错觉,我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刚才凭空消失了的黑衣怪人,只是一闪,又好像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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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28 14:4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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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冲撞

 

 

我是在来到新奥尔良的第二年才搬进学校宿舍的。

 

在美国的第一年,尽管认识了达莫利这样的朋友,但课业实在太紧迫,我这个几乎可以算作“文转理”的学生被数学公式弄得焦头烂额,常常熬夜拼命算算术到凌晨三点,然后早晨七点半就要爬起来去上八点钟的第一节课,周末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来补觉,哪里有时间出去玩啊!所以这一年,我连著名的波旁大街都没有去逛过,更不要说城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了。

 

搬进学生宿舍,室友是个印度人,叫阿曼妮。

 

阿曼妮皮肤微黑,一双杏眼,要不是嘴大得有些夸张,还真称得上是传统印度美女。阿曼妮来学校读书已经四年了,竟然跟我一样几乎城里哪儿都没去过。她有很多身色彩艳丽的印度沙丽,可只有过年过节才穿,平时就连周末去教堂礼拜也穿得极为朴素。我们一开始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生怕破坏“国人形象”。后来熟悉了,才开始海侃胡聊。

 

阿曼妮的父亲当年也是赴美留学生,一毕业就回了国,娶了当地女子,阿曼妮是最大的孩子。阿曼妮很烦恼给家里打电话,因为依据印度的传统风俗,她快三十岁还没把自己嫁出去,那简直是家族的耻辱。我们俩的房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木板墙,一点也不隔音。每次她打电话,我都听见阿曼妮在那边唉声叹气的,估计她妈妈又在催她回印度相亲了。

 

“那,你在这里究竟有没有男朋友啊?”
我终于忍不住问。

 

“其实是有的。但是他在别的城市上学,不是印度人,而且……”

 

“而且什么?”

 

“他是黑人。”阿曼妮微微低下了头。

 

“你们印度种族歧视也挺严重啊!”我不由得点点头说。

 

“是啊。而且女孩子在印度很没地位。我们家在城市里还好,有些边远地区的农村,女孩出嫁要是嫁妆不够,婆家那边能把这女孩虐待致死呢。”

 

“那你怎么来的美国?”我好奇的问。

 

“跟你们中国人一样,考G考托啊。毕竟我老爸还算开明。”

 

“那,你将来还打算回去吗?”

 

“唉,”阿曼妮叹了口气,“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也没什么,”我赶紧安慰她,“反正美国的印度人很多,你们又都那么抱团!”

 

“我从来不跟在这里的印度人来往!”阿曼妮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坚决。

 

“啊,这是为什么?”

 

“哪里抱团,还不是相互倾轧。一群人聚在一起就是八卦,对圈子里所有的人品头论足说七道八的,烦死了!”

 

我听阿曼妮这样一说,心中暗笑,感情在美国留学的人,哪个国家来的都差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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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28 18:0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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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与印度人交往的阿曼妮,漫长留学生活对她来说真是苦闷。她所在的实验室除了她一个,其他的学生全是中国人,平时组织个活动很少带她;她每天除了没完没了的实验,就是在宿舍里看《法律与秩序》电视剧,从来不跟朋友出去玩。据阿曼妮说,她能够交到这唯一的一个男朋友,都是托了以前室友的福,更是上帝对她的恩赐。

 

寂寞的阿曼妮,我倒也很愿意当她的朋友,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我们因为年龄与文化的差距,并没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其次,就连在一起生活彼此相爱的夫妻还要吵架闹脾气呢,室友之间走得太近,失去了距离的美感,万一闹僵那就太麻烦了。所以对于阿曼妮,我并没有产生过于浓厚的兴趣,基本属于“随遇而安”,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一年之后,阿曼妮的男朋友从学校毕业,搬回到新奥尔良了。

 

阿曼妮的男朋友刚回来,正在找工作,家里又住在密西西比河西岸,于是常常待在阿曼妮这里。不过这两个人都是传统的天主教信徒,结婚前不能一起过夜,于是阿曼妮的男朋友每天半夜三四点钟回家,第二天再来。

 

这样的安排毕竟有些不方便,我大半夜的去趟洗手间还得捂得严严实实,新奥尔良夏天又热……不过想想我老请朋友来宿舍吃饭聊天,估计对于不爱交际的阿曼妮也挺打扰的,所以大家相互包涵就算了。可没想到过了一段时日,阿曼妮不干了。

 

“你每天早晨都在卫生间外面等着,给我很大压力,我都得回房间梳头,你太过分了!”

 

“我也着急去上课啊!”

 

“你常常带各种各样的朋友来吃饭,晚上也不抓紧学习、睡觉的,为什么早晨要那么急?”

 

“什么?”我差点乐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不是我想急,是课程被安排在了那个时间,我有什么办法!”我耐着性子说,心里也有点不乐意了:一码事说一码事,难道我的日程还要向你负责不成!

 

“总之,你一点也不尊重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阿曼妮说着,竟然哭了。

 

我一看她哭了,也有点慌了,赶紧道歉:“早上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注意。不过,我哪里有不尊重你啊?”

 

“你那么多朋友,周末出去玩或者逛街为什么都不叫我?”

 

嗨!原来阿曼妮生气这个那,我这才明白:“这个……,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啊,你又没告诉过我。再说了,你男朋友回来了,我又不想去打扰你们,上次他帮我下载音乐,你不是还不高兴了……”

 

“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你为什么不主动来叫我?”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可能知道嘛!”我也很不服气。

 

阿曼妮不说话了,撅着嘴,一扭头回房间了。我一个人傻呆呆的立在客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客厅大玻璃窗外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在夕阳中渐渐变幻着颜色,天空下是学校空无一人的垒球场,球场外的杜鹃这两天正开得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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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一点。


第二天早晨没课,我在房间里躺着不肯起床。听到阿曼妮收拾完东西出门的声音之后才蹑手蹑脚的蹭出来,望着我们已经住了快两年却依然空荡荡,连个沙发都没有的客厅,叹了口气,拉开冰箱门,拿出冰凉的牛奶泡麦片准备吃早点。

 

“真是麻烦!我也不能总这么躲下去不见面吧。”我边吃边想,“该怎么办才好呢?”

 

唉,与人合租房,室友相处真是一个大问题,距离太近了不行,距离不够近也照样尴尬。

 

达莫利刚来新奥尔良的时候还是个大二的小孩,手里没钱只好找最最便宜的地方。但这里是没有免费午餐的资本主义社会,哪有凭空便宜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达莫利找到的那个地方在好坏参杂的仓库区,地方小但总算还安静,最大的吸引力在与每个月的房租只要一百二十块,而且不用签一年的合同,只要每月一号交房费就可以。达莫利去签租约的时候,准备搬走的女孩仔细提醒了他,这个同屋可能有点怪,但也肯定不会来特意打扰别人。达莫利那时候有什么选择啊,就算同屋是火星人,房子也是要租的。

 

住了三个月,达莫利就搬家了。

 

原来那同屋的怪,还真不一般。这个同屋身材健美,肌肉发达,面孔端正,白天写色情小说,夜间外出寻欢。他写什么也好,反正写作是安静的动作,谁也不影响;但是每天晚十点出门夜间四点左右返家,而且很少单独回来,天天如此总有些让人吃不消。原来,这个健壮的同屋是在波旁街同性恋区的酒吧里当脱衣舞男的,夜夜笙歌,同时兼作牛郎。每天晚上带回来的都是怪里怪气的男人,房子又不那么隔音,难怪达莫利要仓皇出逃了。

