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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十年忽悠 by飞星1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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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了ALLAN出来的那一天!那是六月初的一个星期五,妈妈告诉艾米,说一切都弄好了,我跟你爸爸星期五下午三点去接他,你晚上回来就会见到他了。


但艾米等不到晚上了,她中午就离开了学校。回家的路上,她买了很多吃的东西,还有一些报纸,还买了一束花,想跟父母一起去接ALLAN。她想象当他从收审站走出来的时候,一定会对外面耀眼的阳光不适应,他会用手遮在眼睛上,然后他会看见她,她要飞跑过去,扑到他怀里,不管爸爸妈妈会怎样吃惊。


她来到家门前,把东西放在地上,开了门锁。当她推开门,正准备弯腰去拿地上的东西的时候,她一眼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也看见了她,站了起来,艾米奇怪地看着那个人,他在对她微笑,但他看上去那么陌生。


“我---是不是很可怕?”他微笑着问。


他的声音没变,他的微笑没有变,但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可能是他瘦削的脸和头上的帽子,使她不敢肯定那真是他。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一样。他慢慢走到门边,帮她把地上的东西拿进屋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她一直站在门外,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也许我应该等一段时间再来。。。”他抱歉地说。


“不不不,为什么要等?”她走进屋子,很慌乱地说,“我---把东西放厨房里去吧。”


他站在客厅,没有跟进厨房。艾米把东西放到厨房,站在里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客厅。他还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艾米站在他对面,问:“为什么戴----帽子?”


他笑了笑:“没头发,怕---吓着了你。”


“把---帽子取了吧,我-----会习惯的。”


他顺从地取了帽子,她胆怯地打量他。她听静秋说“可能你会认不出他来”的时候,心里想像的是象以前电影里面那些被捕的政治犯一样的,头发老长,胡子也是老长,两眼深陷,炯炯有神。她能接受那个形像,甚至很---欣赏---那个形像,因为那个形像虽然苍凉,但苍凉中含着一种悲剧美。


她绝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他的脸色很苍白,白中带青的感觉。他的头虽然不完全是光的,但几乎是,胡子也不见了,使他看上去完全变了个样。如果不是他的眼神仍然是温柔的、善良的,她几乎不敢看他了。


她有点怀疑那些有关政治犯的电影是在美化那些监狱,那时的政治犯真的是那样的吗?看来收审站才知道怎样丑化一个人,从而让社会对他另眼相待,连他最亲近的人都对他产生畏惧感。


他仍象从前那样,爱把手放在裤兜里,但他的背不再象从前那样笔直,而是微微地向左倾斜,好像一边的重量比另一边的重量更让他不堪负荷一样。他穿了一件她从来没见过的开胸毛背心,中年男人穿的那种,使他看上去老了很多。


他也在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然后笑了一下,说:“你瘦了,在减肥?”


“没有,你坐呀,站着干嘛?”她指指沙发。


他很顺从地坐了下去,搓着两手:“你--下午没课?”


“有,逃课了,想---跟他们一起去接你,哪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不速之客---一般是---不受欢迎的----”


“哪里,”她觉得很尴尬,刚才一路上想的都是待会在收审站门口一见到他就扑到他怀里去,但却在客厅见到了他,刚才没扑,现在好像就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扑过去了一样。他也没有主动走上前来把她拥进怀里,两个人像被人介绍相亲的男女一样,很尴尬地坐在客厅里讲话。


她想了想,走到沙发跟前,坐在他身边,拉起他的一只手。她发现他的手变得很粗糙,手掌心有了很多硬茧。“你---在里面---要劳动?”


“嗯,”他说着,象从前那样,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但居然因为不光滑,不断地挂住了她的头发。他很快缩回手去,解嘲地说,“难怪焦大不敢爱林妹妹---,手---太粗糙了。”


“小昆对我说你在里面就是看看书、看看报。。。”


“有时也看看书,看看报的,主要是看<<邓小平文选>>,有时可以看到<<人民日报>>。”


“你看那玩意?那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得进去?”


“比没书看强。看不进去,就在心里把一个个句子翻译成英语、俄语和日语,没有辞典,瞎译。。。”


她笑了一下,问:“干活累不累?”


“不累,宁愿干活,因为他们审起人来,都是车轮战术,一个一个轮换着上来审,让你成天成夜睡不成觉,那种感觉,比干活还累,老觉得没睡好。刚才坐沙发上就睡着了,你开门我才醒过来。”他转了话头,问她,“你---快考试了吧?”


“快了。”她看着他,坦率地说,“我以为见面的时候,我会不顾一切地扑到你怀里去的,结果却搞得象陌生人一样。”


“可能是我的样子太---可怕了吧。”


“瞎说,有什么可怕的?”她走到他面前,站在他两腿中间,搂着他的脖子,他把头埋在她胸前,很长时间没动。然后他站起来,搂住她,松松的。她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挤到他怀里,扬起脸,等他来吻她。她看见他好像咧了一下嘴,然后俯下来,紧紧地吻住了她。很久,她松开嘴,喘口气,却闻到一股药水味。她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她问:“你身上有伤?”


“谁说的?”他松开她,走到一边,“WOW,你还买花了?我们找个花瓶养起来吧。”


她追过去:“让我看看。你不可能永远躲着我的。”


他走到她卧室里去,说:“要看上这里来看吧,不要在客厅剥我的衣服,让人看见,以为你在非礼我---”


她不理他的玩笑,跟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毛背心的纽扣,然后他衬衣的纽扣。她看见他的前胸上有五、六道伤口,有的痊愈了,有两道还包着纱布。她觉得她的心好痛,她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过了。她流着泪,哽咽地问:“他们打你了?”


他开始往回扣纽扣:“好了,检查过了。你饿不饿,我去做点东西你吃吧。”


“他们用什么打你?”


“用什么重要吗?别问这些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是因为你---说了什么吗?”


“是因为我不说什么。”


“其它地方有没有?让我看看---”她轻轻脱掉他的衬衣,转到背后,背上更多,她忍不住大声叫道,“怎么背上也有?”


“可能是为了对称吧。”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气愤地冲出卧室,拿来一个照像机,开始拍照,边拍边恨恨地说,“我一定要告他们,我一定要告他们。”


他没有阻拦她拍照,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说:“还是算了吧,你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冒冒失失行事,可能不仅起不到作用,还把自己给贴进去了。这些人,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谁都不知道他们背后有些什么人。他们已经‘建议’我到他们指定的医院就诊,说在那里就诊换药是免费的,到别的医院去,不仅要花钱,而且诊出问题来他们不负责任---”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我没有这样说----”他望着她,没有说完。


“疼不疼?”


“不疼。”


“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你知道的,人的皮肤只有最外面的一层有痛感,下面的就不知道痛了。而且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没及时处理,有的地方----有点溃疡,老没好---”


她仔细看他的脸:“他们没打你的脸?”


“嗯,怕破了我的相,你不要我了。”


“不对,是怕暴露了他们的野蛮。他们有没有 ---踢你的致命点?”


“没有,如果踢了,我哪里还会在这里?”他笑笑,说,“不过有好几次,他们都想踢的,说‘把他废了,看他还怎么害人。’你听了---那些----流言蜚语,有没有想过把我废了?”


艾米老老实实地说:“没有想废你,但是很伤心,恨不得死掉。”


“有时候,被他们的车轮战术审烦了,就想随口承认下来算了,至少他们会让我睡一会,你不知道几天几夜不能睡觉、老被很强的灯照着、老被人问那些问题,是多么----烦人。但一想到如果承认了,你该会----多么痛苦,我就迫切希望一切都能水落石出,还我一个清白。在里面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你听信了那些谣言,做出什么傻事---。不过事实证明你是一个聪明的小丫头,不会相信那些东西的。”


艾米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怀疑,觉得很羞愧,急忙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他们也踢了老丁几脚。”


“这件事连累了很多人。你见过老丁了?”


“我去找过他。”艾米把找老丁的经过讲给他听。


“哇,你可以做个女侦探了。不过你胆子太大,太爱冒险,叫人不放心。”他说,“老丁他们为我做了很多事。你爸爸妈妈为我做得更多,还有静秋跟L大那边的一些人---,那个小昆,他也帮了很多忙。”


“小昆说你在里面经常想我奶奶常问的问题,你还说你已经想好了一个答案了,等你出来会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你现在不告诉我答案?”


“因为你没问我那个问题。”


不知为什么,她没法象从前那样调皮地问他,好像那几个字很难很难出口一样。磨蹭了很久,她低声问:


“DID YOU MISS ME?”


“YES。”


“WHICH PART ---OF YOU?”


“EVERY PART OF ME,BABY,EVERY INCH OF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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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艾米的爸爸很得意地宣布:“我今天早上去接成钢之前就给他父母打过电话了,他们说马上过来看他。”


ALLAN一听就急了,担心地说:“其实不用告诉他们的。。。”


艾米的爸爸说:“你以前叫我不告诉,我就没告诉。这段时间,我绞尽脑汁瞒着他们,又要跟你寝室的人对好口径,又要着人从乡下以你的名义寄信收信,说你在那里收集资料,我还要通知简家不要露馅,连深圳那边都要关照到。我不光是精神上紧张,良心上也过不去。现在这事过去了,为什么不早日让他们知道?”


艾米责怪父亲说:“你要打电话可以先问问ALLAN呀?现在怎么办?他父母过来看到他身上的伤,还不心疼死?”


“什么伤?”艾米的爸爸惊讶地问ALLAN,“你身上有伤?怎么不早告诉我?”


艾米的爸爸看到那些伤,比艾米还激愤,当即就要写控告信。艾米把ALLAN那番话拿出来劝了爸爸一通,才让他安静下去。


ALLAN马上给他父母打电话,耍起小孩子脾气,“威胁”他们说:“我叫你们不过来的,如果你们不听,我跑外面躲起来。”


他跟父母讨价还价了一阵,他父母答应暂时不过来,但坚决要赶在他生日之前过来,说你这样死命地不让我们过来看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们。你这样,我们怎么能安心呢?ALLAN 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们十二号过来。


离他父母到来的那天还不到一星期了,他心急如焚地希望他的伤赶快痊愈,不时地对艾米说:“你帮我看看背上的伤好点了没有,再帮我搽点药。”


艾米摇摇头:“你老叫我看,我看一次,就要把纱布扯下来一次,反而影响伤口痊愈。你不要太着急了,等你父母来的时候,肯定好得差不多了。我跟我爸爸妈妈都说了,叫他们保密,只要我们大家都不说,你父母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这上头去。你这两天吃好睡好,把人养胖点,把脸色养好点,比什么都强。”


他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要讲糊弄人,没谁比得上你。”


星期六晚上,ALLAN说他想到寝室去看看老丁他们,顺便也去把这些天的信件拿回来,艾米当仁不让地跟着去了。


虽然是周末,又是晚上,结果还是惊动了不少人,问的问,嚷的嚷,拍肩的拍肩,拥抱的拥抱,吓得艾米大声叫唤,叫他们不要乱拍乱抱。然后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情况,啧啧啧地查看ALLAN前胸上的伤,骂骂咧咧地申讨法制的不健全,有的还扬言要把那些打人的一家老小扔下水道去。


艾米让ALLAN休息,自己代答问题,她不敢乱说,只敢把能说的含含糊糊地说说,俨然中宣部发言人一般。


闹腾了一阵,又约好ALLAN生日那天到“小洞天”聚会,人才慢慢散去。老丁把ALLAN这段时间的信都用塑料袋子装着,装了好几袋。艾米惊讶地问ALLAN:“ 你哪来那么多信件?”


“我也不知道,以前没什么信件。”


回到家,他们把信都放在他住的那间屋子,他开始一封封拆开看。艾米问:“我能不能看这些信?”


ALLAN有点为难:“你---就别看了吧,都是写给我的。”


“我知道是写给你的,但是---,这么多,你看得多累呀?我可以帮你看一些。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只看男的写的,好不好?”


ALLAN笑了笑:“算了,你要看就看吧,不让你看,你肯定是寝食不安。看了不要到处乱讲就行了。”


“我不乱讲。”艾米许个诺,就光挑那些字迹看上去象是女的信看。很多都是听说了他的事,询问案情的,良好祝愿的,打抱不平的,说自己有熟人可以帮忙的。也有说他太傻,为了个女人陪上自己不值的,骂他太冷血的,说他这样的人应该千刀万剐的,等等。有些是J大的,有些是L大那边的,还有些竟是从一些很远的地方写来的,也不知道那里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的事的。


有些信是向ALLAN表达爱意的,奇怪的是,有些人以前并不认识ALLAN,不知在哪儿听说了他的事,就爱上了他,有的竟然是因为他杀人爱上他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些信,艾米真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离奇的爱法。


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值得吃醋的。想想也不奇怪,他既然敢让她看,当然是“心里无冷病,不怕吃西瓜”了。


她想起小昆说过的那个童欣,虽然小昆后来改了口,说那是他编出来的,但她怀疑小昆是因为想跟她继续交往才改口的。那件事总在心里疙疙瘩瘩的,很想听ALLAN自己断然否定一下。他已经说了,外面流传的都是“流言蜚语”,他希望“水落石出”“还我一个清白”,那说明他是清白的,问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她想了想,装做是在看一封信,有点惊讶地问:“怎么回事?这个姓童的说公安局还在找她麻烦---”


她看见ALLAN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封信,急切地说:“给我看看---”


她想,原来真有个姓童的。她把信藏到身后:“这个童欣是谁?你怎么这么关心?你不告诉我你跟她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给你看。”


他说:“过去的事---”


艾米不让他说完,就抢着说:“最好是不要刨根问底,对吧?”。她现在越发觉得其中有故事了,“但是你不让我刨根问底,我还可以从别的渠道知道你的过去。与其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事,还不如你自己告诉我。”


他似乎很为难,一直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然后问:“她信里真的说公安局还在找她麻烦?什么时候的信?我的事---连累了太多的人。你把信给我看一下,我好想办法---”


“你还在爱她?”


“这跟爱有什么关系?”


艾米生气地说:“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你会这么着急呢?”


“她是个无辜的人,因为我的事,公安局几次三番地去找她,影响她的正常生活,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吧?”


他看了她一会,点点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是她---强迫你----跟她---那个的?”艾米满怀希望地问。


“这种事,你知道的---,”他很为难地开了个头,没有接着说下去,看到艾米又要开口,才说,“女的是不能强迫男人的,男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艾米把手中的信扔过去,气愤地说:“那就是说你是爱她的?对吧?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委屈地哭起来。他走过来,想搂住她,被她一掌推开,她忘了他身上的伤,刚好推在他胸前。她看见他抽了口冷气,吓坏了,赶快跑过去,解开他的衬衣,看有没有出血。


他抱住她,说:“别管了,没事。如果打两下,能解你的恨,就---打两下吧。”


她从来没看见过他这样理屈词穷,她心软了,忍不住嗔他:“你狡猾, 知道我---舍不得打你---。”她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你要有---过去?为什么你不等着我---就随随便便---爱了别人呢?”她希望他说“可我并没有爱她呀,我只是同情她”,但令她失望的是,他只说“I'M SORRY。”


“听小昆说,是她骗你,说她得了脑癌,你是因为同情她,对吧?”


他皱了皱眉:“小昆告诉你这些的?他从哪里---知道的?”他沉默了一会,说,“希望他不要跟别人讲,你也不要对人讲这些,我答应过她,不告诉任何人的。她---现在已经结了婚,如果她丈夫知道---,会影响他们的---感情的。”


她想到小昆说过“他们---追问他很厉害,他都没说”,她现在明白小昆说的“追问”其实是“拷问”,他不肯说,他们就打他,他为了保护那个姓童的,宁可被打成那样。她觉得心痛难忍,但她不知道是因为他被打心痛,还是因为他拼死保护那个姓童的让她心痛。


她爱恨交加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讲,又有什么用?人家公安局还是知道了。”


“所以我很---内疚,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件事,公安局怎么会去麻烦她呢----,”


“你---这么心疼她---,是还在---爱她吧?”


他摇摇头:“我们别谈这事了吧,谈得越多,你---越不开心---”


她固执地说:“不谈就不存在了?越是不愿意谈,越说明你---心里有鬼!如果你不再爱她了,她就相当于一个陌生人了,拿出来谈谈有什么不行?”


他无可奈何地说:“你想谈就谈吧,不要把自己弄得不开心就行。”


她生气地甩开他的手:“我怎么会不开心呢?我爱的人在我之前爱过别的人,充分实践了一番,到我这里不是经验充足吗?我应该开心才是呀---”她见他不啃声,又说,“你还有过---别的---女人吧?”


“还有两个---”


她瞪圆了眼:“还有两个?”


他坦率地说:“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但是我---不想谈---那些事。现在---我不想通过别人的嘴---传到你耳朵里,那样你---更不舒服---”


“那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都是---现在人们所说的----一夜情,那时还很---年轻,很好奇,也---没有什么责任心---,有过一两次,就---没再来往了。。。”


“是她们---对你投怀送抱?”


他又不啃声。她一见他不啃声,就很生气,感觉他在保护她们,生怕伤害了她们一样。她哼了一声,说:“既然是没---什么责任心,那怎么会只有两个?肯定还有---”


他摇摇头:“没有了。第二个---说了些---过激的话,我--后来就---很注意了。”


这简直象传说中的割瘤子一样,本来只看见一个,结果一挖,竟然挖出三个!听说做医生的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赶紧关上刀口,因为知道是挖不尽的了。她也不敢再问了,恐怕越问越多。她含着泪,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脚发凉。


他把她拉到怀里:“艾米,别这样,你---,别生气,都是过去的事了,你--”


“这不公平!不公平!”艾米哭泣着,“你是我的第一个,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第一个---?”


“I'M SORRY,BABY, I'M SORRY,”他搂紧她,喃喃地说,“I'M SORRY。。。”


她第一次看见他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失去了往日侃侃而谈的雄风,只是心虚地望着她,她觉得他好像很可怜一样,但她心里的气愤仍然难以平息。她止住了眼泪,嘟囔着:“我要扯平---”


他看了她一会,问:“HOW?”


“我不知道,也许我也去---找个男人,找---三个---”


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如果我去---爱别人,去跟别的人----那个,你---嫉妒吗?”


他不啃声。


她又追问:“你嫉妒吗?你心里难过不难过?”


他不说话,她拉着他的手,摇晃着:“你说话,你说话,你说话呀!”


他被她摇晃了一阵才说:“怎么会不难过呢?但是----如果你只有这样才觉得---扯平了,那我-----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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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很后悔在ALLAN出来后的第二天,就跟他闹了这么一出。早就想好不去追问过去的事的,象妈妈说的那样,如果你能跟他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如果不能,就干脆别去刨根问底,不然,徒然惹自己烦恼,也惹他烦恼。


她自己也觉得这事简直到了荒唐滑稽的地步,不由得想起一个故事里的情节,好像是一个爱尔兰作家写的:一个地下组织的人被捕了,敌人追问他的头目躲在哪里,他被拷问了很久,就胡乱撒了个谎,说头目躲在一个公墓里。敌人信以为真,扑到那个公墓,结果刚巧那个头目那天就躲在那里,于是手到擒来。。。


她觉得自己这次就很像那个倒霉蛋,本来是信口开河乱问的,哪知歪打正着,查到了自己最不想查到的“过去”。


现在一下追问出三个“过去”来了,难道真的去找三个男人,“扯平”一下?她还想不出谁值得她去“找”,谁又能“扯”得平。小昆?肯定有过更多的女人,而且他在车里“另想办法”的镜头令她觉得十分恶心。


艾米从前是不相信“性”“爱”分家论的,她认为一个人如果不爱另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不会跟他/她发生那种关系的。但现在她很希望ALLAN在跟那些女的做那事的时候,是“性”“爱”分家的。


她在心里替他辩护说,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才二十岁,所以那些事都发生在他二十岁之前。一个二十岁不到的男生,被一群爱慕他的女生围着,又都是年龄比他大的“姐姐”,他又很怕伤她们的心,如果有人投怀送抱,那还能有什么别的结果吗?如此说来,应该感谢那个“说了些过激的话”的女孩,一定是那个女孩说了些要死要活的话,吓得他不敢再有一夜情了。


他跟那个童欣的一段,可以说是因为童欣骗了他,说她得了癌症,他只是因为同情她。也许后来他自己也认识到同情不是爱情,所以他要分手,但童欣又用吃安眠药来吓他,所以才会保持半年之久。


可是他为什么不肯说他那都不是因为爱情呢?如果他说那都不是爱情,她就原谅他了。但一问到他爱不爱她们,他就支吾其词,不肯说话,使她恨之入骨。


以前她经常指控他,审问他,其实只是想被他说服,被他驳倒。他能为他自己平反昭雪,她心里比他还高兴。有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确信,要反着说出来,再被他驳倒,被他说服,那才真正相信了。但现在他的雄辩之风好像不那么强劲了,他好像很容易就认罪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收审站关了近两个月的缘故。


她想起他刚才那样向她陪礼道歉,一点都不象那个侃爱情可以把她侃晕的爱情专家了,跟其他男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害怕女朋友吃醋发脾气的。她想他今后肯定不会再碰其他女人了,前边几个人已经用“过激的话”和吞食安眠药把他整服了,整怕了。她真不知道是应该恨那几个女孩还是应该感谢她们。


她想了这么一通,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们接着看信吧。”


“不生气了?”


