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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刘蛮子家居住的是一排简陋的颜色可疑的平房。他家住东头,一个通间,里面用纸箱板做了隔断。分出几个小间来。
    屋里面光线不好,到处放的是东西。
    刘蛮子的新房布置在最里面,过去是几个兄弟一起住的,因为刘蛮子要结婚,几个哥哥都去了厂里集体宿舍。
    他的哥哥们还没结婚,甚至连对象都没有。几个哥哥过去名声不好,又是一身恶习。
    
    新房很狭小,四周用鸡毛掸子掸干净了,所有的空间只能放一张床。床是翻新的,上面放着整齐的新褥子。
    天花板上扯了一些花朵出来,是用蜡光纸剪的。
    
    刘蛮子的父母住在最外面的隔断里。
    父母说了,结婚给五十块钱。
    刘蛮子有一天把父亲打的遍体鳞伤。
    
    刘蛮子找的是同学,这个同学因为恋爱受挫,一怒投进了刘蛮子怀抱。
    这个同学上学时被刘蛮子的威风倾倒过,暧昧过一段时光。
    两个人迅速同居了,当时刘蛮子的几个哥哥还没走,大家挤在一起。
    那天同学哭哭啼啼来了。
    他要结婚了,十二月一号。同学说。
    咱也结婚吧,十二月一号。同学说。
    这么快?刘蛮子说。
    你不愿意?
    愿意。
    你有钱吗?
    结了婚我去上班,制药厂有个差事。
    我说结婚!
    结婚住一起不得了,叫我哥他们走。
    酒席,我要风光的酒席!他们在哪摆桌咱们就在哪摆,我要提前一天把他们顶出去,全部把饭店包圆!
    这不是为难我吗。
    你不是可有本事吗?你本事哪去了?呜呜呜,那算了,我走,你跟你哥他们一样吧!
    
    刘蛮子太想结婚了,那一阵他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同学根本不见他,有几次刘蛮子都是坐在同学家门口,流泪到天明。
    同学父母本来就不同意女儿和刘蛮子在一起,现在坚决站在女儿一边,有次闹起来,还报了警。
    
    刘蛮子戒酒浇愁,萎靡的跟抽了筋一样。
    后来的几天他频频和大毛在一起,酒后的大毛拍了胸脯要帮他。
    
    一晃又过去了许多天,这天刘蛮子又来敲同学的门。
    同学打扮的整整齐齐正要出去,厉声说道:你给我滚!
    刘蛮子见同学家没别人,抱着她就进了屋。
    同学挣扎着,打骂着,还是被刘蛮子按在床上剥了个精光。
    后来同学喜极而泣,卖力的配合刘蛮子了。
    刘蛮子把一把金银首饰拿了出来,大声说:你咬咬,真金的!
    
    一番狂风暴雨过后,两个人平静了。
    凌乱的被褥,淡淡的阳光。
    女同学突然把他推开了,她想起商场里的凶杀案。
    哪来的?
    我拣的。
    是不是商场里的?
    不知道,咱没杀人,咱不怕。
    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你想想,就算是商场里的,杀人犯跑了,他怎么知道是咱拣到的,永远连不到咱身上。
    还有多少?
    一布兜,一辈子都用不完。
    同学心惊肉跳又狂喜不止,两人约定,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不泄露。
    蛮子,咱不摆酒席了,今天就去扯结婚证。
    好。
    首饰归我保管。
    好。
    你脸上的伤哪来的?
    没事,碰的。
    
    当天同学就回到了刘蛮子家,又过了两天,刘蛮子母亲托关系扯来了结婚证,刘蛮子的几个哥哥就陆续去厂里住了。
    同学的父母登门大吵了一番,谁也劝不住。
    后来同学抱着膀子出来,指着父母的鼻子:你们给我滚!
    老两口相搀着跟头趔趄走了。
    
    大毛来时,刘蛮子和同学在床上下军棋。
    坐。刘蛮子说。
    大毛坐了,默默无语。
    同学老悔棋,刘蛮子一直输,两个人嬉笑打闹。
    这时候大毛的脸色变了,来了两个派出所的。
    去所里一趟。派出所的对刘蛮子说。
    干啥?刘蛮子说。
    配合调查。派出所说。
    刘蛮子棋盘一推,大摇大摆走了。大毛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
    
    同学发现大毛昏了。
    
    刘蛮子晚上又大摇大摆回来了。
    刘蛮子哈哈大笑:问我身上的伤,案发前就有了,跟我几个哥打架,邻居都看到了,调查半天,还不是让我回来。
    
    半夜时分,刘蛮子家突然被大批武警公安包围,刘蛮子在被卧里被几把冲锋枪顶上了头颅。
    
    事情是这样的,大毛昏过去后醒来,神志不清,摇摇晃晃回家,倒头就睡。快午夜了,他又醒来了,这次是彻底清醒。
    刘蛮子被抓了,我也跑不了了,趁他们还没来,我先投案吧。
    
    大毛这一投案,商场杀人抢劫案告破,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大毛投案的第一句话是:我在楼下望风,我没杀人。
    第二句话是:我不知道他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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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春节前夕,刘蛮子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一溜军车,十几个死刑犯,荷枪实弹的战士。
    夹道是人群。
    刘蛮子脖子上被勒着绳,据说是这样不能喊口号。
    凛冽的北风,刘蛮子面如土灰。
    
    潘云飞陈锋黄老歪李勇躲在人群里,看这肃杀的场面。
    刘蛮子稀了。潘云飞说。
    可不是,你看他哆嗦的。黄老歪说。
    妈的,我要是被枪毙,一口气一定要撑到底。李勇说。
    后面的车那么多犯人。陈锋说。
    那是陪毙的。李勇说。
    看见大毛了。陈锋说。
    
    大毛因重大立功,判刑十五年。刘蛮子老婆也被判刑,窝脏。刘蛮子被抓走后,她起初拒不交代赃物藏匿地点。
    
    潘云飞四个人穿着军大衣,毛领遮着脸。
    
    这一段经过庞处长运作,形势已经是外紧内松。
    再拖个一年半载,主动投案,我保证关半年放人。庞处长说。
    主要是公园影响恶劣,其他不是事。砍大毛砍韩小那是坏人打坏人。庞处长说。
    你们这件事好办就好办在没有苦主。庞处长说。
    他们不会投案,能不能再想想办法。狄爱国说。
    我从来不讨价还价。庞处长说。
    这样吧庞处长,我晚上再去玉梅姐那里一趟,我又给你准备了东西。
    告诉你,我非常讨厌这一套。
    庞处长,我是去看我姐的。
    随你便吧。
    
    枪毙大毛这天,左玉梅找人给狄爱国捎口信,让他来一趟。
    狄爱国正和十几个兄弟给家里备年货,丢下他们就去了。
    
    爱国,你让陈锋现在投案。左玉梅说。
    我日。狄爱国说。
    给他定性的是参与,没有动手,十几天就放人。
    我日,这倒是好事,舍去这个年,可以过安稳日子了。你咋这么关照陈锋呢,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你日个球啊,我就看上他了,咋啦!
    哈哈,好好好,我知道姐姐好色。
    别和我乱了,还不是你说的,陈锋在上学。再说你庞哥忙半天了,一点效果不出来?这让大家也有信心不是,一个一个来。那次抓进去那么多人,那么多口供证明着,你庞哥容易吗?
    姐姐,啥也不说了,爱国知道!
    爱国,姐姐也是为你,你花进去那么多钱了,你为兄弟,姐姐为你。
    
    下午狄爱国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潘云飞他们。
    看陈锋咋说吧。潘云飞说。
    我想我姥姥了。陈锋说。
    那你去吧。潘云飞说。
    我日啊,肩并肩四个人,马上要少一个。黄老歪说。
    咋少一个?陈锋说。
    肯定少一个,走着瞧!
    老歪,别说了。潘云飞大口抽起烟来。
    
    陈锋去投案了,几个人送他。
    潘云飞说:锋弟,出来后多陪陪姥姥,我们也想念她。你看看那时侯,对我们多好。你外面已经没有麻烦了,韩小已经面了,刘七更不用说。至于小红袍,咱那次没惹他。
    陈锋默默无语。
    黄老歪说:对了,高四儿到底去哪了?我想他了。
    潘云飞说:我也想他了,他是我的好哥哥。
    狄爱国说:前两天有人告诉我,在北京看到他了,一个个他妈的衣冠楚楚的。他饿不死,去哪都有酒有肉。不过他回来肯定有麻烦。
    潘云飞说:我靠,能看着不管吗?老歪李勇,咱能吗?
    李勇黄老歪同时说:不能!
    狄爱国说:妈勒比我以后不管了!
    
    陈锋是过小年前回来的,一身疲惫。他这次进去就是上铺,他径直走过去,对上铺人说:让开,我是陈锋。
    上铺就自动让开了。
    别说话,我要睡觉。陈锋说。
    号里面鸦雀无声。
    陈锋接连睡了几天,越睡越疲惫。
    号里这些天食品很丰盛,过年了,朋友们送的多,李智斌也来看望过他。陈锋没有剥夺其他人食品,自己的就吃不完。
    陈锋没让通知家里人,通知就是送被褥,陈锋说:我有人送。
    结果陈锋进去,下面垫两床,上面盖三床。你不要那么多被褥,号里人抗议你。
    
    出来时潘云飞他们没接他,本来是明天释放的,陈锋一个人悄悄回了家。
    
    姥姥正在洗菜,怔怔的看了他半天,泪流满面。
    
    二月底的时候,学校开学了,这天傍晚,陈锋过去上学的学校门口出现两个女孩子的身影。她们背着书包,围着围巾,推车站在门口的灯光里。
    一个姑娘异常秀丽,她就是潘蓉。
    
    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放学的学生涌出来。
    潘蓉不错眼珠的瞅着出来的人流。
    渐渐的人流稀了,没有陈锋的身影。几个坏学生挤眉弄眼描上了她们。
    找谁呢?几个学生晃着书包凑了上来。
    找陈锋。潘蓉说。
    几个学生利马规矩了。
    一个说:开学后他一直没再来,他逃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潘蓉说。
    另外一个就给潘蓉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潘蓉身边的姑娘听的害怕了。
    你们还会见到他不?潘蓉说。
    应该会吧,都是混社会的,说不定哪天就见面了。
    要见了告诉他,我找他。
    没问题,绝对传达到。
    
    潘蓉和女孩骑车走了,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班驳的路灯光,两个人骑的飞快。
    我知道你找的这个陈锋是谁了,我哥他们老说起,社会上著名的坏人。女孩说。
    不是坏人,你见他面就不会这样说了。潘蓉说。
    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女孩说。
    哪呀,我就是好奇。潘蓉笑起来。
    你爸爸知道要揍死你的!
    他怎么知道。
    不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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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就是这一天,狄爱国发酒疯了。
    这一天的太阳象个蛋黄,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
    树枝偶尔在风中呼啦一阵。
    
    天说黑就黑了,狄爱国和三个小贼来喊潘云飞他们喝酒。
    潘云飞躺在床上看金庸,还是当时陈锋在时买的。陈锋当时在街头买了不少这样的书。
    黄老歪和李勇抱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样子。
    炉火很旺,没盖盖子,呼呼冒着火苗。
    黑糊糊的烟囱上,搭着纸,压着袜子。
    鞋臭味很浓。
    
    狄爱国四个人闪进来:喝酒喝酒!
    
    潘云飞几个披上大衣出去了,此时天晴朗了,寒星满天。
    七八个人缩着头,裹着衣服,穿过几条寂静的小街。
    还是去的泡馍馆。狄爱国喜欢去这类地方,就是后来有钱的九十年代,他还是喜欢这类地方。
    好饭店吃不出味道。他说。
    
    泡馍馆里坐了不少人,多是地痞,纷纷招呼。
    狄爱国拣里面一张桌子坐了,和老板娘开了句粗俗的玩笑。
    地痞们都扔烟,桌上散了十几盒。
    有盒烟大家没见过,潘云飞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要的是大盘牛肉,大盘羊蹄,还有羊杂,一只烧鸡。
    酒是川酒,在当时是比较烈的了。
    每个人一白瓷茶杯,满满的,要冒没冒的样子。
    大海碗,硬馍,大家边吃边掰。
    起初大家吃的融洽,后来狄爱国说:大头听说韩小那事,也不认了,要钱。
    大家就吃的心里有了疙瘩。
    这时候酒就喝的猛了。
    然后狄爱国就不再开口,惺忪的双眼不看大家,看酒。他抽了一杯,又满上,咣当一碰,又抽。
    一反常态,他过去没这么喝过酒。潘云飞夺他杯子。
    狄爱国惺忪的双眼瞬间瞪的溜园:松手!
    潘云飞一用力,酒杯夺过来了。
    滚你妈的比!狄爱国对着潘云飞破口大骂。
    潘云飞拿起酒瓶,把杯子咕咚咕咚倒满:喝!
    狄爱国一饮而尽。
    又倒满:喝!
    狄爱国已经开始摇晃了。
    你喝多了爱国。李勇试图搂他。
    狄爱国一推,板凳打滑,李勇摔了个仰面朝天。
    爱国,你咋了!黄老歪拽他。
    狄爱国拿起酒瓶,一抡,酒瓶在黄老歪额头上开花,顿时血糊了脸。
    他发作一下就好了。潘云飞说。
    没你们事,你们继续吃。潘云飞对周围说。
    李勇爬起来,呆呆的站着。黄老歪捂着额头,血顺着胳膊流。
    其他桌有人要过来,但想想,还是没过来。
    有两桌善良的人,慌忙结帐离去了。
    老板娘直搓手:兄弟们,干啥呀这是,干啥呀!
    
    狄爱国摇摇晃晃站起来,声泪俱下:我对我爸我妈都没那么好过,我干啥对你们那么好!酷暑寒冬,我爸我妈推个小车卖东西,穿的是破衣烂衫,我他妈是人吗我!我帮你们的钱能让我爸我妈过一辈子,你们却他妈的没完没了了!我他妈现在欠一屁股债你们知道不知道!潘云飞,你骂我!你骂我一句话我今天不砸死你不是狄爱国!
    潘云飞拿起海碗,一下砸到自己头上,额头裂开了一张嘴。
    又是一海碗,眉骨露了出来。
    潘云飞喊:我们也难受!
    