 

朋友姗德拉租房碰到的问题也差不多。她那年刚跟男朋友分手,黯然找了个地方就搬了进去,同屋是个着迷于佛教钻研的亚裔美国人。研究佛教本来是好事,不过这个同屋不仅喜欢自己研究,而且还抱定了度世济人的伟大信念,一有机会就拉着姗德拉念经讲道,直到把厌烦得要发疯的姗德拉给“度”走。

 

上面这些都是风俗文化生活习惯的不同造成的不和谐。不过就算文化一样,习惯相似,同屋相处也是一个需要聪明智慧才能处理好的敏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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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三个社会学系的朋友,都是从中国来的漂亮女生,坐同一架飞机从一个城市来到新奥尔良,在一个班级学习,合租一套公寓。这仨人一开始好得不得了,一起走路上课,一起做作业,做饭吃饭也全都大锅饭。我常常跟她们开玩笑,关系那么好别被人家当成了同性恋,以后连男朋友都找不到。

 

结果我的担心完全多余,这三个女生的共产主义生活没过多久就解体了。

 

先是其中一个找了男朋友,另两个不愿意那女生带男友上门;然后因为打扫厨房与倒垃圾的时间表分配问题发生了争执:有了男友的女生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双,对空间的使用和水电资源的消耗都增加了,但依照当初三人的合同,又认为自己并没有补偿另二人的义务;后来有男朋友的想搬出去,打算把自己的房间再转租出去另两个也不同意——她找来的人都不能让她们满意。总之大锅饭的解体让大家都很尴尬,气氛总是不阴不阳。

 

那两个没有找男朋友的也并没有因为这些事件变成更加坚固的同盟,冰箱空间的分配啊,选导师啊,成绩竞争啊等等这样那样的问题也让两个人渐渐疏远。所以,这三个本来很要好的朋友,别别扭扭生活了一年,租期一到,就立即各奔天涯去啦。难怪美国热播的情景喜剧《老友记》中一开始,菲比对喜欢指使别人的莫妮卡说:“我爱你,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必须搬出去。”

 

想想我跟阿曼妮之间的这点问题,比起别人的要鸡毛蒜皮多了。可因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再鸡毛蒜皮也令人头痛。我思来想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太过虚伪,而且万一我假装,阿曼妮不领情那岂不是很没意思;可如果承认矛盾发生,那就要积极弥补——这离租约到期还有两个月呢,总不能天天都兵刃相见吧。怎么弥补呢?

 

阿曼妮是敏感而内向的脾气,她来主动和解是不大可能的。要弥补,只能由我先道歉,尽管我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得有多么可恶。不过,矛盾中的人,大概人人都是这么想的吧,总要有一个人要先软化下来。何况,孔老夫子教导我们,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管谁对谁错,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那就先忍了吧。

 

于是,我打定了主意,晚上等着阿曼妮回来。

 

天刚刚黑阿曼妮就回来了,不过不是向往常一样开门,而是“咚”的一声撞进来。

 

这也太过分了!我本来想好的道歉啊和解啊,让阿曼妮这一撞,随着我我大量分泌的肾上腺激素全被冲到爪哇国去了。我走出门外,刚摆出架势准备理论他个三天三夜,没曾想,阿曼妮一个人在客厅里,面色惊恐,泪痕满布。

 

“怎么了?没事吧?”我大惊。

 

“我刚才回来,体育馆,有一只狗,没拴绳……”阿曼妮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啊?”我完全没听明白。

 

“那主人不给狗拴绳,我很害怕,绕道走,结果那可恨的狗偏偏来追我,还扑到我肩膀上来。我摔了一跤,结果体育馆台阶上看热闹的小孩们就全都哄堂大笑……”

 

“这些可恨的家伙!”我轻轻的抱住阿曼妮,
“狗主人呢?”

 

“她把狗叫回去,也没说什么。我就哭着跑回来了。”

 

“什么?这哪能行!你应该找她,不能让她这么欺负我们外国人!”

 

“我看见那狗就害怕,哪里还敢待在那理论!”

 

“唉,”我只好叹了口气,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没想到,我与阿曼妮之间的矛盾,竟然通过“恶狗事件”就这样不解决而解决了。

 

两个月后,我搬出了学生宿舍,再没见过阿曼妮。后来,我听说她终于说服了父母与男友步入了教堂,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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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Gefilte

 

 

因为打算从学校公寓搬出来,于是我一个人骑着小小的旧自行车在学校附近的街区到处溜达,看有没有公寓出租的广告。最后还是免费的分类信息帮了大忙,小公寓有游泳池,听上去很不错的样子,于是约了房东某天下午去看房。

 

春夏交接的新奥尔良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只有每天清晨和傍晚,微风习习,带着隐隐的花香,又凉爽又舒适。我在百年老橡树们投下的树荫里慢慢骑着自行车,偶尔抬头仰望圣查尔斯大街上深宅大院里盛开的巨大白玉兰花,心情好得不得了。到了公寓门口,房东还没到。隔着雕花铁栏杆的大门向院子里看去,一个椭圆形碧蓝色的美丽小泳池,心里先就有了好感。院门口趴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猫,看到我,它慢慢站了起来,先是肩膀下压,双臂前推,无比舒适的伸了个巨大的懒腰,然后不紧不慢的度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过来。

 

这家伙长着长长的白胡子,四蹄踏雪,身上的黑毛如同披了件晚礼服,眼睛又黑又圆,隐隐透出一种威严。我本来是不敢摸它的,可这看似厉害的家伙竟然径直走到我脚边,开始屁颠屁颠的谄媚的蹭我的腿。我赶紧蹲下,伸出手让它闻,它一头撞将过来,让我挠它的脖子。我这从来没养过猫咪的家伙哪受得了这样毫不加掩饰的糖衣炮弹,立刻顺服的给它挠起痒痒来。它的毛又顺又亮,手感如同柔软的丝绸。

 

可我毕竟没养过猫,不知道这手法应该是轻还是重。这家伙貌似十分享受,眼睛全眯缝着,恨不得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它脑瓜上,把头拼命往我手心里蹭。我心里也美:这黑白猫似乎挺喜欢我,又不怕人,说不定是公寓里谁家的猫,以后可以借来玩玩。我一臭美,手劲就加重了:谁让它拼命蹭呢。

 

其实黑白猫还是给了我警告的:它稍微回了下头,貌似要咬我的手。我这个傻瓜完全没有领会人家的意图,还以为是挠错了地儿,于是换到它脖子的另一边特别加了力气拼命讨好。结果说时迟那时快,这黑白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一回头,嘴到齿到,锋利的尖牙在我右手中指根部侧面捅了个小洞,然后立刻跳到三尺开外处观察我的反应。

 

我,在三秒钟之内,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血已经从手指头上的小洞里流出来了。我又气又痛,“腾”的站起来,拼命甩手,恶狠狠的瞪那肇事者。可人家完全不在乎,看我并没要过去攻击它的样子,于是甩甩头,一扭屁股,挺胸抬头依旧优雅的就走回院子了。剩下我在它身后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无可奈何。

 

其实流血我倒不太在意,可被咬到手指头跟那么敏感的位置,真疼啊!