“生气有什么用?”她怨恨地瞪他一眼,“又不能把你枪毙掉。其实你刚才说一声‘我那时怎么知道世界上有个艾米呢’,我早就不生气了。”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说:“正准备说的---,被你吓糊涂了。”


她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比她爸爸挨她妈妈训的时候还窝囊,忍不住笑起来:“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好像你很怕我一样。”


他好像缓过气来,有心思说笑两句了:“你要是看到你自己的样子也会吓糊涂的,脸色铁青,嘴唇发白,我差点就要掐你的人中了。”


“那还不如搞个人工呼吸。”她说完,就凑上去跟他狠狠地“人工呼吸”一下。


两人看了一会信,ALLAN突然说:“你看看这个!”他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他,又急忙到信堆里翻检起来。


艾米看看手中的信,是一个叫“宫平”的人写的,红墨水,字很大,看上去红通通一片。她读了一下那封信,愣住了。那是一封威胁信,大意是说“成钢,我知道你有个‘小*婊*子’,如果你不把她甩了,我就叫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两个人翻检了一通,一共找到四封“宫平”的信。艾米把另外几封都拿来看了一下,字句大同小异,都是这一个主题。


两个人有很长时间没说话,都盯着那几封信看。最后,ALLAN说:“也许我不应该住在这里,我还是搬出去吧,我可以住在寝室里,或者---”


艾米立即抗议:“这肯定是谁在恶作剧,就是想把我们拆散,我不让你搬出去。你住这里,还可以保护我---”她分析说,“这几封信,寄出很久了,如果真有这心,我早不在人世了。我敢说,这是个恶作剧。”


“但可能只是因为以前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现在我住这里,很快就会传开。你--还要去上学,这--叫人怎么放心。我们---报警吧。”


“公安局能干什么?又随便抓几个人进去?”艾米把几封信又看了一遍,特别看了一下邮戳,是从本市四个不同的地方寄出的,但都是ALLAN被抓进去之后的那个星期一寄的,“这都快两个月了,这么久了,写信的可能早忘记了自己的恶作剧了。”她见他还是很担心的样子,说,“我们再等几天,如果又有这样的信,我们就报警,不然的话,就是没事了。”


ALLAN又把那几封信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谁会搞这种恶作剧呢?写信的人好像对我的情况很熟悉---”


“是不是你的哪个同学写的?研二栋的什么人?”


“如果是研二栋的,应该知道我那时被收审了,怎么会往我寝室寄信呢?难道是已经毕业了的人?”


艾米脱口问道:“会不会是----JANE写的?她出事那天是星期五,如果她很晚才把信丢到信筒里,就会在下个星期一才寄出,那就正好是这个日期。”


他惊讶地看了她一眼:“JANE写这个干什么?”


艾米听他的口气,知道他还没听说JANE自杀的原因,马上把话头扯别处去了:“那今晚还去不去金医生家?我们跟她约好了的。”


“约好了,当然要去。我跟着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宫平’一定是个女的,我对付得了,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学校里或者路上遇到她----”


晚上,他们两人到金医生家去,ALLAN有点窘:“你把床上的事都告诉她了,叫我怎么好去见她?”


“那有什么?”艾米不在乎地说,“我又没说你的坏话,都是说手段高明之类,你怕什么?”


他无奈地摇头:“真服了你了,什么都对人讲。有没有画图别人看呀?”


金医生很热情地接待他们,把ALLAN左看右看了一番,说“艾米好眼光”,又把家里人叫出来跟他们两人见面。金医生的女儿抱着个孩子走过来,看了ALLAN几眼,脱口说:“哎呀,是长得帅,难怪那个姓简的女孩为你自杀呢。如果我没结婚,保不定也会。”


ALLAN紧张地问:“你为什么说她是为我自杀?”


艾米急了,不停地对金医生的女儿使眼色。


但金医生的女儿没注意,接着说:“那女孩自己在遗书里说的嘛,不信你问我妈。你现在好有名噢,有人为你自杀,这种事现在可不多见呢---”


ALLAN问金医生:“您看见过遗书?”


金医生说:“我也没看见过,是听公安局那边一个法医说的。”


回到家,ALLAN坐在他自己房里发愣,艾米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其实我在里面就猜到JANE是自杀的,他们一直说凶手不可能是外来的,只能是我干的。但既然我没干,我想不出---还有谁有钥匙----,只能是---自杀---,但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


艾米不敢啃声,这真叫防不胜防,她跟父母交待过,跟老丁他们那一夥也交待过,连隔壁邻舍都交待过,叫她们不要对ALLAN说JANE是为他自杀的,但她没想到会在金医生那里露馅。


ALLAN说:“在里面的时候,他们一直说JANE是被我谋杀的,或者是我雇的人----,他们逼我交代作案经过,还让我抄写一些东西,大概是想对笔迹。他们让我抄的东西当中有我自己论文里的话,所以我估计是JANE的遗书或者什么留下的东西当中有这些话,但我没想到她是在----”


他茫然地看着她,说:“他们放我出来的时候,给我看的结论只说我跟JANE的死无关,感谢我协助调查,但他们没说究竟JANE是自杀还是他杀。”


然后他陷入了沉思,很久没再说话。艾米害怕了,摇摇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让我抄的那些话,看看哪些句子可能是JANE的遗书里的话,他们一定把她的遗书的话拆散了,插在一些别的句子当中叫我抄。但是我想不起到底抄了些什么了。。。”他无助地看着艾米,问,“JANE是为我自杀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不是,也许是为了别人,真的,我不知道,你不要为这事自责。就算她是为你,你也没有责任,因为你根本不知道。”


“但是她那天说过‘小女婿,我要走了,我方法都想好了’,我以为她在开玩笑,还对她说‘你前脚走,我后脚跟’,她是不是把我的话听真了?”


“你别乱想了,她是个大人,连一句玩笑都听不出来?”她好奇地问,“JANE怎么叫你‘小女婿’?”


“是那些高中同学乱叫出来的浑名,”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说,“简阿姨他们肯定看见过遗书,我要去他们那里一下,看看遗书究竟写了些什么。我本来想等到伤好了再去的---”说着,他就要去打电话。


“我听说他们已经不住那里了,你打电话也找不到他们的,”艾米怕JANE的父母告诉他更多的东西,急切地说,“你不要去他们那里了,我就有遗书复印件,我给你看吧。”


“你有复印件?”ALLAN不相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有遗书复印件?”


艾米只好把弄到遗书复印件的经过讲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早给我看?”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怕你把JANE的事怪到你自己头上,你--”


“快给我看吧。”


艾米把遗书复印件给了他,他一声不吭地看了很多遍,脸上是一片茫然,好像个不识字的人一样。艾米劝他:“时间不早了,你今天也太累了,早点休息吧。”她从他手里把遗书复印件拿走,折好了,放进他床边的抽屉里,说“以后再看,现在睡吧。”


她帮他把床整理一下,让他躺下。他的前胸后背都有伤,右边腰上也被踢伤了,只能侧身朝左边睡。艾米在床边站了一会,悄悄离开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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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艾米不解的是,ALLAN没再提遗书的事,表现好像也跟前几天没什么两样。她搞不清到底是静秋的担心是多余的,还是他太善于掩饰自己了。她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决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察言观色,一发现他内疚自责就大力宽解他一下。


星期天,ALLAN带艾米去找了他的一个朋友的朋友老赵,据说是某年的武术比赛散打冠军,也不知是全市的冠军还是全国的冠军,反正是个冠军就是了。ALLAN把“宫平”的恐吓给老赵讲了一下,请老赵教艾米一些防身术。


老赵“呲”地一笑,说:“怎么把散打跟防身扯到一起去了?你们知道什么是散打吗?”老赵把散打的博大精深猛侃了一通,最后对艾米说,“你们女的打起架来,是最没有章法的,都是一上来就抱紧了,扯住头发,指甲乱刨,牙齿乱咬。我能教你的就是把头发剪短,把指甲留长。”


两个人就学了这两招,灰溜溜地告辞走了。艾米觉得“宫平”就是JANE,所以不太在乎,但她不好这样说,怕ALLAN不高兴,所以她只说:“你不用太担心,我现在走到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且我比很多女孩高,身大力不亏,我肯定打得过‘宫平’。”


ALLAN只是担心地摇头:“‘宫平’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她是准备动刀子的----”


“我也有刀,怕什么?”


晚上,艾米要到学校去了,ALLAN说:“是不是还是让你爸爸送你?如果‘宫平’看见我们在一起---”


艾米坚决不干:“不行不行,我就要你送。不能为了‘宫平’这几句破话,就把我们分开了。”她开玩笑说,“这下我知道怎么整你了,如果你以后找了别的女孩,我就专门等到你们做爱的时候打恐吓电话,把你吓出病来。”


他苦笑了一下:“这种事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他把她送到学校,罗罗嗦嗦地交待了半天,才打的回去了。接下来的几天,艾米连上课都带着“凶器”,还特别交待同寝室的人不要从后面挨近她,免得她打红了眼睛误伤了她们。ALLAN会不时地打电话来,看她是否OK。她为了让他紧张她,有时就故意说些“今天好像有个人在跟踪我”之类的话,搞得他跑到学校来,远远地跟着她,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他叫他好好呆在学校读书,中途不要一个人跑回家,他说如果她不听,他就不敢在她家住了。星期五下午,ALLAN到学校来她接回家。他怕“宫平”认出他,戴着墨镜,把艾米笑弯了腰,说你这个样子在B大走动,没等你抓到“宫平”,校公安处已经把你当黑社会抓起来了。


ALLAN的父母已经在星期四晚上飞抵J市,他们原想住在饭店,但艾米的父母一定要他们住到家里来,最后他们只好客随主便,住在了艾米家。


艾米那天回到家,就看见了ALLAN的父母。ALLAN的父亲象静秋说的那样,很英俊潇洒,很像个外国人,使艾米怀疑他是“哥萨克”而不是“哈萨克”。ALLAN的妈妈年轻时一定是很漂亮的,因为即使是现在,也仍然很出众,人没有发胖,很有风度很有修养的样子。


艾米有时看见ALLAN的父亲站在他母亲身后,很温柔地把两手放在他母亲肩上,而他母亲就扭过头,仰脸看着他父亲。不知为什么,这一幕留给艾米很深的印象,使她羡慕不已。


但是ALLAN当着几个父母的面,碰都不敢碰她一下。不过艾米不管什么当面不当面,想碰他就碰他一下,她发现ALLAN每次都很不自在,搞得面红耳赤的,象学生谈恋爱被老师发现了一样。他越脸红,她就越来劲,故意当着父母的面,搂他抱他。他不好把她推开,只好红着脸,由她放肆,最后都是做父母的知趣地避开了。


为谁住哪间房的问题,两家人谦让了好久,最后终于说服ALLAN的父母住艾米的卧室,艾米在父母书房里摆了一张小床。


艾米家除了客厅,还有三大一小四个房间,她不明白为什么没人想到让她跟ALLAN住一间屋,可能两边的父母都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那种关系,或者他们认为没结婚就不能住在一起。总而言之,几个父母都没那意思,考虑谁住哪里的时候,都是把她跟ALLAN分开来考虑的。妈妈甚至想到过“合并同类项”,爸爸跟ALLAN住一屋,妈妈跟艾米住一屋,也没想过让她跟ALLAN住一屋。


ALLAN生日那天,正好是个星期六。ALLAN的父母中午请大家到一家餐馆吃了饭,因为晚上ALLAN和艾米要到“小洞天”去参加他的同学为他搞的生日聚会。


艾米还是第一次跟ALLAN去参加他的同学聚会,想打扮得漂亮一点,免得丢了他的人。不过挑来挑去,没什么看得上的衣服,只好又穿上那条白裙子。她想了想,把那条珍珠项链拿出来戴上,然后她叫ALLAN进书房来。他问:“打扮好了?”


“看看这项链漂亮不漂亮。”


“挺漂亮的。不早了,我们走吧。”


艾米觉得他没看出项链的价值,特别提醒说:“这项链两千多块钱呢,你没看出来?”


他建议说:“你写个条子贴上头:‘此项链价值两千元’。”


艾米见他老不问是谁买的,忍不住说:“你不问问这项链是谁给我买的?”


“如果你愿意,你会告诉我的,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问了。”他看她嘟着嘴,便笑了笑,说,“你要我问?好,那我就问了,问了不要发脾气啊。”他问,“是---小昆送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艾米吃惊地问。


他微笑着说:“猜对了?他在追你?是不是很开心?”


“你知道他在追我,你也不生气?你真是让小昆说中了,他说即使他公开追我,你也不会为我跟他打架的。”艾米不开心地说。


“为什么不打?你现在就叫他来试试。”


艾米听他这样说,有点开心,笑着瞟了他一眼:“你现在----这样,打得过他?”


“打不打得过是水平问题,打不打是态度问题嘛,到时候你搬个凳子坐高处看,可以帮我们两边加加油---”


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完全没有打架的诚意,是不是觉得我很虚荣?”


他很理解地说:“也不算虚荣,很实在的荣誉感。小女孩嘛,如果没几个男人为她打架,那活得多没劲。”


其实她不舍得ALLAN去跟人打架,她只是要他有个态度就行了,但他这个态度,完全不象吃醋的样子。她问:“小昆追我,你---吃不吃醋?”


“我吃醋不吃醋都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


他帮她把领口后面的商标翻进去,说:“我不吃醋,你说我不在乎你;我吃醋,你说我心胸狭窄。”


她嘻嘻笑着,问:“那你怎么办?”


“我吃适量的醋吧。这条项链,今天就不戴了吧。明天我们去买一条,然后你把项链还给小昆。我明天陪你们三个女的去逛商场买衣服,好不好?”


她心疼地说:“算了吧,你现在这种样子,还有力气陪我们逛街?”


“我一进商场,就找个地方坐下等你们。你们慢慢逛,我帮你们提东西。”


她被他这一招整得服服贴贴,取下项链,开玩笑说:“你对付女人很有一套呢,到底是老手。”


他赶快说:“不要胡思乱想,都是听别人说的。我们走吧。”在路上的时候,他建议说,“还是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吧。”


她不肯:“我要公开,不公开,别的女孩都来打你主意。我不怕那个‘宫平’,跟她打架也比让别人把你抢跑了强。”


他无奈地说:“我看我带给你的都是麻烦。”


生日聚会很热闹,来了很多人,女孩子尤其多,老丁说很多都是不邀自来的,搞得座位紧缺。老丁是主持人,窜来窜去地忙活了一通,加桌子加椅子的,总算把大家都安顿下来。


吃完饭后,大家到餐馆里面一间较大的卡拉OK厅唱歌。唱了一会,几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叫ALLAN唱一首,ALLAN推脱了半天,说自己很久没唱了,就免了吧,但大家都不放过他,他只好唱了一首 El Condor Pasa:


I'd rather be a sparrow than a snail
Yes, I would, if I could, I surely would.
。。。
Away, I'd rather sail away
Like a swan, that's here and gone
A man gets tied up to the ground
He gives the world its saddest sound
Its saddest sound


那是艾米第一次听他在卡拉OK厅唱歌,她知道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可能不能尽情地唱,但即便那样,他唱得也实在好,听上去象那种在空旷无人的草原上自由自在唱惯了的嗓子一样。


她听着他的歌声,眼前浮现出一个令她心痛的画面:他被关在收审站的小屋子里,透过铁窗,他思慕外面的天空,渴望着自由,他的心底,一定是在唱着这首歌,他的灵魂,一定是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驰骋。她不知道他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她听着,想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唱完了,回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小声说:“别想太多了,只是一首歌。。。”


他刚坐下,就有人提议让“金童玉女”合唱<<心雨>>,艾米看见有人把一个留披肩发的女孩往麦克风那里推,还有两个女孩就来拖ALLAN。他推脱了一阵,越推就有越多的女孩上来拉他拖他,他只好跟艾米说声:“MAY I ?”


艾米见不唱是下不来台的,只好点点头。ALLAN走到麦克风前,拿起一支,那个留披肩发的女孩拿起另一只,然后女孩用遥控点了歌。艾米听见放出来的不是<<心雨>>,而是<<迟来的爱>>:


不知道为什么,艾米觉得他们俩都唱得很投入,好像在倾吐他们的肺腑之言一样。那些歌词在她听来,非常刺耳,“不愿放弃你的爱,那是我长久的期待”,难道这首歌描述了ALLAN的矛盾心情?他是不是爱上了这个女孩?当ALLAN唱到“不能保留你的爱,那是对她无言的伤害”时,她觉得他向她这边望了一下,仿佛在说“我不想伤害的是你”。


她心里一阵恐慌,别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可见他们是大家公认的天作之合。这里没人把她当回事,刚才在洗手间还无意中听到两个女孩在说“成钢怎么看得上她?”“还不是因为她爸爸是他导师”。


她越想越不舒服,这些女孩子都当她透明一样,现在又这样明目张胆地让他们这一对“金童玉女”一起唱这样的歌,这不是在向她挑战吗?


ALLAN唱完了,带着点歌本走回到艾米身边,提议说:“我们俩唱一个吧。”说着,就把点歌本给她,让她找歌。她觉得他一定是因为跟他那个“迟来的爱”唱过了,不想无言地伤害她,来弥补一下。


她推开点歌本,不快地说:“我不会唱,你还是跟你的‘迟来的爱’去唱吧。”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真是草木皆兵,唱个歌而已,又分析出什么来了?”他找了找,说,“不跟我唱,自己唱一个吧,这个歌你唱肯定好。”他把点歌本伸到她眼前,艾米看了一眼,是<<外来妹>>里面的插曲<<我不想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歌我唱肯定好?我连歌词都不太熟。”


“没什么,唱卡拉OK嘛,电视上有歌词。我听你平时哼歌,知道你的音域唱这首正好。不信可以试一下,至少可以证明我错了。”


他拉着她走到麦克风前,用遥控帮她点了歌。艾米没办法,只好大着胆子唱起来。唱到“一样的天,一样的脸”时,她感到自己有点唱不上去了,她看见ALLAN对她做了个换气的手势,她吸了口气,果然唱上去了。


唱完了,大家都在鼓掌,她自己也觉得唱得不错,很高兴,想看看ALLAN是不是很赞赏,一转头,却看见一个女孩坐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在跟ALLAN说话。她想,好啊,你叫我唱歌,原来是为了跟这个女孩讲话。她放下麦克风,快步走过去,对那女孩说:“这是我的位置。”


ALLAN赶快站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给艾米:“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但那女孩不等他介绍,就站起来,抓起他的手,把什么东西塞到他手里,对他很甜地一笑,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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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连珠炮一般地发问:“她是谁?她把什么塞你手里?她为什么抓你手呢?她是不是经常这样抓?”


“她叫刘辉,她塞到我手里的是几把钥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抓我手,她以前从来没抓过。”他看着她笑,“我答题的顺序没搞错吧?”


她知道他在笑她一口气提这么多问题,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跟着又担心地问:“她给钥匙你干什么?”


“她家有一套房子空着没住人,她让我和我父母去那套房子住。”


艾米紧张地问:“你答应了?”


“没有,我到那房子里去住,你不蘸着酱油把我生吃了?”


听他说没答应,她放了心,但他说的原因使她有点不痛快,听上去好像他不去住的原因是因为怕她,而不是因为舍不得她。她小声嘟囔说:“你别把我说得象只母老虎一样,好像我限制了你的自由似的。如果你想去那里住,我能把你怎么样?”


他笑着说:“你是母老虎不好吗?我正好是公老虎呢。”他伸出一条胳膊揽住她,“我哪里都不去,除非你赶我走。”他说完,到处找那个刘辉,终于看见她站在门边,他对艾米说,“我过去把钥匙还给她---”


艾米一把抓过钥匙,说:“我替你去还。”她穿过人群,来到刘辉跟前,把钥匙塞到刘辉手里,说:“谢谢你了,成钢不需要你的房子---”


刘辉有点尴尬地看着她,不快地说:“成钢需要不需要房子,关你什么事?我是把钥匙给他的,又不是给你的,要还他自己来还,你多什么事?你是谁,我认都不认识你---”


ALLAN已经赶了过来,对刘辉抱歉说:“对不起,这是艾米,我女朋友。钥匙你收着吧,我---真的用不着,谢谢你了。”


艾米看见刘辉仿佛要哭了一样,怨恨地瞪他一眼,转身跑掉了。艾米紧紧抓着ALLAN,生怕他追上去。


回家的路上,ALLAN有点沉默不语,艾米不知道他是不是为钥匙的事在生她的气,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刘辉太---生硬了?”


“不是,”他低声说,“只是觉得她看上去很不---开心,有点担心她---”


“担心她什么?”艾米不解地问,“你不需要她的房子,把钥匙退给她,她为什么要不开心?真是庸人自扰。”她见他仍然是不怎么说话,又解释说,“我不是说你庸人自扰,我是说她---”


“我知道。不过我现在真是怕----你们女孩---,一不小心---就伤害了---。我刚才应该跟她解释一下的---”


“你解释什么?你越解释越麻烦。你已经说了不需要她的房子了,她凭什么要被伤害?女孩子就是这样,你越怕伤害她们,她们越要做个被伤害的样子。如果你以伤害她们为乐趣,她们肯定躲着你。你总是怕伤害这个,怕伤害那个,结果怎么样呢?结果是大家都知道你这个毛病,都拿伤害自己来伤害你,你这不是鼓励她们伤害自己吗?”


他好像被她打哑了一样,没再说话。


星期四的下午,ALLAN打了个电话到学校,说:“简阿姨打电话来让我今晚过去一下。”


她有点惊讶,脱口说:“他们还好意思叫你去他们那里?他们害你还没害够?”


“他们没害我。”


“没害你?不是他们报案,你怎么会在收审站蹲这么久?”


“他们报案时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那样---”


艾米不知道简阿姨叫他过去干什么,她怕他们告诉他日记的事,或者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的事。她担心地问:“他们叫你过去干什么?”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的生日就要叫你过去?你又不是他们家的女婿。”她劝他,“你---别去吧,见到他们,你----不难受?”


“简阿姨打电话来了,我不去一下----说得过去吗?”


“那---我这就回来,跟你一块去。”


“你别去了吧,”他犹豫着说,“她父母看到我们在一起----可能会---很难受---”


“为什么?因为我---得到了你-----而他们的女儿没有?”她不快地说,“谁叫她闷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呢?她要早说出来,你早就是他们家女婿了。你是不是后悔没早看出她的心思?”