    狄爱国呕吐了,几个小贼早已是目瞪口呆。
    呕吐过的狄爱国又落了泪,他拿起海碗要砸自己,被黄老歪抱住。
    血淋淋的潘云飞依旧坐在那里,点燃一枝烟。
    
    狄爱国又是一阵呕吐,用袖子擦把脸,他对一个小贼说:你再想法给我拿五千,一会给大头送去。
    俺仨一起去吧。三个小贼离开了。
    
    大家又坐下了,都不说话,李勇拿酒朝潘云飞和黄老歪伤口上浇。
    老板娘拿来了云南白药,还有纱布胶布,草草给他俩包了。
    
    三个小贼又过来了,手里拿个布包。
    咱们走。狄爱国说。
    也没给潘云飞他们打招呼,四个人走了。
    
    潘云飞起身就走,黄老歪问他去哪里,他说你别管,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黄老歪和李勇出来,潘云飞朝南走了,他们看到北边是狄爱国四个的身影。
    
    这是一个生着两个火炉的小屋,崭新的铁皮烟囱,很温暖。
    大头叼着烟卷在查钱。
    狄爱国和三个小贼站在那里。
    起码还要拿一千,你要知道,我也不是要饭的,我他妈见过的钱不比你少。大头说。
    我再想办法。狄爱国说。
    大头查完钱,顺手交给姘妇。
    姘妇蘸着口水又开始查。姘妇是个三十左右的妖娆女人,一脸雀斑。
    
    狄爱国他们走后,大头和姘妇开始坐床上打牌。大头上次在溜冰场被李勇砍翻,也基本伤了元气,走路有些歪。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轰然踹开,包着头的黄老歪和李勇一人一把菜刀闯了进来。
    妈勒比,狄爱国玩的高!大头稳稳的坐在床上。
    黄老歪李勇两把菜刀架到了大头头上。
    姘妇缩进了墙角。
    没爱国的事!李勇说。
    我们跟过来的,又去买的菜刀!黄老歪说。
    想干啥吧!大头说。
    把钱拿回来!黄老歪说。
    那五千块钱已经用皮筋扎成了捆,大头从床头摸出,扔到床上。
    要想一了百了,要想叫狄爱国做人,你们给我留点啥。大头说。
    留啥?黄老歪说。
    一根指头。大头说。
    黄老歪愤怒了,不想这边李勇喀嚓一声,把左手小拇指头剁了下来。
    
    黄老歪和李勇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找到了那三个小贼的其中一个。
    这是五千,替爱国还的。黄老歪说。
    哪来的钱?小贼有些吃惊。
    这你别管了。黄老歪说。
    小贼抽烟,微弱的火光,他看到李勇的左手包着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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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三月了,这天是绵绵的小雨,黑漆漆的树木发出绿来。
    下午三四点光景,陈锋打篮球回来。头发湿透了,身上搭着军棉袄。他吹着口哨,容光焕发。
    门前的那条土路,细雨中膨松着,两边的栅栏有的吐出芽来。
    电线杆那里站着一个姑娘,打着鲜艳的伞。陈锋注意到她的裤子笔挺,皮鞋没有沾上一点泥巴。
    快走过去时,姑娘把伞抬高了,是一张俏丽的脸。
    好象在哪里见过。陈锋想。
    来到楼梯口,陈锋砰砰砰跺脚上的泥。
    回头看去,姑娘正朝他这边凝视,陈锋赶忙上楼了。
    
    姥姥要去打酱油,陈锋说我去吧,接过了酱油瓶。
    
    姑娘还在那里站着,陈锋这次只是余光扫了一下。
    
    拎着酱油瓶回来,见一身戎装的马建立嬉皮笑脸的在和姑娘说话,帽檐上的红五星很夺目。
    马建立当兵去了,陈锋还是听姥姥说的。据说差点没当上,最后一批,走的特别晚。
    其实办事处是拿他充数去的,要不根本走不了。别人告诉陈锋。
    
    建立!陈锋喊。
    哈哈陈锋,过来过来,给你介绍个人。马建立直招手。
    你咋回来了?陈锋过去了。
    拍电报,父亲病危,批假回来的。马建立说。
    姑娘又开始凝视陈锋了。
    陈锋的耳根有些热。
    这个是潘蓉,我的老朋友。马建立说。
    陈锋一脸疑惑。
    陈锋,没事你回去吧,我和潘蓉说会话。马建立说。
    那好吧。陈锋扭头就走。
    
    陈锋!潘蓉说。
    陈锋有些吃惊的回过头来。
    这下连马建立也吃惊了。
    喊你呢!潘蓉说。
    陈锋站住了。
    解放军同志,谢谢你陪我说话,再见。潘蓉说着朝陈锋走去。
    马建立一双大眼拧起来,鼻子耸起来。
    
    朝前走走。潘蓉说。
    陈锋就跟在她后面了。
    怕我吃了你?潘蓉回头说。
    不是。陈锋说。
    那你拉那么远。潘蓉说。
    陈锋回头看一眼马建立,那货正在咬牙切齿。
    你咋认识我?陈锋说。
    我小时侯就认识你,住你家隔壁。潘蓉说。
    不可能。陈锋挠着头。
    你说你没良心吧,我还记得你,你却忘记了我。
    陈锋努力的回忆着。
    你脑子打架打傻了已经。潘蓉咯咯的笑。
    那你现在在哪住?陈锋说。
    不给你说。
    你没上课?
    今天老师参观,下午不上课。
    要没事我回去了,我姥姥等着要酱油。
    那你快下来。
    下来干啥?
    我喜欢你。
    陈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潘蓉咯咯咯咯又笑了起来。
    
    陈锋再次下来,两个人慢慢散步。
    细雨如丝,微微的风。
    到伞里来呀。潘蓉说。
    我喜欢淋雨。陈锋说。
    傻子。潘蓉说。
    我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呀。
    那就慢慢想,用力想,不许睡觉想。
    这里都是熟人,我和一个女的一起,碰上了不好看。
    你看你,想不到还会害羞。
    陈锋头垂的越来越低。
    我看后面有个河堤,咱去那吧。潘蓉说。
    去那干啥?
    叫你去你就去!
    那好吧。
    
    后来认识好久了,潘蓉才告诉他,饭店见一面,澡堂门口见一面。又去了那个澡堂,听几个大娘议论那次澡堂的流血事件。问了问,知道一个高个子叫陈锋,一个老大娘还说出了陈锋上学的地方。
    陈锋就问她:你为什么要认识我。
    潘蓉说:你是傻子。
    
    两个人走上河堤时,马路上一辆吉普车开过来,车里面人吃了一惊。
    车后面坐着庞处长和左玉梅。庞处长认出了潘蓉,左玉梅看到了陈锋。
    潘家的千金怎么会跟着一个坏小子?庞处长自言自语。
    谁家的千金?左玉梅问。
    说出来吓死你。前一阵有些事情,别人介绍去过她家几次。
    来头不小?
    她咋会跟个坏小子在一起。
    那坏小子是陈锋,你忘了,你帮的忙,春节前进去的。
    我日!不说脏话的庞处长说了脏话。
    那他还用找我?潘家一句话,啥事没有。庞处长说。
    这陈锋出息了。左玉梅说。
    想不到坏小子里面卧虎藏龙!
    潘家是干啥的呀?
    惹不起了,惹不起了,有时候抓人真得注意些了。庞处长自言自语,点燃了香烟。
    
    陈锋和潘蓉走上河堤,在潘蓉的要求下,陈锋讲述了一些自己的故事。没有隐瞒,他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春节进去的,事情了了。陈锋说。
    那你还上学不上了?
    上啊,我妈正给我联系学校。
    不好办我帮你。
    你能帮忙?
    当然。
    哈哈不用。
    
    河水静静的流淌,微波荡漾,几只鸭子摇摆着走下河。
    我该回去了。潘蓉说。
    那好吧。陈锋说。
    你不送送我?
    那送吧。
    对了,你认识马建立?
    哪个马建立?
    就是那个解放军。
    他过来说话,就认识了。
    哦。
    他说他喜欢打架。
    他喜欢打人,不喜欢打架。打人和打架是两个概念,打人是因为对方弱,打架不好估测。
    这是你今天说的最象样的一句话。
    
    两个人走着路,陈锋进了伞里。在河堤陈锋就不觉进了伞里。半个小时后,来到一片高墙大院,持枪的哨兵犹如雕塑。
    你回去吧。潘蓉说。
    你家在这儿住?
    恩。
    想不到,那我走了。
    把伞给你吧。
    不用。
    
    陈锋又看了一眼风雨中那高高的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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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第二天马建立讹一个朋友请客,把陈锋拉去了,门口新开了一家小饭店,店主也是门口的混子。
    店主拉着陈锋的手,嘘寒问暖。
    今天我安排。店主说。
    我请客我请客。朋友说。
    马建立依旧一身军装,歪带帽。
    四个小炒,无非是鸡鸭鱼肉,两瓶一块钱左右的烧酒。
    没有客人,店主陪着喝。
    马建立讲一些部队的事情,新兵连拉练,刚躺下来又吹起床号。
    下马威啊,折腾不死不罢休。马建立说。
    店主偷偷给陈锋塞两盒时运烟,陈锋拿到了桌子上。
    哪来的烟?马建立说。
    你操那么多心。陈锋说。
    刚才你还没烟。马建立说。
    我拿来的。店主说。
    你妈比会巴结。马建立说。
    潘蓉你俩昨天去干啥了?马建立说。
    河堤。陈锋说。
    你俩咋回事?马建立说。
    喝酒呗。陈锋说。
    几吧毛。马建立说。
    大家开始划拳,马建立老输,大眼珠子喝的流泪。
    歇一会吧,我送你们俩菜。店主说。
    店主去了后面,三个人说话,看外面。
    外面一片湿润,小雨依旧。
    几乎没有行人。
    马路那边是个茬口,这时候三个身影冒了出来,两个魁梧的昂首挺胸,一个电线杆一样的略微弓腰。
    他们朝这边看了一眼。
    潘云飞和黄老歪!马建立兴奋的站了起来。
    陈锋也感到意外。
    他们肯定是来找你的!马建立要往外跑。
    陈锋一把将他拉住。
    咋啦?马建立说。
    不咋。陈锋说。
    靠你妈,他们是你最亲的兄弟!
    我快上学了,我答应过我姥姥。
    潘云飞几个的影子消失了。
    过了一会,陈锋跑出去,见潘云飞黄老歪李勇进了自己家那条小路。
    马建立和朋友也跑出来了。
    回去喝酒!陈锋喊了起来。
    马建立回来就摔了一个酒瓶。
    潘云飞知道了,不心寒!马建立说。
    啥几吧兄弟情谊啊!马建立说。
    你给我闭嘴!陈锋吼了起来。
    咱门口的人我算看透了!马建立说。
    陈锋双眼通红,端起茶杯,才发现空了,大步来到柜台,起开一瓶,咕咚咕咚倒上,一饮而尽。
    妈勒比喝死你!马建立说。
    陈锋又倒了一杯,朋友来劝,被陈锋一拳打翻。
    店主从后面跑出来,要抱陈锋,被陈锋一脚踹到了墙壁上。
    马建立见势头不对,躲后面了。
    陈锋又抽了一茶杯,抡起板凳,将饭桌砸成两半。
    
    此时潘云飞黄老歪李勇三个又匆匆走了过去。
    陈锋一板凳将玻璃砸飞,三个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并不在意。
    
    摇摇晃晃的陈锋出去了,一路朝家走。
    
    姥姥正在洗衣服,陈锋一身酒气闯了回来。
    桌子上放着母亲给他准备的书包,里面是课本,陈锋一本一本抽出来,一本一本撕。
    姥姥看着他,看着那破碎的纸片渐渐的把地上铺满。
    书包被陈锋用脚蹬着拽叉了。
    呼啦一声,台灯飞到墙壁上,粉碎了。
    姥姥,我不上学了!陈锋流泪了。
    
    姥姥呆呆的站着。
    
    一直到第二天,陈锋才睡醒,他难受的要命,要爬起来,可是浑身无力。
    姥姥戴着老花镜,本来背对着陈锋在忙,听到动静,赶忙过来了。
    姥姥,我要喝水。陈锋说。
    姥姥给他倒了水,放了糖,陈锋咕咚咕咚喝完,又躺下了。
    姥姥又倒了一杯,放在床头。
    
    陈锋又迷糊了一会,再次睁开眼,见床头多了把椅子,上面放着一摞书。
    陈锋想推,突然住了手,他发现这书不同一般。
    拿起来一本,翻了翻,又拿起来一本,又翻,陈锋心里堵的慌,眼泪下来了。
    姥姥把他撕碎的书全部粘了起来,不识字的姥姥居然没粘错一点。
    
    昨天晚上母亲回来,见陈锋居然这样,愤怒的不行。
    母亲说:不管他了,他想干啥干啥吧,再也不管他了!
    姥姥等她们都休息了,开始拿出糨糊,对照着撕开的痕迹,一页一页粘书,通宵未眠。
    
    姥姥粘好了最后一本书,陈锋一骨碌爬了起来,泪流满面。
    
    年迈的姥姥被陈锋抱住时候,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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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几天以后,陈锋到了偏远的郊县学校。他是突然消失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陈锋陪姥姥看了场电影。
    电影院门口,一群一群地痞,跟陈锋打招呼,陈锋淡淡的。
    本来陈锋和姥姥的位置不好,几个地痞给他们安排了楼上第一排。
    谢谢你们。陈锋说。
    姥姥看电影爱动感情,陈锋一直拿手绢给她擦。
    姥姥粗糙的手,被陈锋一只手一直攥着。
    
    陈锋看到马建立穿着军装,歪戴帽,领着几个小子在电影院走来走去,张牙舞爪。
    
    去学校那天,在长途汽车站,陈锋碰上了吴少侯和闻天海。
    这天刮着风,陈锋一身军装,背着书包,拎着捆绑结实的被褥。
    母亲本来要送他去的,但这两天忙。
    妈,我自己去。陈锋说。
    
    吴少侯披着黑色薄呢大衣,头发溜光,吴少侯的脸永远光洁。闻天海披着黄呢将校服,三角眼威严。
    吴少侯见了陈锋点头哈腰,闻天海也哈了腰。
    我赶车。陈锋走了过去。
    吴少侯跟来,闻天海依旧原地,从烟盒里弹出香烟,叼嘴上。
    陈锋,你这是去哪?吴少侯说。
    陈锋依旧往前走。离家时洗了澡,头发飘飘。
    有啥困难言一声。吴少侯说。
    没啥。陈锋说。
    我们来接俩小妞。闻天海那衣服不错吧,我给他找的。
    我不认识他。
    云飞他们好吧?
    没见。
    想他们了,老是见不到,给他们带声好,需要钱言一声。
    你走吧。
    
    吴少侯给陈锋塞了五十块钱,陈锋不要,吴少侯快步离开了。
    五张十元票子风中飘了飘,散落在地。
    
    这时候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妞从车上下来了,挎着挎包。闻天海套上衣服,迎上前来,一只胳膊搂一个,朝外就走。吴少侯跟在后面。
    靠你妈,再看把你们眼剜喽!闻天海骂四周的人。
    
    陈锋远远的看着,目光散散的。
    
    到了长途汽车站门口,一个小妞不知为什么不让闻天海搂了,闻天海一耳光打在小妞脸上,拽着头发把她拌翻,双脚乱踢。
    吴少侯把另一个小妞搂了,站一边看。
    
    陈锋坐上了长途汽车。
    
    这是个群山环抱的乡镇,鸟鸣声声,一地的鸡鸭,水牛悠闲。
    学校坐落在乡镇的边缘,绽开新绿的大树将学校包在里面。
    
    陈锋满打满算在这里上了一个月,山花烂漫季节,陈锋出事了。
    
    起因是眼镜。
    眼镜和陈锋一样也是高三生,在学校拉一杆子人,为非作歹。眼镜很瘦,面相很毒,据说打遍乡镇无敌手。
    眼镜的父亲是乡派出所所长。
    眼镜的眼镜象瓶底一样厚,据说近视是先天性的。
    眼镜多次找过陈锋的茬。
    第一次是搜陈锋的口袋,搜出九块钱,一串钥匙,一盒香烟。
    你钥匙咋那么多?眼镜说。
    钥匙是越来越多,有用的越来越少。陈锋说。
    你妈给我装啥老江湖?
    我装啥?
    你妈还敢说没装?老江湖就是钥匙多,换的地方多,你看你那熊样,还跟我装老江湖。
    你说的有道理,可我没装。
    眼镜就打了陈锋一巴掌。
    你打我?陈锋说。
    你没装你就是了,所以我打你。
    当时是在学校操场里,许多学生看到,那个城里小青年捂着脸走开了。
    
    第二次是在学校外面,吃完晚饭陈锋和两个同学闲逛,碰上眼镜五六个。
    眼镜又打了陈锋一巴掌。
    眼镜说:这次打你,原因有三。一是你不该长的那么勾引女孩子,二是你不该是城市人,三是你眼光不好,看人不服气。
    
    以后又反复几次,陈锋干脆不出寝室门了。
    我们都怕他,惹不起的。同学们说。
    我是来上学的。陈锋说。
    
    这一天上课,同桌喊陈锋晚上去家里吃麻雀。这个同学的父亲在田野里张网,粘了很多麻雀。
    很好吃的,那肉真嫩。同学说。
    我知道,小时侯吃过,用胶泥包起来烤的。陈锋说。
    我家里人想见见你,他们说城里人有学问。同学说。
    我可没。陈锋说。
    
    晚上放了学,陈锋和同学走向田野。同学家要走四十分钟。
    田野的雾气弥漫开来。
    远处的山峦一道道黑影。
    穿过一个灯火稀落的村庄时,眼镜几个从一户农家走了出来,大摇大摆的。
    同学先跑了,陈锋也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站住!眼镜喊。
    陈锋站住了。
    眼镜和同伙走过来,又搜了陈锋的口袋。
    可是什么也没搜到。
    一个瘦子不死心,又搜,结果搜出了一张相片。
    陈锋劈手夺过,几个人扭拽着陈锋,把相片抢了过去。
    凑着微光,眼镜把相片看了。
    我以为是小妞,靠他娘,是一个烂瓜老太婆。眼镜说。
    这是姥姥的照片,特别慈祥的笑着,陈锋这次离家,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把姥姥相片揣了。
    还给我!陈锋说。
    还你个球!眼镜刷刷几下把照片撕了。
    陈锋呆呆的站着。
    这是谁?眼镜问。
    我姥姥。陈锋说。
    我靠你姥姥。眼镜说。
    此时一阵风迷了眼,等风过去,眼镜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陈锋这一阵拳脚,叫眼镜躺了三天。
    陈锋指着地上的眼镜大喊:靠你妈,不是为了我姥姥,今天弄死你!
    