 

后面看房签约贴创可贴按部就班,第二天我去校医院挂号咨询打狂犬疫苗。

 

大夫先看了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应该无大碍,于是开了几片抗生素预防感染。然后问我那黑白猫是家猫还是野猫。我一问三不知,惭愧得很。好在马上就要搬过去了,到时总能打听清楚。

 

然后大夫问我有没有健康保险。

 

我们学校是私立,买保险的事情也要学生自己负责。学校的规定是所有全日制学生都要有基本健康保险,如果住在学生宿舍的话,除了保险,还要另外注射多种疫苗。

 

所以,我本来是应该有保险的。可因为太穷,于是象很多国际学生一样,那学期先买了一个月的健康保险装装样子,只要把号码交上去,并没有人去查究竟保到什么时候。现在是学期末,我的装样子保险早过期了,于是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这下大夫为难了。

 

“没有保险的话,打狂犬疫苗要八百块呀。”

 

“八百块,这也太贵了!”我心想,“竟然跟拔牙一样贵,那还不如飞回国去打算了!”

 

“那,不打危险大不大?”我小心翼翼的问。

 

“嗯,理论上说这危险总是有的,不过听你说这只猫很象家猫,问题似乎不大。”大夫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始翻电话簿,“这样,我给你问问市健康部,看看他们有什么建议。”

 

就这样,大夫开始给不同的人打电话咨询,我被送去屋外等候,手里多了厚厚的一本“常见疾病大辞典”还有“怎样对待流浪动物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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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3-04 20:4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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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流浪猫狗也算是美国一个不大不小的社会问题了。美国养宠物的人多,但不负责任的人也多。在新奥尔良,城市北边的庞恰特雷恩湖和城外一条叫做“珍珠湖”的湖口沼泽地附近都是那些人遗弃宠物的地方。动物保护救助协会尽管经常有志愿者来义务捕捉流浪猫狗,给它们做完绝育手术再放生或等待领养,但毕竟资金人员都有限,所以被遗弃的流浪小动物及子孙们在各个城市角落依然随处可见。美国小孩大概从小就被告知不要随便触摸流浪猫狗,只有我这个没经验的傻瓜国际学生,没头没脑的被一只猫给咬了。

 

我被辞典上介绍的狂犬病发病症状吓得够呛,好不容易等大夫打完电话,我都准备进去说打吧,反正大不了就破产呗。只见大夫面露喜色对我说:“咱们区二十多年都没有狂犬病案例啦,我看这几率是非常小啊,你要不打估计也行。可以先观察那只猫几天,要是它十天内都没什么异样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我听大夫这么一说,当然最关键原因是口袋里实在没有八百大元,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好,不打!反正我马上就要搬进公寓去了,只要猫不疯,我也不疯。就是不知道那只肇事的黑白家伙还在不在?

 

两天后,我顺利的搬进新公寓,打扫房间装饰墙壁百废待兴忙得一塌糊涂。

 

谢天谢地,那只黑白猫还在院子里悠闲的躺着晒太阳,不用我这么忙还要满世界去找它。我在公寓小院里打听了一圈,黑白猫竟然不属于任何人,完全独立自主。换句话说,它其实是一只——野猫。

 

这下我又开始担心了。其实当时决定不打狂犬疫苗除了医生说的几率等等,自己心中几乎都认定了那黑白猫是谁家养的室外家猫,所以才觉得不用那么担心。现在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不过事已至此,医生不是说我要观察它十天么,那么为了确定这只黑白猫不会突然改主意搬家,我决定要开始——喂它。

 

这家伙别看是只野猫,可嘴挑着呢。给它鱼啊虾啊肉啊它都不吃,只喜欢吃最便宜的干猫粮和金枪鱼罐头。这下我放心了,只吃猫粮的傻猫一看就是家猫啊,至少以前在人家里生活过,所以才会主动来和人亲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沦落为野猫了,难道以前的主人不爱它不要它了吗?

 

这样一想,我就不恼它了。不过总归被狗咬吕洞宾了一下,也不能便宜了这小子。于是乎,我决定给它起个“刻薄”的名字,心理报复,宣布以后它就归我所有啦!

 

我的好朋友姗德拉是犹太人,他们民族有一种传统食物叫Gefilte Fish,做法是把白鱼的鱼肉碾碎,掺上面粉啊调料啊做成大鱼丸子。我灵机一动,你不是咬我吗,那我就干脆给你起个鱼名,让你从此任我鱼肉!

 

从此,黑白猫就变成了Gefilte。十天很快就过去了,Gefilte没事,我也正常。我在那个小公寓住了一年,这一喂也喂了一年。Gefilte偶尔会进屋来玩一会,但从不常驻。它还是最喜欢趴在院子里游泳池的旁边晒着太阳睡大觉,但我每次外出归来,它都会屁颠屁颠的跟在我后面爬上露天的二层小楼梯,规规矩矩在门口坐好,等着开饭。我还是会去摸Gefilte,但小心了很多,它也乖乖的享受,再没有攻击我。

 

一年后我搬走,考虑了很久,没带Gefilte。猫是领地动物,它已经习惯了那个小院,习惯了公寓里老有不同的人喂它。大伟说Gefilte生活得很幸福,我们不应该强迫它改变它的世界。

 

我还是常常会回去看它,而我看到的所有黑白花色猫从此都被叫做“Gefilte猫”。2005年卡特里那飓风横扫新奥尔良,我们2006年初逃难回来又去看Gefilte,院子里的大玉兰树又开花了,巨大的花瓣散落一地,却再也没有Gefilte威风的黑白大衣的影子。去了两次,都是如此。我挨家敲门问知不知道Gefilte去哪里了,有人说从没见过,有人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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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盛宴天堂

 

 

大伟来到新奥尔良之后,两个人共同生活,吃,就变得越来越重要。

 

当然,在吃上面,我一向是当仁不让,首当其冲的。当初来到新奥尔良,我和达莫利的认识是通过智利美女卡洛;而我和卡洛之所以成为好友,一方面是大家都在同一个系,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我们两个都特别爱吃。

 

当年她租的是一幢有家具的三间大房。卡洛比我来得早,英文也好,自然认识的人也多。她家客厅后面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欧式餐厅,沉重木头的大长餐桌,绒布面的高背靠椅,还有墙上挂的镶着金色花纹边的古董镜子。这样好的地方,如果不用来请客办聚会,那实在是浪费了。于是,我好像就经常去她家参加大大小小的聚会,很多时候只是去小坐十分钟。大家聚在一起,无非是一边八卦明星和系里的教授同学,一边吃着各式各色的零嘴或正餐。

 

南美的风格十分辛辣奔放,食物也一样。我至今都十分怀念的是卡洛的拿手好菜:炖茄子。一大个茄子切成小碎块,洋葱爆香后,与胡萝卜块下锅同炒,然后加水、西红柿酱和辣椒粉炖上半个小时,盛出来又香又辣,超级下饭。好菜好饭自然少不了好酒伺候,生平第一只红酒就是喝卡萝买的智利佳酿,从此便爱上了葡萄酒。

 