“别瞎猜了,只是不想----太刺激他们---”


“我们在一起就会刺激他们?你这样说---好像我是个罪人一样。”这是艾米一直避免去想的问题,但此时此刻,这个念头一下子就蹦到脑海里来了,“他们是不是觉得是我害死了JANE?是不是觉得如果你不跟我在一起,她就不会-----走那条路?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想尽力避免伤害任何一个人----”


“但是你好像并不怕伤害我呢----”


他沉默了一阵:“艾米,我谁都不想伤害,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但是你不用为这事受伤害,我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朋友----”他叹了口气,“我今晚会去一下的,我在她家住了这么久,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他没再说下去,艾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流泪。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固执,她觉得很害怕,他现在已经这样对JANE念念不忘了,如果再去听简阿姨他们说JANE爱了他六、七年了,那他不悔之莫及?


她恳求说:“如果我求你别去呢?”


“我---希望你不要这样求我---”


“如果我---,如果我说你今晚去----那里,我就去---小昆那里---,你还去不去?”


她说了这句话,就有点后悔,但她希望他会说“那我就不去了吧”,如果他这样说,那她一定让他去。她只是要他一个态度,她觉得自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他愿意为了她不到JANE家去,她一定会主动让他去。


但她听他说:“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你怎么会扯在一起呢?你只要设身处地想一想,就不会生这种气了。如果是你的一个----同学去世了,你会不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去他家探望一下他父母?”


“我---可能会去,但是如果你叫我不去,我就不会去---”


他沉默了片刻:“我希望今晚你不要到小昆那里去----,不要赌这种气,气头上做的事----等到后悔的时候,可能已经晚了---”


她觉得他好像在威胁她一样,听那意思是说如果她今晚去了小昆那里,他就会不要她了,到那时她后悔就晚了。她反问:“那你这么固执地要去JANE家里,不算赌气?你不怕等到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是两件不同的事----”


她绝望地放下电话,觉得自己好像被JANE打败了一样,他宁可她到小昆那里去,也不肯妥协,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有什么位置。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打了个电话回去,找ALLAN的妈妈听电话,她恳求说:“江阿姨,你叫ALLAN今晚别到简家去吧---”


ALLAN的妈妈为难地说:“我是叫他别去,但他这个人固执起来也是----劝不回的。”


艾米放下电话,沮丧之极,他为了JANE,连他妈妈的话都不听了。


她想起ALLAN不管是什么事,都是把她放在前面的,但他为了JANE,不惜得罪她,甚至在她说了要去找小昆的时候都不肯让步。她觉得他正在一步一步地离开她,向JANE走去。


看来JANE真是太了解他了,JANE在遗书里说过,“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拥有你的爱”。她现在比较理解这个“真正拥有”了,象自己现在这样,看上去似乎拥有了ALLAN,但那不是真正拥有,自己随时都有失去ALLAN的可能,因为会有那么多的女孩来跟她竞争。只有象JANE这样,才会牢牢抓住ALLAN的心,不用担心失去他了。


她不甘心,难道一个活着的人还竞争不过一个死去了的人?她相信ALLAN还是紧张她的,只不过对她太有把握了,知道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知道他即便是固执地去了JANE家,她也只能是生一通气而已,等他回来七劝八劝,就把她劝好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今后他不是更加固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他知道她只是一只纸老虎,看上去气势汹汹,其实什么也不敢做,那他今后就更不把她当回事了。


她转手就给小昆打了个电话。当小昆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的时候,她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这个电话了。


“喂?谁?”


“是我,艾米,”艾米胆怯地说,“我---你今晚有没有空?”


“跟成钢吵架了?”小昆笑嘻嘻地问,“他出来才几天?就吵架了?”


“没吵架---”


“没吵架会想到我?”


小昆见艾米好长时间不回答,好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停止了笑:“怎么啦?怎么回事?”


艾米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下,问:“你今晚会在家吗?”


小昆说:“在家我也不敢接待你呀,你这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吗?你气头上做的事,气一过,就后悔了,你们两个人和好了,只放着我在中间不是人。我可是个讲义气的人,朋友妻,不可欺,我是把成钢当朋友的,你虽然不是他老婆,我也是要尊重的。我看你就别跟他赌气了吧,简家的女孩怎么说也是他的朋友,既然今天是她生日,他去她家看一下,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算了,你不懂,”艾米懒得跟他多说,“我只是想晚上到你那里呆一会,因为我说出去的话,不能不实行,我根本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用说什么‘欺’不‘欺’的了,你要‘欺’,我也不会让你‘欺’。”她砰地挂了电话。


艾米晚上没地方去,只好呆在学校,但她告诉寝室的人,如果有人打电话找我,你们就说我到一个叫王小昆的人那里去了。她希望ALLAN会打电话过来,那他就会以为她去了小昆家,她希望他会风驰电掣地赶到小昆那里去“救”她,那多少可以证明他是很紧张她的。


七点多钟的时候,小昆找到她的自习教室来了。她跟着他来到教室外面,问:“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打电话到你寝室里,几次她们都说你到我那里去了,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算了,到我那里去吧。反正我已经背了这个名了,你今晚去不去我那里,成钢都会以为你在我那里。”


艾米想了想,说:“你把大哥大借我用一下。”她打了个电话到寝室,问有没有一个叫ALLAN的人打电话找她,寝室的人说没有。她不放心,又问一遍,寝室的人说“说了没有,你还不相信,你男朋友这段时间每天打几个电话过来,我们谁没帮你传呼过?他的声音,我们还听不出来吗?”


艾米横下一条心,对小昆说:“走吧,到你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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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跟着小昆来到他的住处,觉得屋子里似乎比上次零乱许多,她一眼就看见枕头下面探出一只女人的长统丝袜,她想小昆一定是刚跟什么女人鬼混过了。不过她不觉得有什么生气的,反而觉得安全多了。


小昆问:“要不要做点东西你吃?或者去你那宝贝店子里吃羊肉串?”


艾米不肯出去:“我不去,不然ALLAN来找我的时候,就找不到我了。”


小昆笑着说:“噢,你到这里来是来等他找你的?那还不简单?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


她急忙说:“别打,别打,你打电话叫他来找我就没意思了。他现在可能在简家了,你不知道那里的电话号码。”


“我这个包打听,谁的电话号码我不知道?”小昆笑嘻嘻地说,“我料到你们要吵架的,只是没料到这么快。”


“你怎么料到我们会----闹矛盾?”


“人之常情嘛,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嘴唇跟牙齿都还有个磕磕碰碰的呢,你们能不-----闹矛盾?啧啧啧,成钢这么温吞水的人,都可以被你搞得发毛,你说你厉害不厉害?”


她觉得他这是在指责她不对,便不快地说:“你不懂就不要乱发言,根本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他---现在----爱上JANE了。你们男的就是这样,一个女的为你们----死了,你们就爱上她了。”


小昆摇摇头:“看来你完全不懂男人,不要说已经----死了的女人,就是活着的,离远了够不着,我们都觉得她没----实用价值了---。男人嘛,是很注重实际的,你没听说过男人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男人死了老婆,十个有九个都是尸骨未寒就慌着再娶了。你们女的才会念着个死去的男人,如果不为他守寡,也是拿后面的男人当替身。俗话说,‘男人爱新妇,女人恋旧夫’,所以找老婆呀,千万不能找那种死了丈夫的或者被丈夫甩了的。女的主动离婚的可以,因为她不对前夫恨之入骨也不会离婚,但死了丈夫的、或者被前夫甩了的不行,除非你想当替身。”


艾米觉得他说的是“十个有九个”,而ALLAN刚好就是那“一个”。ALLAN 即使不爱上JANE,也会因为内疚想弥补。她觉得ALLAN在这一点上,更象死了丈夫的女人,今后肯定是对JANE念念不忘。她一想到这些就很担忧很伤心,但又不知道怎么办。


小昆开导说:“别老吃醋了,吃一回两回,男人觉得你可爱,宠你一下;吃三回四回,男人觉得你把他当回事,迁就你一下;醋吃多了,就把他吃烦了,他一翻脸跑了,该你吃望门醋。你要变被动为主动,多给些醋他吃,那样他就只顾紧张你,而没有时间让你紧张了。”


“可惜的是,他这个人不吃醋。”


“哪有不吃醋的男人?男人的占有欲是很强的,自己的女人,生怕别人碰一下。就算是分了手的女朋友,看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心里都还要不舒服,更何况是现任女朋友?你说他不吃醋,他怎么叫你把项链还给我?”


她想起那天来还小昆项链的时候,ALLAN不肯上来,说不想让小昆难堪,也叫她别说难听的话。她一个人上楼来还项链,什么也没说,就说了声“ALLAN给我买了一条,把这还你。”。她以为小昆会生气地把项链扔厕所里去的,结果她大失所望,因为小昆把项链放抽屉里去了。


她问小昆:“你说等他出来了,就挑明了来追我的,怎么没见你来追?”


小昆瞟她一眼:“你真的以为我那么小人?你没听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我们男人来说,为一个女人坏了兄弟情谊,是不值得的。我跟成钢,虽然不是拜把兄弟,精神上也是很兄弟的---”


这句“女人如衣服”让艾米非常反感,如果把女人当作衣服,那不是想穿就穿,想脱就脱?简直是不把女人当回事。她觉得这句话充分暴露了小昆对女人的轻蔑,他的“性”“爱”分家论,肯定就是建立在这种轻蔑之上的,因为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件衣服,穿哪件,脱哪件,都没什么区别。


她想,ALLAN肯定不会说这种话,也不会这样想,他对女性是很尊重的。但ALLAN好像对女性又太尊重了,老怕伤害了任何女性。这两个人真是两个极端,一个把所有女人不当回事,一个把所有女人全当回事,难道就没有一个男人,只把某一个女人当回事?


说来说去,女人想要的,只不过是这样一个男人:他眼里只有一个女人,他只为这一个女人喜怒哀乐。他不怕伤害任何女人,但他怕伤害这一个女人。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兴趣,他只对这一个女人有兴趣。他不关心任何女人,他只关心这一个女人。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古往今来,所有女人,不论高低贵贱,心心念念的就是“专宠”。皇后们跟妃子斗,平民女子跟情敌斗,甚至跟小姑子斗,跟婆母斗,不都是为了专宠吗?这是艾米从她看的那些书中得出的结论,但她以前非常瞧不起那些终生致力于专宠的女人。天下男人多着呢,生活的乐趣多着呢,犯得上为了一个男人的爱那么呕心沥血、心胸狭窄、大打出手、斩尽杀绝吗?想不到一旦掉进情网,自己专起宠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昆见她不啃声,很老道地分析说:“其实你们女的生气----很多时候是因为---床上得不到满足,就在别的事情上找岔子---”他见艾米想要反驳的样子,做个手势说,“你不要慌着反驳,有时你们并不知道自己生气的原因,嘿嘿,这是潜意识的东西,不是我说的,是书上说的。这段时间是不是他----雄风不再?”


见艾米不回答,小昆觉得自己一针见到血了,更肯定地说:“肯定是他---半残废了,我知道他腰---被踢坏了。男人的腰,是很重要的。你不要以为男人做那事,就是那玩意在起作用,其实腰是最重要的。腰没劲了----,那里怎么样都没有用---。不是跟你夸口,我的女人从来不跟我闹,因为我在床上把她们伺候得心满意足,谢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闹?个个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绝对不同意小昆关于“女人生气是因为床上得不到满足”的说法。床上怎么样,只是爱情生活里的一部分。她觉得她跟ALLAN之间的矛盾,根本不是性不性的问题,而是个感情问题。她要的只是他爱她,爱她一个人,他残不残废,都没关系。


她闷闷地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叫爱情?你根本不懂爱情,不懂女人---,至少你不懂我这样的,因为你不是把女性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来看待的。对你来说,女人只是衣服,那还谈什么爱情?对我来说,如果两情长久,就算永远不在一起,都不会有影响。”


“我不跟你争,”小昆做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可能我不懂女人,但是爱女人用不着懂女人的。爱情是盲目的,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爱了就爱了,说不出所以然来,懂得的越多,越不知道该怎么爱---”


这句话又似乎有些道理,艾米还在咀嚼这句话,小昆又推心置腹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刚才说的‘女人如衣服’的话,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引用一下别人的话,并不代表我自己的意思。实际上,我不去追你,是不想做替身。你现在心里只有他,我追你也是白费力。反正你跟成钢迟早要散的,还不如等你们散了再追。”


“为什么我跟他迟早要散?”艾米吃惊地问,小昆已经不是第一个有这种预见的人了,JANE在她的日记中也这样预言过。


小昆笑了笑说:“不为什么,就因为我这样预言,如果我每天向你这样预言,如果大家都这样预言,你们迟早就会散。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是不知不觉地按照别人的意愿在生活的。别人都说你应该出国,慢慢的,你就觉得自己应该出国了。别人都说你们两个不般配,你迟早会觉得你们两个不般配。别人说他不爱你,你迟早会认为他不爱你。再说,预言两个人会散,绝对灵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是哪两个人,迟早会散。可能形式上没散,但精神上会散。就算活着没散,死了总要散吧?”


小昆见艾米不说话,又嘻嘻笑着说,“你们慢慢散,我不急。这就是‘性’‘爱’分家的好处。如果我‘性’‘爱’不分家,我就会因为‘性’而急着找个老婆,那时候,我就惨了,自己把自己捆住了,也把别人捆住了---。为什么世界上伟大的情人都是男人呢?就是因为他们‘性’‘爱’是分家的。远的不说,就说白瑞德----”


艾米打断他的话:“别提白瑞德了,你比他差远了---”她瞟了一眼枕头下的长统袜,没明说。


小昆顺着她的视线看了那半只长统丝袜一眼,问:“我怎么差远了?白瑞德不也跟妓女鬼混的吗?我这还不是妓女,只是个朋友,干净多了。说实话,男人跟别的女人做做,没什么,常常只是应个急,你就当他是上了趟----厕所。真正要担心的是他心飞了。如果心飞了,就很难挽回了,就算他人跟你在一起,心里想的却是别人,你就变成----厕所了。”


艾米听得心乱如麻,恶心之极,连连摆手:“别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亏你说得出口---”


两个人干坐了一会,小昆说:“这么傻呼呼地坐着,太闷了。不如你在这睡一会,我去那边活动室看电视。”


小昆出去之后,艾米想躺一会,但她觉得那床好像很脏一样,而且她也怕着了小昆的道。她趴在桌上想心思,但一会就睡着了。


睡梦当中,她听到ALLAN在叫她,开始她以为是在做梦,等她睁开眼,发现真的是ALLAN站在旁边,她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一样,躲在他怀里呜呜,突然听到小昆的声音:“哈哈,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救星共产党。快别哭啊,不然他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她抬起头,才看见小昆站在ALLAN身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小昆:“是你打电话叫他来的?”


小昆说:“不是我叫他,是他叫我。他叫我把你接到这里来的---”


艾米搞不懂了,看看ALLAN。ALLAN不说话,只看着她笑,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她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坐进小昆的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到了B大,小昆把车停下,三个人都从车里出来。ALLAN对小昆说:“谢谢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送艾米回寝室,待会我自己打的回去。”


小昆说声“也好”,又对艾米说声“骂他不解恨,就朝他伤口上打”,就钻进驾驶室,把车开走了。艾米不解地问:“是你叫他到学校来接我的?”


“你要去他那里,我有什么办法?不如叫他来接你过去,也好过万一你找不到他,在外面随便找个替身。”


艾米知道他还是紧张她的,开心地说:“你好大的胆子,不怕他乘机占便宜?”


“既然我这么信任他,他怎么会呢?他不是那种人,我这点知人之智还是有的。”他嗔她,“还不都是你逼的,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一高兴,就扎到他怀里,一迭声地叫:“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然后又往外挣脱,“对不起,对不起,又忘了你的伤了。”


他不让她挣脱:“你老人家的LOVE都是空口说白话,你要真的LOVE,以后就少用这些歪点子整我---”


她笑着说:“你这么狡猾的人,我哪能整得到你?都是你整我,你把我的心都整碎了。”


“要讲整人,谁都不是你的对手。到你宿舍了,早点上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她不想上去,想跟他多待一会。“你---今天在那边---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讲了一些----JANE小时候的事,”他黯然说,“他们---老多了,真不知道以后他们----怎么----过---。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去---南面了,就留在J市,也好照顾他们。。。”


艾米希望他不去南面,但她不希望他是为了JANE的父母才不去的。她隐忍着,不想又闹别扭。


他指指肩上挂的一个书包样的东西,说:“他们把JANE的日记也给我了-----”


艾米紧张地问:“日记不是交给公安局了吗?”


“公安局把日记还回来了,”他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日记交公安局了?”


艾米只好把日记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然后说:“静秋肯定嘱咐过简阿姨他们不要把日记给你的,所以他们把日记给你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别把人家往坏处想,他们只是完成女儿的遗愿。静秋为什么不让他们把日记给我?”


艾米把静秋的担心说了一下,劝他:“你别看这些日记吧----”


“你别瞎担心了,我跟静秋是一个级别的,她懂的道理我也懂。人死不能复生,我自责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好好照顾她的父母,也算有点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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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当ALLAN的伤逐渐好起来的时候,伤口旁边的皮肤都一块块地脱落,伤口也痒得难受,他就用手扯掉那些皮,撕掉伤口上的痂,借以止痒。他够不着背上,艾米就叫他躺在床上,她来帮他。他总是叫她用劲扯,说不扯不解痒。但她一扯就会见到下面嫩红的新肉,所以她不敢扯,只能轻轻地抚摸。他就闭上眼,很ENJOY的样子。有时她这样抚摸着,他就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常常会侧着身,蜷着腿,两手合拢,放在两膝间。艾米在哪本书上读到过,说有这个睡姿的人,是因为内心深处惧怕黑暗,惧怕孤独,所以还原成婴儿的姿势,仿佛躲在母亲温暖安全的怀抱里。


她猜他这种睡姿,是在收审站形成的。他白天一定是很刚强的,但到了那些夜晚,他一定是象这样蜷缩在他的又硬又冷的床上,在梦中寻求温暖和关怀。那是一些多么可怕的夜晚啊,他失去了自由,不知道自己会坐多久的冤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含冤死去,孤独和绝望,一定是噬咬着他的心。


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流泪,心里就涌起一种母性的关爱。她有时斜坐在床头,把他的头放在她腿上,看他熟睡。有时她躺在他对面,让他象小孩子一样钻到她怀里甜睡。


刚从里面出来那段时间,他好像特别爱睡。她不知道是因为他在里面没睡好,还是他贫血或者是被打得脑振荡了。问他,他说肯定是因为在里面没睡好,他们总是让他白天干活,晚上受审。即使睡,也睡得不安稳不踏实。现在出来了,可以自由自在、放心大胆地睡了,所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她知道那些可怕的记忆还在缠绕他,因为有时他会突然从梦中醒来,头上都是汗,两眼迷茫,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等她问他做了什么梦,他却总是说“没什么”,看她不相信,他就说梦见了小时候的事,跟人打架。她知道他在骗她,他肯定是不想讲那些可怕的细节,怕她也做恶梦。


她有时希望他就永远这样睡在她怀里,因为当他睡着的时候,他就像个孩子,他有惧怕,有疲乏,有不堪一击的地方,他需要她的保护,她的关心,她的爱,她就觉得自己在他生活中是很重要的。但等他醒了,她就觉得他无比刚强,刀枪不入,不再象小孩子那样需要她了。


她问他是不是在收审站养成的那个睡姿,他说不是,他说很多人都喜欢侧身睡。他奶奶说了,一个人要“站如松,坐如钟,睡如弓,行如风”,他这就是“睡如弓”。他怕她不信,又告诉她说JANE也知道他是这个睡姿,那说明他被收审之前就是这样睡的。


她好奇地问:“她怎么知道你是什么睡姿?”


他不肯说,看上去很后悔说了刚才那句话。架不住她再三再四地追问,他只好说:“她在日记里说她从窗子里看见我是这样睡觉的----”


艾米听了很害怕,半夜醒来,总是不敢看窗口,怕一看会看见JANE站在那里,所以她总是关上窗子,拉上窗帘。


她以前是不相信鬼魂的,但自从JANE的事后,她开始相信这些东西了,老觉得JANE就在附近转悠。活着的人,谁也没死过,又怎么能肯定人死之后灵魂不会在这个世界飘荡呢?等到死了,发现真的有灵魂了,又没办法告诉活着的人了。可能阴阳两个世界,只有少数人可以沟通,只有少数人能看到鬼魂,但那些少数人说的话,大家都当作迷信否定了。


她觉得JANE有一千个理由恨她。JANE爱ALLAN这么多年,虽然也想到过自杀,但也只是在日记里写写而已。可是一旦发现了她跟ALLAN的关系,两个月后就采取行动了,肯定是因为她使JANE彻底失望了。幸好她不是个爱自责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爱“他责”的人,出了问题,即使不怪罪别人,也能为自己找几个理由开脱一下,不然真不知道会多么难受了。


她发现ALLAN的房间总是开着窗,窗帘总是拉开的。她猜他是为JANE拉开窗帘的,好让JANE能从窗子里看见他,那样JANE就可以安心地回去睡觉。但如果问到他,他却说是因为天热,打开窗子让凉风吹进来。她不想戳穿他的谎言,但她心里很难受,感觉JANE现在已经有了超人的力量,想到哪里就可以到哪里,可能JANE只在ALLAN面前才会现形,别人都看不见,象那些人鬼相恋的故事情节一样。


艾米除了上学,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ALLAN。这段时间因为他有伤,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有时他俩也出去散散步,但常常有人上来关心关心“那件事”,ALLAN不得不回答一些问题。有时出去一趟,要把他的故事重复很多遍,所以他再也不愿到外面散步了,说再讲就要变成“祥林嫂”了。


他从校图书馆和市图书馆借了很多书回来,有些是关于自杀者的心理或怎样防止自杀的。艾米也有很多书要看,所以常常是一个人抱一本书看。但艾米一定要跟他挤在一个地方看书,他坐沙发上,她也坐沙发上;他躺床上看书,她也挤在一个床上看。


ALLAN的父母总是笑眯眯地看她象小孩子“跟腿”一样地跟着他,有时还热心地告诉她“他在阳台上”。但艾米的妈妈私下就教训她:“女孩子,要注意一点,不要这样----,这会让人瞧不起。”


即便是这样脚跟脚,腿跟腿,两个人也总会有不腻在一起的时候。艾米发现ALLAN很爱站在阳台上,他站在那里,望很远的地方,望天空。她一看到他站在阳台上,就觉得他一定是在想JANE,说不定正在冥冥之中跟JANE交流。


她问他:“你----想JANE吗?”