    乱糟糟一片,陈锋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晚上在寝室里睡着了,突然陈锋被惊醒,剧烈的敲门声,手电光乱晃。
    陈锋被五花大绑捆走了。
    
    带到乡派出所,他被捆到一棵树上,眼睛被打成了一条缝。
    捆了一夜,接着又是一个白天。
    陈锋羞愤难当,小便尿到了裤子里。
    
    第二天晚上把他解下来,开始审问。
    你抢了多少钱?公安问。
    没有!陈锋说。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承认!
    没有!
    你这次从家带了多少钱?
    交完学费,买了餐票,被眼镜搜走了一些,还有六块。
    是不是这个钱包?
    公安人员拿出一个腊光纸叠成的钱包,红色的。
    陈锋看了眼:是。
    钱包甩到了他面前:你自己看看!
    陈锋被捆僵硬了,半天才把钱包打开,一下傻了眼。
    里面至少有一百多块钱。
    你们不得好死!陈锋喊。
    判你个七八年还是轻的!
    陈锋一头撞过来,一个公安扑通倒地。
    
    半个小时后,陈锋遍体鳞伤,失去了知觉。
    
    连续折腾了三四天,奄奄一息的陈锋说: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你他妈茅坑里石头,还想打电话?
    叫我打电话我就承认。
    不叫你打电话你也得承认,妈的不信咱熬下去,多少铁打的汉子都过不了我们这一关,何况你!
    那好吧,咱试试,你们就是弄死我,我也不会承认。
    
    几个公安碰了眼神,就叫他打电话。
    陈锋那天送潘蓉回家,路上潘蓉说过一个电话。陈锋打了几次,都打错了,最后一次,终于拨通。
    正好是潘蓉接的,她听到了陈锋虚弱的声音。
    我被人诬陷了……
    手摇式电话,还没说完,被人给扣了。
    
    接下来是这样的,他们说经过,陈锋写,然后签字,按指纹。
    第二天预审科,当天批捕。
    批捕后,陈锋一直关在拘留号里,没有往看守所送。
    锋爷,早晚送你进去。号里人说。
    你妈比告诉你多少次,别喊我爷!
    这里没人认识陈锋,这是县城的一个拘留号。陈锋进来就大打出手,一举将他们降伏,被他们称做了锋爷。
    
    那几天月光很好,县城号子窗口低,陈锋抬头就是一个大月亮。夜空浩瀚深邃,云丝几带。
    铺盖是从学校寝室送来的,那个请他吃麻雀的同学还送来一些熏肉。
    不冷不热,是坐牢的好季节。陈锋自嘲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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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余三请白杰喝酒。
    九月一号公园的事余三也牵连了,白杰轻而易举将他抹平。
    余三的队伍依旧在公交车上浩浩荡荡。
    
    这是家国营餐厅,国营餐厅在当时都是上档次的。
    餐厅的二楼,阳光明媚。
    几个人靠窗坐着。
    余三找人弄了两瓶五粮液,照现在看是最简陋的包装,圆肚瓶,帖个标签。
    白杰头一天晚上就喝多了,还没过来劲。
    再喝点透透,透透就好了。余三说。
    结果余三没透过来,又喝个双眼迷离。
    白杰领了个女子,打扮妖娆,叫小梅。
    小梅过去被巴运动招之即来。
    最近小梅跟了白杰,巴运动听说后,不再惹她麻烦。
    小梅在白杰面前是羔羊,小梅觉得白杰比巴运动还粗暴。有两次白杰喝多了,都把枪口顶进她的嘴里面,一直顶的她呕吐。
    
    今天白杰没透过来,又喝多了,和邻桌发生了摩擦。
    邻桌有个大块头是法院的,白杰认识,开始还互相打了招呼,后来白杰喝多,想起过去托他办事没办成,就开始找事。
    结果两人互相骂了起来,都捋了胳膊。
    余三抱不住,愤怒的白杰抽出五四手枪,朝天花板连放三枪。
    
    一时间大乱,白杰被余三小梅几个抱着,破口大骂下了楼。
    本来事情结束了,白杰汽车打不着火,见法院几个也下来了,白杰伸出头就骂,法院的大块头也骂。
    白杰抬手就是一枪,大块头应声倒地。
    
    白杰的汽车一溜烟走了。
    
    小梅半路下了车,另外两个也是半路下的车,剩下余三和白杰,开车进了一家澡堂。
    余三多个心眼,进澡堂又把醉醺醺白杰拉出来,乘三轮去了另一家澡堂。
    白杰倒头就睡,余三把他盖上,进去泡了一把,出来和大家说话。
    白杰刚才把一个法院的撂翻了。余三说。
    咋撂的?人家问。
    五四手枪。余三说。
    我日,猛!
    靠,白杰要有事,我也跟着倒霉。
    人咋样?
    不知道。
    三哥不会有事,三哥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白杰也不会有事,就看他会玩不会玩了,要说白杰一直玩的不错。
    
    后来余三就躺白杰身边那张床睡了。
    
    天黑时两个人都醒了。
    白杰坐起来,抱头抱了半天,余三给他倒茶,他也不喝。
    那一枪打哪了?白杰说。
    不知道,你开车就跑了。余三说。
    先去打听,看人死没。人要死了,我只有两条路,一是逃跑二是投案。
    没死呢?
    没死就好说多了,给他一笔钱,再让我父亲想办法,最多我脱这身衣服。
    千万别想脱衣服,没死啥都好说,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你给我弄点钱。
    那还用说。
    白杰开始喝水,抽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要真死了我可以叫你立一功再投案。余三说。
    立功是说话?白杰说。
    我给你提供个人,虽说不归你范围,但你抓了照样立功。
    谁?
    韩小。
    白杰眼光闪了闪。
    捞一个稻草是一个稻草吧。白杰说。
    
    晚上一打听,余三和白杰喜出望外。那一枪只是从大块头左臂的皮肉穿过去,大块头当时感到一疼,吓倒的。
    哈哈!白杰大笑。
    哈哈!余三大笑。
    
    这时他们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碰倒了一个骑车人。
    骑车人喝多了,起先顺着骑,后来突然呈直角横穿马路。
    电线杆的灯光照耀着,余三和白杰看到汽车停下来,前门下来两个男子。后门开处,下来一个漂亮的姑娘。姑娘后面又下来一个青年,余三愣了,是陈锋。
    骑车人没事,只别了后轮,也没摔伤。几个人说领他去医院看看,他摆着手推车走了。
    陈锋这时候朝余三他们看了一眼,目光雪亮。
    余三不由抬抬手,挤个笑出来。
    公园一战让余三刻骨铭心,后来又传来了潘云飞陈锋黄老歪李勇四人刀劈韩小的消息。
    陈锋没认出黑影里是谁,也招了招手。
    
    靠,那是谁呀?白杰说。
    陈锋。余三说。
    我日,是他!
    咱走吧。
    你看那辆车牌号,你不认得我可认得,靠,厉害!陈锋那货一步登天了?
    是吗?我日!
    
    白杰怕惹麻烦,没去开车,两个人步行,漫无目的。
    韩小在哪?白杰突然说。
    没事了还抓他?余三说。
    啥没事!
    他在养伤,我日,我可不能露面。
    你说地方吧,我把他们一锅端。
    那走吧,到地方我指给你。
    
    漆黑的夜幕,散淡的灯光,照着两个人长长的影子。
    
    韩小此时还没睡,十五瓦的灯泡,昏黄着整齐的房间。
    韩小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床头,额头上刀疤纵横,深情的看着白妞。
    白妞在给他讲故事,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白妞最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白杰走到半路,枪抽出来,上了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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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快到的时候,余三指着另一片居民区说,好象就在这里,他妈的我忘了,就来过一次。
    我忘了,就来过一次。
    夜幕中,这一片居民区重重叠叠,看不到边际。
    具体一点。白杰说。
    那次喝多了来的,我日。余三说。
    你几个人来的?
    另一个是谁?
    他妈的天天混,人太多,真是想不起来了。
    白杰一把掐住了余三脖子,把余三的眼睛掐直了。
    一阵风吹过,白杰松了手。
    你又欠我一次。白杰说。
    就这一次,余三说。
    那你给我准备钱吧。
    钱没问题。
    那好,我马上就去交代问题。
    两个人是步行过来的,此时道路漆黑,两道车灯打过来。
    白杰朝马路中间一站,抽出枪。
    汽车停住了。
    
    执行任务。白杰亮了下工作证。
    我走了。白杰说。
    余三挥挥手。
    
    余三在马路边蹲了一会,抽了烟。
    今天不少人知道他和白杰在一起,白杰单枪匹马抓了韩小,事情昭然若揭。余三倒不是害怕报复,就是把韩小炮了,也不会有人报复的。可这是名声问题,以后没法混。
    
    后来他站起来,朝韩小那边摸去。反正今天没啥事。
    
    韩小住的地方比较偏,树木很多。余三觉得不远了,可又走了半个小时。
    风呼呼吹着,沙沙有响动,余三回头看了几次,都没人。
    
    在一个小路口,一盏路灯下,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告别。
    余三认出了韩小和白妞,正要过去,又躲藏了。他吃了一惊。
    韩小和白妞抱在一起亲吻了。
    我日!余三自言自语。
    要出事。余三想。
    后面沙沙的动静大了,余三回头看去,一条身影大步而来。
    
    韩小和白妞已经停止拥抱了,但依然手拉着手。
    白妞刚才出门时忍不住,告诉了韩小他家里的情况,当韩小听到母亲被收审,狄爱国拿的钱被扣押,妹妹又无钱医治时,他呼吸急促。
    韩小把手伸进衣服,抚摩着身上疙疙瘩瘩的伤疤,倚着门。
    此时天上的寒星闪烁。
    我要回去看看。韩小说。
    危险啊。白妞说。
    我什么时候不危险。韩小说。
    是啊,他什么时候不危险,白妞想。
    白妞其实已经被片警盯上,片警盯她是为了抓巴运动。白妞每次来,都坐公交,坐过来再倒过去。
    那天她突然转身迎上片警,说老赵,我心里烦,老爱坐公交,这是为啥呀?
    老赵说:原来是白妞。
    白妞说:你要没事陪我坐坐吧,我想有个人说话。
    老赵说:去球吧,我陪你坐,开玩笑。
    当然不是每次都跟踪,完全要看老赵他们高兴。
    白妞知道他们的耐性是有限度的,自己被抓的日子也许不远。
    她最近已经说过不来了,韩小也同意了,可韩小的眼光是巴巴的。
    所以她还一直来,越来越小心的来。
    
    两个人说好明天半夜去韩小家。
    
    你回吧。韩小说。
    恩。白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韩小把她一搂,两个人又亲吻了。
    
    余三没有露面,余三看到大步而来的人是没脖子的巴运动。
    
    韩小警觉的把白妞推开,等看清是巴运动时,他已经一阵风过来了,抓住白妞头发,照着电线杆上猛磕。
    白妞一阵天旋地转,额头的血水渗了出来。
    强壮的巴运动拎着白妞头发,不让她倒下去,挥拳朝脸上猛击。
    白妞一口血吐出来,韩小看到一颗牙齿。
    韩小扑上来了,抱住巴运动:运动,你答应过我!
    靠你妈你还有脸说!
    那你打我吧!
    巴运动一脚将白妞踢到墙根,弯腰拣砖,没有,见那边有一栅栏,跑过去拔出一根带钉的木桩,呼呼抡的风响。
    瘦弱的韩小头颅被连击几下,摇晃着倒下去了。
    白妞跑过来,又被巴运动一木桩打翻。
    巴运动骑上韩小,双手掐着他脖子。
    你是我兄弟!巴运动喊。
    你该不该!巴运动喊。
    我今天要你的命!巴运动喊。
    满脸是血的韩小舌头出来了。
    巴运动这时候手松了。
    你该不该死?巴运动说。
    死而无怨。
    靠你妈!
    但有一条。
    说!
    别打白妞,全是我的错!
    哈哈,你知道就好,今天送你上西天,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我给你烧纸!
    相信你能做到!
    哈哈哈哈,我想问你一句,你看到白妞身上的刀疤,是不是特别恨我呀?
    刀疤?
    你他妈比装啥装,左胸脯上的!
    靠你妈,我现在才知道,你个王八蛋!
    你不知道?
    靠你妈我咋会知道!
    