那时的我,其实并不特别会做饭。不过因为大家都对食物有着那样崇高的激情和探索欲望,结果激发了我对烹饪的极大兴趣。不管做出来是浆糊也好,还是胡乱搭配的香料,大家吃了倒也都说好。中国同学不好糊弄,请客的时候要正正经经的切、炒、炖,不管是冬瓜丸子汤还是硕大无比的四喜丸子都要做得有模有样;外国朋友少见多怪的大有人在,一个简单的西红柿炒蛋,或者超级马虎简单的可乐鸡翅都能吸引大堆“粉丝”。那一年的烹饪最高潮是在生日的时候借了卡洛家的地方,做出30道中国菜来请客,凉菜沙拉,热菜煎炒,有西湖牛肉羹有扬州炒饭,甚至还做了水煎包。穿上美美的连衣裙,笑容灿烂的请了二十多个人的小联合国来赴宴。一个牙买加来的男生吃过后立刻就来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果然,男人的心都是住在胃里啊。

 

这样的大餐好吃但做起来却太过耗时耗力,于是再请那么多朋友吃饭就一律改成包饺子,宾主边包边聊倒也其乐融融。嫁了人之后,两个人吃饭更要精致,除了自己做,还喜欢东走西逛寻求美味。守着新奥尔良这样的美食之都,不去吃个够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肚子!要吃,当然先从中餐吃起。

 

中餐馆在美国可不少见。不仅不少见,简直是村村见店,处处开花,基本做到了只要有人,就有中国餐馆的红旗插遍美国的大街小巷。照理说,中国餐馆如此频繁密布的情况下,要吃到正宗地道的中国菜应该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在像新奥尔良这样的美食之都。可从国内来到美国的中国人却没有不大呼小叫拼命抱怨吃不到正宗家乡菜的。当然,加州、纽约除外:这两处地方的中国餐馆简直比在国内还要正宗——没办法,大厨都是从国内挖过来的嘛!

 

象我们这样生活在小地方的中国人,想要吃中国饭可要费一番功夫。每次我想要去城里据说最好的那家中餐馆,大伟总是皱眉噘嘴的说:“我不去,不好吃!”

 

这也不能怪他。城里最好的中餐馆,宫爆鸡丁不过是辣酱鸡肉炒花生豆,炒饭里千篇一律的胡萝卜丁加青豆粒,再拌上酱油炒成黄黄腻腻的样子。最好吃的一道菜是碧绿的生菜叶子包上碎碎的粉丝与鸡肉,可惜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哪里的中国菜。

 

所以到美国来的前几年,和大部分中国留学生一起,我最常去吃的就是中国自助餐。说是中国自助餐,其实叫美式亚洲自助更为合适。里面除了最常见的糨糊一般的青椒牛柳宫爆鸡,酸酸甜甜的芝麻鸡古老肉,还有一整根青翠碧绿的炒豆角与蒜容小蘑菇外,一般都少不了美国式的生菜沙拉,奶酪烤菠菜,炸薯条与烤鸡翅。很多餐馆还有特别的寿司台和几种日式凉拌小菜。要是越南人投资经营的自助餐馆,那还会看到越南春卷和泰式甜辣汤。这样的餐馆样多量足价格公道,自然是穷学生们常去光顾的地方。

 

在新奥尔良这样的美食之都,即使自助餐馆,也比别的城市要豪华很多。向城西开出去二十分钟,一家超大的亚洲自助餐馆不仅有以上的常见菜,还有蒙古烤肉和各色广式点心,我最爱小笼蒸出来的茄子酿虾与韭菜虾仁水煎包,大伟呢,每次就都忘不了放在橙子皮里的甜米饭与豆豉卤鸡爪。要是赶上周末,住在海滨城市的好处就充分体现出来了。不仅可以尝到肥肥甜美的雪蟹腿和清蒸海蟹,有时甚至还有葱姜龙虾尾。

 

如此丰富的菜单,照理说我们应该人人吃个沟满壕平心满意足才对。可人那,就是不知道满足的动物,尤其在口腹之欲上,有了好的还要更好。何况,虽然自助餐馆里品种丰富,可地道的家乡菜,还是没吃着啊,比如说这白吉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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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白吉馍可不算是我的家乡菜,不过小时候回奶奶家,这道小吃与陕西凉粉一起成为对古城西安最美好的回忆。后来白吉馍作为名小吃,渐渐“西风东进”覆盖了大片东部沿海地区城市。小时候夏天最喜欢去游泳,除了凉爽,还为了游完后就能吃到的煮玉米或者被俗称为“肉夹馍”的白吉馍。

 

我跟大伟都馋白吉馍那,大半夜的睡不着觉两个人闭着眼睛聊天,说这白吉馍里的红烧肉有多么香,那在碳烤炉烤出来的馍有多么外焦里嫩。说着说着两个人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摩拳擦掌都象狼一样眼睛里面冒出贪婪的绿光,肚子里头骨碌碌响。家乡亲爱的白吉馍,你究竟在哪里?

 

这样拼命幻想自然是变不出白吉馍的,两个馋虫于是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充分发挥中国人民勤劳勇敢的优良传统,从美国超市里把白吉馍给变出来!

 

白吉馍里的红烧肉是最容易的部分,沃码特超市里的猪肉虽然没有连皮带肥肉的那种,不过瘦的也将就能炖出红烧肉来。再前进一步,如果能够去中国超市买到正宗的五花肉,那简直就和街头小贩的镇炉红烧肉没有区别啦。

 

难的是这个馍。我这样的笨人在刚来美国的时候也曾经发下雄心壮志要把祖国的烹饪技术发扬光大,兴冲冲去超市买了面粉,打算自己擀饺子皮,包包子,煮馄饨,还要烙葱花鸡蛋饼。可惜昨日誓言犹在耳畔,只尝试自擀饺子皮一次的我就彻底放弃了做面食的企图:面与水的比例不好掌握,和面更是一个力气活。所以这馍,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给变出来。

 

老天看到我们两个馋虫如此心诚,就决定给我们一个电光石火醍醐灌顶的突然启示。其实当时被启示的是大伟一个人,我纯粹是跟着沾光的。各个美国超市里都能找到一种叫做“英国松饼(English Muffin)”的小面包,有多半个巴掌大,一寸来厚,两面都是又圆又平。某次在买面包的时候大伟左顾右看正好看到这种圆圆厚厚的小饼,顿时灵机一动,这不就是我们日思夜想的馍嘛!两人大喜,于是乎兴冲冲买回家来,我们的白吉馍小作坊就正式开业了。

 

做的时候,先炖上一大锅红烧肉,快出锅时把英国松饼丢进烤箱里烤上两分钟变成外焦里嫩,同时切好香菜末青辣椒丁备用。等红烧肉出锅,选肥瘦适宜带肉皮的放到菜板上拼命剁,再加上香菜青辣椒丁。英国松饼一破两半,把切碎的红烧肉夹在中间,怕不够香的再浇上一小勺肉汤。一个香辣够嚼的白吉馍就新鲜出炉啦!大伟每次都能吃上三四个——吃进嘴里的是白吉馍,脑子里想的可都是浓浓的乡愁啊!

 

如此高难度的陕西小吃都能让我们这样的懒人给变出来,下一步就要向中国其他省市下手啦!