“有时想到。不过你不要误解,这个想是‘想到’的意思,不是----‘想念’的意思。”


“你---想到---她什么呢?”


“大多数时间是在想RIGHT THE WRONG,想用几个IF改写历史,想到她自己切自己的手腕---,该是多么---疼痛,因为她知道---刀锋会在什么时候---切开自己。”他摇摇头,好像要摆脱什么思绪一样,“她看着自己的血---流出来,一定是----很害怕的,一定充满了---生之留恋----”


“别想这些了,”艾米胆怯地说,“你老想这些---”


“也不是老想这些,”他仰脸望着天空,“就是---觉得世界上的事----真是---太多的巧合---。我每次出去都会告诉他们----我到哪里去了,刚好那天---没有说去---哪里---。她----到处找我----,说明她----对自己的决定----有了怀疑----,她想---有个人能----说服她---让她---放弃---。如果那天我告诉了她我会去哪里,她就不会----”


“你自己说过的,历史不能用几个IF来改写----”


“我知道,但是----如果能改写就好了----。有时做梦都梦见那件事并没发生,只是一个梦----”他探询地望着她,“为什么她有这份----心思---这么久,我一点也不知道呢?”


艾米不安地问:“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就---放弃了我去---爱她?”


他摇摇头:“不是,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跟她----是----两种不同的人,她很----上进,结交的----也都是----也算是上流社会的人吧---”


“既然你们是两种不同的人,那你知道不知道她爱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我知道,我就可以----开解她,说服她放弃。想自杀的人----有绝大部分最终----是会放弃自杀的----念头的,只要有人能---劝说他们---放弃,他们大多数都会放弃,而且---是永远的放弃。既然她---爱我,那她不是会听我的劝告吗?”


“但是她把这些隐藏得那么深,你怎么会知道?。”


他盯着她问:“她在日记里不止一次地写到她有---那种想法,但都没有---付诸---实施,就这次---,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你前脚走,我后脚跟’?”


艾米急了:“你说你不会过分自责,你这不是又自责上了吗?你那是开玩笑,她还听不出来?她的遗书里说到过那句话了吗?她的日记里写了她是因为那句话----自杀的吗?都没有,你为什么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呢?”


他赶快安慰她说:“你别太激动,我不过是问一下,你觉得不是就算了----”


后来他就不怎么说这些了,但他仍然经常站在阳台上,望很远的地方,望天空。


“你---现在为什么老爱站在阳台上?”她试探着问。


“我一直就喜欢站在阳台上,可能是因为从小我妈就叫我看一会书就望望远的地方,看看绿色的东西,免得把视力搞坏了----”


“可是你在----这件事之前不是这样的呢。”她从不记得他以前这样站在阳台上望远方。


他想了想,说:“以前不都是在搞地下工作吗?那时成天躲躲藏藏的,怎么有可能站阳台上呢?我在寝室里也经常站阳台上的,”他说了这句,笑了一下,“这句话又要被你拿去大做文章了。”


艾米这次刚好没发现这句话有什么可以大做文章的。她问:“这句话----有什么文章做?”


“没有最好。”


她好奇地问:“到底是有什么文章做?”


“我以为你会说我站在寝室的阳台上是为了看研二栋的女生,”他笑着摇摇头,“现在你可以说我做贼心虚了。”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我根本没这样想。我只希望你有什么---心思,就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


他拉起她的手说:“我会的,如果我有心思,我会说出来的。但你不要老想着我会有心思。静秋说的话可能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你觉得我现在一定是在过分自责,但是我没有,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自责-----于事无补---”


从那以后,他似乎不太经常到阳台上去了,但艾米觉得他只是在对她曲意逢迎,他自己还是想到阳台上去的,但他怕她不高兴,所以他不去了。她现在不敢对他说“你想到阳台上去就去吧”,她觉得如果她那样说,他又会对她曲意逢迎,到阳台上去。她怕把他搞得无所适从,还是由他自己吧。


她注意到他时常哼那首EL CONDOR PASA,有时他一边做饭一边小声唱那首歌,有时他一边看报纸也一边用口哨吹那首歌,常常是反复那一小节:


Away, I'd rather sail away
Like a swan, that's here and gone
A man gets tied up to the ground
He gives the world its saddest sound
its saddest sound


她感觉他像是在借这首歌表达他自己的心思,似乎他被禁锢在尘世里,给这个世界的声音,非常非常伤感。她不知道他想逃离什么,逃到哪里去。也许他住在这里觉得很憋闷?也许他厌倦了跟她在一起?也许他想追随JANE离开这个世界?


有一天,他又在哼这首歌,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觉得自己被拴牢了---?你---想要飞到什么地方去呢?”


他狐疑地看着她:“为什么你这样说?”


“你---总是唱这首歌---”


他好像恍然大悟,说:“你想太多了,我唱的时候,根本没去想歌词的意思,我只是喜欢它的旋律,这几句很高亢,唱的时候,很---过瘾,没别的。”他看她不相信地看着他,又补充说,“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常常会无意识地哼唱一首歌,或者仅仅是一首歌的某几句,反复地唱,反复地哼,至于哼哪首,有时完全是偶然的,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图。”


“可是---口误---”


“口误是潜意识的一种反应?”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弗洛伊德说的对不对,我这也不是口误。”他搂住她,仿佛开玩笑地说,“你太爱分析象征意义了,完全象是把我放在显微镜下面解剖一样,我怎么经得起你这样分析?”


“我----只是怕你---”


“我知道你怕我沉浸在痛苦之中,可是我不会的。你这样事无巨细地把我往痛苦方向分析,反倒把我分析怕了。我现在做什么都要想一下,你会从中看到什么象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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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AN的父母在J市呆了不到两星期,就被ALLAN“打发”回加拿大去了。他说他父母很忙,他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了,不用父母天天跟着。


他妈妈开玩笑说:“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儿女降父母,我们家是儿子说了算。只要他开心,我们怎么都好。“


他父母走了,他就开始跟艾米商量,看要不要在J市找工作。


艾米问:“你不到南面去了?人家张老板还给你留着那个位置呢。”


“我知道,以后可能很难遇到这么好的老板了,他不仅为我出具了不在现场的证明,还想了很多办法帮我。不过----我留在J市,又可以跟你在一起,又可以照顾到简阿姨他们,不是两全其美吗?”


她有点不高兴:“如果你是为我留在J市,当初你就会留下来了。”


他辩解说:“当初想到你毕业了可以到深圳去,你喜欢那边的气候,可以一年四季穿裙子,而且那边工资也比较高---”


“难道现在这些东西都变了吗?”她有点讥讽地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撒个像样点的谎?比如说‘我爱你,舍不得你呀’。”


他自嘲地说:“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但不敢说,说了怕你说‘那说明你当初不爱我。’”


她抢白说:“你别骗我了,你是为JANE留在J市的,你当我不知道?”她煞有介事地建议说,“我听说有这样一种风俗,可以跟死去的人举行冥婚,你要不要跟JANE举行一个冥婚?那样你就成了她的‘小女婿’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赡养岳父母了。”


他说:“这跟----女婿不女婿没什么关系---,只是觉得---他们很----孤独的---”


“世界上有很多孤独的老人,你怎么没去照顾呢?偏偏要照顾JANE的父母?你对你自己的父母都没有你对JANE的父母好。”


他笑了一下:“为什么你这样说?是因为我叫他们回去吗?他们很忙,都是丢下工作跑过来的----”


“你对我的父母也没有对JANE的父母好。”


他仿佛很惊讶:“我对你的父母不好吗?”


“你到现在还叫他们‘艾老师’‘秦老师’。”


他脸红了:“叫惯了,好像----一下子---改不过来一样---。”


“可是你叫‘简阿姨’‘简伯伯’叫得很顺口呢。”


“你又在瞎比较---,而且总是往坏处想。你没有想想正好是因为我跟他们没有特殊的关系才会叫得----顺口的?”他好像下了个决心一样,说,“算了,既然你不喜欢,我还是去深圳那边吧。”


她恨的就是他这种态度,他做什么,都是说“如果你喜欢”或者“如果你不喜欢”,这让她没办法知道他自己内心想做什么。他这种曲意逢迎,从一开始就很明显。他跟她在一起,不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她的爱就活不下去,而是怕她哭,怕她不开心。他第一次跟她做爱,不是因为他自己冲动到不能控制的地步了,而是怕她误以为他在留退路。


他每次说话,基本上都是这个口气,“你这样想?那不是把你自己弄得很不开心?”所以给她的感觉就是无论她怎样想,都只是她开心不开心的问题,他无所谓。


她不能不说他这个人是很为他人着想的,如果她是他的一般朋友,她会象小昆那样,把他当作一个刎颈之交,但是作为他的女朋友,她感到这很不够,完全没法让她感到他在爱,他只是在尽责任,尽义务。


这种看法存在心里很久了,今天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一生当中,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他诧异地看着她,好像拿不准该怎样回答一样,老半天才说:“你觉得我---不是真正爱你?如果你这样想---”


“那不是把我自己弄得很不开心?”她抢着说,“现在先不谈我,谈你。如果我这样想,你开心不开心呢?”


“你不开心,我怎么会开心呢?”


“你开心不开心都是看我的?你自己没有自己的---主见的?”


他笑了笑:“这跟主见有什么关系?你开心我就开心,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她叹了口气:“没什么不对的,就是让人感觉不到你在爱,你想我开心,只是为了你的自尊心,因为你不想给别人带来痛苦和麻烦。你把自己当一味药,是用来救人的,看谁需要就给谁---”


“我哪里有这样?”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能从来没有自发地爱上一个人,你从来没有为了得到一个人,就朝思暮想,寝食不安。都是别人来追你,而你只是看谁可怜---,看谁最需要你,你就把自己给那个人。你那两个‘露水姻缘’,我敢肯定是因为她们对你投怀送抱,哭哭啼啼,你同情她们了,就把自己给了她们。那个童欣,更是这样,别人一说有脑癌,你就把自己献出去了,脑癌是做几次爱治得好的吗?


然后是我,我对你---哭,给你看安眠药,你就同情我,把你自己给了我。你这样很大公无私,很令人感动,但是也很危险。因为谁能担保以后没有别的人值得你同情拯救?现在---就有了一个更可怜的人,一个---连命都搭上了的人,所以你---后悔了,后悔你当时没看出她那么需要你,后悔没有把你自己给这个更---需要你的人。如果给了,就可以救人一命了。现在既然救不了,那就只好孝顺她的父母了。”


“你完全是瞎分析。”


“那你爱上过什么人吗?真正的爱,不顾一切的爱,疯狂的爱,失去理智的爱,不见到她就活不下去的爱,不得到她就要杀人的爱。你爱过吗?”


“爱情不一定要失去理智的。”


“不失去理智还叫爱吗?”


“这不还是个定义问题吗?”他想了好一会,说,“你完全不用为我没失去理智难过,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从小就是这样,不会因为得不到什么就失去理智,要不到的东西,我就不要了。你不信可以问我父母,他们会告诉你,我从小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会这样呢?”


“心理学家会分析说那是因为我父母对我太压抑了,但事实完全相反,他们很爱我,对我很---民主,不象一般家长那样---霸道。但是我---好像天性就是如此,从来没有象别的小孩那样,因为想要一个玩具,就赖在商店不肯走,就打滚放骗地要父母去买,或者像你一样,唱歌别人听。我想要什么,我会告诉父母,他们给我买就买,如果他们不买,我也就算了。


我对什么都是这样,要得到,很好,要不到,就不要了。可能有人会说这是因为我的AB血型,也可能有人会说这是因为我的祖先是游牧民族。社会学家分析说,农耕民族改天换地,游牧民族随遇而安。农耕民族与天斗,与地斗,要在没庄稼的地方种出庄稼来。但游牧民族不同,他们享受大自然的施予,哪里有水草,他们就把牲口赶到哪里去。那个地方的草吃完了,他们就迁徙到别处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性格会是这样,我也不想分析我性格的成因,因为分析性格成因的目的,无非是想改进自己的性格,或者让别的人引以为戒。但我相信人世间很多事,最好是‘顺其自然’,特别是性格这种事,改变是很难的。


所以我说我是个LOSER,不是说我已经LOSE了多少,而是说我这样的人,在逆境中比一般人少些痛苦,适合做LOSER。而且没什么追求的人,也就谈不上有多少挫折。我中小学的语文老师都说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因为我写作文的时候,只要是写长大了想干什么,我都是写:


‘我长大了,只想什么都不用干,看看自己想看的书,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行了。’


每次老师都会向我父母投诉,说你要跟你这个儿子好好谈谈了,他这样下去会一事无成的。”


她觉得他说这些都是为了安慰她,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她反驳说:“可是你---也很成功啊,你读了研究生,发表了那么多东西,你---能歌善舞,几乎什么都会,你不努力,怎么会---”


“可能是因为我做成的这些事,都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真正需要我努力争取的,我可能就放弃了。所以我高考就没逼着自己一定要上北大清华;拉提琴弹吉它,只弄到一般水平就算了。我学很多东西,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一样东西学精学透,我觉得这些东西用来丰富生活,学到一般程度就够了。一心一意要学到专家的水平,就失去了学它们的乐趣了。


我奶奶笑我有‘拆袜线之才’,就是说我的才能象袜子破了之后拆出的线头一样,很多很多条,但都是短短的,派不上大用场。我父母也不干涉我,他们也没为我定下什么大目标,只希望我一生平平安安。


据说按照人对生活的态度,可以把人分成‘驾驭派’和‘体验派’两种,有人要驾驭生活,有人只是体验生活,大概有点象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我可能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体验派’。记得有部电影,好像是卓别林的<<舞台生涯>>,里面有这么一段对话:


‘人为什么要活着?’


‘不为什么,生下来了,就活下去。’


这句话给我印象很深,可能很多人会说这很颓废,但对我来说,生活好像就是这么回事,没想过生活要有个什么终极大目的,需要终生去追求。生命就是一种体验,酸甜苦辣,都是体验---”


“那你是不是想把各种女人都体验一下?”


他无可奈何地摇头:“你总是把什么都扯到这上头去----,你这样横七竖八地乱扯,我都不敢说话了。”


“你说,你说,我不扯了。”


“刚才说什么来着?你都把我扯糊涂了。噢,如果你要我改我的性格,我也愿意改,我也可以做出些疯狂的举动,但那是‘改’出来的,你还是会认为不是自发的。所以不如你把爱情的定义改改,就不会为此难过了。”


她摇摇头:“你没有失去理智,只是因为你还没遇到一个使你失去理智的女孩,等你遇到了,你一定会失去理智地爱一次。”她很伤感地说,“我不怪你,只怪自己不是那个使你神魂颠倒、失去理智的女孩。”


他搂住她,象抱着个小孩一样轻轻摇晃她,半开玩笑地说:“可能又要对失去理智下个定义了。怎么样才叫失去理智?一定要杀了人才算失去理智?看来我是非杀几个人不可了。说,你想我去把谁杀了,我这就去。”


她忍不住笑起来:“你完全没有杀人的诚意。”


“我觉得我已经很没有理智了,被你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转,你不喜欢的事,不管我自己觉得对不对,我都不做了,这还不算失去理智?”


她想他说的可能是去深圳的事,她不安地说:“你现在去了深圳,心里肯定也是放不下简阿姨他们的,肯定怪我不讲道理,不通人情----”


“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你只是-----爱得太多,爱糊涂了,忘了生活中还有别的东西。”他摸摸她的头,“小丫头,你的心思我懂了,你不是不关心简阿姨他们,你只是不希望我关心,免得我抢了头功。等我去了深圳,你会去照顾她父母的。我就不过问了,一切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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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和ALLAN一直分住在两间屋里,虽然白天多半是腻在一起,但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两人就装模作样地回到自己卧室里去了。等到大家都睡了,艾米才偷偷溜到ALLAN房间去。谁也不知道这个模式是怎么形成的,或者为什么要走这个过场,但好像从一开始就弄成这样了,就不大好改变了。


他房间的床虽然比艾米在书房睡的沙发床大一些,但也只是个不规范的单人床,睡两个人仍然是很挤的。ALLAN刚出来的那几天,因为前胸后背都有伤,再加上腰伤,基本上没法做爱。他对她说,我成了一个废人了,你还是把我休了吧。她说:“你瞎说,你以为我爱你就是为了那事?那事谁不会?为什么要爱你?”


她说这话,绝对不是为了安抚他,这是她的真实感受和想法。哪怕他从今以后永远都不能做爱了,她仍然是爱他的。她爱上他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他会不会做爱,能不能做爱。他能做爱,会做爱,只是她爱上他的一个意外收获。如果这个意外收获因为什么原因没有了,也不影响她的爱。


她知道很多人不会相信这一点,但她相信。她甚至觉得他废掉了是件好事,那别的女孩就不会爱他了,但她仍然会一如既往地爱他,她会向他证明这一点。


她把这些告诉他,问他相信不相信。他说他相信,他相信她做得到,但他自己会有很大压力,成天背着个心理包袱,疑神疑鬼,最终会把她搞得不胜其烦。到那时候,她甩他,良心上又过不去,不甩他,生活又不幸福。所以生活中有些事,就是个DILEMMA,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遇到,遇到了只好两害之中求其次,选那个伤害小一些的解决办法。


她问:“伤害小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我自己知趣地离开你罗。”


她大声嚷起来:“这是伤害小的解决办法?”他赶紧捂住她的嘴,她拉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你废掉了也不许离开我,听见没有?”


“说话象打雷一样,还能听不见?”他拉着她的手,放到他那个地方,“慰问一下废掉了的小皇帝----”


“小皇帝”剑拔弩张的样子,她吃吃地笑:“废掉了还这么神乎其神,不在其位,还要谋其政----”


他的伤使他不能随心所欲,他开玩笑说现在一切传统性爱姿势都不管用了,需要自己创造发明了。他们就“发明”了一种姿势,命名为“伤兵老爷”式,说以后可以写进<<性爱姿势大全>>里去。


他腰上的伤虽然从外面看不见什么,但痛得很厉害。医生给他开了药,吃了很有效。但过了几天他就不肯吃了,艾米问他为什么,他说镇痛剂都是有麻醉作用的,腰上的痛减轻了,小弟弟也被麻翻了。


她想象小弟弟被麻翻的样子,眼前浮现的却是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小孩子,觉得很有趣。她笑了一通,劝他:“药还是要吃的,小弟弟麻翻了就麻翻了,以后腰伤好了,不吃药了,它又会醒过来的。”


他不肯,怕镇痛剂对小弟弟有永久性影响。她看他这样在乎这些,就觉得他其实还是很孩子气的,生怕自己的男人形像受到了破坏。她不想给他造成压力,有时夜晚就呆在自己房间里。虽然她到他房间去,也不是为了做那事,但她怕他会那样想,搞得他勉为其难。


后来他前胸后背上的伤好了很多,小弟弟好像也随着精神起来。他经常问她:“皇上今晚会不会来宠幸贱妾?”


她总是嘻笑着说:“爱妃这么春心荡漾,朕当然是万死不辞了。”


有一个夜晚,她到他房间去,快十二点了,他还在看书,看见她进来,就合上书,放到桌上,向她伸出两臂:“皇上大驾光临,贱妾有失远迎,该打该打。”


她拿腔拿调地说一声“爱妃平身”,突然发现他刚才看的是他自己的论文,觉得很奇怪,也不打皇上的官腔了,很平民百姓地问,“你早就答辩了,还看论文干什么?”


“有点怀疑JANE是误读了我的论文才----走那条路的,她的遗书中引用了几段我论文里的话,日记中也提到过,但那都是我引用的别人的话---”


“现在想这事还有什么用?”


“可能人就是有这个毛病,明知道不能挽回,还是要追根究底,想知道一个WHY,也许是为了今后不重蹈覆辙吧。”他抱住她,“不谈这些。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从她睡衣下摆伸进一只手,摸索着来到她胸前,发现她没戴乳罩,就握住一个:“原来早有准备---”


“省掉你的繁重劳动。”


“怎么是繁重劳动呢?应该是愉快的劳动,不过你这件睡衣也够我劳动一阵了。”她的睡衣是前面开口的,有很多扣子。睡衣很宽大,解两粒扣子就可以从头上脱掉。但他从不那样脱,而是一粒一粒地解钮扣,边解边说,“设计这件睡衣的人,一定知道我喜欢这种愉快的劳动---,有时做梦都在解这些钮扣----”


解完钮扣,他把睡衣向两边一拉,一手握住一个:“不过常常是还没梦到这一步就呜乎哀哉了----”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等一下,我去把窗帘拉下来。”


艾米拉住他不放:“不用了,四楼,谁看得见?”


他盯着窗口看了一会,固执地说:“我还是去把窗帘拉下来吧,不费事。”说罢,就走到窗口,向窗外张望了一下,拉下了窗帘。


艾米觉得他一定是想起了JANE,以为JANE正在从窗子里看他,而他怕JANE看见这一幕会伤心。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想到JANE,也许他并不仅仅是在这 种时候想到JANE,也许他一直都在想JANE。他刚才正在看论文,在想JANE为什么自杀的事,说明他这一番激情,都是为JANE而发。可能人鬼恋终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被JANE激发起来的热情只有发泄在她身上。


她觉得很扫兴,很伤心,她想起小昆说过的话,最怕的是男人的心飞了,他的心飞了,你就变成---厕所了。那话很恶心,但却固执地沾在她脑海里,抹都抹不掉。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默默地注视他。等他回到床上,她问:“你是不是觉得她在窗口看我们?”


他愕然:“谁?”


艾米觉得他在装假:“你知道我在说谁。”


他好像刚刚悟过来:“JANE?你想哪里去了----”


她固执地问:“你是不是怕她看见我们MAKE LOVE,会伤害她?”


他摇摇头。


“你爱她吗?”