    白妞哭着又站了起来:我和他就没脱过衣服。
    
    余三冒了出来,边走边喊,运动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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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七二年韩小画幻灯,在屋里关了灯,放给白妞和妹妹看。
    一碗糖精水,三个人仔细的一勺子一勺子喝。白妞拿来的一粒糖精。
    幻灯是韩小用纸箱板做的,上面刷了红广告色。幻灯片是一块块玻璃,韩小用玻璃刀裁的,边上装了框。
    墙壁就是屏幕。
    三个小人一人坐把小凳子,穿着打补丁的接楼衣衫。
    韩小画的人都是一只眼。
    为什么都是一只眼?白妞说。
    我喜欢画一只眼的。韩小说。
    那你就变成一只眼吧。白妞说。
    我不变。韩小说。
    你才变成一只眼。妹妹说。
    
    现在韩小成了一只眼。余三冒出来时,巴运动站起来,拿起那个木桩,又朝韩小脸上来了一下。
    木桩上的长钉刺进了韩小左眼。
    那根木桩被巴运动扔了,韩小捂住眼,感觉有块状的东西流出来。
    
    第二天巴运动粗壮的身躯给韩小跪下了。
    韩小的左眼缠了纱布,纱布上渗出一块黑,脸上还有血迹,头发粘在一起。他虚弱的在床上躺着,此时掀起棉被,一骨碌爬起来,把巴运动搀起。
    兄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巴运动泪水下来了。
    不就是一只眼。韩小说。
    我还是不是你哥了?巴运动说。
    是。韩小说。
    巴运动抱着韩小哭出了声。
    你和白妞好吧。巴运动说。
    运动哥,我不想再彼此伤害了,今天我就准备离开这个地方,远走高飞。
    兄弟!你说的是啥!
    照顾好白妞,另外,有条件了照顾一下我妹妹。
    巴运动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哥,和白妞好好过日子吧,有人欺负咱忍了,如果实在忍不住,你想着我韩小哪一天回来,一定替你报仇血恨。
    韩小佝偻的身躯此时挺了挺,略微肿胀的右眼,依旧熠熠生辉。
    巴运动再次抱紧了韩小。
    
    白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时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她的侧面,她双臂抱在一起,倚在门框上,抽泣起来。
    白妞!韩小愣住了,轻轻把巴运动推开。
    白妞扑了过来,把韩小抱住了。
    韩小一只眼里流出泪水,双臂箍着白妞的腰,脸颊一下一下蹭着白妞的额头。
    哥,要走我和你一块走!白妞喊。
    白妞……韩小身子微微战抖。
    
    我走!巴运动额头上青筋暴了出来。
    我远走高飞!巴运动朝门外冲去。
    
    韩小推开白妞,飞奔出去,巴运动有力的身躯一阵风消失了。
    
    巴运动当天晚上在车站落网。
    他和人碰了一下,抓住就打,这一顿拳脚没轻重,把人打休克了。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两个铁路公安挤过来,巴运动又和他们打了起来。
    在群众的协助下,两个公安把巴运动制服。
    
    巴运动装聋做哑,不交代自己真实身份。
    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扔进了号子。
    巴运动被踢烂的下巴一直流水,不愈合。
    关了十几天,本来要当盲流处理的,恰巧这天巴运动辖区分局的一个公安来协查案件,一眼认出了巴运动。
    巴运动正在排队打饭,躲闪已经来不及。
    他被移交了。
    
    韩小家的钱是我送的。巴运动说。
    那是韩小被砍,狄爱国拿的钱。巴运动说。
    你们可以抓狄爱国证实。巴运动说。
    至于韩小下落,巴运动拒不交代。
    问到韩小杀人动机,巴运动轻描淡写的说,打架。
    每次审问,公安让巴运动坐在沉重的铁椅子上,让他椅子不离屁股走五十圈,巴运动不走,自然又是挨打。
    于是巴运动自己撞桌子角,撞的头破血流。
    
    巴运动这一关就是半年多,一直在拘留号。那时侯这种情况很正常。期间不少兄弟来看他,说在给他活动,让他安心。
    白妞也来了。
    白妞胖了,气色非常好,一溜厚厚的刘海,非常妩媚。
    这是巴运动过去没见到过的,过去的白妞总有一点忧郁在脸上。
    胸脯丰满的白妞让巴运动闭上了眼。
    巴运动披着衣服,站在那里,腿晃着,一句话也没和白妞说。
    韩小很好,兄弟们都在帮他,他让我问候你。白妞悄声说。
    你滚。巴运动终于开口了。
    
    巴运动被关的半年外面基本平静,有些小架在打。巴运动释放在秋天,释放的时候烽火再燃。
    巴运动是被几个兄弟接走的,几个歪鼻子斜眼的兄弟要搀他,巴运动一推,说,我喝不飘!
    巴运动依然强壮,他每天在里面做俯卧撑。
    出来后巴运动阔胸呼气,看一眼碧蓝的天空,然后快步如飞。
    几个兄弟居然跟不上。
    
    洗澡的时候这几个兄弟告诉他,前两天在泡馍馆,狄爱国邂逅拐拐四刘九斤,被羞辱。
    狄爱国也是才放出来,因为给韩小送钱的事,追查他钱款的来源。狄爱国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坚不吐实,后来庞处长说了话,就释放了。
    狄爱国领一女孩子来吃饭,女孩子打扮的非常招眼。
    女孩子的双眸有一种勾魂的力量。
    结果拐拐四一个小个子同伙一把把女孩子拽过去,搂到怀里就亲。
    狄爱国迷离的双眼睁开了,骂一句,小个子跳起来,一酒瓶砸在狄爱国头上,瞬间血满额头。
    女孩子尖叫着跑了。
    狄爱国捂着头朝外走,血顺着手指缝流出来。到了门口,正好潘云飞李勇黄老歪几个赶来,也不问发生了啥事,抄板凳就朝里冲,等看清手拎酒瓶的小个子后面是拐拐四和刘九斤,不打已经收不住场了。
    结果板凳齐下,身躯高大的拐拐四和刘九斤倒在了血泊里。
    毕竟拐拐四强壮,又一跃而起,被李勇抽出尖刀,扑哧攮进了胸口。
    攮的太用力,全部进去了,外面只剩个刀柄。可能卡着骨头了,居然拔不下来。
    
    嘿嘿,这次绝对有人要完。巴运动一个兄弟说。
    潘云飞他们完。巴运动说。
    不一定吧。另一个兄弟说。
    他们到头了。巴运动说。
    韩小想见你,听说你今天出来,他特别高兴。一个说。
    见就见呗。巴运动说。
    运动,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
    说。
    白妞怀孕了。
    巴运动的双眼突然迷蒙,他看到的景物一片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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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韩小已经换地方住了。他隐姓埋名,在郊区上了农村户口。后来给他上户口的那个公安被判缓。
    秋天的景色迷人,田埂上白杨一排排,有黄牛走过。
    满眼是挂浆的果实,偶尔闪出围头巾的农妇身影。
    如洗的蓝天。
    
    韩小坐在院门口,悠闲的晒太阳。这个院子是队里拨给他的,起初是荒凉破败,几个兄弟凑了钱,重新整理了,现在是涣然一新。
    一条黄狗卧在韩小身边。黄狗是一个兄弟弄的军犬,才三个月,已经虎虎生威。
    韩小穿着洗退色的老军装,新军裤。头发自然的遮住左眼,右眼异常明亮。
    白妞在淘米。一口小井,水从里面轧出来,清清凉凉。
    白妞盘了头,穿着碎花衣服,下面也是一条宽大的军裤。
    厂里的伞销不出去,白妞干脆不去了,一个兄弟请厂长喝顿酒,给白妞办了劳保。
    韩小说明年养鸡养鸭养鹅,种蔬菜。
    白妞说再给你生个胖小子。
    韩小说可惜近在咫尺,不能回家。
    白妞说我常回去看看。
    韩小的母亲已经取保,父亲依旧在押。那天风雨中,白妞看到韩小的母亲打着黄油伞,和韩小的妹妹搀扶着走上医院的台阶。
    白妞的父母已经不要白妞了,扫地出门。
    
    韩小回头看了眼白妞,韩小想我居然有后代了,眼眶就有些湿。
    抓捕他的公安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白妞是巴运动女友,根本没有纳入视野。
    道上的消息既开放又封闭,不少人耳闻韩小藏匿在郊区。
    只有抓捕他的人是聋子。
    看似危机四伏的韩小平安无事。
    
    听说巴运动要放了,韩小很高兴。
    白妞也高兴,毕竟他们是兄弟。巴运动已经取走韩小一只眼,扯平了。
    
    韩小在白妞陪伴下回过两次家,都是夜晚,一次是呼啸的风中,一次是雨中。但都是站在窗户外面,韩小不能见亲人,韩小现在的面目绝对会刺伤他们的心。
    下雨那次韩小听到妹妹在唱歌,黑暗中的韩小一脸欣慰。
    妹妹其实是很坚强的。
    苦寒的人家,一路都能坚强过来。
    
    晒太阳的韩小眼光看向前方的土路,几个动作嚣张的人从三轮上下来。三轮估计出毛病了,几个人骂骂咧咧,扔三轮车师傅脸上一张钱。
    阳光里那几个人影子发黑,一个朝这边指点。
    
    白妞,运动来了!韩小喊。
    白妞慌慌张张在围裙上擦手,小碎步过来。
    巴运动几个带起灰尘,已经到了跟前。
    到了面前,巴运动竟然戴上了宽边墨镜。
    韩小扑过去,将巴运动抱住。
    巴运动脸上痉挛了两下。
    白妞也迎上来。
    巴运动说:女人滚一边,我们男人说事。
    白妞有些不知所措。
    韩小说:你去村头买点吃的吧。
    那只黄狗立起来,对着巴运动狂吠。
    小豹,跟我走。白妞喊黄狗。
    
    白妞朝村头走去,几个人进了院子。
    运动哥,你身子板还是那么好。韩小说。
    身板好有啥用。巴运动说。
    身板好有的是机会呀,你看我,就不行了。韩小说。
    巴运动把墨镜摘了,上下打量韩小。
    瘦弱的身躯,略弓的脊梁。
    夕日生龙活虎的韩小早已成为废人。
    进屋吧,板凳不够,坐床上。韩小说。
    
    屋里有条不紊,有女人就是个家,有女人的家让光棍汉子感到一种别样。
    巴运动进了屋子不再骚动,他一样一样的看,恍惚回到从前。
    他的头发才长起来,四方大脸粗糙不堪,细眯的眼睛闪着一种奇异的梦幻。
    墙上一面镜框,是白妞和两个男人的合影。白妞开心的笑着,男人也在笑。
    巴运动突然泪流满面。
    这是一张从前的相片,黑白的色彩,经过放大的。背景是盛开的桃花,巴运动和白妞蹲在前面,神采奕奕的韩小蹲在后面,伸出两只手。
    过去的韩小居然如此英姿飒爽,巴运动现在才发现。
    
    韩小的左眼凹进去了,也在看那张照片。其他几个兄弟在抽烟。
    白妞回来了,左手提着蔬菜,右手提只红公鸡。小黄狗跟在后面摇头摆尾。
    白妞的脸庞红扑扑的。
    韩小迎出去,接过白妞手里的东西。
    白妞在韩小额头亲了一下,说:乖。
    韩小把菜放下,把白妞抱了起来,转个圈。
    也许是韩小和白妞疏忽了,也许是两人故意给巴运动看的,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了,要巴运动接受现实。
    想不到巴运动突然下了决心,这个决心在号里折磨他许久了。
    
    巴运动出来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此时的他异常安详。
    我来杀鸡。他说。
    那我做饭,我做的饭好吃。韩小说。
    你们去买几瓶酒。巴运动对屋里喊。
    床底下有,听说你要回来,白妞准备了。韩小说。
    
    巴运动一刀把鸡头剁了,一道血流潲了一地。没有头的鸡被巴运动扔在院子里,还在扑动翅膀。
    
    此时遥远的地方传来两下枪声,巴运动和韩小都分辨出了是枪声。韩小仰头朝远方看去。
    
    第二天传出消息,潘云飞李勇黄老歪他们和刘九斤狭路相逢,挥刀齐上,再次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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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那边潘云飞李勇黄老歪和刘九斤狭路相逢,当时刘九斤和一个伙计从商店出来,身材高大的两个人站在路边点烟,突然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潘云飞他们五六个在快步如飞。
    刘九斤一声断喝:小几吧孩别走!
    潘云飞他们二话不说,呼涌穿过马路,抽刀直冲过来。
    
    当然巴运动韩小不知道。
    这里的乡村很安详,那边也没了枪声,一切趋于平静,天边有大雁一字飞过。
    和咱无关。巴运动说。
    
    韩小围着围裙,炒锅在手里翻飞。他不用炒铲,就用锅抖。他嘴里哼着小二郎上学堂,神情愉悦。
    巴运动在边上帮他,拿扇子扇火,说多放点味精。
    巴运动口味重,韩小知道。
    运动,明年孩子生出来,你做大伯的,可要给起个名字。韩小说。
    巴运动把味精又往里放。
    放过了。韩小说。
    再放点。巴运动说。
    
    黄狗离他们不远坐立着,两只老鼠顺墙走,黄狗弓下前身,观察着。
    
    屋里桌子摆了起来,靠床摆的,白妞给三个兄弟倒水。
    一个收音机,乌拉乌拉叫着,放着单田方的评书。
    三个兄弟坐在床帮上,一律抽的是良友烟。
    
    热腾腾菜肴一盘一盘上来了,都是巴运动端的,巴运动不让白妞帮忙。
    今天哥哥来了,哥哥干。巴运动说。
    白妞长舒一口气。
    
    大家坐下来,开始喝酒。
    韩小爆炒的鸡块就是地道,巴运动连塞几口。
    当当的碰杯。
    一醉方休。韩小说。
    不,一人三两,适可而止。巴运动说。
    白妞单敬了巴运动一杯,白妞说:哥,我永远敬重你。
    韩小也站起来敬了巴运动,说:为永远的兄弟情。
    巴运动哈哈大笑,连干两杯。
    两瓶酒下肚,巴运动说:不喝了。
    韩小说:哥,好久没和你喝酒了。
    巴运动说:说不喝就不喝,有纸笔没有?我用一下。
    白妞站起来,几个抽屉翻了半天,翻出一枝铅笔。
    铅笔中不中?
    凑合吧。
    巴运动把盘子一推,用袖口把桌子一抹,铺上信纸,开始写字。
    写了两份。
    写好的信纸分别递给了两个兄弟:你们拿着这去找大头和余三,靠,我巴运动用钱从没打过借条,今天是第一次。我巴运动脸就是借条,今天情况不一样,破例了。
    两个兄弟问:然后呢?
    巴运动说:拿到钱,立即送到韩小和白妞家,就说是替韩小和白妞送的,其他不用解释,放那儿就走。
    现在去?
    现在,你们三个一起去吧。
    
    三个人离开了,韩小站起来,伸开双臂,将巴运动抱住了。
    巴运动轻轻拍着他肩膀:啥也别说了,兄弟一场,我能做的一定要做。
    白妞抹起了眼泪。
    
    那只黄狗趴在那里,香甜的啃着鸡骨头。
    
    巴运动说:白妞,我能不能再抱你一次。
    白妞泪流满面,和他拥抱了。
    巴运动说:咱们三个抱抱吧。
    阳光斜斜的照进来,照着六条紧凑站立的腿。
    六条腿许久没有分开。
    
    巴运动说:我再送你们两样东西,也许是最后送你们的了。
    韩小和白妞沉浸在欢乐之中,没有听出话外音。
    
    粗壮有力的巴运动出门了,去了村里。
    
    巴运动回来时,背着手。韩小在洗碗,白妞在打扫卫生。
    巴运动进了屋,对韩小和白妞说:过来一下。
    两个人过来了,巴运动把身后东西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巴运动说:这是最后的礼物。
    韩小和白妞目瞪口呆。
    桌子上放着两瓶标签上画着骷髅的六六六。
    韩小声音很涩:没有别的选择?
    巴运动说:有。
    什么选择?
    用其他方法。
    能不能我收两瓶,留下白妞?
    一个不留。
    白妞晕旋了,浑身发软,她捂住了头。
    巴运动目光如电。
    韩小腰杆一挺:好!既然哥让这样做,我啥也不说!不过我韩小从来没给哥送过东西,今天给我个机会。
    巴运动说:好!
    