 

上海肉菜小馄饨在发掘中国超市之前我们就去沃码特超市买意大利正方饺子皮,也能给包得像模像样。紫菜不好找,就用卷寿司的烤紫菜皮代替,切成一小条一小条,与白芝麻一起做成紫菜浇汤。北方炒饼好吃却没有中国大饼买,于是用墨西哥菜饭卷的卷饼代替,不论是卷心菜炒还是豆角肉炒饼,味道也都给它做个八九不离十。油条用冻在纸罐里本来做油酥面包的面团来炸,除了有点甜,竟然也又脆又香。天津的大饼鸡蛋没有大饼也用墨西哥中饼替代,只要能从中国店买到甜面酱,味道都同样棒。北方的棒子面糊糊也因为我在Whole Foods偶尔发现了玉米面 (Corn Mill) 而成为我家餐桌上的又一道风景,再加上用日本番薯(Japanese Yam)烤一个半小时出来的正宗香甜烤红薯,家里的中国饭店生意是越做越大。

 

2005年夏天,一家又大又全的中国超市终于在新奥尔良落了户,自此想做什么地道的中国菜,原料都不缺了,不过心里还有些怀念在沃码特淘宝动脑子的时光。那个时候,每想出做出一道吃不着的家乡菜,两个人都要高兴好半天,在厨房里快乐的忙碌着,还要相互恭维一堆拜年话。平淡的日子就因为这么几道小菜被弄得有声有色,五彩缤纷。

 

其实象我们这样在美国琢磨着做出地道中国菜的留学生可不只一家,除了自学成才,最迅速有效的方法就是上网去论坛看人家都怎么发挥聪明才智了。做了好菜,还可以把照片发上去大家品评唏嘘一番,最好趁大半夜的时候把色香味俱全的美照片贴到网上,那更能赚下大桶口水!

 

可惜我与大伟这样的小聪明型选手,没有毅力坚持与网络上的高人学艺,对那些自做豆腐脑,蒸馒头,烤各种西式甜点和绿豆糕的高级技能只能望洋兴叹了。不过就是这些简单的中国菜,也把我们中国饭店的名声在美国朋友中间远远传播了出去。

 

我一直以来就对美国人心目中中国菜的地位忿忿不平。中国菜人人都爱吃,可为什么就不能象法国菜一样登入大雅之堂,却总在最便宜廉价的低等菜范围里游荡?即使是同样属于中低档的意大利菜,除了被当作便宜快餐的比萨饼之外,也有高档的海鲜意大利面系列啊。我们中国菜除了便宜好吃之外,也应该开创出来色香味俱全,美观又高雅的系列来。好吧,这个螃蟹就由我来第一个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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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决定给鬼子们来个换汤不换药的迷惑战术。具体说来,就是菜色内容不变,无非还是番茄炒蛋,素炒胡萝卜丝或者烧茄子之类的家常菜,高档点的也不过红烧排骨莲藕烫、可乐鸡翅等稍微费点时间的“大菜”,可上菜的时候要采取法国菜那种一道一道的方法,而且还要用上我从北京古董市场里买来的深紫红配黑色烫金边的碗垫,搭配烫金漆的黑色竹筷与蓝白青花餐具,桌上最好再铺上布满甲骨文的红白相间带流苏的桌旗,先把气氛给带动出来。吃的时候把我美丽的生铁蜡烛台上的五支大蜡全部点燃,先用小碗给大家上汤,每人就一口,只喝个鲜味。然后再上沙拉,其实就是中国的凉拌菜,比如皮蛋豆腐啊,凉拌海带丝土豆丝啊什么的。热菜不用太多,最重要是荤素搭配得当,还要配上合适的葡萄酒,一道道都放在美丽的大盘子里,每个菜都不多盛,盘子留出边来装饰上香菜或者水果。请客的时候我穿上美美的裙子,烛光摇曳,杯盏叮咚。没有人吃完不大夸特夸地道的中国菜原来是如此美味高档浪漫的。从此鬼子们对我家的中国饭店都陷入了爱情的陷阱,老问我什么时候再开门营业。

 

中国饭店不开门的时候,偶尔也推广家乡小吃。什么溜肝尖,炖猪脚,还有大伟自创的香菜拌辣椒咸菜都让鬼子们对中国的食文化又爱又恨又惊喜。美国女孩翡雪每次来都点大伟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而犹太人姗德拉就恨死皮蛋豆腐与咸菜,可却偏偏爱吃红烧排骨,是猪肉也不在乎。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大群人相约去中国餐馆吃火锅,又为无数鬼子们翻开了中国美食的新章节。

 

当然,除了中国菜,住在新奥尔良,世界各地的美味不能不吃他个三江五湖,七荤八素。可不管你最爱吃哪国口味,不喜欢新奥尔良地道的卡真与克里欧美食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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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3-05 16:5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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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jun这个词中文几乎没有令人满意的翻译,暂时按照音译称其为“卡真”吧。卡真人是从加拿大地区移居到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国人后裔。当时大概在18世纪中后期的时候,现今加拿大地域的英国与法国殖民者之间展开了一场争夺新法国殖民地的战争,许多法国人开始举家南迁,那些不知目的地的商船把他们载到哪,哪就是新的家。其中大部分法国阿卡地亚地区的殖民者们就展转流落到了今天的美国路易斯安那州,成为今天卡真人的鼻祖。

 

卡真人的语言直到今天仍然是带有浓重阿卡地亚口音的法语。卡真食物基本上就是法加农村家乡菜,烹饪简单,大量采用南方本地的原料与香料,比方说几乎每菜必放的洋葱、芹菜与青椒碎丁调味,比方说常见的路易斯安那小龙虾等,风格十分浓厚辛辣。米饭永远是卡真风味的主食,这与美国其余地区面包就大肉的风格比起来真真是异类。卡真食物中最著名的有两种:一是麻辣小龙虾,二是海鲜稀饭。

 

麻辣小龙虾是季节性的卡真食物。每年一到三四月份,路易斯安那州的小龙虾就成长得差不多了,开始区域迁徙。我认识一位朋友,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最喜欢到小龙虾最丰盛的地方,带上几个塑料袋,拣这些傻冒小龙虾们的必经地守株待兔。这些傻家伙们,虽然生了一对吓唬人的大钳子,可脑子却非常愚笨,每年都走同样的路,结果被人白白拣起来成了腹中美味。当然,餐馆里大卖的麻辣小龙虾仍然还是大量专业捕捞来的。路易斯安那本地的小龙虾个头非常大,又厉害,据说出口到意大利把人家本地的小龙虾给残害得家破人亡。而餐馆里常见的个头小的家伙们很多是从中国进口的,成本低廉,做出来味道却也差不多少。

 

卡真的麻辣小龙虾可不是平时美国食物里意思意思的所谓辣法。南方的辣那绝对是真辣,不辣你个涕泪纵横绝不罢休。吃麻辣小龙虾的日子一般都是阳光普照,万里无云。一家人从餐馆买来论磅装的麻辣小龙虾,放在褐色纸袋里到公园或者湖边野餐;要么就是公司学校组织的麻辣小龙虾聚餐,请专门的烹饪公司来,架起一口大铁桶,把成磅成磅的活小龙虾和大包调料倒进去,边煮边搅。吃的时候用白色的塑料泡沫饭盒装满满一盒艳红,旁边放两个同样味道的麻辣小红皮土豆和一块甜死人的嫩玉米,麻辣之旅就开始了。

 