他又摇摇头。


她觉得他连个“不”字都不敢说,肯定是怕JANE听见了不开心。她气恼地说:“你说话,不要光是摇头。”


“NO。”


“那你为什么会在跟我MAKE LOVE的时候想起她来?你为什么老觉得她在窗口看你?”


“我没有想起她,只是---想拉上窗帘,觉得保险一些---”


“你在撒谎,你一定是想到她了---,这是四楼,对面又没有楼房,怎么会有人看见?”


“可是我刚才并不知道这一点---”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只说了这是四楼,并没说对面没楼房----”


“你骗我,你在这屋里住了这么久,不知道对面没楼房?而且前几次----你并没去关窗----”


他想了一下,说:“我以前真的没注意对面没楼房,前几次都是关着灯的,所以也没在意窗子----”


“你在撒谎,前几次没关是因为你那时还没读她的日记---。你刚才在窗前看过了,知道对面没楼房了,为什么还是把窗关了呢?”


“已经走到窗口去了,当然就关上了----”


“你骗我,你肯定是觉得她在窗口,而你怕她看见了会伤心----”


他叹了口气:“我没有这样想,你这样胡思乱想----- 把我搞得很不开心。对于JANE,我只有内疚,没别的----”


“内疚就说明你还是没忘掉她---”


“你想我忘记她,就不要老提她,尤其不要在这种时候提。”


她觉得他这句话实际上是承认他忘不掉JANE,她尖刻地说:“提她就怎么啦?就使你忘不掉她了?你自己忘不掉,还怪在我头上。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是爱她的。即使以前不爱,现在也开始爱上她了。她为你丢掉了生命,在这样的爱情面前,谁能不感动?”


她希望他反驳一下,至少说声“感动不等于爱”,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的不反驳使她觉得他默认了,她说:“如果你感动了,爱上她了,我也不会怪你,只求你坦白地告诉我,我会走开,我不要做别人的替身,做别人的----厕所---”


他惊诧地望着她:“你这个疯狂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呀!连这么难听的话----都想得出来----”


她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知道,JANE是对的,她说了,只有死,才能真正拥有你的爱,她死了,所以她真正拥有你的爱了。你永远也不会忘记她了,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人了。”


他搂着她,跟她贴得紧紧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人----”


“我说的是精神上的----”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平静,不甘心地向下摸了摸他的那个地方,真的是平平静静的,刚才的冲动烟消云散了,她绝望地说,“不论你嘴里说什么,你的身体背叛了你,你刚才那一番热情都是为她而发的,你对我----没有兴趣了。”


他拉过她的手,放到他那个地方,说:“来,你来PERK HIM UP。。。”


她抽开手:“你要是有兴趣还用得着我这样?”


他把手伸到她的小妹妹那里,被她一把拉开:“别搞这些歪门邪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性,而是爱----。”


他讪讪地收回手,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躺在那里。


她见他不理她,觉得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她伤心不伤心了,不由得悲愤地说:“是不是只有死才能得到你的爱呢?我也做得到的,我也可以死给你看的----”


她还没有说完,发现他坐了起来,把她也拉了起来。他让她在他面前坐直了,两手紧紧握着她的肩,一字一顿地说:“你听好了,我不许你再说到死,或者想到死。你现在就向我保证,永远都不要做出那样的傻事!”


她看到他脸上不知是焦急,是生气,或者是什么别的,总之是足以使她清醒过来的表情,她胆怯地说:“I PROMISE。你也要PROMISE。”


“I PROMISE。我们都不要做那样的傻事,死亡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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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正当艾米几乎忘掉了“宫平”这个人的时候,“宫平”不甘寂寞似地给艾米寄来一封信,直接寄到了她系里。她从系里的信箱里拿到那封信,看了一下,内容跟前四封信差不多,说如果你不离开成钢,就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现在不能确定“宫平”就是JANE了,虽然JANE可以写了信,请别人在指定的时间发出,但那样想好像太牵强附会了。她猜不透是谁,但她决定不告诉ALLAN,免得他担心。


结果ALLAN找到学校来了,带了一封“宫平”写给她的信,是寄到家里的,他没有拆开看,但他猜得到信的内容。她拆开一看,跟她收到的那封差不多,她只好把自己收到的那封也拿了出来。


这次无论艾米怎样反对,ALLAN执意要报案,还特意叫上了小昆,想利用一下他的那些关系。公安局把那几封信要去了,研究了一阵,又象审犯人一样地叫ALLAN把他认识的女生名字一一报上来。他有点犹豫,问他们要这些名字干什么。公安局的人说:“这种信,明摆着只能是喜欢你的女孩写的,不在你认识的女生当中找,到哪里去找?”


ALLAN不肯说名字,艾米知道他怕公安局的人拿到名字会胡乱收审几个。公安局的人不耐烦了:“你不说名字,我们能干什么?”


艾米说:“ 说了名字,你们又能干什么?你们先把你们的计划讲一下,我们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们名字。”


公安局的人显然是被她气昏了,但碍着小昆的面子不好大发雷霆,只把小昆叫出去嘀咕了一会,就遁形了。小昆叫上他们俩,离开了公安局,他开车送他们俩回去。


小昆有点为难地说:“你们不肯告诉他们那些女生的名字,他们确实是不好着手----”


艾米说:“算了吧,告诉他们几个名字,好让他们把别人收审了?还是三天两头地去查问别人?我看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别靠他们了。”


小昆点点头说:“你说得也是。比这严重的案子多了去了,公安局不是看我的面子,问都懒得问你们。这个‘宫平’也没有过任何行动,可能只是某个爱慕成钢的小女孩搞的恶作剧,能把你吓跑,最好,吓不跑,也只能干望着。”


艾米说:“就是,如果真想杀我,还这么费心地给我打报告?怕我不警惕她?都是些小孩子把戏,让我干,肯定干得比这漂亮。”


小昆说:“嘿嘿,我怀疑就是你干的,好让成钢紧张你。”


艾米也不示弱:“我倒觉得是你干的,你有作案的动机和时机。”


小昆笑着说:“我要干,肯定也比这干得漂亮。算了,我们两个不用互相指控,其实成钢才是罪魁祸首。帅也要有个限度,像我这样就够了。太帅了,就丧尽天良,祸国殃民了。女人太漂亮,就是‘红颜祸水’。男人太帅,该叫个什么祸水?‘黄颜祸水’吧?成钢根本就不该有女朋友,没有女朋友,就没人会心理不平衡,天下就太平了。”


艾米怕ALLAN也这样想,不再接碴,免得小昆越说越走板。回到家,她问ALLAN:“你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


“我在想到底谁有可能是‘宫平’。肯定是个很熟悉的人,因为她知道家里的地址,又知道学校的地址,而她以前是不知道的,所以----很可能就是上次生日聚会上的谁。”


生日聚会那天负责照相的是老杨,ALLAN从老杨那里要来底片,加快冲洗放大了全套照片,然后让艾米看那些照片,他认识的,就把名字一个一个告诉她,不认识的,也让艾米记住那些女孩的长相,这样,以后看见就可以防范。最后他交待她:“这只是我能想得到的,但不等于说‘宫平’就只能是在这些人当中,你自己一定要当心。”


艾米笑着说:“这回不是我草木皆兵,是你草木皆兵了。”


他自嘲地说:“没办法,只好这样。现在有点理解公安局收审我的良苦用心了。既然不知道谁是真凶,只好把一切人都当疑犯。”


“就像我一样,既然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情敌,只好把所有女人都当情敌。”


“你一扯就扯那上头去了。”他内疚地说,“我看我带给你的---都是麻烦。你跟着我,好像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为我担惊受怕,就是为自己担惊受怕----”


“可是我心甘情愿呀,就算‘宫平’把我杀了,我也不后悔。”


他搂紧了她:“到底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


“不知道,就是心里想---这样。”


那天晚上她没回学校去,他说等明天一早他送她去学校,以后他就整天呆在学校陪她,不然他不放心。


夜晚,她又例行公事地先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等父母都睡下了再到他房间去。ALLAN父母走后,她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卧室,她以前的小床换成了一个大床,但她去他卧室的习惯似乎没改。看来任何事,一旦形成了习惯,就没人问这个习惯有没有道理了。


她躺了一会,正想起床到他那边去,他已经到她房间来了。他一进来就关上门,拴上了,来到她床边,不由分说地搂住她。她喜欢他这种急不可耐的样子,因为这多少有点接近失去理智。但他不管多么急不可耐,都爱一粒一粒地解她睡衣的钮扣,说那种期待的乐趣是别的什么都不能替代的。


他解着钮扣,而她则憧憬即将到来的一幕。他每次开头的时候,都是“文火烤之”,动作很轻,频率也不快,每一下都使她有时间体会。他说那时的慢是因为他“两头忙”。然后他就“旺火烧之”,他的强有力的冲击使她有体不暇接的感觉,只能跟着他一起燃烧。到了最后,就是“大火收之”,她常常需要在前边“省着点”,才有力气跟他一起做最后的冲刺。


他解完了钮扣,把她的睡衣从她身下拉出来,扔到一边,然后脱了自己的衣服,关掉灯,开始用“文火”烤她。她在黑暗中体会他的温柔,但她发现他“两头忙”了一会,就改用两手撑着,使上半身离开了她的身体,而且一声不吭,不象以往那样,会不时地吻她,说点甜言蜜语。


她觉得很奇怪,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伸出手去,拧亮了床头的灯。她吃惊地发现他眼里有泪,脸上也有泪。突然亮起来的灯光使他吃了一惊,说了声“你---”,就停下动作,把脸埋在枕头上。


她问:“你---为什么---流泪?”


他抬手关了灯,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去开灯。她挣扎了一会,动弹不了,只好算了。刚才他没去管窗帘的事,她还挺高兴,以为他忘了JANE,结果今天比拉窗帘还糟糕,连眼泪都流下来了。她问:“今天又怎么啦?”


他用嘴去堵她的嘴,她扭头躲开了,提高声音又问一遍:“到底是怎么啦?你又想到她了?”


他松开她,翻身躺到她身边,沉沉地说:“NO。”


“那你想到谁了?”


很久,他才沙哑地说:“YOU。”


她想这谎是越撒越高级了,居然撒到我头上来了,大概以为我不会吃自己的醋。


她转过身,面朝着他:“想到我什么了?我有什么----值得你流泪的?”


她问了好几遍,他才说:“YOUR FIRST TIME。”


“我的第一次怎么啦?”


他好一会才说:“YOU---OPENED YOURSELF UP TO ME,COMPLETELY TRUSTED YOURSELF TO ME ---”


她不相信这个理由,他在她的初夜并没有流泪,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会为她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而流泪呢?“你在骗我。”


“的确是想到你了,我---并没有‘处女情结’,但是想到你---那样信任我,把你自己--- 全部交给了我,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但那不是---以前的事了吗?怎么会在今天想起呢?”她不相信地说。


“我不知道,人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解释自己的思想行动的,有时就是没来由地想了。”他想了一会,“也许是今天你说了----宁可被‘宫平’杀死,也要-----”


“你在撒谎。如果我说一下,你就会这么感动 ,那JANE真的把生命都----给你了---,你不是更感动?”


他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她知道他在生气,但她觉得很委屈,为什么你能流泪而我不能问呢?你不流泪,我会无缘无故问你吗?做爱的时候流泪,叫谁都要问几句吧?令她最伤心的就是他不肯说真话,不管他心里有什么伤痛,只要他肯对她说出来,他们就可以共同努力,战胜那些伤痛。但他这样不说实话,她不知道他们的爱情该怎样继续、怎样发展。


她很怕他这样不说话,于是不停地摇他:“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沙哑地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往你自己最不喜欢的地方解释。你现在就像是开着一个家庭收审站----”


这话使她觉得很难受,她这样地爱他,疼他,恨不得把命都交给他,时时处处用心体会他的心思、他的想法,结果他反而把她比作收审站。她问:“难道我----限制你自由了吗?”


“你没限制我的自由,但你现在说话跟收审站那些人是一个口气,开口闭口就是‘你在撒谎’‘你骗不了我’。”


她惊讶地问:“我这样说了吗?”


“这已经成了你的定向思维,所以不觉得了。”


“可是如果你----不撒谎,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他无奈地摇摇头:“收审站的人也是这样,不问问自己是不是犯了判断错误,而是把所有不同意见都当作撒谎,你们都是在彻底证明一个人是无罪之前,先认定他是有罪的。


她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腔调对她说话,好像她真是收审站那帮人一样。她不敢再说什么,怕他会说出更叫她受不了的话来。


两个人就那样默默地躺着,过了一会,他说:“睡吧,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他让她把头枕在他胳膊上,但她很久都睡不着。她希望他会来跟她重温鸳梦,不是因为她自己现在有什么肉体的欲望,而是那样可以说明他没有生气了。


但他没有再做任何尝试。


她使劲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她睡在他怀里,而他却毫不激动,她不知道除了他不再爱她,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她赌气地从床上爬起,希望他会拉住她,挽留她,但他没有。她只好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躺在床上,仍然希望他来找她。她想,只要他这次来找她,她就永远永远都不在做爱的时候烦他了,但他没来找她。


她觉得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平时从不生气,使她忘了他也是会生气、能生气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责他,一方面是因为她心里有那些想法,另一方面也只是想听他解释反驳。他自己也知道陷入爱情的女孩是爱审判恋人的,他为什么不能谅解她、配合她一下呢?


她很恐慌,觉得他现在离她越来越远,而他离JANE越来越近。他一定是把JANE当作救星,因为JANE的日记洗刷了他,而他把她则比作收审站的人,总是在冤枉他。但她觉得这不是她的错,他不在做爱的时候去拉窗帘、不躲在黑暗中流泪,她会这样爆发吗?而他做这两件事,只能是因为他爱JANE。


她觉得他生气,是因为她猜中了他的心思,使他恼羞成怒了。难怪男人喜欢又美又傻的女孩,美可以激起他们的冲动,而傻则能使他们想撒什么谎就撒什么谎。


他自己论文里说,死只能使已有的爱凝固,不会在没有爱的地方生出爱来,但实际上,死亡正在原先没有爱的地方生出爱来。一个生前无望地爱了他六、七年的女孩,最终用死赢得了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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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星期五晚上吃过晚饭后,ALLAN问艾米想不想出去走走。她欣然答应,跟他一起散了一会步,来到一个湖边,他建议坐一会。于是两个人在一个长椅子上坐下,看夕阳映照下的湖水,听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中鸣叫。


不知为什么,艾米突然想到她跟ALLAN老年的情景。两人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相互搀扶着到湖边来散步,看那些小孩在湖里游泳,看那些年轻人在湖边谈恋爱,两个老家伙则坐在旁边回忆自己的青春岁月,感叹世界长青,人生易老。


她正想把刚才想到的那个场景讲给ALLAN听,把他感动一家伙,就听他低声说:“我买了星期天早上的火车票,到---深圳的---”


她很吃惊,他这两天一直呆在她学校保护她,怎么会突然就买了票?“你---什么时候买的票?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请小昆帮忙买的。”


她有点生气,这两个家伙,多少算是情敌吧?什么时候穿起一条裤子来了?她不快地问:“你----你不等我放假---一起过去了?”


他低着头,不敢望她,只嗫嗫地说:“我----想----一个人----过去---”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你要----DUMP ME?”


他声明说:“不是什么----DUMP,只是想SEPARATE---”


她问刚才那句话的时候,以为他会说:“你这个小脑袋又在瞎想些什么呀!”她瞎想,他解释,这基本上成了他们对话的模式,结果这次却大大出乎意外。她一下就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听见自己以平时最瞧不起的方式哀求说:“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说出来,我会----改的---”。从前她看到电视里或者小说里有人分手时说这种话,都是呲之以鼻,觉得那人又没骨气又愚蠢。她没想到临到自己,简直是不假思索地就说出来了,而且是绝对真心的。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情很哀伤,仿佛是她在DUMP他一样:“艾米,你不要这样,你没做错什么。不是一定要做错了什么事才会分手的,世界上有无过失离婚,也有----无过失分手。”


她想,很有可能是小昆对ALLAN说了什么,使他怀疑她的清白了。她现在甚至怀疑是小昆指使收审站的人踢ALLAN的腰的,因为小昆知道男人的腰最重要,而且相信女人床上得不到满足就会找男人闹。小昆肯定是在暗中捣鬼,好让ALLAN离开她,难怪他那么有把握地预言他们会分手。


她气愤地说:“一定是小昆在捣鬼。”然后连珠炮一般地把小昆那些话告诉了ALLAN。


他听完了,摇摇头:“小昆没捣什么鬼,你不要乱怀疑人。你应该相信我不是个随便被人左右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分手对---所有的人都有好处,我们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不开心----”


“所有的人?比如说谁?”


“比如‘宫平’,肯定是不开心的,所以她会威胁你。如果我们分开了,她就不会威胁你了,你也就没危险了。”


“还有谁?”


“还有----几个女孩,有的我不认识,估计她们是所谓COPYCATS,觉得JANE 的故事---很浪漫很----刺激,所以也FOLLOW SUIT, 说了一些----比较过激的话---。


上个星期三,她们当中有一个留下一个条子给她父母,就失踪了。她父母看了那个条子,找到我,因为那个条子上说只有我才能使她打消自杀的念头。我跟她父母一起找了大半天,才在她一个朋友那里找到了她。”


“可是---这跟我们分手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只是不希望我有女朋友,一旦我们分手了,她们就不会---有那些过激的想法了---”


“她们这都是瞎胡闹,你---怕什么呢?”


“可惜的是我没办法确定谁是真的要自杀,谁是假的要自杀,人命关天的事,只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然象这样先报个信的,还不是我最担心的,只要我知道时间地点,总有办法---制止。我最怕的是象--- JANE那样的,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暗中却在计划一切,叫你防不胜防。”


她不甘心地说:“你为了她们的安全----就舍得----让我难过?”


“只要你开心,我愿意冒这些风险。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在一起,你并不开心。”


“谁说我不开心?”她着急地说,“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的呀,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当然不是每时每刻都不开心,只是不开心的时间越来越多,有点----得不偿失。我怕我们这样下去,你会---越来越难受,我也会越来越---难受,最后搞得两败俱伤。


我在收审站呆了这段时间,老是被他们怀疑、老是被他们追问那几个问题,感觉好像留下了后遗症一样,现在一被人怀疑、追问,就很反感,很烦躁。我知道我把你比作收审站的人,你很难过。但我说那话的时候,好像不能控制自己一样。我怕这样下去,我会---把你伤得更----深。我想到一个没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去,彻底忘掉那一段。”


她想了一阵,仍然不是很懂他的话,她咕噜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平时什么都不生气,一生气就生个大气,你是个算总账的?”


他苦笑了一下:“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累,觉得自己很----没用,没办法让你开心让你幸福。我告诉过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一发现自己办不好什么事了,我--就----放弃了,逃跑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一定能使你开心,我看过那么多爱情书籍,写过那么长的爱情论文,别人的经验教训我---知道几箩筐,而我又是那么希望你开心,只要我按你的意愿捧着你的心,就总有办法让你幸福。你要松,我就松,你要紧,我就紧,就不信捧不好一颗心。但实际上无论我怎样捧,你的心都会感到疼痛。不是因为我捧的姿势不对,而是因为你的心是赤裸裸毫无防护的,而我的手上长满了荆棘,怎么样捧,都会刺伤你的心。”


她不解地问:“你说到的这些---荆棘---是什么?你不要用---这些---比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想了一会:“你爱得很---投入,很专注,爱情就是你的一切。一旦太投入,就会把什么事情都跟爱情挂上钩,就难免---片面,因为一个人不把自己抽离出来,就不能看到问题的方方面面,就不能站在别人的立场想问题。但那不是你的错,那是你的爱法。你要就不爱,要爱就是投入地爱。只要你在爱,你就没法不CARE。只要你CARE,你就没法不感到痛苦。


所以你会时时刻刻担心我在爱别的人,我怎么样声明你都难以相信,不是因为你不相信我的人格,而是你觉得我说的话不合逻辑----不合你的逻辑,因为你在心里已经有个逻辑,就是我有一千个理由爱别人,而没有一个理由----爱你。


以前我能轻易地说服你,其实也只是你选择相信我罢了。现在你的指控升级了,罪名越来越向思想意识方面发展,我也就越来越难驳倒你。因为一个JANE,我已经黔驴技穷,没法说服你了。


在你看来,如果JANE是因为我死的,我就必然会被感动,会爱她。你心里有了这个大前提,就会觉得我一举一动都在证实你的这个前提。JANE的---离去---使这件事变成了---一个死无对证的案子,永远只能是ALLAN VS. AMY,是我的供词 VS. 你的----分析。


就象关窗子这种事,除非你无条件地相信我,否则没办法证明我说的是真话。但你看了很多推理小说,养成了一种不相信供词,而相信自己的推理的习惯。这---应该说是个很好的习惯,但是思想意识上的东西,是没有人证物证来确定其真实性的。


对于JANE的死,我很内疚,很遗憾,但我也知道我----没办法让她幸福。她在很多方面像你一样,很敏感,很自尊,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她爱了这么多年,却从来不让我知道,说明她是非常害怕被拒绝的。如果她说出来,一旦被拒绝,我想,她可能---仍然会走那条路----


但如果她当时说出来,我多半会拒绝,因为童欣的事----使我很害怕跟比我大的女孩在一起。小昆可能告诉过你,说我提出分手,童欣曾经----吃过安眠药,但事实上并不是我要分手,而是她自己一直担心我在嫌弃她---年纪大,在恨她刚开始时骗了我,我怎么样声明都没有用,一直到她写材料的时候,她仍然以为我----嫌弃她---


即使我没有拒绝JANE,她还是会痛苦的,因为她的心里一直有个固定的观点,就是女比男大,一定是好景不长的,所以她就会时时处处‘发现’这方面的证据,那时,无论我怎样声明,她都不会相信,只会认为我在撒谎。


所以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JANE都会担惊受怕,如果再加上外界的干涉议论,她肯定是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她感受到的痛苦会比幸福更多,最终会不会以自杀告终我也不知道。


我曾经以为像你这样年轻、外向、开朗的女孩,是不会受这种苦的。我以为只要你把担心说出来,我就能解释给你听,就能说服你,但现在我完全---丧失了这种信心。也许敏感、自尊而又爱得很投入的女孩,注定要受很多苦,这是我没法改变的,我真的不知道如何使这样的女孩幸福开心。”


他拉住她的手:“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我不仅是没有失去理智,我甚至算不上----投入。可能我在生活中,就是一个旁观者。也许这是因为我的天性,也许是因为我做比较文学,习惯于把事物放到一个很大的背景下去考虑,从不同的角度去考虑,老是看到古往今来、五湖四海,这样看问题,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就只是人类长河中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了。


有很多时候,我就象一个旁观者一样,很清醒地审视我们之间的爱情,象看一本书一样看我们的今生,不仅看到我们现在的如胶似漆,也看到我们今后的平淡无奇。这样看,我们的分与合就只是个综合考虑的问题了。既然我们在一起谁都不开心,那还不如分开。”


她觉得他说这么多,只是为了侃晕她,只是用来掩饰真正的原因的,而真正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他爱上了JANE。不过她不敢再这样说,因为他说了,他现在很反感被人怀疑。她绝望地问:“你就不怕我---自杀?”