    韩小过来将白妞搀住,送到床沿,只听他低吼一声,爆发出浑身的力量,一拳击去,白妞象面布袋一样,倒在床上,昏迷了。
    这是韩小这辈子第一次打白妞,也是最后一次。
    韩小把白妞放好,盖上被子,转身出了门。
    
    我马上回来。韩小的声音传来。
    
    韩小回来时悄无声息,他瘦弱的身影步伐绵软,黄狗迎上了他。屋子里静悄悄的,巴运动坐在床前,双手支着下巴,呆呆的凝视白妞。
    那两瓶六六六竖在桌子上,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韩小从身后顺出一杆口径步枪,顶上巴运动太阳穴。巴运动刚回过神,两声清脆的枪声响起了。
    子弹是贯穿进去的,巴运动太阳穴一个异常清晰的洞口。
    他仰面倒下了,眼睛睁的很大。
    韩小蹲下来,伸出一只手,合他的双眼,半天才合上。韩小说:哥,我和你一起走。
    
    白妞还在昏迷,韩小放下步枪,小心将她抱起,头帖在她胸脯上,然后贴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白妞,你一定要活下去,再苦再难,将孩子养大。
    白妞,我走了。
    
    放下白妞,拎起步枪,韩小看到黄狗流泪的看着他。小豹太懂事了,韩小心一酸,蹲了下来,亲吻着小豹的嘴唇。
    孩子,我要死了,你再找主人吧。韩小说。
    小豹听懂了一样,呜呜着。
    你妈妈身上怀着孩子,不能照顾你啊。
    黄狗脸上是大滴的泪。
    韩小把黄狗放开,轻轻捋他的毛,黄狗趴在了地上,闭上了泪眼。
    韩小把枪架到小豹头上,抠动了扳机。
    一注血射了出来,小豹猛的站起,又踉跄的倒下,用最后一口气伸长脖子,舔了韩小的脚。
    咱们一起走。韩小说。
    他脱掉鞋,枪支地,头一低,把枪顶上眉心,脚指头伸过去,抠动了扳机。
    
    韩小的枪是村里借来的,那个村民因此身陷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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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潘云飞李勇黄老歪五六个横刀冲过马路,路人一片惊慌。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他们冷漠的脸上,路人看到因为一辆急速驶来的汽车,一个瘦弱的高个子冲到了前头。
    因了快速奔跑,高个子长发飞扬。
    
    刘九斤不愧是刘九斤,香烟叼在嘴上,浓眉下一双眼眯了。他抱着双膀,岿然不动。
    同伙也没有一丝惊慌,只是抽烟稍微急促。
    
    李勇已冲到跟前,他的脸上潮红,突然他一个打滚,紧攥匕首上了人行道。
    此时响起了清脆的枪声,一道弹痕闪了过去,击碎了对面的橱窗玻璃。
    刘九斤手里的枪口冒着硝烟。
    潘云飞黄老歪四个人刹不住脚,迎着枪口上来,正好被逼住。
    那把枪冷冰冰的,闪着乌黑的光。
    
    不知什么时候,刘九斤同伙庞大的身躯压在了李勇身上,李勇硬是没出来。
    
    刘九斤朝天又放了一枪。
    潘云飞黄老歪几个人如雕塑。
    今天是警告。刘九斤说。
    你爷爷不会在这个地方杀你们,但这个警告也不能不疼不痒。刘九斤说。
    
    路人远远的眺望,随时准备逃离。
    
    刘九斤拿枪逼着,走前一步,将他们刀一一收缴。后面是平房,他收一把扔房顶一把。最后一把刀面很窄,显得异常锋利,他朝后一扬,又收回了。
    边上一个铁皮的垃圾箱,他枪口顶上潘云飞太阳穴,潘云飞按他的指令将腿支在垃圾箱上,小腿露了出来,一个很薄的丝袜。
    孙子,你打了我们,你居然打了我们,废你一条腿不过分。刘九斤说。
    刘九斤说话时余光看着黄老歪他们。
    黄老歪他们几步远,头上冒着汗。
    现在是你,马上是李勇,明天是他们,我很高兴你们团伙都变成残疾人。刘九斤说。
    潘云飞被枪顶着,咬着牙关。
    刘九斤那把刀拍着潘云飞脚脖,他在找位置,突然一挑。
    
    身后一道影子直袭过来,刘九斤突然睁大了眼睛,他背上被尖刀插了进去。
    是李勇捅的。李勇终于把身上庞大的身躯翻了下来,那个人压到李勇身上时,已经被李勇捅了几刀。
    潘云飞一头汗下来了,莽撞的李勇这一偷袭,刘九斤枪口极易发射。但不知什么原因,枪声居然没响。潘云飞毫不怠慢,一缩头,双手攥着刘九斤手腕,举了上去。
    事后才知道,刘九斤的枪卡壳了。
    黄老歪猛扑过来,照着刘九斤睾丸一阵乱踢。
    刘九斤嚎叫着,没有倒下,和潘云飞奋力夺枪。李勇见状,又朝他宽厚的脊背戳了几刀。
    血喷了李勇一脸。
    弄死他!潘云飞喊。
    刘九斤爆发了惊人的力量,一脚踹上黄老歪睾丸,黄老歪蹲了下去。潘云飞也挨了一脚,面皮蜡黄,但依然紧攥着他拿枪的手,使枪口指向远方。
    妈我把他喉咙割了!李勇喊着一跃,箍着刘九斤脖子朝底下压,尖刀开始试探。
    
    两辆吉普车从前方岔口急驶而来,刹车时起了一地尘土。
    车门开处,穿着制服的公安朝下跳。
    
    潘云飞五个人拔腿就跑,一个小胡同,在公安举枪的时候,他们已经闪了进去。
    夺路狂奔。
    连翻几道墙,他们消失了。
    
    第二天晚上狄爱国见了他们,说弄吧,这次不花钱了,花钱也没用,公安那边就算没事,拐拐四也不会放过咱了。弄到哪说到哪吧,靠他妈。
    刘九斤也不知道死了没。黄老歪说。
    死球,你越想让他死他越不死,我已经打听过了,度过了危险期。狄爱国说。
    哈哈,李勇俺几个正商量,如果人死了,就闪呢。潘云飞说。
    他俩这次出不来了,他们本来事就沉,老便一直在抓他们。狄爱国说。
    老拐这次该疯了。李勇说。
    关键是他有枪。我估计这次刘九斤被抓,拐拐四要远走高飞,但他要不报这个仇,不是他的为人。等着吧,这次肯定撕开了,光天化日开杀戒。狄爱国说。
    爱国,你能弄枪不能?潘云飞说。
    我靠,我欠一屁股债了。
    借一杆也可以啊。
    那我试试吧。这还得找关系远的借,关系近的不想害他。
    有枪好,有枪直接把他轰了。李勇说。
    
    半夜狄爱国回来,说枪有眉目了,这两天去取。
    我靠,我碰见左玉梅了,扭头就走,喊我也装着没听到。哪好意思见她,人家在帮忙,你这边又捅漏子。狄爱国说。
    听说老便去你们几个家里抓人抓疯了,估计庞处长也甩手了。狄爱国说。
    
    潘云飞几个闭门不出呆了一天。
    狄爱国再次来时,垂头丧气。
    枪借不来了。狄爱国说。
    咋啦?潘云飞说。
    韩小和巴运动死了。狄爱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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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这天是细雨霏霏,树木朦胧,街道宁静。
    一面潮湿的墙壁,蜿蜒而去。陈旧灰暗的墙壁偶有一蓬草在雨中翠绿。
    陈锋站在墙壁下面,绿军装潮湿的帖在身上。
    长发已经湿漉漉。
    越发显得英俊。
    身边放一个破旧的倒蹬闸车,这个车的车龄比陈锋年龄还大。
    过去一直是父亲骑,后来让他骑了。
    有几次差点丢,造纸厂打老边那次,还有几次。
    
    今天是礼拜天,他在等潘蓉。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给潘蓉打电话,第一次是在县城被关押。
    陈锋现在转到了一所工厂子弟中学,明年就毕业了。
    昨天晚上陈锋背着书包出门,很少回来的父亲无言的看着他。
    父亲消瘦的面孔胡子拉碴。
    去同学家做题。陈锋说。
    下了楼,骑着自行车走了。姥姥在窗前看,楼下是迷离的光线。
    
    陈锋跑一个单位去看电视。
    父亲一回来他就感到很沉重。父亲话语不多,神情压抑。陈锋很奇怪父亲为什么会是这样,别人的父亲若是偶尔回来,一片欢声笑语。
    等陈锋初为人父时才知道,父亲那时侯在单位不顺,一直受派系排挤,忍气吞声。
    父亲其实活的很苦。
    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宣泄过。
    
    看电视的人很多,陈锋坐在最后。有几个认识他的小青年过来给他让烟。
    电视的剧情让陈锋莫名的想起了潘蓉,见隔壁办公室门开着,溜进去打了电话。
    一个中年女性接的:你好。
    你好阿姨,我找潘蓉。
    陈锋以为她会问自己是谁的,但没有。
    电话那边的声音:小蓉,你电话。
    潘蓉的声音:正做作业呢。
    潘蓉的声音:你好,哪位?
    陈锋说:我。
    哈哈,知道了。
    你咋知道?
    因为别人不会这样说。
    你明天有事没?
    干吗?
    没事。
    说吧。
    也没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转转。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明天中午我想元宵店请你吃元宵。
    那好吧,明天见面说。你在干啥?
    我在一个单位看电视。
    啥时候来我家看。
    我可不敢去。
    哈哈,不说啦,我做作业啦。
    
    陈锋那次在县城的监牢里看月亮,咣琅琅开锁的声音。
    一个管教干部进来,亲热的搂着陈锋,塞给他两盒登喜路。
    这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陈锋睁大了眼睛。
    也没照顾好你,多担待啊。干部说。
    陈锋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干部又塞给他五十块钱。
    我叫刘强,以后别把我忘了。干部说。
    号里人都傻了眼看着他。
    这时候拘留所所长几个领导也来了,有的拍陈锋的肩,有的握陈锋的手,都说受苦了受苦了,千万别怪罪。
    陈锋突然想到了潘蓉。
    
    出号子时,陈锋听到所长在后面说,这回眼镜他爹该吃不了兜着走了。另一个领导说,人不能太狂,狂的不是家,一点小事一辈子完蛋。
    
    一辆乌黑的轿车,停在月光下。潘蓉站在车前,笑眯眯的看着他。
    
    路上潘蓉告诉陈锋,是陶叔和戚叔帮的忙。
    陶叔和戚叔是车队的。潘蓉说。
    前排的两个中年人回过头来,对陈锋微笑。
    
    回来后潘蓉找过陈锋几次,陈锋一次也没找过潘蓉。
    你那大院我进不去。陈锋说。
    那学校呢?潘蓉说。
    我主要也上学了。陈锋说。
    理由!潘蓉说。
    
    陈锋从陶叔和戚叔的对话中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潘蓉出身高贵,而且远比他想象的高贵。
    陈锋觉得那面高高的红墙是不可逾越的,那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他想念潘蓉,他的青春血液里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流动。
    
    小雨依然霏霏着,那面灰暗的墙壁下,陈锋拿出一枝烟,背着风划着了火柴。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潘蓉突然骑着昆车冒了出来。
    穿着红雨衣的潘蓉面如桃花。
    
    元宵店离这里不远,两个人推着车朝前走。
    潘蓉拉起他的手,陈锋缩了一下。
    胆小鬼。潘蓉说。
    你今天真英俊。潘蓉说。
    陈锋拉着潘蓉的手,想松又不敢,眼光就开始四处看去。
    
    拐角处走出三个小青年,两个强壮的昂首挺胸,一个瘦弱的微弓着腰。
    三个人也是淋的一身微湿。
    我的几个朋友。陈锋赶忙把手拿开了。
    
    是潘云飞李勇黄老歪,三个人咧开嘴笑了。
    陈锋和他们迎上去,潘蓉原地没动。
    知道她是谁,哈哈。潘云飞笑着又看了眼潘蓉。
    你咋知道?陈锋脸有些红。
    现在道上谁不知道,陈锋攀了高枝,和一个高干闺女打的火热,把兄弟们忘了,哈哈!黄老歪说。
    陈锋眼光凌厉起来,直视黄老歪。
    老歪净几吧胡说。李勇说。
    陈锋,老歪是兄弟不是?潘云飞说。
    是。陈锋说。
    那还说啥。潘云飞说。
    我本来就没说啥。陈锋说。
    看你那吊样吧。黄老歪给了陈锋一锤。
    陈锋哈哈笑了。
    陈锋,正好看见你了,帮个忙。潘云飞说。
    陈锋看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俺和拐拐四干上了。潘云飞说。
    我好象听谁说了这事。陈锋说。
    帮不帮吧。潘云飞说。
    我靠,托关系不好说,其他都帮!
    哈哈,不用你参与,你现在在学校,有条件,可以帮这个忙,我们也不用找别人了。
    说吧。
    拐拐四有枪,俺没有,这咋打。爱国有个工厂的朋友会改发令枪,打口径子弹。你想法去体育室偷几把,爱国不吃撬门别锁那一路,你知道的。
    明天我找机会吧。
    尽快。
    好的。
    
    分手时候,潘云飞李勇恭恭敬敬给潘蓉打了招呼,黄老歪是随便一招手。
    潘蓉大大方方的和他们告别。
    一个字写不出两个潘。潘云飞最后一拱手。
    
    三个人走出一程,回头看时,潘蓉又拉了陈锋的手,陈锋正往外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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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中午时分,湿漉的天地,细雨绵密。
    这是一片长满杂草的建筑工地,两座办公楼已经竣工。四周静悄悄的,拉着围墙。
    一座办公楼下面,黑孩儿六指小顺一二十个围在那里,手里掂着角铁棍棒和几把尖刀。
    黑孩儿从劳教厂逃跑后,一直不去见六指。六指也怀恨,有几次准备去个地方,听说黑孩儿在那,转头就走。
    有天傍晚,两人在街头相遇,擦擦肩而过,形同路人。
    小顺的回来使他们又到了一起。毕竟是过去风雨多年,大家哈哈一笑,发现彼此早就愿意有这么一天。
    小顺才放回来,小顺家人一直在给他活动,活动来活动去,他变成了受害者,就放了。
    小顺被韩小砍的不轻,天气一变,骨头就疼。
    小顺每次洗澡,摸着那凸凹的伤疤,好象摸着别人的皮肉,那一片已经没了神经。
    小顺在审查站关押,就不止一次说过,出去后韩小一定要偿还。
    出来时,他听说韩小死了。
    他黯然了一会。
    先找的六指,后找的黑孩儿,小顺一拉,三个光屁股长大的青年又拧成了一股势力。
    他们十几个人喝了血酒。
    这一势力重新聚集,使他们在后来的岁月里喋血江湖,是继潘云飞团伙之后,又一股令人刮目的新兴力量。
    
    今天他们在打架,今天过后的几天他们被称做包子帮。
    黑孩儿六指小顺一二十个人,已经有八九个或头颅或面颊起了大包。黑孩儿右眼已经没了,被肉包遮住,一丝丝的血水被雨水洇开。六指脑门一个大包,如独角兽。
    这场架是前几天就开始打了。那天黑孩儿六指小顺五六个在街头游荡,一个瘦弱的小青年,穿着发白的劳动布服装,口哨着过来。
    小青年的眼光迎着他们。
    他妈,那货眼光恁毒。六指说。
    黑孩儿在回忆。
    双方走在人行道上,小青年不避让,肩膀一扛从他们中间穿过。
    六指被碰撞了,六指反身去抓他脖领。
    小青年头一缩,攥着六指手腕一带,六指一个跟头被送了出去。
    黑孩儿小顺他们呼啦将小青年围了。
    妈勒比不想活了你!小顺挥拳就打。
    你妈比!小青年回一句,抓住小顺胳膊,一个反背,小顺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头在地砖上磕出很大的声响。
    小青年骂人带一点四川口音,黑孩儿突然想了起来。那个夜晚,在馄饨摊,就是被他打的。
    