是不是南方人从吃小龙虾的方法上一下就能看出个究竟。不常吃的人单是剥这个龙虾皮就费不少劲,如果不小心把手划个小口,又麻又辣的汁液渗进伤口,那就是连嘴带手一起过瘾了。再看人家地道的南方人,先把小龙虾头揪下来,狠狠吸一口里面味道超级浓重的麻辣汁液与龙虾脑,然后去掉小龙虾身上的第一节壳,手指抓住下面的虾肉使劲一拽,整个虾肉就出来了,连泥线都没有就直接吃了。那个配小龙虾的红皮小土豆也是我的最爱,尤其是又咸又辣的土豆皮,每次吃都被辣得直叫受不了,可每次还是一边叫一边拼命吃。

 

除了麻辣小龙虾,海鲜稀饭也是人见人爱的好东西。其实这海鲜稀饭不是非常纯粹的卡真食物,它受到浓重的非洲以及印第安烹饪风格的影响。不同餐馆的海鲜稀饭稍有区别,但主要的成分是少不了的。一是虾与螃蟹腿,二是鸡腿肉。蔬菜一定要放入okra, 中文叫做“秋葵”的蔬菜。这个秋葵形状颜色如同青色尖椒,不过味道比较平淡,口感却特别滑爽,汁液有些黏稠,感觉功用与中餐里勾芡有些类似。近年来很多餐馆还推出了鸡肉稀饭,小龙虾稀饭,基本就是主料的区别,味道上与海鲜稀饭差别不大。中国游客,尤其是上海来的游客都很喜欢吃这海鲜稀饭,相必这道菜让他们依稀闻到了家乡的气味吧。

 

克里欧的法文原词叫“Creole”,我原来常常与Cajun混掉,因为两个民族都是法国人的后裔,后来纯粹因为好吃才牢牢记住了他们的区别。克里欧人历史上主要是海底大革命时从拉美逃到新奥尔良来的贵族,现在基本指法国、西班牙的殖民与本地黑人结合的后裔。克里欧食物风格更混合了法国、西班牙、加勒比和非洲的传统影响,虽然也如同卡真食物一样大量运用南方本地原料,但风格更接近欧洲大陆的传统风味,味道上也没有那么辛辣。近年来卡真与克里欧食物之间的区别越来越模糊,很多著名的新奥尔良食品都是又可以称为卡真,又可以称为克里欧。比如说著名的红豆米饭。

 

这个红豆米饭可不是中国的红豆蒸米饭,而是将红豆煮熟成糊糊状,同时加入很多调味料,比如切成小块的火腿还有南方著名的生香肠,让它变得馥郁香浓。吃的时候把加了火腿香肠的红豆糊糊热热的浇在白米饭上,佐以玉米面蒸成的方块玉米蛋糕,又是鲜美又是香甜。这道菜是新奥尔良人每个礼拜一的保留节目,很多餐馆,就是一般不卖卡真或克里欧食物的,一到礼拜一菜单上就加上这道。

 

除了礼拜一的红豆米饭,新奥尔良在周五也有特殊的传统食物:前面说过的海鲜稀饭和炸鲇鱼。克里欧以及传统的南方对海鲜的吃法按照中国人的理论来说其实真有点浪费。海鲜海鲜,吃的正是个鲜味。而以炸鲇鱼为代表的南方海鲜吃法是把鱼虾都沾上加了调料的面包粉,然后丢到油锅里深炸:既吃不出鲜味来又不健康。难怪南方最出产大胖子,天天吃油炸食品肯定是罪魁祸首。不过依据传统每周五吃一次的炸鲇鱼味道还算不错。厚厚的一块鱼背肉,表皮被炸得咸脆,里面的白肉却是鲜美的原味。吃的时候抹上白色的奶酪蘸酱,配上香葱炸玉米面球,倒也确实不错。

 

其他的克里欧食物还包括海鲜炒饭(Jambalaya),小龙虾浇饭(Crawfish Etouffee),乌龟汤,炸生蚝,面包布丁,油炸绿西红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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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3-05 16:5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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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传统的卡真与克里欧美食,新奥尔良还有一个自创的传统美味,叫“Po-Boy”。说起这个Po-Boy历史可就长了,而且说法很多。有的说是经济大萧条时,一家专卖三明治的夫妻店可怜当时贫苦的铁路工,特意把法国面包切作两半,里面放入店里能找到的各式肉类蔬菜,放到几乎溢出来,很便宜的卖给工人们;还有的说是经济萧条时街车工人大罢工,一位街车司机与他老婆给罢工工人们免费提供这种三明治,因为工人们都是贫穷的男孩们,所以这个三明治叫做“穷男孩(Poor-Boy)”, 后来慢慢演变成Po-Boy。现在的Po-Boy三明治,一定要用最好的法式面包,主料最好点具有新奥尔良特色的油炸生蚝,之后给三明治“穿全套衣服”,也就是说什么生菜、番茄、腌黄瓜、洋葱等等全部统统加上。东西放全了,自己随喜好再浇上番茄酱、芥末酱或者美奶滋酱,拼命合上两片大厚法式面包不让里面快要爆炸的陷心掉出来,然后张大嘴巴使劲一咬,就慢慢品味去吧。

 

 

新奥尔良的传统卡真/克里欧餐馆大多与法国大餐结合在一起,最著名的是华盛顿街上的将军宫(Commander’s Palace)。这家贵到无以伦比的餐馆在全美餐馆排名中曾经连续数年排名第一,这价格也自然是数一数二的贵。我和大伟一直想去,但直到最后离开新奥尔良也没能如愿以偿。不过总体说来,新奥尔良的餐馆从来不是以贵而著名的。这里的人最讲究的一个词叫做“Lagniappe”,意思是“多余一点”。到餐馆吃饭,一个大盘子肯定是满满的,一定要让人吃个沟满壕平外加打包才叫待客之道。海鲜餐馆里同样一盘子海鲜,煮出来的就比炸的贵,因为要放满一盘,煮的要多放不少才能看上去同样多。

 

法国区有家叫Café Du Monde的小咖啡馆,24小时营业,就便宜得不得了。这家除了香浓的法式咖啡牛奶(Café Au Lait)和泡沫细腻的拿铁咖啡(Café Latte)之外,一定不能错过的是这里特别的法国甜点Beignet(发音“般尼耶特”)。这种正方形用热油深炸的面食虽然据说是甜甜圈的一种,可口感更象中国的油条。不过Beignets上面还要撒上厚厚的糖粉,吃的时候先在盘子里轻轻磕一磕,去除多余的糖粉,然后屏气凝神慢慢品位。咬的时候不要妄想边吃边说,小心糖粉被吸进喉咙里呛到。这家已经经营超过百年的老店是新奥尔良的象征之一,可以说如果没来这里喝咖啡吃Beignets就不算来过新奥尔良。

 

 

像这样便宜的美国小馆儿,上城还有一家卖生蚝、汉堡与三明治的。一进门,墙上一张巨大的菜单,上面大言不惭的写着:某某汉堡超级美味,让您忍不住“吃完打娘”!
   