“你不会的,你保证过的。而且你跟那些小女孩一样,只要我没有跟别的女孩在一起,你们---不会太难受---。我就像你们看中的一个洋娃娃一样,别人都想要,你们也想要,哄抢一番,真正抢到手了,玩两天,也就丢到那一大堆玩厌了的玩具中去了。小昆说得对,只要我没女朋友,你们就不会心理不平衡,就皆大欢喜----”


“难道你永远不找女朋友?”


“我不敢乱用‘永远’这个词,但是你也不会永远在乎我,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忘了这些的。你会遇到一个能用你喜欢的方式爱你的人,你会生活得---很幸福的。”


她说:“那----我要你PROMISE----你不会----在我结婚之前就结婚。”


他一口答应:“I PROMISE。”


她想了想,觉得不对,他答应得这样爽快,肯定有问题,他完全可以有个女朋友,只是不结婚。她附加一条:“我要你PROMISE你不会在我有男朋友之前有女朋友。”


“I PROMISE。”他又爽快地说。


她冲动地说:“我也向你发誓,我今生只爱你一个人。”


他摇摇头:“别发这种誓,感情的事,誓言是约束不了的,如果感情被誓言约束了,只能是痛苦。”


“那你为什么发誓?难道都是不准备兑现的?”


“我发的誓不同,都是很客观的东西,是我知道我能做到的。你发这么大个誓,又是关于感情的,要么就会因为做不到而受良心谴责,要么就是为了做到只好放弃感情,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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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修把艾米从机场接回C城,就把她交给英文系的另一个“硕果”了,是香港来的聂华明,英文名叫ERIC。艾米的住处是他帮忙找的,他还帮艾米买了一点厨房用品和小件家具,现在他可以连人带东西,一车送到她的住处去。


C大英文系现在就这么三个中国人,却代表了中港台三家。港方代表ERIC,说一口很带粤语腔的普通话,软软的,款款的(可惜,艾米不会粤语,所以无法再现其风采 ):“我们系以前也有过大陆来的哟,但是后来都转到别的系去了。你会不会马上就转走哇?”


艾米是准备尽快读完了博士回国去的,所以很坚定地说:“我不会转的。”


ERIC很欣喜地说:“我跟子修都不想你转走,你说话要算数哟,不要过两天就变卦。”他打开冰箱,问艾米喝什么。


“什么都不用喝了,我想到我的住处去看看---”


ERIC看看表,说:“噢,你的ROOMMATE还有半个钟才到,她在B城做INTERN,说好今天赶回来,现在可能正在路上。你先休息一下,过半个钟我开车送你过去。”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ERIC见艾米老是坐不住的样子,提议说:“我们把东西都装上车,先开车到到系里去转转,再去你的APT,可能时间刚好。今天是周末,可以在学校停车,很方便。”


ERIC边开车边向艾米介绍沿途的情况。开到几栋红房子附近时,ERIC告诉她这是学校的MARRIED HOUSING,住了很多大陆来的学生,旁边有个网球场,你以后可以到这里来打网球。


艾米扫了一眼网球场,猛然发现有个打球人的背影很像ALLAN,但她还没看清楚,ERIC的车就开过去了。


“怎么样?”ERIC问。


艾米已经发现他总是把“怎么啦”说成“怎么样”,也许是香港人的特点吧。“噢,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要不要转回去看看?”ERIC很体贴地问。


“算了吧,不可能是他,一定是我看花了眼。”


艾米的住处在HOLYWOOD DRIVE 1137号,刚开始她还以为是HOLLYWOOD,后来才看清只有一个L。她想起别人经常把ALLAN的英文名字少拼一个L,因为英美人名一般只有一个L,有两个L的就应该是ALLEN了。


ALLAN的英文名字是他外语学校的老师为他选的,出自美国作家ALLAN POE。他的老师为什么给他起这个名字,已经无从知道了。但这个名字使艾米对ALLAN POE的作品也感兴趣了一阵,发现有人把ALLAN POE称为美国侦探小说的鼻祖。她因此看了一些ALLAN POE的作品和生平介绍,不过看过就忘了,只记住了ALLAN POE的妻子是个小新娘,可能十多岁就结婚了,但是死得很早,是个悲剧故事。


艾米的英文名本来是叫AMY的,但她现在决定改成EMMEY了,她不管英美人名中有没有这个拼法,她要跟ALLAN的名字遥相呼应。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艾米想:世上本没有EMMEY,我偏要这样拼,你便拿我无法。


ERIC开着车,沿着HOLYWOOD DRIVE走,边走边找1137号。结果一直走到头了,也没找到,只好回头再找。这次艾米也瞪大眼睛寻找1137,她发现街道两边的房子都很漂亮,两三层楼的居多,红砖白窗,很多房子正面都有一个门廊,挺拔的圆形白柱子撑着,很气派,门廊上方常常有几个非英语的字母。她想到自己就要住在这样美丽的房子里了,真觉得心旷神怡,已经在心里想着怎样摆POSE照相寄回家了。


这次终于找到了1137号,刚才错过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门牌号很不显眼,而且房子很旧,完全不象这条街上的其他房子,差不多就是万新丛中一点旧,万美丛中一点丑,艾米好不失望!


ERIC开车绕到房子后面,停了车。艾米未来的ROOMMATE叫甄滔,是个二十多岁的上海女孩,长得挺秀气,美中不足的是牙有点黑。甄滔很热情地迎出来,自我介绍说:“我叫甄滔,是罪恶滔天的滔,不是波涛的涛。”


三个人把艾米的东西搬进屋去,谈了一会,ERIC就告辞了。他临走的时候说:“你们两个都是刚回来,大概什么菜都没买,我晚上请你们吃饭吧。”


艾米正要谢绝,甄滔已经爽快地接受了,然后就跟ERIC热烈讨论吃谁。吃上海?吃湖南?还是吃四川?算了,这次不吃中国了吧,吃别的国家。吃意大利?吃希腊?还是吃印度?最后两人决定吃泰国,甄滔问艾米:“吃泰国行不行?”


艾米忍住笑说:“我没吃过泰国,就吃泰国吧。”


ERIC走了之后,甄滔把房间的情况给艾米讲了一下:“这是个一室一厅,我已经住在房里了,就还是住房里,你住厅,少付$30。这个沙发拉出来就是一个床,你可以用,房东不让两个人SHARE一个APT,所以你白天要把这个沙发床放还原,免得房东突然到来看出破绽。如果有人来,你就说是我的朋友,马上就走的。你先试住几天,如果你不喜欢这里,还可以搬出去。”


艾米有这么个地方住,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想搬出去,连忙说:“这儿挺好的,不用试住了,就这么定了吧。”


甄滔刚从B城做完INTERN回来,正在收拾房间,于是两个人边收拾东西边聊天。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成了好朋友。甄滔比艾米大几岁,以前在国内学医的,读了不到两年就办出国来改读营养学,读了三年本科,现在在读硕士。


看看离约好的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了,甄滔说:“我们开始打扮吧。”


艾米不解地问:“怎么,出去吃饭一定要打扮的吗?”


“也不是一定要打扮。你对这个ERIC有没有兴趣?”


艾米完全没往这上面想过,她还在想着刚才在网球场看到的那个背影。现在甄滔问起,才很快地在脑子里对ERIC做了一番回忆总结,可能有一米七四的样子,白白净净的,书生气很浓,对人似乎还不错,就这了,没什么别的印象。她回答说:“我对他没兴趣,怎么啦?”


“你没兴趣老甄就来兴趣一下了,”甄滔嘻嘻笑着说,“他长得有点象香港的“莫-KAY-娃(吴启华),如果是从前,他就只能演演花心大少,不过现在都是这样的人演情圣,让老甄来看看这位香港的情圣是不是比大陆的情盲好玩一点。”


艾米总算遇到一个比她更离经叛道的女孩,顿时来了精神,在一旁积极地为甄滔参谋起来,眉毛要不要画浓点?嘴唇要不要夸张一下?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甄滔的妆终于画好了。她换上一条有点袒胸露背的连衣裙,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一番,一撇嘴说:“哼,象只鸡!”然后把妆全部洗掉重来。


艾米不知道自己应该穿什么,她怕不打扮太跟不上趟,也想打扮打扮,但检查了一下自己带来的衣服,都是些休闲类的。来之前别人告诉她,在美国大家都穿得很休闲,T恤牛仔是最常穿的了,你不用带什么太正规的衣服去。哪里知道,到美国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要打扮的场合。


甄滔见艾米没怎么行动,就拉开自己衣橱的门,说:“你随便挑。你比我高,但比我瘦,我的衣服你应该能穿。今天坚决不让你搞这么清纯,不然别人说你天生丽质,我不成了丑人多作怪了?衣服换好了,让老甄也给你画个吃人生番的血盆大口。”


艾米看见甄滔衣橱里挂了很多连衣裙、套裙、西服什么的,惊叹道:“哇,你这么多衣服?”


“在医院做INTERN,每天都得换衣服,最好总不重样,所以买了不少。不过这些衣服都不贵,很多是SALES的时候买的。我是用信用卡的,买东西手松,拿着卡乱划,也不管付不付得出,美国化了。听说美国的大学生毕业时有三大收获:一个学位,一个异性朋友,再就是一屁股账。我现在没欠一屁股帐,也欠了半屁股了。”


甄滔为艾米挑了一条碎花的连衣裙,花色有点老气,样式有点土气。甄滔嘻嘻笑着说:“故意挑这条给你的,今天你就当老甄的陪衬人吧。”然后又在艾米的脸上涂抹了一通,终于把两个人都弄得象吃人生番了,才兴冲冲地赴宴去了。


开车走在路上的时候,艾米说:“你们都帮了我的忙,今天我来请客吧。”


“今天你不要抢着付帐,我们来测试ERIC一下,如果他主动付帐,老甄就泡他。如果他不付,就再也不理他了。”


艾米觉得跟甄滔在一起,一切都变得很简单很透明,没什么需要猜测揣摩的。她很诚恳地说:“很喜欢你这种性格,不做作,想什么就说什么。”


甄滔嘻嘻笑着说:“老甄不做伪淑女,不充假清高,色就正大光明地色,泡就直截了当地泡。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生能泡女生,女生也能泡男生。”然后又推心置腹地说,“只想过得轻松一点,人活得累,一大半原因是因为有很多事要瞒着别人,怕人看出自己的私心,怕人觉得自己不正派,如果你不怕别人知道这些,就无所谓了。”


他们选中的这家泰国餐厅叫“金象园”,气氛不错,幽幽的灯光,神秘的壁画,餐厅里还飘逸着一种独特的熏香味,有点迷死人不偿命的意思。女客们都穿得有点袒胸露背,男宾则西服领带居多。ERIC也打扮了一下,头发梳得很通顺,穿了一件米色的衬衣,暗条子的领带,配着他白皙的脸,够得上艾米奶奶说的“顺眼”了。最难得的是他就座前知道很绅士地为两位女士把椅子拉出来,可以加两分。


席间,多半是甄滔在跟ERIC讲话,他们讲的东西大多是C大的事,艾米都不知道,所以插不上嘴。后来他们谈到了即将到来的中秋晚会,说台湾学生会决定跟大陆学生会同时举办中秋晚会,好像打擂台一样。香港学生会人不多,成不了气候。


甄滔对ERIC说:“到时候到大陆会场为我们捧场啊。”


ERIC说:“一定,一定。听说台湾学生会这次要搞民族服装表演,还请了B城华人联合会的人来舞狮子,看来是要把你们大陆的晚会压下去啦。”


甄滔不以为然地说:“再请多少人都没用,他们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只要我们大陆的不叛逃到台湾去,我们就肯定压倒他们。我们大陆学生会今年也有拿手好戏,到时会拍卖一些俊男靓女,肯定吸引人。现在正在提名拍卖对象呢。”她开玩笑地对ERIC说,“你这么帅,我NOMINATE你吧。”


“哎,不行,不行,”ERIC连连摆手,“我这个样子,哪里称得上帅?再说,我不是大陆的,不够资格。”


“那怕什么?你们香港已经回归我们大陆了。”甄滔说“香港回归”的口气完全象是一个有钱的老头子在谈把某个丫头收房的事一样,艾米忍不住想笑。


甄滔看ERIC万分紧张的样子,就笑着说,“看把你吓的,我不会NOMINATE你的,每人只能NOMINATE一个,我已经NOMINATE了我们C大的一号帅哥JASON。”甄滔很快对ERIC申明道,“我是说大陆的啊,不包括你们香港的,香港的当中,你是一号帅哥。”


ERIC提醒她:“已经回归了,回归了。” 见甄滔有点尴尬,他提议说,“我来NOMINATE你们两位美女吧。”


艾米和甄滔吓得大声反对:“别NOMINATE我们啊,到时候拍卖不出去,丢了脸,我们还活不活?”


那天是ERIC主动付帐,说既然是他请客,当然是他付帐。


回家的路上,甄滔说:“嗯,这个ERIC还不错,通过了老甄的考验,可以泡一泡。不过他真的只能算是香港仔里面的NUMBER ONE,跟我们大陆的NUMER ONE比,那是太差远了。”


“大陆的NUMBER ONE到底帅到什么程度?”艾米好奇地问。


“等你中秋晚会上见到他就知道了。”


“那你还把时间花在这个香港仔身上干什么?怎么不直接就追一号帅哥?”


甄滔嘻嘻笑着说:“怎么不追?象警察追小偷一样,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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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艾米醒来时已经八点多钟了。她好像一点也没感觉到时差,可能早就全盘西化了。她本来还想睡一会,但记起甄滔说过白天要把沙发床收起来,于是赶快起床,想把沙发床收起来,结果左推右推,怎么都推不回去了。


甄滔跟导师有MEETING,已经到学校去了。艾米急得要命,跟子修打个电话,子修不在,只好跟ERIC打电话。ERIC问了一下,说:“我马上过来。”


艾米生怕在ERIC到来之前,房东就闯来了。有这么个沙发床摆在这里,可能怎么说房东都不会相信她只是个串门的朋友。她想,要是被房东发现,把她们两人都赶出去,就害了甄滔了。正在焦急中,ERIC来了。艾米象见到了救星共产党一样,激动不已,觉得他形像也高大多了,人也漂亮多了。看来“感情”就是感激生情哪!


ERIC轻轻一推,就把沙发床收起来了。他又把沙发床拉出来,告诉艾米怎么收,他讲了要领,让艾米实习了几次,估计没问题了,他问:“今天准备干什么?要不要我带你去办事?我今天很空。”


艾米说:“不用了吧,我ROOMMATE答应下午带我去的,你帮我收了沙发床,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ERIC说:“等你ROOMMATE下午回来,可能办不了什么事了,还是我带你去吧。”


艾米一想也是,就给甄滔留了个条子,然后让ERIC带她去办事。下午ERIC把艾米送回家的时候,甄滔已经回来了,见了ERIC,就“帅哥帅哥”的开了一通玩笑,ERIC也是“美女美女”的回应一通。ERIC告辞离开后,甄滔对艾米说:“我相机里还剩几张胶卷,想尽快照完了好拿去冲洗,给你照几张吧。”


艾米很高兴:“好啊,我正想照了相寄回家去呢。”


甄涛就在屋子里给艾米照了几张,然后建议说:“到外面去照几张吧。”


两个人到了外面,甄滔却不让艾米在自家门前照,说:“别照我们这破屋子,免得你老妈看见了伤心。这是C大一个华人教授的房子,多少年了,也没翻新一下,住的都是我们大陆穷学生。我们到这条街上随便找个房子照照,都比这房子气派,照了寄回去也好让你老妈拿出去吹吹。”


甄滔指指正对面的一幢楼房,“我们就照对面那栋吧,那栋有名气,拍过电视片的。让老甄去跟那几个黄毛妞说说,让你在她们草坪上照几张。她们很NICE的,肯定没问题。”


艾米也是个照相有瘾的人,见那栋楼房着实漂亮,门前的草坪也葱绿可爱,就老实不客气地在上面摸爬滚打地照了一通。照完了,她问甄滔:“要不要我帮你照几张?”


甄滔说:“不用了,这栋楼我老早就照过了。这么有名的地方,老甄舍得放过?”


艾米好奇地问:“到底这栋楼为什么有名?”


“死过人的。”


艾米吃了一惊,不安地问:“死过人的?那你住对面---不怕?”


“怕什么?死的又不是我。”接着,甄滔把那件事讲给艾米听。原来那些很漂亮的红砖白窗的房子,大多是兄弟会(FRATERNITY)、姐妹会(SORORITY)的人住的。只有隶属于同一个兄弟会、姐妹会的人才能住在同一幢房子里面。


门楼上的那些字母是希腊字母,是那些兄弟会、姐妹会的名字。年青的美国学生都以属于某个兄弟会、姐妹会为荣。要想加入兄弟会、姐妹会还挺难呢,听说都要进行一番考验才能入会。考验的方式五花八门,有的是让你把头发染成某个颜色,有的是让你拉多少赞助,更多的是稀奇古怪的考验法,叫你吃虫子呀,叫你喝脏水呀,等等,总而言之,就是看你加入兄弟会、姐妹会的决心大不大。


对面那栋房子住的是一个很有名的姐妹会的会员们,前年这个姐妹会因为考验准会员,出了人命,轰动一时。她们考验准会员的方式是叫准会员站在屋顶,闭着眼往外倒,看你信不信任别的会员会在关键时刻拉住你。结果有个准会员有恐高症,心脏又不大好,受测试的时候,因惊吓过度送了命。


甄滔唯恐不乱地说:“那段时间,这里可真热闹啊,采访的呀、拍电视的呀,络绎不绝,校车都没法开,后来这事还拍成了电视片,可惜没把我们这栋楼拍进去。”


晚上,甄滔去学校了,艾米一个人在家,想着对面那栋房子的故事,心里有点惶惶然。她觉得美国人真是一些奇怪的人,那些女孩住在那里不怕?出过人命的房子,在中国就被当作“凶宅”了,肯定没人敢住了。


她记得JANE住过的那栋楼后来就被推倒了,旁边的几栋也都推倒了,在那里修了一个商场。她不知道那几栋房子被推倒重修是不是因为JANE的原因,但出事之后简家和对面的一家都不愿再住那里,绝对是事实。


那几栋房子被推倒的情景,艾米是在电视上看到的,说是用的定向爆破技术,声音没有摄进画面,只看见那几栋楼一栋接一栋地向着同一个方向慢慢倾倒,先是出现一些裂缝,然后墙壁折叠一样地弯曲垮落,仿佛一个站立太久的巨人,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


不知道是为什么,电视上还放了一组反转的镜头。艾米惊讶地看见那几栋楼又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象睡醒了的巨人,耸耸身,好像把全身的疲劳一甩而去,又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恢复了原状。那个反转镜头使她生出满腔的感慨,为什么人的生命不能反转播放呢?如果能,JANE就能从血泊中站起来,洗去身上的血污,又变回到从前那个大眼睛的女孩。


如果能那样的话,她自己的生活也能反转回去,回到她刚刚认识ALLAN的那一天,可能有很多细节她会重复,但那些使她跟ALLAN疏离的细节,她一定会尽力避免。


那天,艾米看完那个电视报导,就打了个的赶到那个地方去了,她觉得ALLAN 一定会在那里,但那天她没有看到ALLAN。她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到那个她曾经跟ALLAN“唧唧我我”的地方变成了一堆残砖碎瓦,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白发苍苍的ALLAN和白发苍苍的艾米,两个人在若干年后,回到这个地方,凭吊他们年青时的古战场,凭吊那个为了爱匆匆离开人世的女孩。两个人一定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她记得那天她写了一首小诗,题目叫“爱的废墟”,意思是说再过几天,这堆残砖碎瓦就会被运走了,这栋楼就不留痕迹地从这个地球上被清除掉了。但是有谁成功地清楚过爱的废墟呢?也许只是用浮土把它掩盖起来了,也许只是在上面建造了一栋华丽的大楼,但下面那片废墟,却永远没法真正清除掉。


现在她一个人呆在家里,老觉得屋子里有点森森然,不知道这间屋子有没有死过人?她想,甄滔是学医的,肯定不怕,就是这屋子死过人,她也敢住,但艾米自己怕得不行。正惊慌着,听到电话铃声,她吓得捂住耳朵,过了一会,才拿起听筒。


电话是ERIC打来的,说今天见她没烧饭的锅子,刚好他有两个,想给她送一个过来,问方便不方便。艾米马上说:“方便,方便,你快送过来吧。”


ERIC很快就开车过来了,见艾米神色不对,一个劲地问怎么了。艾米忍不住说了对面那栋楼的事,ERIC狠狠地抱歉了一通,说找房子的时候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当时只想着这房子在校车线上,又符合你说的价格范围,就定下了。


艾米很不好意思,解释了半天,说不是你的错,只怪我自己太胆小了。ERIC留下来陪她,说等你ROOOMMATE回来了我再走,明天我就帮你重新找个地方。


快十一点的时候,甄滔回来了,看见ERIC,有点吃惊。艾米连忙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下,甄滔说:“不用怕,别人住在那栋楼里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ERIC离去后,甄滔开玩笑说:“老艾好身手啊!一下就把ERIC泡到手了。也难怪,男生就是喜欢胆小如鼠的女孩,好显得他们胆大如虎。”


艾米觉得真是冤枉,急忙申明说:“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真的。”


甄滔哈哈大笑:“你怕什么?你以为老甄真的把这个香港仔当回事?你没听说‘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你要喜欢这件衣服,你尽管穿,我再找别的衣服。”


艾米坚持说:“我是真的对ERIC没兴趣,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他是我的初恋,在我彻底忘掉他之前,我肯定不会跟任何男生有---”


甄滔打断她:“愚昧,愚昧,典型的本末倒置,正确的方法应该是先找个人,再忘记他。你不找个别的人,怎么可能忘记他呢?我向来是让B帮我忘记A,让C帮我忘记B----,我现在可能忘到E或者F了。GOSH,再过几天,我会把英文字母全忘光了。不过我告诉你,这是最好的疗伤办法,不然你永远走不出过去的阴影。”


“我跟你不同,你是个---很洒脱的人---”


“嘿嘿,你不要看老甄现在这样洒脱,以前还不是跟你一样?以为只有等到情伤痊愈才有可能爱上别的人。初恋难忘,那是不假,但如果你尽快找个第二恋,也就马上忘掉了。


我的初恋叫王波,长得象刘德华,但比刘德华高,很帅,很多女孩都很喜欢他。我也暗恋他,但我不敢告诉他,知道他看不上我。后来他硕士毕业了,很久没找到工作。那时他没有奖学金,没有工作,算得上穷愁潦倒。我从来没想过像他那样帅的男生会青睐我,但他居然来追我了,所以我们俩很快就同居了,就在这个APT里。


我有奖学金,所以他的生活费用我都包了,每个月把我的奖学金花得精光,还欠了信用卡不少的钱。那段日子我们还是过得很快乐的,但后来他终于在纽约找到了一个工作,欢天喜地地过去了。春节的时候,我回了趟上海,按他说的,去了他家,帮他带了很多东西过来,还帮他把吉它背了过来。回来后,就听我一个在纽约的女友讲,可能王波有女朋友了,她碰见过他们好几次了。


我打电话问他,他承认了,他说很抱歉,但他对我总是找不到那种感觉。我问他,我跟你带过来的东西怎么办?他说你寄过来吧,我会付邮费给你。我把东西寄了过去,他连邮费都没付我。”


“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我也是这样想,吃一堑,长一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过感情上还是很难放下,毕竟是初恋,感情上身体上都是自己的第一次。初恋遇人不淑,很容易使人破罐子破摔,对爱情失去信心。不过很幸运,我很快就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因为我遇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不仅比王波更帅,而且很NICE。”


“就是那个JASON?”