    一场乱战,小青年嘴角淌血,但越打越勇,最后小顺和一个同伙摸出尖刀,小青年杀开一条路快步如飞消失了。
    黑孩儿他们五六个满脸是血。
    
    以后的几天黑孩儿他们报复,老在这一片转,今天终于碰上了。
    小青年依旧一个人,还是劳动布服装,远远的揣着兜走来。
    黑孩儿他们一二十个蜂拥而去。
    小青年拔腿就跑,后面是狂追的人群。
    穿过两条街,小青年翻墙进了建筑工地。
    黑孩儿一帮子也翻了过来。
    
    你妈比很追,我不跑了。小青年烦了。
    黑孩儿他们已经领教过小青年身手,见他站那了,呼啦一片去拣东西,有那身上揣刀的,抄了出来。
    小青年站的那片草地挂满了晶莹的水珠,见那帮人围过来,他骂一句,伏身从草丛里拎起一根铁棍。
    妈比我上楼了啊,别再烦我。小青年说。
    
    楼梯里脚手架还没拆,小青年上到四楼顶层,见一个天窗,想了想,没有进去,铁棍一撑,一跃上了脚手架。
    他坐在那里,两条腿悬空,晃荡着。
    
    下面人冲上来,小青年背朝他们,判断着距离,反手一棍,很沉重的打击声,尖利的嚎叫。
    不慌不忙又是几棍,都是打那当先的人。都是头颅中棒。
    小青年扒拉头上的雨水时,那帮人已经退到了三楼。
    
    叫不叫我回家了?小青年看着天窗说。
    那帮人又冲了上来。
    小青年还是不慌不忙,一棒是一棒。这次打昏了两个。
    
    第三次冲锋是无接触溃败。
    这次小青年抱着膀子,铁棍扛在肩上,没一点动静。
    眼看冲到了跟前,小青年猛的转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转头,那一道目光骇人心魄。
    冲在前面的人往后倒去,楼梯人被压,呼隆呼隆往下滚。
    
    这次大家全部撤到了楼下,黑孩儿六指小顺几个焦躁无比。
    细雨蒙蒙中,没一个说话的。
    两个被打昏的人,这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
    
    围墙外面有响亮的笑声和说话声传来,一只眼的黑孩儿浑身一振。
    好象是云飞!黑孩儿说。
    围墙有个铁丝网大门,三个身影搭着肩膀走过。
    果然是潘云飞李勇黄老歪。
    云飞!黑孩儿和小顺同时大喊。
    三个人略微吃惊的站住了,朝里面看。
    云飞,我是黑孩儿,快来帮忙!黑孩儿挥舞着手喊。
    
    潘云飞他们看到狼狈不堪的那一群人,不再说话,蹭蹭翻上了大门,落地矫健。
    黑孩儿一帮子迎了上去。
    对手呢?潘云飞说。
    在楼上。黑孩儿朝楼梯口一指。
    堵住了?那他们往哪跑?黄老歪说。
    就一个人。六指说。
    我靠啊,哈哈哈!黄老歪放声大笑。
    李勇看着这帮包子头,也耸着肩膀笑了。
    看来他还不是一般的猛。潘云飞说。
    可不是。小顺简单讲了经过。
    别说了,收拾吧。李勇从身边一个人手中拿过铁棍。
    潘云飞先拿了角铁,掂了掂,又换成了铁棍。
    黄老歪挑了根杯口粗的木棍。
    
    别去那么多人,人多打不开。潘云飞说。
    李勇拖着棍已经进了楼梯口,潘云飞黄老歪扛棍健步赶上。
    黑孩儿小顺六指也拖家伙赶来。
    
    靠你妈,你们走了没有?楼上的声音传出来。
    李勇开始小跑,铁棍拖出一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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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李勇一头小汗上了四楼。
    李勇平时身子虚,最近又开始吃药,狄爱国一个机关朋友说,所有的药包在他身上。
    那天去医院,潘云飞和黄老歪也透视了,无恙。
    我日,为啥啊。黄老歪说。
    还不是我不舍得传染。李勇说。
    几个人哈哈大笑。
    
    李勇身子虚是虚,可到事上,勃发出来的力量惊人。
    潘云飞黄老歪还在上三楼,李勇已挟裹一股风上来了。
    墙壁上溅着血迹,楼道凌乱,满是建筑垃圾。
    一个小青年,个头不高,瘦弱,一只胳膊支着脚手架,站在那里。
    小青年头发很长,经常洗头的原因,很蓬松。
    那双眼睛雪亮。
    小青年看到一个人上来,鼻子里哼一声。
    李勇冲过来,兜头一铁棍,小青年一闪,铁棍打在脚手架上,一声巨响。
    李勇横着又是一棍。
    小青年腾挪躲开,李勇知道碰上会功夫的了。
    这时候李勇天灵盖挨了一棍。天窗漏出来一地雨水,李勇倒在了那里。
    潘云飞和黄老歪双双杀出。
    黄老歪一棍斜劈,小青年一蹲身,正躲到李勇身边,被李勇抓住时机,一跃而起,抽刀就捅。
    扑哧一声扎到后背上,小青年摇晃了。
    黄老歪一棒上去,怕伤李勇,一抬,铁棍打上了墙壁,一块墙皮扑簌簌开了花。
    李勇拔出滴血的尖刀,将迟缓了的小青年脖子从后面箍住,挥刀又捅胸口。
    小青年铁棍朝后一捣,李勇怪叫一声,尖刀当啷落地,捂着眼睛顺着墙壁往下滑。
    黄老歪一声吼,粗大的木棍再次劈下。
    这一棍的力量能把人打死,小青年因为受伤,躲不过这一棍了。
    黄老歪的木棍脱手而出,从天窗飞了出去。
    潘云飞一铁棍挡的。潘云飞的铁棍也脱手了,双膀发麻。
    黄老歪一双怒眼直视潘云飞。
    小青年把创口顶在墙壁上,睁大了眼睛。
    墙壁上已是一片血湿。
    潘云飞先扶起李勇,李勇的右眼红彤彤,很大的撑开,已经不能眨巴。
    我没事。李勇说。
    小青年这时也顺着墙壁往下滑了,潘云飞过来一蹲身,将他背了。
    啥意思?小青年说。他此时脸色煞白。
    你是我兄弟。潘云飞说。
    所有听的人都糊涂。
    元宵店我见过你,当时就知道你是我兄弟了。
    黄老歪和李勇明白过来,这就是潘云飞时常惦记的那个人。
    小青年还是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个强壮的青年在帮他。
    
    黑孩儿小顺六指几个上来了,一时间也是云里雾里。
    靠,都是自家人。潘云飞说。
    李勇将内衣脱了,用刀割开,撕成条,给小青年紧紧捆扎了伤口。然后把自己外罩盖到小青年背上。
    消瘦的李勇上身赤裸着,黄老歪把外罩扔给了他。
    小青年趴在潘云飞肩头,对李勇笑了一下。
    李勇披着外罩,握紧他一只手:今天不知道,以后是朋友。
    小青年说:我也很服你。
    李勇说:还疼吗?
    小青年说:恩。
    李勇说:你是真男人。
    小青年望着他。
    李勇说:真男人不记不该记的仇。
    小青年又虚弱的笑了。
    
    大家下楼,小青年告诉潘云飞,自己叫楚建明。
    潘云飞告诉楚建明:我叫潘云飞,捅你的叫李勇,大高个是黄老歪,他几个是黑孩儿六指小顺。
    楚建明说:我从没见过你,我为啥是你兄弟?
    潘云飞说:是兄弟就是兄弟,没有为啥。
    楚建明说:你这个人很奇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和李勇。
    潘云飞说:哈哈,这就是缘分,有的人一辈子在一起也做不成兄弟,有的人一见面就是生死之交。
    
    黑孩儿几个点烟,拉在后面,六指在悄声说着什么。
    
    雨雾蒙蒙,楼下那帮人站着,看着潘云飞他们走过去。
    李勇突然栽了跟头,黄老歪一把将他抱住。
    迷糊了一阵,李勇缓过来了:呵呵,日,打我头上这一棍发作了。
    好了吧?潘云飞说。
    李勇揉着头,胳膊搭在黄老歪肩上,说好了。
    去医院吧。潘云飞说。
    他为啥能去医院?黄老歪说。
    我说了咱的名字,他没反应,所以他能去医院,他过去没混。潘云飞说。
    建明,要不要告诉你家人?李勇说。
    不要告诉。楚建明声音低低的。
    别让他说话了。潘云飞说。
    可咱几个显眼啊,公安来查问咋办。黄老歪说。
    咱藏起来不得了。潘云飞说。
    到时候叫建明装哑巴,反正没有发案地点。李勇说。
    
    输了血,缝了针,医院要楚建明住院观察。
    感觉咋样?潘云飞问楚建明。
    就是头晕和疼。楚建明说。
    那就没事。
    潘云飞背起他就走了。
    
    先去我们那里住一阵吧,等拆线再说,你这样回家没法交代。潘云飞说。
    好的。楚建明说。
    你过去练过功夫?李勇说。
    我爸爸下放,到了四川,我跟一个武术前辈练过几年。楚建明说。
    我日,我说呢。李勇说。
    后来不教我了,他说我眼光毒,性格不好,以后要出事。楚建明说。
    几吧武术咋啦,照样被刀扎翻。黄老歪说。
    哈哈老歪,你那吊嘴。潘云飞说。
    
    接下来的几天李勇精心伺候,天天给楚建明炖鸡汤。
    楚建明这天说:原来有朋友是这么好的感觉。
    李勇说:你很不错,上来就是几个真朋友。
    黄老歪把鸡腿挑出来,偷偷拿外面吃去了。
    日他奶奶,老子受伤从来没这么好待遇,每天吃他鸡腿!黄老歪自言自语。
    潘云飞这两天出门勤,陈锋找来了两把发令枪,潘云飞找狄爱国,几次找不到。这才感觉到狄爱国多日没露面了。
    原来这几天有个交易会,全城的贼都在甩膀子大干。
    
    楚建明让给他家捎个口信,说突然想坐火车,也来不及告别就扒车走了。
    你去吧。李勇对黄老歪说。
    就说你是我同学,车站碰见我了。楚建明说。
    去就去。黄老歪说。
    
    黄老歪出门转了一圈,回来了,说已经告诉过了。
    其实他没去。
    妈勒比让你每天吃鸡汤。黄老歪心里骂。
    
    谁知这样一来歪打正着,楚建明伤好后回家,被他病弱的父亲一顿乱棒打了出来。
    楚建明的姐姐哭着撵他,楚建明跑的飞快,那里还有影子。
    
    楚建明再次回来,潘云飞抱住了他,心里暗喜。
    在这儿住吧。潘云飞说。
    啥也不说,我爸爸是见面就打。楚建明说。
    黄老歪哈哈大笑。
    
    这天傍晚狄爱国几个春风得意赶来了。
    狄爱国告诉他们,高四儿回来了。
    过两天来看你们。狄爱国说。
    潘云飞两眼放光。
    
    那时侯不知道谁发起的,就象同学联谊会一样,每年都要来个道上大聚会,都是各帮派的头面人物。这个会被小混子们称做群英会,羡慕的不得了。每次人员有变化,靠实力,不靠关系。其实是个平衡会,大家彼此一碰酒杯,一些隔阂就算过去了。
    潘云飞团伙横空出世,打乱了固有的秩序,一时间天下大乱,这个会两年没再召开。
    
    刘七不知道哪根筋歪了,十月中旬要召集这次大会。狄爱国说。
    啥几吧大会。李勇说。
    要我说,这个会除了云飞,拐拐四,小红袍,其他都没资格。黄老歪说。
    他仨开会是不可能的。狄爱国说。
    楚建明听不明白,躺那里看小人书。
    这会能开成?潘云飞说。
    当然能开成,你不去就能开成。不过刘七一直在放风巴结你,我不知道他开这个会什么意思。狄爱国说。
    不管他,爱国,找你找不到,发令枪已经找来了。潘云飞说。
    今天就给你搞定。口径子弹我已经找了五六盒,这两天给你拿来。狄爱国说。
    老哨咋还没放?你几吧咋弄的?黄老歪说。
    啥几吧事都怪我,他妈快放了,他又拿碗砸干部。狄爱国说。
    
    潘云飞给狄爱国几个介绍了楚建明,说这是我一个新兄弟。
    狄爱国傲慢的目光看过来,楚建明冷冷的斜他一眼。
    
    没几天,枪造好了,几个人试射,打出一片硝烟。
    刘七托人捎过话来,说这次大会没有潘云飞,希望谅解他的苦心,他要力争撮合他们。
    刘七脑子有问题了。潘云飞吹着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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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这天晚上的月光冷冷的,城市大面积停电,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一片朦胧。
    都是影影绰绰的,有动有静。
    风是很厚的吹来。
    
    陈锋放了学就从子弟学校出来,当时还没停电。陈锋倒蹬闸骑的飞快。陈锋基本比同届同学都大,断续的上,有时为了接上,就停留了。
    身材高挑的陈锋坐在最后一排。
    子弟学校的混子比较封闭,就是俗话说的那种门里虎。陈锋来上了一段时间了,居然没人认识他。
    陈锋乐得清净。
    学校的学习氛围很浓,陈锋渐被融化,有次小试,排列组合陈锋居然考了个第一。
    陈锋拿着考试卷回家,姥姥很高兴,然后是母亲,然后是妹妹。晚上有时候在家做题,妹妹开始帮他。
    陈锋其实喜欢语文,他有时候能写出来很漂亮的作文。
    母亲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对前途懵懂的陈锋就学习数理化,有时候他一盏灯能到天明。
    倒不是为了考大学,他知道自己离大学应该很远。可总要做点什么,要不他觉得心里空。
    这个英俊的同学在班上开始引起注意。老师讲课时候也经常看着他了。
    陈锋则是独来独往,班上同学觉得这家伙骨子里傲。
    所有活动陈锋不参加,陈锋觉得那些活动实在是没有意思。
    和班里同学比起来,陈锋也算是玩了大江大海,班里同学那些玩法陈锋早已不屑。
    关键是陈锋现在不想玩了,一不想玩,啥都变的没意思。
    课间时间,陈锋一个人默默的站在空寂的教学楼后,这里是一片树林,白杨树哗哗的抖叶子。
    前面很宽阔,同学们都在前面玩,前面在喧嚣着。
    寂寞的陈锋看着绿叶,疲劳的眼睛渐渐调整。
    突然就会想一下潘蓉,那种朦胧的说不清楚的感觉挥之不去。
    陈锋一直控制着这种感觉,可还是老冒出来。
    俏丽的潘蓉是一道青春的风景,遮挡不住。
    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不找潘蓉。自从那天雨中相见,许多天过去了,陈锋没有再见她。
    陈锋和潘云飞见面后没两天,就轻而易举的偷了发令枪。
    正是运动会,中午时候体育老师把发令枪摆在桌子上。
    陈锋很自然的进去,然后很自然的出来,陈锋的自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陈锋不擅长偷东西,但潘云飞需要,潘云飞需要的事情就必须要做。狄爱国多次说过,你下手之前,要想到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你只要能这样想,那就变成自己的东西了。别人根本不会注意,因为你拿的是自己的东西。
    结果下午没了发令枪,体育老师找一面铜锣出来。
    校长脸色很难看,发誓追查,当然没有追查到陈锋身上。
    