这样还不算,下面是一个据称更美味的,“吃完打姥姥”!不管真的假的,欣赏这幽默又可爱的菜单时别忘了观察厨房里烤汉堡厨师的单人舞蹈。烟熏火燎中这位大厨忙得健步如飞,一边翻动明火上的汉堡肉,一边把香肠送入烤箱去烤,同时一边挥动大笊篱拼命炸薯条,一边又分开十几个圆面包准备接烤好的汉堡大肉。别看忙,人多压力大,可人家大厨就是步伐稳健毫不错乱,哪管一干食客看得目瞪口呆还是赞叹连连。2005年新奥尔良遭受了卡特里那特级飓风袭击后,这里是上城最早开业的餐馆之一。当时柜台后面只有两个人在服务:一名年轻的黑人厨师,脚步如飞,一边炸着薯条,在BBQ炉上明火烤着牛肉饼,一边往烤箱里放蘑菇片和奶酪,同时又在长条案板上一气摆下十几个微烤的汉堡圆面包,双手并用的向里面加入生菜、番茄和洋葱片;另一名留着大胡子的老头负责接单收钱,他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透明塑料桶,上面贴着片纸,写着“我们磨破屁股在为大家服务,请一定给小费”。

 

 

飓风后,总有人问我,新奥尔良这次是不是要彻底完蛋啦?我真希望他们都能亲眼看看那两位大厨:他们就是新奥尔良复兴的依托了。二百年的时光变迁,同一片土地总有人初到,有人离开;可只要有这些在夹缝中继续生存繁荣的新奥尔良人,我知道这城市就不会消亡。也许依旧贫穷,也许依旧要在罪与罚中挣扎,可那古老的爵士曲调啊,欢快也好忧伤也罢,总要长长久久地传唱下去,不是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5 17:52:3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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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开始后悔当年拒绝了那位新奥尔良教授的盛情邀请了!不过还好,有小柯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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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国际吃喝协会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一环套一环。认识了达莫利之后,我的人际关系网迅速扩大,在一场现代芭蕾舞表演中先认识了美国女孩翡雪,然后通过翡雪认识了她以前的两位同事艾米和凯特;翡雪又在某天在“巨型弹”影视租赁连锁店碰见了德裔犹太女孩姗德拉。我们五个女生,天南海北一见如故,结果组织了个“IFSAInternational Food Sampling Association)”,中文就叫“国际吃喝协会”。

 

既然叫“国际吃喝协会”,那宗旨总是离不了吃吃喝喝的。

 

我们国际吃喝协会最开始是一个月活动一次,大家聚在一位同学家里,由主人选择一个国家主题,大家先吃那一国家的风味美食,再一起欣赏一部那个国家的电影,之后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就该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等任何有意思的题目进行讨论。

 

讨论是好,不过每次讨论到最后都要剑拔弩张,为什么?

 

我是外国人,应该算我们国际吃喝协会里的“无党派人士”,剩下的,翡雪和凯特算作比较温和的民主派,姗德拉是十分激进的民主派,而艾米却是顽固的共和派。美国驴子与大象的两党之争,常常也把战火烧到我们的小小协会来,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到最后,只好禁止讨论敏感的党派分歧问题,协会活动才得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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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晚上我们在姗德拉家聚会。姗德拉刚刚般家不久,新房子里空调还没装好。我们晚上在她家吃了一餐素食意面与香烤蒜茸面包,每人手里捧一杯清凉的白葡萄酒,吹着电扇开着大门灯火通明的大侃特侃。前两天大家刚刚聚在一起看了中国电影《霸王别姬》,翡雪正热情高涨,对影片中描述的文革场景十分感兴趣。

 

“菊仙不是非常爱她丈夫吗,为什么要揭发他?”翡雪问。

 

“文革啊,政治正确最重要,她也是被逼的。”我回答。

 

“政治正确就算重要,也不能以泯灭人性作为代价!”艾米加了一句。

 

“这当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了,”我说,然后又想了想,“美国历史上不是也有政治扼杀人性的行为吗?比如西进运动中被迫害的印第安人们。”

 

“这是两码事,至少印第安人自己是团结的。”艾米不服气。

 

“那是因为印第安人自己的是有选择的,他们可以选择抗争,或者集体迁徙;而普通老百姓在文革中是没有选择的。”我回答。为了激一激艾米,我又加了一句:“小布什出兵伊拉克把萨达姆弄下台,我估计伊拉克政府内阁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泯灭人性’为政治倒戈!”

 

“这是反恐,你别转换话题啊!”艾米不屑的说。

 

“咦,到现在还不是没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不肯放松。

 

“哈哈,”姗德拉笑了,“说得好,这次大选要是再把小布什选上,我干脆搬去加拿大好了!”

 

“喂,小姐们,”艾米站了起来说,“既然我们选择了他做总统,就要尊重支持总统的决定——这不正是民主的意义吗?”

 

“问题是我根本没选他!”姗德拉和凯特异口同声。

 

“好啦好啦,不是说不谈政治嘛!”翡雪拄着拐杖站起来,赶紧打圆场。

 

可怜的翡雪,几个月前和男朋友骑着自行车去看狂欢节游行,没曾想被一个喝多了的小子给撞了。翡雪左腿先是打了直到膝盖的石膏,最近刚刚换成塑钢的腿套,摘石膏前我们还都去医院签上了歪歪扭扭的大名。

 

“对不起,艾米,”姗德拉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示意,“我实在忍不住。”

 

“其实也没什么,”艾米大度的说,“尽管路易斯安纳州是共和派,每次选举新奥尔良还不都是民主派,我早都习惯了。”

 

“怎么,艾米,你放弃了?”凯特问。

 

“我哪里放弃了,我是不做无畏之争而已。”艾米喝了一大口酒说,“就好比丹泽尔·华盛顿,人家并不口头嚷嚷自己爱国,而是实实在在给军队捐钱。到底哪个有理,咱们大选时自然见分晓。”

 

“哎,这个观点我实在不能同意,”姗德拉又忍不住要说,“你不能因为丹泽尔·华盛顿的某种行为值得称道就否定其他不同的爱国行为。我们在这里辩论,也是关怀民主命运的一种啊。”

 

“嗯,我这个无党派人士也支持姗德拉的观点,民主要有多样性。”我加了一句。

 

“好啦好啦,怎么又争起来了?”翡雪一瘸一拐的往后门走,“干脆大家都去后院透透气吧,屋里太热了。”

 

我举着酒杯,刚站到后院里,竟然发现姗德拉的隔壁一家正在准备明早的搬家大甩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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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家庭这种搬家甩卖和车库甩卖是很受大众欢迎的一种二手市场。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谁家没点常年不用放着占地的破烂啊。可一个人眼里的破烂很可能在别人眼里就是珍宝,何况对于穷人来说,从大甩卖花个几毛钱买个杯碗盘盏家居摆设的,既实用又物美价廉,怎能不受欢迎!对兜里永远都紧巴巴的国际学生来说,这种大甩卖更是淘宝的好去处。如果在学期初遇到搬家甩卖,用非常便宜的价格买到大件小件的家具,那就更是合算中的合算了。

 

那个时候我刚好搬家不久,新家空荡荡百废俱兴,院子里大量半新不旧锅碗瓢盆正合我意。我钱包里只有二十块现金和一张两百元的“假钞”,花了十九块买了锅碗,剩下一块钱满载而归。

 

说到这张“假炒”,还又是一段美好回忆。那年夏天我与翡雪,还有她弟弟道格拉斯一同去阿拉巴马州的墨西哥湾海滩远足。道格拉斯是非常温柔甜蜜的一位好青年,路过海边一家小店买烟,看到这张二百圆面值玩笑钱币,正面是小布什总统头像,背面画着油钻油井写着“人人为布什家族付款”、“恐怖主义还是布什主义”等政治讽刺言语。要说翡雪一家其实也都挺穷,兄弟姐妹们从小在美国最南端基韦斯特岛上的渔船里长大,后来跟随着离了婚的单亲妈妈四处颠簸,道格拉斯更是在几个领养家庭中度过了苦闷的青少年叛逆期。可翡雪一家人对待朋友一直非常慷慨。道格拉斯搬到新奥尔良,靠给人家铺房顶辛辛苦苦赚几个钱,这次出来玩还是翡雪给他垫付的路费。即使如此,他看到这玩笑钱币便立刻买了来送给我这个外国人。这张“假炒”我一直放在钱包里,每次看到都要微笑。

 

东西买完,酒也喝完,时间也快到半夜了。翡雪,艾米,凯特和我与姗德拉道别后打道回府。翡雪这个跛子暂时不能开车,凯特先送她回家。艾米载我,因为还要把我买的那一堆破烂放进后备箱所以行动缓慢了些。这时姗德拉已经关了门熄了灯,我与艾米也都坐进了她的银色雅格跑车准备发动离开。

 

也就是我刚系好安全带的功夫,突然听到艾米那边的窗玻璃响:“咚咚,咚咚。”

 

奇怪了,这是什么声音?