“对了,你一下就猜出来了,”甄滔说,“那时我在北京楼打工,有一天,来了一个接ORDER的。以前老板雇的接ORDER的都是美国人,他嫌我们中国人口语听力不好,怕影响他生意,但这次是个中国人,而且是个男生,长得很帅,大家都叫他JASON。


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爱上了他,因为他不仅帅,也很有气质,非常聪明。我特别喜欢他的眼神,很温柔,很----,怎么说呢?我们餐馆有人说他的眼神象耶稣的眼神。我不去教堂,不知道耶稣是什么眼神,但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是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而且是插了刀不求回报的人。


北京楼的老板是挑剔出名了的,但他挑不出JASON的毛病,因为他接ORDER从不出错,跟顾客的关系也处得很好。我们端盘子的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就来帮我们,但是客人给了小费他从来都不要,我们要分给他,他也不要。他说他有奖学金,只是想体验一下打工的滋味。


我一有机会就找他说话,大多数都是讲我和王波的事,向他诉苦。他懂得的人生大道理真多,特别是爱情方面,他三言两语就能开解我,让我笑出来。


后来,来了个新大厨,因为不熟悉,炒菜很慢,盘子放在灶台上烤,再加上菜的温度,每只菜盘都是又热又烫,我只好在十个指头上都贴了胶布,不然没法端盘子。老板看见了,就骂我,说我娇生惯养,叫我当场滚蛋,把我气哭了。JASON出来打抱不平,老板说,你管闲事,我连你一起炒掉。JASON就辞职不干了,老板只好又把我们俩都HIRE BACK。


那段时间, 我爱他真是爱疯了,可惜的是,他早已有女朋友了。”


艾米好奇地问:“他女朋友什么样?一定很漂亮吧?”


“嗯,很漂亮,是个ABC,混血儿,棕红的头发---”


“那你---就这样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样?”甄滔说,“人家ABC又漂亮又能帮JASON办身份,我算老几?趁着还没造成重大伤亡,夥计们,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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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觉得甄滔能那么快忘掉初恋,实在是因为王波配合得好。王波花了甄滔那么多钱, 最后连许诺的邮费都舍不得付给甄滔。如果ALLAN也这么缺德,艾米早把他忘掉了。


再说甄滔也很幸运,很快就遇到一个比王波更帅的优秀男生,艾米历数自己遇到过的男人,不管是男生还是男熟,没有一个优秀得过ALLAN,单方面都没有比ALLAN优秀的,更不用说综合指数了。


当然艾米死也不会承认那是因为自己没见过几个男人。她强词夺理地想,我认识的人是不多,但我总看过电影吧?总看过小说吧?电影上、小说里我也没见谁比ALLAN还强的了。


她知道别人会说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她只喜欢“情人”二字,“情人”有点each other 的意思,如果是单相思,就算不上情人。既然她看ALLAN百般好,说明他俩是情人。但她知道还有别的女孩也是看ALLAN百般好,难道她们也是他的情人?还是英语的说法比较中肯:Beauty is in the eyes of the beholder。她刚好就BEHOLD到ALLAN的BEAUTY了,有什么办法?


甄滔极力怂恿艾米去泡ERIC,说ERIC矮是矮了点,但胜在面相不错,人品不赖,以后多跟他坐着谈心,躺着做爱,少在外面走动。即便是不得已走出去的时候,莫穿高跟鞋,莫走在一条HORIZONTAL的线上,记得一前一后走成个SEQUENCE,肯定没人会觉得ERIC太矮。


艾米不知道甄滔是不是存心毁掉ERIC在她心目中的形像,不管是不是,效果是一样的。等她见到ERIC的时候,她就老是想到甄滔有关“SEQUENCE”的说法,就免不了想笑。一旦你见到某个男生的第一感觉是滑稽想笑的话,那就很难产生爱情了。


ERIC想帮艾米找新住处,但她谢绝了,她已经有点舍不得甄滔了,再说那条街住的年轻人多,用奶奶的话说,就是“阳气”很旺,艾米也不觉得害怕了。


甄滔自己也没去泡ERIC,艾米问她为什么,甄滔说“全瞎了,全瞎了”。见艾米不懂,就说“太盲(忙)了 --- 如果你有三个ASSIGNMENT、两个REPORT、一个TEST、外加半个PROJECT 要DUE,你还有时间泡仔?“饱暖思淫欲,闲暇思爱情”,当你忙得昏头转向的时候,你哪里还知道爱情是个“十马弯意儿”?


很快,艾米就忙到了不知道爱情是个“十马弯意儿”的地步,因为C大英文系有个规定,所有的博士研究生,凡是硕士学位不是在C大获得的,都必须在入学后半年内通过一个ENTRANCE EXAM,通不过的就卷铺盖走路了。


艾米到系里拿了一份考试必读书目,看了一眼,就DIZZY:一百多本书!再看一下要求,就DIZZI---ER:考试是口试,答问题需要旁征博引,纵横交错,深入浅出,侃得一众考官翻白眼。


那就是说你光看这一百多本书还不行,你还得对每本书至少读几本评论性的著作。老天,那就是几百本呀!她一想就口干舌燥,好像已经沾着口水翻了几百本书一样。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也许不念这个博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有多少人没念博士,不也活得好好的?但如果没通过考试,被学校赶走,那就没法活下去了,而且自杀也不能改变你没通过考试的事实,只有买把枪,制造一个轰动事件,才能让人们忘了轰动事件背后的那个原因,所以应该说是美国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艾米决定一定要考过,考过了不读都可以,绝不能考不过。对咱中国人来说,还有什么比面子更重要?


几乎每过几天,艾米都要从图书馆提回一大袋子的书,过几天,又哼吃哼吃地还回去。她床边的小桌子上,永远都放着无数本书。每天都是睁开眼睛就看书,一直看到眼睛睁不开了为止,连做梦的时候,眼前都是一个一个英语单词在飘动。


中秋晚会的前几天,甄滔就在问艾米去不去参加,说你不去看看C大的一号帅哥?这次是拍卖呀,你不光可以瞻仰他一下,还可以多带点钱,把他拍来陪你跳舞,或者拍来陪你共进晚餐。可惜,不能拍来上床,不然,老甄卖身也要攒足了钱把他拍来玩玩。


艾米建议说:“你卖身不如就卖给帅哥。”


甄滔哈哈大笑:“老艾,你这一招高,实在是高。我卖给他,他跟我做了爱,还得付我钱。我又用他付我的钱来拍他,拍到了他,他又得陪我做爱。哇呀呀,无本生意,好赚呀!”


艾米知道甄滔绝大部分时间是图个嘴巴快活,敢说那些淑女们不敢说的话,说得山响,其实什么也不敢做。


甄滔问:“中秋晚会你去不去?”


艾米愁眉苦脸地说:“我现在哪有时间参加晚会?我这么多书,就是天天不睡觉都看不完,中秋晚会我就不去了吧。”


“你这么个破专业,读完又找不到工作,还读得这么麻烦,干脆转了吧。就转电脑,我有两个读电脑的朋友,都是硕士还没读完,就找到工作了,现在边工作边写硕士论文。”


艾米问:“从英语转电脑,是不是有点想入非非?”


“为什么?现在谁不转电脑呀?学音乐的都转了电脑了,你学英语的为什么不能转?再怎么说,电脑程序总是用英语写的,不是用音符写的吧?哎,想起来了,JASON也是从你们文学转到电脑的,你可以向他打听打听转电脑的事。你要不要他的电话号码?”


艾米还惦记着国内的ALLAN,没心思转电脑,于是敷衍说:“好的,我以后向他打听。”


甄滔把电话号码写给了她,一个是JASON家里的,一个是他办公室的。她看了一眼,忍不住想笑。帅哥的电话号码真“帅”,尤其是最后四位数,一个是“7714”,“齐齐要死”,另一个是“0414”,“宁死要死”。她把号码随手一放,很快就不知道弄哪里去了。


中秋晚会那天,甄滔去参加了,走的时候嘱咐艾米一定要等着她回来传达会议精神,结果艾米看书看得太累,甄滔还没回来,她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直忙到2001年2月初,艾米考过了ENTRANCE EXAM,才舒了一口气。情人节前夕,甄滔跟艾米商量,说她想请个人来家里吃饭,看艾米能不能掌勺。艾米问请谁,甄滔说是个“新疆帅哥”。


艾米一听“新疆帅哥”,就想起ALLAN有哈萨克血统,哈萨克不就是新疆的吗?她试探地问:“这个新疆帅哥姓什么?”


“他的名字很长一串,没人耐得烦去记,大家都叫他‘买买提’,汉姓好像是成。”


艾米惊讶地问:“那他叫什么?”


“不是‘成功’就是‘成才’之类的,他读书时自己起的名字嘛,当然是拣好听的起。”


艾米急忙说:“你请他来,请他来,我来掌勺。”


甄滔嘻嘻地笑:“请他来,你就得做鸡了。”


“为什么?”


“因为他不吃猪肉,你不做鸡,就得做牛做马。”


过了一天,甄滔就告诉艾米,说把“新疆帅哥”请动了,情人节晚上七点过来吃饭。


艾米很激动,心想这个“新疆帅哥”有可能是ALLAN,又帅,又姓成,莫非ALLAN到美国来了?但是甄滔说他不吃猪肉,这点又不象了,因为ALLAN是吃猪肉的。会不会是ALLAN到了美国,皈依穆斯林什么的了,所以不吃猪肉了?


甄滔请艾米掌勺,主要是她对艾米的厨艺佩服得一塌糊涂。艾米到美国后,自己做饭,练就了一身好手艺。复习应考那样忙,各种娱乐活动都取消了,但做饭是雷打不动的。她就刚来的那两天吃了几顿面包香肠,吃得她意志消沉,对美国极端仇视,为增进中美关系,遂决定自己做饭。


那段时间,她为了节约时间,一个星期只做一次菜,这一次就把一星期的菜全做好,平时就用微波炉热一下吃。到了周末的时候,艾米就抽出半天的时间做菜,她只做那些蒸蒸煮煮烧烧烤烤的菜,因为在蒸煮烧烤的过程中,她还可以看书。她经常是同时开着四个炉头,一个在煮茶叶蛋,一个在煲海带骨头汤,另一个在红烧牛筋,最后一个在蒸米粉肉。


炉子下面的烤箱也没空着,不是烤蛋糕就是考鸡翅、烤玉米、烤红薯。在国内的时候,她从来没烤过蛋糕,到了美国,发现蛋糕粉便宜得惊人,就买了回来,瞎烤,反正烤坏了就几毛钱。结果美国的东西都是FOOLPROOF的,再傻的人,只要FOLLOW DIRECTIONS,都能成功,所以她第一次烤,就烤成功了。


艾米住进来之前,甄滔是不做饭的,早中晚都是吃面包,菜都是吃生的,几乎每天都是那几样:生菜、蘑菇、西红柿、青椒,有时连土豆都是生吃。但她说这样吃也是没办法,一个星期吃五天下来,也是吃得要死要活,只好在周末的时候跑到中餐馆去大吃大喝一顿,而且总是吃自助餐,而且总怕付的几块钱吃不回来,于是猛吃,于是每次吃完都要难受几天,于是把人也吃胖了。


因为甄滔不会做饭,艾米做什么她都觉得好吃,把艾米的自信心大大加强了。有人去B城,艾米就叫他们带多多的葱姜蒜胡椒辣椒等乱七八糟的佐料回来,艾米就往菜里乱放,反正她胆子大,不怕吃死人,也从没吃死过人。甄滔爱吃她做的菜,总是说,艾米啊,我好喜欢吃你的排骨和蹄子啊。


艾米刚开始还给她纠正一下,说不是我的排骨,是我烧的排骨。后来也习惯了,都是“我的,我的”,结果有一天做了茶叶蛋,看甄滔吃得津津有味,顺口就问:“我的EGG好不好吃?”


甄滔笑得满嘴蛋黄都喷出来了,说:“你的EGG,还是等那些SPERM去吃吧。”


情人节那天,艾米做了一大桌菜,她知道ALLAN喜欢吃鱼,所以特别做了一条烧全鱼。晚上七点,甄滔带着“新疆帅哥”来了,艾米一看,就顿失兴趣:不是ALLAN。小伙子长得不错,但是没ALLAN帅,没ALLAN高,更没有ALLAN的那份风度和气质。


“新疆帅哥”鼻子贼尖,吃了一筷子烧全鱼,就不吃了,说有猪肉味,甄滔和艾米都说鱼里怎么会有猪肉味?帅哥坚持说有猪肉味,肯定是你们做鱼的锅炒过猪肉的。艾米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前天炒过一个京酱肉丝的,但锅已经洗过多次了,他居然还闻得到猪肉味,真是绝了。结果帅哥就只吃一些没经过那个锅的菜,搞得艾米很惭愧。


“新疆帅哥”很健谈,而且是用汉语健谈,席间基本上是他在讲自己的故事。他是维吾尔族人,从小在新疆长大,后来考到上海读大学,是他们学校有名的美男子,爱他的女孩不计其数。后来他认识了一个汉族女孩,家里是高干,那女孩爱上了他,两人结了婚。但“新疆帅哥”说他家乡有个风俗,丈夫不打妻子,就是不爱她,所以他也时不时地“爱”一“爱”他的妻子。人家高干子女哪里受得了这个?当然是经常闹矛盾。


后来他妻子来到了美国,很快就跟一个美国人好上了。不过她还是把“新疆帅哥”给办出来了,自然又是经常打闹。他妻子考虑到离婚了他就没身份了,一直隐忍着,后来他被一个社区大学录取了,解决了身份问题,两个人才离了婚。他妻子跟那个美国人结了婚,他在那个社区大学挂个名,交学费,不读书,在餐馆打工。


正吃着饭,有个电话打进来,甄滔接了,就马上给艾米,说你情人打电话恭贺情人节来了。艾米以为是ALLAN,连忙拿起电话,结果是小昆打来的,祝她情人节愉快。


小昆笑着问:“我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了,是不是ALLAN?”


艾米沮丧地说:“不是,是----ROOMMATE的一个朋友。”


那天晚上,艾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97年的情人节,想起她的第一次,想起ALLAN问她后不后悔。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老是盘旋着一句歌词: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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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很感谢小昆在情人节的时候,给她打一个电话来,这样,在甄滔他们眼里,她就是个有人惦记的人, 情人节就不显得太孤独。小昆这个电话来得并不突兀,因为他这些年来,每逢节日生日,都会给她打电话。


可以说是小昆帮她度过了那个“黑色的暑假”。ALLAN走后,小昆给她找了个暑期工,是在一家旅游公司当导游,接待欧美游客,工作很忙,也很有意思。她负责的那条旅游线就是本市的一些景点,早去晚归,每次都是小昆来接送她上下班。刚开始她不愿意他这样,因为她老觉得ALLAN在什么地方看着她,只要她一有了男朋友,他就要马上找一个女朋友,所以她不想让ALLAN误会。


但小昆说是ALLAN托付他保护她的,怕“宫平”消息不灵通,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仍然要来伤害她。艾米觉得小昆这话多半是真的,因为ALLAN肯定希望大家都看见她跟小昆在一起,那样的话,就等于是在向大家宣告ALLAN跟艾米两个人吹了。这可以说是一箭三雕:要杀她的人不会杀她了,要自杀的人也不会自杀了。说不定接触时间长了,她会爱上小昆,那就证明了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艾米觉得ALLAN这一招真的很厉害,至少“宫平”就没再骚扰她了,也没听说有人为ALLAN自杀,说明“哄抢洋娃娃”的女孩都没事。可惜的是艾米没爱上小昆,她跟小昆在一起,除了谈ALLAN,对其他话题都没兴趣。


小昆也很识趣,总是跟她谈ALLAN。不过小昆跟她谈ALLAN的方式,几乎就是跟她抬杠。当她说ALLAN抛弃了她,不会再来找她时,小昆就说ALLAN肯定会回来找她。当她坚信ALLAN还在等她时,小昆就说ALLAN肯定把她忘记了。


艾米搞烦了,问他:“你怎么回事?老是跟我唱反调,你到底是哪种观点?怎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小昆只是笑:“你自己不也是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吗?”


“我是当事人,我是‘迷’的嘛。你是个旁观者,你怎么也不‘清’呢?”


“我也是当事人人嘛。我一会希望他回来找你,一会希望他不回来找你。你能六神无主,我不能二心不定吗?”


他这样说,艾米想生他气也生不起来,只好说:“算了吧,我们别说这事了。”


小昆后来去了加拿大。他和他姐姐在温哥华那边买了房子,他自己又在多伦多这边买了房子。他把多伦多这边的房子租给别人住,他自己中国加拿大两边跑,做生意。加拿大的皮毛价格低,他贩到中国去卖,然后又把国内产的衣服鞋帽什么的弄到加拿大来卖。他不做零售,只大批地买进卖出,好像赚了不少钱。


艾米在B大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对她有意思,但她生怕跟那些男生牵连上了,都是早早就躲开了,因为她老是有一种感觉,就是ALLAN已经物色好了一个女朋友,只是碍于自己的誓言,还不好意思动作,就等她这边一有男朋友,他那边就要下手了。她千万不能给他这样一个借口。


从前跟ALLAN在一起的时候,她时时刻刻觉得他在爱别人。跟他分开后,她却坚信只要她没有男朋友,他就不会有女朋友。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份信念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说是因为ALLAN就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那她又没必要在跟他朝夕相处的时候怀疑他。如果说ALLAN是个值得怀疑的人,那她就不该相信他现在会信守诺言。她自己的逻辑把她自己绕糊涂了,没法自圆其说,但就是坚信不移。


也许这是因为以前朝夕相处,可以AFFORD一点怀疑,而现在他已经不在她身边了,除了坚信他会信守诺言,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让她觉得仍然抓着他呢?


ALLAN到南面去后,就没跟她联系过。刚开始她以为他会把电话号码和地址给她的父母,但她父母说没有。她不相信ALLAN会这样做,毕竟她的父母在他收审期间为他做了很多事。他父母来后,一定要留一些钱给她父母,双方争执了很久,最后ALLAN的父母硬性把钱留在了艾米家。但她父母对他的关心与帮助,不是钱能衡量的,也不是钱能报答的,他无论如何总该留给他们一个联系方式吧?


她觉得她父母似乎没有怪罪ALLAN的意思,她不知道ALLAN是怎样向她父母解释的,问他们,他们说的理由跟ALLAN告诉她的理由是一样的,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看不出那只是ALLAN的借口呢?