    这天下午背着书包从家里出来,弓身骑行的他一眼看见了潘蓉。潘蓉在前面独自骑辆昆车,俏丽的背影。
    陈锋放慢了。
    陈锋的学校是照直朝前走,前方一个路口,潘蓉拐了弯。
    陈锋舒口气,朝前猛骑。骑了也就十几米,陈锋猛然把车打了过来,差点和人撞了。
    陈锋抱歉着去追潘蓉。
    他屁股离座,双腿猛蹬。
    赶上了一看,竟然不是潘蓉。陈锋觉得自己现在的幻觉特别重了,就决定晚上放学去找潘蓉。
    潘蓉上的那所学校很著名,下午比陈锋他们多一堂课,潘蓉告诉过他。
    
    如飞骑行的陈锋四周暮色合拢,路灯也就是刚亮起来,刷的大面积停电了。陈锋速度不减。
    潘蓉他们学校不远了,一停电可能会提前下课。
    陈锋屁股离座,双腿一上一下,头上冒了蒸汽。
    
    几分钟过后,潘蓉的学校一片光明。四周依旧漆黑,学校的灯光泻出很远。
    她学校应该有发电机。陈锋想。
    既然还没下课,陈锋就在学校大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蹲了下来。自行车扎在人行道的一棵小树旁。
    这边黑那边亮,陈锋用指头梳理了刚才被风吹乱的长发。
    每次洗完澡,镜子里的陈锋就显得格外英俊。陈锋想,要是能洗个澡来就好了。
    
    后来学校放学了,学生们或结伴或单独陆续出来了。
    潘蓉也出来了,推着车,和一个女同学说笑着。
    陈锋站起来,想了想,推着车过去了。
    潘蓉。陈锋喊。
    有人找你,那我先走了。女同学做个鬼脸,蹁腿上了车。
    潘蓉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他。
    今天晚上我没事,来这一片找人没找到,正好看到你了。陈锋说。
    潘蓉知道陈锋在说谎,说谎的陈锋不自然。
    潘蓉说了句叫陈锋很下不了台的话。
    那你回家吧。潘蓉说。
    那我……那我回家吧。陈锋说。
    那再见。潘蓉骑上车走了。
    
    陈锋愣在那里,一直看着潘蓉消失在放学的人流中。
    垂头丧气的陈锋推着车朝另一个方向走,心里堵的慌,走的很慢。
    我这不是自找烦恼吗。陈锋想。
    也好,以后不想了。陈锋想。
    漆黑的道路,路边的居民楼闪出一些跳跃的烛光。
    很厚的风迎面吹来。
    陈锋走走停停,有时候踢一下自行车。
    因为停电的原因,人行道上基本没有行人。
    陈锋突然感觉到后面有刷刷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他脖子里被一只冰凉的小手伸了进去。
    陈锋转过身,一个姑娘一手推着自行车,另一只手还没有从他脖子里拿出来。
    潘蓉!陈锋手一松,自行车倒了。
    潘蓉这才把手拿出来。树木遮去了月光,潘蓉的脸看不分明。
    你为什么走?潘蓉说。
    你让我走的。
    我让你走你就走?
    那我不走咋办。
    你是要把我气死。
    我没。
    潘蓉手一松,自行车也倒了。她掂起脚尖,把陈锋脖子箍住。
    今天问你话,你要照实说。潘蓉说。
    你问吧。陈锋说。陈锋感觉到潘蓉的哈气,头有些晕。
    你喜欢我不喜欢?潘蓉说。
    ……
    你说啊!潘蓉晃动陈锋。
    陈锋突然把潘蓉搂住,火热的嘴唇吻了上去。
    两个人搂抱着,嘴唇印着嘴唇,陈锋感觉到脸上有湿漉漉的东西。
    潘蓉已是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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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道上要开会的消息白杰先听说了。
    白杰持枪打伤法院的,差点脱了警服。后来他父亲游说上层,白杰托关系频频找苦主说情,余三是后勤保障的坚强后盾。
    事情就那么一点一点变了,到最后,白杰开枪成了这样的情况。
    白杰他们在吃饭,有陌生人斗殴,白杰制止不住,鸣枪警告。结果那颗子弹碰回来,误伤了同样在吃饭后来参与制止的法院人身上。
    这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在家等候处理的白杰等到了一个通知,下礼拜上班。
    道上人都清楚,白杰花了两万块钱,把苦主抹平了。
    余三多次公开对道上人说,妈勒个比白杰,他有钱着呢,可他一分钱没花。
    道上人都说,白杰没事,你还怕这钱回不来,公交这块肥肉永远是你的。
    
    白杰那天摆庆功宴,公安和道上去了五六桌。大家叙旧的叙旧,结交的结交,喝了个狼烟动地。
    醉眼迷离中,几个小贼在猜十月中旬的群英会都会有谁参加。
    白杰说又要召开了?
    大家说可不是。
    于是白杰就知道了确切消息,还有几个公安也听见了。
    一般是这种情况,对道上许多事情,一些公安也就是作为一个谈资。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千丝万缕的联系,使他们不好认真,认真了没朋友。
    道上这些案子和那些骇人听闻的大案还不同,大案必破,谁碰上谁立功。道上这些案子,打打杀杀,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执行任务的人抓你是天经地义,不执行任务的人和你喝酒也是常有的。没有哪个傻比进去后会说,我在逃期间和某某某,某某某经常一起喝酒。
    就象两个合齿的齿轮,一动,其他的齿就连带了。
    这么说吧,一般是谁负责这个案子谁抓,其他人不是太管这类事情。除非你杀人越货,案件升级,被上面圈定了。
    
    白杰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有了想法。
    白杰后来控制喝酒了。他父亲说,你还想不想继续干公安,白杰说当然想。他父亲说,那你戒酒,你喝酒惹多少事了。白杰酒没戒,但自觉控制了。
    这一段白杰有点忙,他父亲让他成家,他接连见着对象。
    
    白杰在家等候处理期间,有件事让他很窝火。不知道谁发起的,联名上书,请求清除他这个公安败类。上面签名的都是公安,李智斌排在第一位。
    虽然这事最后不了了之,白杰想起来李智斌就恨之入骨。
    
    白杰在动十月中旬群英会的脑子。
    听分析说拐拐四和小红袍都要参加,这两个人虽说不是十恶不赦,但已被有关部门列入了名单。而且白杰确信,拐拐四身上肯定背着大案。
    刘九斤入狱后,几次自杀,更能说明这一点。
    如果李智斌参加了这次群英会,然后被包抄,会是什么结果?
    局长动怒起来,李智斌这辈子肯定完了。
    他妈勒比谁是败类?地痞流氓顶尖人物的群英会,他李智斌参加了!
    
    酒席快结束时,白杰对身边的余三说:这两天你找到刘七,让他来见我。
    余三说:没问题。
    余三不打听。有些事情,对方明显不想告诉你,你偏打听,你就很贱,很贱的你说不定就要趟浑水。
    
    两天以后的一个夜晚,在一家灯光昏暗的舞厅,白杰一手搂个小妹妹,一手抽着烟卷。
    这里是昏暗舞厅里最昏暗的角落,摆着几张桌子,有吃的,有喝的。
    刘七已经坐一会了,等白杰开口。
    刘七他们来了五六个,都散在舞厅里了。
    白杰一直和那女孩调笑。
    刘七有些不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
    终于白杰让女孩去跳舞了,他把椅子挪过来,搭住了刘七肩膀。
    我白杰求过你没?
    没有。
    今天白杰求你一次。
    那么外气。
    你还不知道啥事情。
    啥事情只要你提的,我都答应。
    哈哈,够兄弟。
    啥事呀?
    刘七,这次你帮了我忙,我一辈子帮你。
    说重了。
    不重。
    说吧。
    十月中旬有个什么群英会?
    刘七从口袋里拿出时运烟,看着白杰。
    白杰抓起桌子上的555:抽我的。
    刘七两个指头捏出一根,白杰打亮齿轮火机给他点燃了。
    刘七喷出一口烟:是的,我召集的。
    都谁参加?
    还没确定。
    你打算喊的谁?
    刘七又一股烟雾喷出来。
    拐拐四,小红袍,大头,余三,陈万里陈万明。要说还有几个够格的,但这次不能喊,高四儿,潘云飞。
    我推荐一个人参加,你让不让?
    还有谁?
    李智斌。
    刘七把香烟又喷一口,放烟缸里摁灭了。
    开玩笑吧?
    开啥玩笑。
    李智斌算哪一壶?再说历次这样的会,哪有公安参加的。
    参加一次又何妨。
    那还不如你参加,李智斌去了算啥,我让别人生气勒?
    你想办法给他们解释,但李智斌一定要参加。
    莫名其妙了有点。
    刘七,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跟李智斌有仇,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要捏他把柄。他去了后,我也出现,以后他没法再害我,说我败类。
    这样啊,你早说。可是李智斌会去吗?
    那就要你想办法了,你又不是不认识他。
    我日,我想办法吧。
    就算他听说群英会的事,他也不知道哪一天,骗去再说。
    我日,拐拐四我见了,小红袍还没影。
    少个人照样开。对了,别说是我出的主意,我连余三都没告诉。
    这你放心,我刘七知道怎么做人。
    
    过了几天,刘七告诉白杰,跟李智斌约好了,就说是几个弟兄想和他喝酒。
    白杰笑了,白杰想起父亲让他戒酒的话。
    白杰说:下面就是你想办法怎么跟拐拐四他们解释了。
    
    时间过的飞快,群英会那天很快来临了。
    那天又下起了雨,满街是穿雨衣和打伞的人。
    
    这是家国营酒楼,雨幕中招牌明亮。
    
    酒楼对面是一家商场,人不多。商场的厕所里,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四个人并排蹲在大便池上。
    烟雾缭绕。
    潘云飞和李勇裤兜里装着沉甸甸口径子弹,掉便池上几颗,黄澄澄的。
    两个人腰里插着改造后的发令枪,枪膛里都是两发子弹。
    李勇说:前些天拐拐四放风说这个月之内要干掉咱们,看他今天还说。
    潘云飞说:顶太阳穴上打,要是人死了,咱去东北。
    黄老歪说:你们打完我就攮,管他死不死。
    只有楚建明没有抽烟,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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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雨下的很密,打的你睁不开眼那种。
    马路上积水已经起来了,许多人裤脚挽起来。有那仔细的,光着脚走,鞋拎手上。
    各种颜色的伞和雨衣匆匆而过。
    正是中午下班时候。
    
    白杰很兴奋。他穿着绿色帆布雨衣,帽檐遮去了半张脸。
    大批便衣公安已经提前完成了布控,三三两两的,散在酒楼四周。酒楼里面也进了人,扮做食客。
    昨天上午,刘九斤精神崩溃,彻底招供。审讯的公安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案件惊天。
    拐拐四刘九斤团伙身背八条人命,南下北上的铁路沿线五条,本地三条。有黑吃黑,有灭口,有无辜。七十年代末某条铁道线上一个地方公安被杀案也水落石出。这个公安被拐拐四手枪顶着,一刀毙命,从厕所窗口掀下了隆隆飞驰的列车。
    这个团伙在铁路沿线抢劫强奸盗窃,肆虐多年,罪恶令人发指。
    市局迅速成立了专案组。
    制定抓捕和起赃计划时,专案组某成员告诉大家一个振奋的消息,拐拐四明天将在望月楼酒楼出现。
    前几天就知道了,是一个叫白杰的举报的。这个成员说。
    白杰是谁?有人问。
    白大癞子的公子,是个公交公安。
    马上通知白杰过来!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一片肃穆。
    白杰很快来了,坐到了大方桌的边缘。
    
    道上过去每年有个会,参加的都是咱们城市道上的头面人物。持续了有三四年了吧,好象从文革结束后开始的。白杰说。
    领导示意他继续。
    去年这个会没召开,因为出现了潘云飞团伙,潘云飞团伙扰乱了道上的秩序。白杰说。
    潘云飞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就是没见过。一个说。
    说正题。领导说。
    今年这个会又要召开了,刘七召集的,就在明天。白杰说。
    确定拐拐四要去?领导说。
    截止目前,拐拐四没有变卦。白杰说。
    明天还有谁?领导说。
    还有小红袍,车站的大头,陈万里陈万明,还有……还有一个叫余三。白杰说。
    小红袍回来了?不是一直在逃吗?一个说。
    确切消息,他已经回来了,刘七前天和他见的面。白杰说。
    小红袍就是上次刘蛮子案件大搜捕,持刀拒捕的那几个吧?领导说。
    就是他。一个说。
    这次一锅端。领导说。
    
    最后领导交代白杰,时刻和刘七保持联系,密切注意拐拐四动向,随时汇报。
    为了不打草惊蛇,刘九斤交代的拐拐四几个窝点,暂不动他。
    其实大家都清楚,刘九斤一出事,拐拐四他们再不会藏匿这几个地方了。
    
    白杰走后,抓捕方案很快制定。因为拐拐四团伙是亡命之徒,又携带枪支,小红袍几个也是随时挺而走险的人,专案组领导请求武警配合,十分钟后,武警领导赶到。
    
    白杰晚上找了几个地方找到刘七,再一次不露痕迹的打听了拐拐四。刘七信誓旦旦,说拐拐四绝对来。
    白杰心里狂笑,自己这一功立的!
    李智斌,你彻底完蛋了。
    刘七就是进去,也不会交代这些的,有好处的交代,没好处的不交代,有时候有好处的也不能交代。刘七是混的人,他清朗着呢。
    
    离开刘七后,开着面包车的白杰肚子饿了,去一家沙锅店吃沙锅。这是家才开的沙锅店,女店主三十左右,性感妖娆。余三和女店主很熟,是余三领白杰来吃了第一次。
    白杰吃这一次就记住了。一是沙锅味道鲜美,二是女店主让他有了想法。
    女店主的丈夫因为伤人吃了劳改,到山上背石头去了,已经三年有余。余三说女店主很骚,每天渴的不得了。
    白杰今天晚上要给女店主解渴。
    其实那天白杰已经知道女店主意思了,离开的时候,白杰捏了她屁股,她反捏了白杰屁股。
    
    专案组让白杰明天参与抓捕,白杰今天晚上要过消魂夜。
    
    沙锅店灯光柔和,白杰停了车,探头进来,一眼看到了余三几个。
    女店主满面春风,陪着余三他们喝酒。
    我日!白杰说。
    余三哈哈大笑,把白杰拉过来。
    咋一个人来了。余三说。
    一个人不能来?白杰盯着女店主。
    女店主一脸妩媚。
    喝酒,你来晚了,先干一杯。
    白杰本不想干的,女店主把凳子拖过来,挨着他坐下了。
    杰弟,姐姐陪你一杯。女店主说。
    不是交杯酒不喝。白杰说。
    交杯酒就交杯酒!女店主说。
    在余三他们起哄下,两个人交杯喝了。
    饭店不大,七八张桌子,还有两桌客人,在朝这边看。
    靠你妈看啥?白杰说。
    女店主赶忙站起来给客人赔不是。
    落座后,女店主说:杰弟,我做生意呢。
    白杰这面靠墙,见大家看不到,就把手放下来,捏住了女店主屁股。
    杰弟,这下不闹了吧?女店主说。
    不闹了。白杰说。
    
    喝了会酒,余三突然说:明天他妈的就是群英会,你说会出事不会?
    白杰说:出几吧事。
    那我眼皮咋老跳。
    我日,这样的会多少人想去去不成。
    不会被捂住吧?
    捂住不就进去吗。
    我觉得这次进去了事情可能会沉。
    啥根据?
    没根据,就是感觉。
    你喝多了吧。
    真出事出不来咋办?
    一个余三倒下了,十个余三站起来,哈哈!
    我日!
    