 

我边想边扭头去看,只见一个黑洞洞的东西正晃悠着不紧不慢的敲着窗户。我正纳闷呢,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听艾米大骂一声“****!”,然后扭过头哭丧着脸对我说:“完了,小柯,咱们要被抢劫了。”

 

“啊?”我还在发傻的功夫,艾米已经乖乖的摇下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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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3-06 19:5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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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副驾驶位置,外面一片漆黑,也看不大清那边究竟是什么状况。恍惚中大概有两个人,一把枪。漆黑冰冷的枪管伸进来指着我们,一个浓重的南方口音沉着冷静的命令道:“开门,下车!”

 

我的脑子开始发蒙,潜意识还在拒绝目前发生的状况。人笔直的钉在坐位上,也不知道解安全带。

 

艾米因为在银行工作,早经历过无数紧急情况应对的训练,这时候还是相当镇静的。看我在旁边跟个傻子一样没有反应,艾米就知道我八成是第一次中奖被抢,完全不在状态嘛!这可不行,人家抢劫犯才不管你怎么回事呢,命令不听就要麻烦。艾米一边开门,一边对外面的人说:“她是外国人,外国人,她一紧张就听不懂英语了,我慢慢跟她说。”

 

这时外面的人又发话了:“好,你跟她说。叫她不许开车门,爬过来从你这边下车。”

 

这句话我可听懂了,人也从梦游状态中恢复过来了,脑子开始识别周围的情况,不过心里倒并不怎么害怕——不是我大胆,而是人一被吓反应就变慢了,害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从大脑里产生传导到五脏六腑细胞毛孔。我解开安全带,等着艾米先出去,然后奉命爬到驾驶坐位。

 

艾米半条腿刚跨出车门,突然又缩了回来,嘴里嘟囔着“我的鞋,我的鞋掉了一只……”
这个时候要不是正被抢劫,我肯定是满头黑线冷汗直流:都被人用枪指着了,还担心什么鞋啊!

 

外面那两个人一看艾米车下到一半又反悔了,以为我们要跑,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其中那个拿枪的一个健步窜上前一把按住车门,大声嚷嚷着“下车,下车!”

 

艾米总算迅速把那只脱落了的拖拉板套上下了车。我低着头不敢看外面,眼睛盯着车地板慢吞吞的向艾米的坐位爬过去。这个时候我发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抖,害怕的感觉终于慢慢浮上来了,如同看不见的烟雾一样,一点点的把我包围。我想喊,可是喉咙干燥,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终于下了车,我这才看清对面这两个抢劫犯,都是身高丈二的黑人,每人脸上包个毛线头套,眼睛与嘴巴的地方被挖出来三个大洞,在黑夜里更加阴森恐怖。我的小腿肚子开始转筋,尤其是当我看到第二把枪正对着我脸的时候,那种灵魂出壳的声音竟然如此清晰。我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终于抽了筋一样,一下子软了下来。

 

这个时候蒙着脸的两个人又发话了:“趴在草地上,双手平放,脸看车轮子,不许抬头!”

 

我顺势就软绵绵的趴了下去,乖乖的一动不动扭脸面向车轮。我闻到泥土的芳香,新割过草地的清新,可这个时候在我的头脑里这些都只能被翻译为死亡的味道。我紧闭双眼,我什么都不敢看。黑白的彩色的影像开始在我脑子里乱晃,我的思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四处乱闯:如果他们强迫我们上车绑架我们怎么办?如果他们强奸我们怎么办?如果我今天就死在这里怎么办?这周我还没给父母打电话呢,礼拜三约了教授,刚买的机票就要作废了,婚礼办不成了,又要再付一次酒店罚金……

 

低沉又冷漠的南方黑人口音把我从梦魇里拉回现实:“车钥匙和现金!”

 

艾米低着头,趴在地上伸出胳膊把车钥匙交了出去,又在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掏了掏,递出两张二十面额的绿票子。

 

“你,把你的现金给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我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人,结结巴巴几乎不成句子:“没兜儿……我的包……包……包在车里……”

 

“低头,别动!”
那个人恶狠狠的丢下几个字,又对我挥了挥手枪。

 

我立刻把脸埋进草地里,我的皮肤贴着泥土,心里只有两个字在不停重复:“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我感觉到有一个人迈过我和艾米的身体探身进了车。不一会,我的蓝色大布包被丢到我脸前。

 

“把钱拿出来!”
那人命令道。

 

我哆哆嗦嗦的打开包,右手在里面乱划,总算抓到了我的红钱包。我迫不及待的抽出手抬起身子把整个钱包递给面前的人。那一秒种,我看到面前这人竟然掀起了自己的面罩,一张年轻的脸露在外面。他的容貌在黑暗中十分模糊,但能看出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前的少年厉声呼喝我低头,不许看他只看车轮,同时继续命令道:“把现金从钱包里拿出来给我!”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想:“这下彻底完了。我只有一块钱,还有一张假钞,这要是交出去他们还不立即气得把我打死!”

 

可我也不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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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3-06 19:5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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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哆嗦着,浑身如同筛糠。我打开钱包,手指颤抖的抽出那薄薄的、破烂的一块钱,还有小布什总统封面的二百圆大钞。我一边把钱递给他们一边口齿不清的疯狂解释着:“我不是故意的,朋友的弟弟……二百块……买旧货……”

 

还没等我说完几个字,我面前的少年一把抓过我手里的两张纸,和同伴使了个眼色,一抖手把艾米的车钥匙扔出去老远,两人撒丫子就跑,一转眼就绕过街角没影了。

 

我还趴在地上发呆,这时身旁的艾米已经站起来了。艾米大声向我吼叫:“小柯,跑!小柯,跑!去姗德拉家!”

 

我这才反应过来,如同弹簧一样迅速弹起来迈开步子就向马路对面的姗德拉家狂奔。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眼里只有对面姗德拉家粉红的墙壁与金黄的大门。

 

瞬间到了门口,我又是按铃又是狂砸门。姗德拉穿着睡衣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跑来开门,一看是我满脸诧异:“怎么回事?不是刚走?”

 

我一个健步蹿进客厅,大口喘着气,身上又开始抖,说:“抢劫,抢劫!”

 

这时艾米也到了,把情形对姗德拉描述了一遍。珊德拉惊得说不出话来。从我们离开到现在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在她家门口被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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