    后来余三果然喝多,头重脚轻,把桌面两个沙锅弄打了。
    白杰让另外几个人搀着他走。
    我走啥!余三喊。
    你喝多了不走!白杰也喊。
    妈比我还没结帐!
    把钱扔桌上!
    余三掏出一摞十元钞票,一摔,撒了一桌子一地。
    
    余三他们走后,那两桌客人也走了,就剩白杰和女店主两个。
    你咋不走?女店主说。
    一起走。白杰说。
    我晚上还要给两个师傅说工资的事情。
    明天说。
    杰弟,听话,改日啊。
    白杰又捏上了她的屁股,往前推着出门了。
    那我也要给师傅交代一下啊。女店主说。
    交代个几吧。白杰说。
    
    厨师从送菜的窗口看过去,白杰两个上了面包车,轰隆一声走了。
    
    汽车上,女店主说:杰弟,你老这样下去不行,也该找个对象了。
    白杰说:我眼光高,还没挑好。对象至少是大学毕业,家庭条件也要好。
    明天早上五点你要把我送回饭店,我要买菜。
    七点。
    真拿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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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大批便衣警察星星点点分布着,很自然,行人看不出痕迹。
    白杰和两个公安站在一个橱窗下,等人的样子。
    子弹压上了膛,平静的风雨中潜伏着一片杀机。
    
    白杰看到了李智斌,嘴角歪了歪。
    
    李智斌开车来的。一辆银灰色皇冠。这是一家单位的车,人家刚买的,李智斌喜欢,要开一天,人家就让他开了。一晃三四天过去了,人家没要,他也没还。
    那辆皇冠无声的停在了商场门前。隔一条马路,商场的对面就是望月楼酒楼。
    李智斌下了车,看看表,进了商场。
    
    白杰也伸出手腕看看表,十二点差一刻。
    天算不如人算,李智斌,你今天到头了。白杰想。
    
    早上白杰去找了刘七,两个人约好的。酒色过度的白杰眼泡浮肿着。
    没有变化吧。白杰说。
    看样子你比我还急。刘七说。
    我也是混的,能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操心。
    没有变化。刘七说。
    
    白杰回去汇报后,便衣公安十一点左右进入布控地点。
    当时行人不多,为不引起注意,便衣们都就近去了商场烟摊或者小铺子。这条街当时已有商业街的雏形,铺子隔三茬五一个,很适合隐蔽。
    雨打风吹中,一双双机警的眼睛。
    
    刘七给白杰说了瞎话,白杰不知道。
    拐拐四突然变卦,不来了。
    净几吧扯淡,啥几吧群英会,不去了。拐拐四说。
    刘七接受不了。
    小红袍也去。刘七说。
    谁愿去谁去,我不去,你走吧。拐拐四说。
    大哥……
    以后你见不到我了。
    大哥……
    叫你走听见没!
    
    刘七给谁也没说拐拐四不来,拐拐四不来小红袍也会闪人,这个会没法开了。道上都瞩目着,以后知道了,他刘七脸往哪放。
    刘七还有一线希望,拐拐四突然出现。
    拐拐四有时候会这样做。
    酒楼里的刘七明显有些心神不定,香烟一根接一根。
    
    陈万里陈万明兄弟俩先到的,带了七八个人。
    聚会在二楼,兄弟俩带的人在一楼散座坐了。此时散座上已经有客人,兄弟俩扫了那些客人,上了二楼。
    刘七在包房里又是握手又是拥抱。
    当时包房很少,总共四个,刘七占了间最大的。
    陈万里一脸微笑,还和闻天海他们握了手。陈万明眯缝着眼,一张脸板着,椅子一拖,落了座。
    房间是南北走向,陈万明面北坐了主席。
    刘七看看陈万里,陈万里给弟弟示意。
    陈万明不理会,啪嗒点燃一枝烟。
    
    你别坐那。陈万里说。
    坐会儿咋啦。陈万明斜他一眼。
    
    接着是大头来了,带了十几个人,大头也是独自上的楼。
    大家寒暄一阵,大头拿白眼翻陈万明。
    陈万明仰在椅子上,一口烟吐出来。
    
    眼看快到十二点了,矮个子余三上衣敞着,前襟叠在一起,双臂抱在胸前,走了上来。
    他是独自来的,进来就跟所有人打哈哈。
    老拐和小红袍还没到?余三说。
    没,再等一会吧。刘七说。
    凉菜咋不先摆上来?余三说。
    已经催了。天海,你再去催一下。刘七说。
    闻天海在巴结大头,站起来出去了。
    
    余三拿出一条中华烟,扔桌子上。
    托人买的。余三说。
    大头拿起来就撕。
    余三抽了根烟,说我出去转转,又下去了。
    余三也不是开溜,他只是想找个地方,能观察酒楼的地方。
    他眼睛现在还跳,很莫名。他开始猜测,一直传说拐拐四身背多条命案,刘九斤又进去了,会不会今天要发事?
    如果拐拐四大案惊天,今天参与的都要倒霉。如今的事情就是这样,他论性质,何况你本身又不是干净人。
    万一公安一捂,发生枪战,你脱不完的干系,说不定今后的十年八年就在牢里过了。
    公安捂上来,枪战必然发生,小红袍他们也会动手的。
    
    余三是这样考虑的,等拐拐四小红袍他们上去了,等半个小时没事,他再上。到时候就解释碰上熟人说话了。
    
    余三下到一楼,敏锐的贼眼又一次扫视了那些食客,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对面商场附近是条小胡同,蜿蜒着往后面去。余三穿过马路,进了胡同。
    胡同里面站着三个抽烟的人,见余三过来,扫一眼。这一眼让余三凛了一下。
    这种独特的眼光余三太熟悉了。
    本来准备观察的他,不再观察了,进了胡同一直走了。
    
    时间到了十二点,马路上行人车辆骤增,便衣们三三两两出来了。
    
    这是条东西路,东边的人行道上,步伐有力的走来四个人。这四个人穿着雨衣,帽檐拉下来,遮去脸。
    正是拐拐四小红袍妇女腚山本五十六。
    拐拐四本来不来的,但他有事找小红袍。
    小红袍说:去吃顿饭怕啥。
    拐拐四说:不是怕,是没意思。
    小红袍说:赏弟弟个脸。
    拐拐四说:那好吧。不过咱们都是有事的人,既然去了,要多留意。
    小红袍说:咱风雨里过来的人,去哪都要留意。
    妇女腚说:听说你要收拾潘云飞他们?
    拐拐四说:就这个月内,灭了他们我走人。以后咱们可能见不到了,我准备去缅甸。
    小红袍说:大哥,去了捎个信,不行了我也去。
    
    雨水是一阵一阵潲到脸上,几个人的脸上冰凉。
    裤腿都湿了。
    
    拐拐四小红袍他们朝这边走时,李智斌从商场出来了,躲避着车穿过了马路。
    他手里提包蜜枣,是给老婆买的。新婚不久的夫人多次说想吃蜜枣了。转商场时候,李智斌突然看到蜜枣。
    到了酒楼门前,李智斌看看表,进去了。
    
    拐拐四小红袍他们越走越近。
    临来时拐拐四给了小红袍一把五四手枪。
    给你留个纪念。拐拐四说。
    
    离酒楼三四十米时,拐拐四对小红袍说:把枪打开保险。
    小红袍说:咋啦?
    拐拐四说:不咋。
    小红袍说:好。
    两个人在雨衣里把保险打开了。
    
    此时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四个已经在商场里面的玻璃前站了一会了。
    他们胳膊上搭着不透明的那种灰色雨衣,潘云飞和李勇枪都攥在雨衣里,两把枪也都是枪机大张。
    
    酒楼后面一条路,埋伏着几车全副武装的武警。
    酒楼对面的商场三楼,一间办公室里,专案组成员全部站在那里,隔窗眺望。
    
    杀机四伏中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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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李智斌也算巧了,进了酒楼,眼一撒摸,看见一个熟悉的同行。这个同行在执行任务,五六个人围一张桌。李智斌一招呼,同行又不好说在执行任务,就跟李智斌客气了一下,说要不过来喝两杯?李智斌就过去了,另外几个也有面熟的,大家就寒暄。
    几盘凉菜摆在那里,酒都是小杯子,大家跟李智斌喝酒,都是意思一下,一抿嘴。
    李智斌觉得这酒不地道,又不好马上走,眼光就飘向别处。这一飘他心里犯了嘀咕。
    他又看见两桌挂面熟的同行。那些人见他眼光飘过来,避开了。
    直觉告诉李智斌,今天有事情。
    有事情自己赖在这里不太好,可是上楼和刘七喝酒也许更不好。李智斌一琢磨,无意中就沤了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很关键,使李智斌和刘七他们擦肩而过。
    
    此时外面的雨密集起来。酒楼上面没有檐,雨水直接打过来,在窗户上刷,里外看都是一片朦胧。
    
    潘云飞李勇黄老歪楚建明四个人依旧站在商场的窗前。因为上面遮了,雨水打不到窗上,外面看的分明。
    吴少侯打把伞,搂着个姑娘走过去了。姑娘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
    黄老歪说:云飞,我想起个事。前天碰上几个人,他们说你现在有好多女朋友。
    潘云飞眼睛斜过来:放屁。
    黄老歪说: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几个学校呢,都有你女朋友。人家女生公开说是你女朋友。
    潘云飞说:你哄我开心吧。
    黄老歪说:回头咱问他们,我哄你干球。
    李勇说:咋还没动静啊,老拐是不是不来了?
    几个人又往窗户外面看了。
    
    楚建明此时蹲了下来,一副无聊的样子。
    楚建明今天来的有点被动。既然潘云飞要来,他就来了,不来好象不人物。
    如果潘云飞他们出手,他绝对出手,这是毫无疑问的。做兄弟就要这样。
    
    外面起风了,树叶子往一起缩。
    
    酒楼东边二十米左右,有个搭满棚子的过道,里面是挑着竹竿卖衣服的。
    拐拐四小红袍几个人走了进去,装着挑衣服。
    拐拐四说:你发现没。
    小红袍说:发现了。
    拐拐四说:按说下着雨,又到吃饭时间了,他们不该在这里徘徊。
    小红袍说:要说也正常,但今天不正常的是,这种人多。
    拐拐四说:今天弄不好是鸿门宴。
    小红袍说:也许,但还没人察觉咱。
    拐拐四说:咋办?
    小红袍说:披雨衣,持枪。一会雨衣一撂,也好跑。
    几个人四处看看,装着试衣服,然后把雨衣披了。
    拐拐四说:散开点吧。
    
    拐拐四和小红袍在一起,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走到了离他们五六米的距离。
    
    小红袍说:准备闪人?
    拐拐四说:不过我要弄清楚再闪。
    小红袍说:那好办。
    
    远远的过道里,小红袍看到七八个依稀认得的小贼,眼观六路的朝这边走。
    一会他们就到了跟前。
    小红袍拍了其中一个肩膀,把帽檐朝上抬了一下,一松手,又遮了脸。
    众小贼又惊又喜。
    后面有片倾倒垃圾的地方,小红袍一招手,一帮小贼跟着过去了。
    小红袍说:帮个忙。
    小贼们很激动。
    小红袍说:看北边,过道外面的大马路,不在意的看。
    大家不露痕迹的看了。
    小红袍说:马路那边,几个穿雨衣的看到没。
    小贼说:看到了。
    小红袍说:你们过去,给我照死里打。
    小贼说:没问题!
    小红袍说:去吧。
    几个小贼拽开大步要走,小红袍又喊住了他们。
    小红袍说:留下来一个。
    小红袍留下了一个看着傻乎乎的人。
    
    其余小贼蜂拥着过去了。
    
    小红袍对这傻贼说:你在这等我。
    傻贼说:好。
    小红袍就到了拐拐四面前。
    遮着脸的拐拐四说:这条过道里好象还有几个。
    小红袍说:马上见分晓。
    两个人在给摊主讨价还价,已经买了一件上衣,还要再买。
    他们在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北面。
    
    视野里,那帮小贼横穿马路,到了对面,一涌而上,瞬间将那几个穿雨衣的打翻在地。众小贼或骑上去,或皮鞋猛踢,一时间乱成一团。
    拐拐四和小红袍注意到,过道里的那几个人突然想过去,又忍了。
    
    其他便衣也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但都没过来。
    
    也许是被打急了,有个便衣沉不住气,一脸血的站起来,从怀里抽出了手枪。
    那帮小贼一下稀了。
    
    过道里很乱,卖东西的都要看热闹,人影晃动。
    小红袍又来到垃圾堆,那傻贼见乱哄哄的,正要过去看。
    小红袍说:他们栽了,对方可能是便衣。
    傻贼不示弱:便衣咋啦!
    小红袍说:再帮个忙。
    傻贼说:尽管吩咐!
    小红袍说:今天开群英会你知道不知道?
    傻贼说:我听说了,不知道是今天。
    小红袍说:就在望月楼,刘七召集的。可是事情有变化了,是拐拐四突然变的,拐拐四老狐狸,你也知道。
    傻贼说:大哥,你说让我干啥吧。
    小红袍说:刘七他们在二楼,你上去传个信。现在你们兄弟打了便衣,我再上去不方便了。你就说换地方了,叫他们马上赶到前进路上的烤鸭店,也是二楼包房,我和拐拐四在那里等他们。
    傻贼说:好。
    小红袍说:就说你们在那里吃饭,被我现抓的。快点,现在就去!
    
    傻贼扛撞着看热闹的人穿了过去。
    
    小红袍拐拐四混在人群里,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此时那帮小贼已经被带走,卖衣服的又回到了摊位。拐拐四和小红袍又买了一条裤子。
    那边妇女腚和山本五十六也买了两件上衣。
    
    到前进路正好是朝这边方向,工夫不大,刘七一大帮人从口上过去了,有的人还扛着酒,拎着烟。
    依稀听到有人大声说,妈勒个比也没车,这要走到啥时候。
    
    刘七他们下楼时,李智斌见那么多坏分子,又见一楼的许多坏分子也站了起来,呼啦啦往外走。
    李智斌心说,日他娘,看来今天真有情况。
    他把脸背了过来。
    他发现同行们的神色也不对头了。
    等刘七他们出去了,李智斌说,你们吃吧,二楼有人等我。就上去了。
    他进了厕所,蹲在了大便上。
    
    见刘七他们一帮子突然出来了,白杰大吃一惊。他装着才赶到,小跑着过来了。
    咋回事?白杰说。
    靠,换地方了,前进路烤鸭店。刘七说。
    这不扯淡吗。白杰说。
    拐拐四的主意,他和小红袍都在那里。刘七说。
    李智斌呢?
    没见。
    我日。
    大头他们都疑惑的看着刘七,刘七也不解释。
    这样吧,你们先去,我在这儿等一下,有人要给我送两条烟过来。白杰说。
    你开车没?刘七说。
    你没看我走过来的。
    那俺先去了。
    
    风云突变,指挥部得到消息,命令迅速转移。许多停靠的汽车都发动起来,便衣们都进了汽车。
    
    李勇首先察觉了:今天有公安。
    潘云飞说:我日,那咱也撤。
    
    那条卖衣服的过道里,拐拐四小红袍手掌一推,分头走了。拐拐四独自一路,小红袍三人一路。
    
    泥泞的道路上,拐拐四回头看了一眼。小红袍他们上了大路,风雨中三个并肩的背影。
    
    拐拐四没想到,平安脱身后,从小路穿过几条街,突然和潘云飞四人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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