艾米自己查到了ALLAN那家公司的号码,打了很多次电话过去,那边说没有叫“成钢”的,也没有叫“ALLAN”的,公司的董秘是个女的,也不是新来的。电话打多了,别人一听是她就不耐烦地挂了。


她慢慢也就不去打听这些了,真的跟ALLAN说的那样,只要她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她其实可以过得很平静,觉得他就像是关在收审站一样,不过是个不用挨打的收审站,他在那里工作,学习,吃饭,睡觉,但没有女朋友。而她则在这里工作 ,学习,吃饭,睡觉,但没有男朋友。他仍然是她的,她也仍然是他的,只是不见面而已。


她希望ALLAN最终会慢慢淡忘JANE。一个男人,总不能靠对一个女人的回忆过日子吧?如果小昆说得不错,男人都是很实际的,那ALLAN迟早会忘掉JANE。如果她妈妈说得不错,男人都是爱那个得不到的女人的,那她现在不去找他,他一定会对她感起兴趣来,也许到那时候,他就会来找她了。


她就怀着这样的希望等待着,不敢有男朋友,怕一有男朋友,就让ALLAN钻了空子,趁机就有了女朋友。


艾米到C大来后,小昆来看过她两次,说要为她买辆车,她坚决不要,她觉得一买车,两个人的关系就变了。小昆又要留些钱给她,她也不要,小昆就偷偷把钱放在她抽屉里。等小昆走后,艾米发现了那些钱,都是现金,没法还给小昆,她就存在银行里,然后寄了张支票给小昆,但小昆一直没去转存那张支票。


有次小昆来的时候,正好甄滔也在,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饭。小昆走后,甄滔说,我觉得小昆挺不错的,为什么你不让他做你男朋友?难道你那个初恋比小昆还强?


艾米说,肯定比小昆强。


甄滔劝她:“就算你那个初恋外在条件比小昆强,但他现在已经跟你分手了,感情上就比不过小昆了。”


艾米把小昆的“性”“爱”分家论讲给甄滔听,甄滔笑着说:“只怪他太老实了,‘性’‘爱’分家就分家,何必要说出来呢?说出来不是找死?”


“你相信‘性’‘爱’分家吗?”


甄滔说:“我不相信,但是男人可能都相信,也许很多女人也相信。你我可能还太年轻了,爱要求比性要求强,所以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没有爱的时候还会想要性。听说女的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说不定等我们到了三十、四十的时候,性要求就比爱要求强了,那时可能即便没有爱,也能有性了。我不知道别的女孩怎样,我自己是很少主动有性要求的,只有被男生爱抚一通了,才会激动。对我喜欢的人,我也会主动要跟他做爱,但那不是因为我生理上有什么冲动,而是告诉他我喜欢他。”


2001年的端午节,学生会搞了一个聚餐活动,艾米跟着甄滔去参加,结果扫兴而归。聚餐会不搞帅哥拍卖,只吃饭。学生会让大家排成长长的队,走到一个个食物摊跟前去打饭。学生会的干部和义务服务人员拿着勺子,为每个捧着盘子走到他们跟前的人打上一勺子饭,几勺子菜。


艾米看见众多的中国留学生,以及留学生的父母儿女,老老小小的,排成长队,捧着盘子,慢慢往打饭打菜的人跟前走。打好以后,又捧着盘子到一边去吃。她突然觉得很可悲,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整得像领救济餐一样?不能摆几个大桌子,把饭菜端上来,大家象开庆功宴一样开怀大吃吗?偏要搞这么一种软不拉几的纸盘子,使人不得不两手捧着,又要排这么长的队,这要是叫那些爱制造负面新闻的记者拍张照去,岂不丢了我们中国人的脸?


艾米决定再也不参加学生会的晚会了,没意思。如果她坚守这个决定,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她就不会在2001年的中秋晚会上遇到ALLAN了。但她没有坚守这个决定,不是她自己突然对学生会搞的晚会感起兴趣来,而是她那个“日本鬼子”把她说动了。


艾米不知道应该把这个“日本鬼子”称作自己的什么,说是同学,又比同学走得密;说是男朋友吧,两个人既没挑明过,又没有亲密的关系。


“日本鬼子”名叫YOSHI ,在比较文学系读硕士,三十岁了,以前在日本时是中学英语老师。按照艾米心中对日本“倭寇”的标准来衡量,YOSHI就算倭中之寇了,有一米七五左右,皮肤黑黑的,五官算得上端正,难得的是脸部轮廓还比较清晰,不是通常那种“融化的腊”的感觉。YOSHI的头发总是理得短短的,爱把衬衣扎在长裤里,很精神,有点SAMURAI的意思。


但一经接触,艾米就发现YOSHI完全是SAMURAI的反义词,说话办事都是拖泥带水、模棱两可的。很可能是因为语言方面的障碍,再加上文化差异,她经常觉得弄不懂YOSHI在说什么,至于他在想什么,那她就更不知道了,好在她也不在乎他究竟在想什么。


艾米和YOSHI是在修英文系开的LITERARY CRITICISM 时认识的。比较文学系要求学生修三门外系的课,必须是用其它语言授课的。如果是美国人,就必须到法语、西班牙语之类的系里去上课才算数,但因为YOSHI 是日本人,所以修英文系的课也行。


第一次课下了之后,YOSHI就来找艾米,要她以后多帮助他,因为他口语听力不大好,很怕上课讨论,有时连老师要求什么也搞不太清楚。去问美国人吧,又不好意思,因为美国人没法体会语言不通的痛苦,他见她是中国人,所以想请她帮忙。


艾米觉得他这样说,蛮可怜的,而且他把她当作个救命恩人一样来请求,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这点虚荣心在美国是很难感受到的,因为这里的人都是一生下来就说英语的,不比你半路出家的强?你还虚荣个甚?


艾米一得意,就满口答应下来了。于是两个人就有了很多交往,刚开始是纯学术交往,多半是YOSHI问她作业要求啊,对某段文章的理解啊,下次上课要讨论的问题啊,等等。后来也谈谈学习以外的话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每次上完课,就是中午十二点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艾米每天带饭到学校去,在系里的微波炉上热一热再吃。后来有人抱怨说不知道是谁的午餐散发一股难闻的味道,系里就贴了个告示,说不能用那个微波炉热午餐,只能热热咖啡什么的。


艾米大大的不快,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不是咱中国的午餐,如果是说咱中国的午餐,那就有点人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么鲜美的气味free让你闻了,你还有怨言?告你一个“菜系歧视”。不过系里又没明说是谁的午餐气味大,你怎么好自己跳出来大吵大闹?艾米只好到YOSHI的办公室去用微波炉,那里全是亚洲人,不管谁把午餐放进微波炉去热,其他人都是用鼻子深深地一吸气,然后说“Mm------smells good!”。


比较文学系分管全校的东亚语和非洲语言教学,YOSHI在那里教日语课。一起教日语的还有好几个日本学生。很快,跟YOSHI一起教日语的那几个人开始把他们当男女朋友来看待了,时不时地打趣一下。YOSHI从来不辩驳,只笑嘻嘻地听别人打趣起哄,好像很唯恐天下不乱一样。艾米单枪匹马地解释了几次,越解释大家笑得越欢,越解释大家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她也就懒得解释了。


好在YOSHI自己一点也不PUSH,他跟艾米不过是一起讨论讨论问题,有时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听过几次音乐会,如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艾米跟YOSHI交往的时候,很少担心被ALLAN误会。可能是因为YOSHI不算是在追求她,只是同学之间的来往。也可能因为这是在美国,而身在中国的ALLAN是看不到这么远的。她老是对自己说,如果YOSHI说出那句话,或者如果他做出什么过于亲密的事,我就再也不理他了。但YOSHI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一样,既没说出那句话,也没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


YOSHI听说中国学生会要举办中秋晚会的时候,就来劝艾米参加。艾米说参加过一次中国学生会搞的晚会,没意思。YOSHI说这次不同,听说要BID FOR PRINCE, 肯定好玩。于是艾米决定参加那年的中秋晚会。


那一年,是学生会将拍卖俊男靓女改为王子竞投的第一年,当几位舞会王子被请上台去,主持人开始一位一位地介绍的时候,艾米一下子惊呆了,因为那位被主持人介绍为JASON JIANG的,不是别人,正是AL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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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挤到更近的地方,仔细打量那个被称为JASON的男生,认定他就是ALLAN。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C大来的,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改的名,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赶快弄一点钱来竞投他,不然的话,今晚她可能根本没机会跟他说话。


她想起她没带现金,她的入场券都是YOSHI事先就买好了的,她也根本没准备参加竞投。她小包里带着一张银行卡,可以到外面的ATM上取出一点现金,但她忘了这张卡每天取现金的限额是多少。她怕不够,于是问YOSHI带没带现金。YOSHI也没带现金,但他说他有信用卡,信用卡也是可以取现金的。


艾米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YOSHI就跑到活动中心外面的ATM上去取钱。她的银行卡取出了$200块,她想应该够了,就没叫YOSHI用他的信用卡取钱,她听说信用卡取现金是要加利息和手续费的,而且她觉得用YOSHI的钱去竞投JASON也好像有点“那个”。


当她返回活动中心的时候,竞投才刚刚开始。那年的竞投还没有给王子分类,每个王子都是什么舞都可以陪跳。竞投的时候只要写上王子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就行了。每张竞投表上有一小部分是可以撕下来的,上面有号码,待会投中的人凭号码“认领”自己的王子。


艾米投了$200块,就投到了跟JASON跳一支舞的机会。她的号码排在第九。


她等待她的TURN,紧张万分,很多很多的事都没有头绪地涌上心头。她想起甄滔讲过的故事,他的那个ABC混血儿女朋友,她四处张望,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在不在场。她看见了几个可以算得上混血儿的女孩,但没有一个是棕红色头发的。


她估计他不会把女朋友带到这种场合来,怕女朋友吃醋。她不知道ABC们吃不吃醋,但她觉得天下女人是一家,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女人,不吃醋的恐怕是没有的。有的吃得多一点,有的吃得少一点,有的吃得公开一点,有的吃得隐蔽一点,有的吃得文一点,有的吃得武一点,但不吃醋是万万不可能的,除非她根本不爱。


她觉得自己现在心里就酸得厉害,而且自卑得厉害,她怎么能跟一个棕红头发的ABC混血儿比?不管是长相还是前途,都比不上人家。看来他已经把JANE忘掉了,她觉得那也很自然,JANE又怎么能跟一个棕红头发的混血儿比?他自己就算是个混血儿,混血爱混血,天经地义,那他们的孩子岂不是混得一塌糊涂了?


她忘了问甄滔那个ABC究竟是哪国跟哪国的混血,当然肯定有一方是中国,不然不叫ABC了。但另一方呢?是爸爸中国人,还是妈妈中国人?她现在恨不得把舞会叫停了,让JASON把他的ABC交出来给她看看,尽管她不知道看了又能怎样。


她现在有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跟他跳这个舞了,跳了又有什么用?他还记得她吗?应该是不记得了。他已经转到CS去读书了,说明他早已没有回中国去找她的打算了。他改了名字,不光把英文名字改了,连中文名字也改了,说明他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她不知道待会他见到她,会是什么心情,也许会怪她把他认出来了,也许他会再度逃跑。


这样想的时候,她有点委屈,心想,我又不是故意来找你的,是命运让我们撞上了,我有什么办法?她想把那张票撕掉,然后离开这个舞会,成全他想要躲起来的愿望,但她又舍不得。


她想起他发过的那些誓言,不免有些愤然,原来誓言就是这样的不值一分钱。她想到自己这些年就是靠那些誓言在活着,以为他真的会等到她有了男朋友才找女朋友。如果他知道她这些年那样小心谨慎地躲避着那些男生,他一定要笑昏死了,一定会说:“你把我的话听真了?”


学生会在舞台附近为每位王子画了个圈,有点画地为牢的意思,王子们跳完一支舞就回到那个“牢”里去,等下一位来“认领”他们。王子自己也有一张表,上面有投中了他的人的号码,他们跳完一曲,就划掉一个。


轮到艾米的时候,她站在JASON的“牢”附近,但她没有立即走上去“认领”他。她有点激动,也有点紧张,不知道待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他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但他好像又隔得很远,因为他们毕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而且他还那个ABC女朋友。


可能他等了一会,老没见0747号来认领他,就开始叫号了,先用英文,再用中文:“NUMBER 0747,谁是0747号?”然后他四处张望,看0747号在哪里。艾米又等了一下,怕他要叫下一个了,才走上前去,站在他侧面,轻声说:“HERE!”


她看见他很快向她转过身来,她眼前浮现出在电影上看到的镜头,慢动作一样的,没有声音,男女主人公先是呆住了,然后慢慢地向对方飘过去。她看见他的确是愣住了,看了她好一会,但没有慢动作飘过来,而是象生了跟一样地站在那里,最后才说:“是你?”


她说不出话,只点点头,公事公办地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他接过去,也公事公办地用笔在纸条上划了一道斜线,在自己手里的表格上划掉了0747,然后把纸条还给她,把表格和笔放进自己上衣口袋里,向她伸出双臂。


她不知道他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觉得很模棱两可,可以是一个拥抱恋人的姿势,也可以是个邀舞的姿势。她很后悔刚才没注意看他向别人邀舞的时候是个什么姿势,不然她就知道他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了。她费了好大的劲才遏制住投到他怀里去的冲动,平静地走上去,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她感到他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很有力地向他那边勾过去,使她不得不把头向后仰着,不然就可能会靠在他胸前。


她完全没注意到那是什么曲子,只是昏头昏脑地试图回忆起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跟她跳舞的时候,他的手是不是这样搂着她的。如果那次不是,那么这次就是有点特殊意义的。但她想不起来了,因为那时不管他搂多紧,可能她都会觉得不够紧,就会留下一个松松的印象,就会反衬出今天搂得紧。


分别这些年了,她仍然象当初那样,强烈地感受他身体的吸引力。她一直弄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精神变物质,还是物质变精神。到底是他的身体能放射出一种什么射线或者什么其他东西,象磁铁一样,把她向他那里吸,还是因为她爱他,才想要贴近他,拥抱他,挤紧他。


她一跟他在一起就有这种感觉,就一定要挨着他的人,碰着他的手,贴着他的脸,不然就难受。一旦挨着他了,她又会得寸进尺,想被他拥在怀里,紧紧的,紧到把骨头捏碎的那种。


她抬头看看他的脸,自我感觉他好像也有点激动,眼神似乎有点火辣辣的。她很快把头垂下,知道自己在想入非非了,再想下去就要以为他快来吻她了,自己肯定会傻呼呼地仰起脸,半张着嘴,做出一个“邀吻”的姿势。如果他没那意思,那就丢大人了。


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零零年。你呢?”


“比你早两年。”他突然笑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啊---”


她有点不快,针锋相对地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


他笑了一下:“你爸爸妈妈他们都好吗?”


“他们都挺好的。你爸爸妈妈好吗?”她鹦鹉学舌地问。


“他们也挺好的。”他鹦鹉学舌地答。


她觉得她说不上是在跳舞,叫走路更合适一些,因为心思都用在想问题和说话上。她跟着他默默地走了一阵,他说:“你长大了。”


“你也长大了。”她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胸。


他声明说:“我是说你人长大了,就是-----成熟了的意思,我是说----阅历上的成熟----,不是----”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使艾米想起了这个“长大”曾经有过的含义,她看他有点发窘,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似乎知道她在笑什么,突然在搂着她腰的那条手臂上加了一点力,带着她转了几圈,把那个尴尬的话题转飞了。


“你转COMPUTER SCIENCE去了?”她问,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说,而且找那些离自己想问的话最远的话说。


“嗯,不过我还挂着比较文学系那边的博士,因为我还在那边做TA,可能做完这学期就不做了。”


“那就是说你经常到‘野鸡楼’去给学生上课?”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把PHEASANT HALL叫‘野鸡楼’?还从来没听人这样叫过比较文学系那幢楼呢,不过挺传神的翻译。你在哪?”


艾米觉得难以置信,她笑了笑,说:“我就在你隔壁的‘乌鸦楼’。奇怪,我们怎么从来没碰见过。”


“你在RAVEN HALL?”他也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你在英文系?真是怪了,隔这么近从来没遇到过。”


“我还经常到你们‘野鸡楼’去---”艾米说了这句,突然想起自己去“野鸡楼”的原因,想起了YOSHI,觉得好像偷情被丈夫抓住了一样,心里很慌乱,不觉脸也红了。她不知道他发现她脸红没有,她想让脸上的红晕尽快退下去,结果却感到脸越来越发烧。


他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不自在,转了个话题:“你很不简单,出来读英语的中国人很少呢。读博士吧?读完还打算回去吗?”


这个问题在一个小时之前还是很容易答复的,但现在变得复杂了。他在这里,而且已经转了系了,说明他是不准备回去的了。那她还会那么坚定地回国去吗?如果不回去,那她是不是也该转专业了。她想起甄滔早就跟她说过,叫她转电脑专业,叫她给一号帅哥打电话问他转专业的事。她真的有点感叹造化弄人,她当时怎么就一点没想到JASON就是ALLAN呢?


她说:“你---们都不回去了,我也不回去了。我----也转电脑吧。”


“你不用转系,转系不容易拿到奖学金。你可以在做博士的同时再到别的系去修个硕士学位。别修电脑了,修电脑的太多,以后不好找工作。可能统计或者会计要好一些。”


一曲终了,跳舞的人纷纷向场子边上走去。他停下舞步,问她:“你带舞伴了吗?”


“怎么啦?”


“如果带了舞伴,我就应该把你送回到舞伴那去---,他在哪里?”


艾米觉得“舞伴”并不等于男朋友,就犹犹豫豫地指了指YOSHI站的地方,那一块站着很多人,她也没具体指着谁,只随手指了一下。但他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就很有把握地问:“日本鬼子?”


她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灵敏的嗅觉,觉得什么都瞒不过他,只好哼哈了一声。


他轻声笑起来,然后问:“现在不抗日了?”


她的脸又发起烧来,因为她想到了他们从前开过的黄色玩笑,她觉得他说这话是那个意思,一定是他以为她跟日本鬼子有过很亲密的关系了,才会开这个玩笑。她想向他声明,日本鬼子不是我的男朋友,但她想起了他的ABC,就没有说出口。


他好像没注意到她脸红,仍旧笑着说:“早听说小日本有个年青漂亮的中国女朋友,原来是你?”


他牵着她的手,向日本鬼子走过去,艾米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只知道傻呼呼地跟他走。走到日本鬼子跟前,他把她的手交到日本鬼子手里,用日语跟YOSHI打了个招呼,就用英语跟他交谈了起来。原来他们认识,还在一起修过课。


艾米很不自在地站在那里,看他们攀谈,但她的感觉象是在看一部无声片,只看见他们两个人嘴巴一张一合的,但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


然后JASO匆匆忙忙地跟他们两个人告个别,就跑回他的“牢房”去了。


YOSHI还在问她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了,她的目光追寻着JASON的踪影,她看见他在跟另一个人跳舞,但他再也没向她这边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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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还没结束,艾米就找不到JASON了,她想他一定是提前走了。她觉得这好像有点无礼一样,好歹大家还是朋友吧?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个?她也呆不下去了,坚持要回家,YOSHI就开车把她送了回去。


回到家里,她用冷水洗把脸,让头脑清醒一下,不然没法思考。她回想今天在舞会上的一点一滴,有点搞不懂JASON那些举动到底有些什么SYMBOLIC MEANING。


她想起他那样向她伸出两臂,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果她当时就扑到他怀里去了,会有什么结果?还有那有力的一勾,差点把她拉到他怀里去了,她很后悔当时没有就势一倒,钻到他怀里去。如果他责怪她,她可以说“谁叫你拉那么大劲的?”。唉,一个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他还问她“现在不抗日了?”,这算得上黄色的东西了吧?如果是跟一个一般朋友,应该是不会开这种玩笑的吧?他既然跟她开这种玩笑,那不是说明他还是把她当女朋友的吗?


一分钟后她就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判断。GIRL,别自作多情了!JASON那一勾,有力吗?只是你自己的感觉而已。两个人的身体位置有点象个X,如果是象个Y,或者象个I,那就算紧了。


他问那句“现在不抗日了?”,也完全是因为YOSHI是日本人,所以“抗日”只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用过的那个意思,也就是“中国人民浴血奋战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意。JASON连说个“长大”都怕她“想歪了”,声明了又声明,他怎么可能开“抗日”这样的玩笑呢?只能是她自己太爱“想歪了”,什么词她都可以把它“想歪”。


艾米惯于这样左想想,右想想。本来是为了全面地看问题,结果却是全面地看不见问题了,因为每种想法都很有道理,最后就不知道哪种想法更有道理了。


她想烦了,手一挥,把刚才那一个段落删掉,另起一段来想。其实JASON刚才在舞会上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弄清他跟那个ABC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仍然跟ABC在一起,那么,即使他在舞会上对她有点意思,也只是调戏她一下。如果他跟那个ABC没在一起了,那么,即使舞会上他对她没那意思,也可以发展出一个“意思”来。


这两个“即使。。。那么。。。”,就象两列火车,向两个不同方向开去,现在就看她上哪辆了。


今天在舞会没看见他跟什么混血儿在一起,可能吹掉了。想到这个可能,她发现自己欣喜万分,不禁感叹:此一时,彼一时啊!以前听说他有女朋友,哪怕已经吹了,肺仍然是要气炸的,恨不得能将那个女朋友从他生活中、历史中、印象中连根拔出,扔到爪哇国去。


而现在想到他可能跟ABC吹了,却是一种恨不得跳上去填那个坑的感觉。她不禁痛骂自己没有骨气。骂虽骂,她仍然愿意跳进去补ABC留下的那个缺。她想,也许爱情跟骨气和自尊就是势不两立的,你爱了,你就顾不上骨气和自尊了。你还有心思考虑骨气和自尊,那你就不是真爱,而是在跟他较量,看是你求他还是他求你。也许只有爱到没有骨气没有自尊的地步了,才叫爱。


她决定问问甄滔,甄滔一定知道更多有关ABC的事,艾米那时没仔细打听,是因为她没想到JASON就是ALLAN,不然肯定把甄滔吊起来拷问。


甄滔已经在2001年暑假里就毕业了,在B城一家儿童医院工作,她给艾米留过一个电话号码,前一段还打电话来侃过她和现任男朋友JACK的故事。艾米慌忙火气地找出甄滔的电话,打了过去。甄滔刚跟JACK闹了点小矛盾,一个人在家。艾米不得不先听甄滔大骂JACK一通,轮到她时,她仿佛不经意地提到JASON,说今天在舞会上跟他跳了一个舞,然后说:“不过很遗憾,今天没见他那个混血儿女朋友。”


甄滔笑着说:“怎么?搂着帅哥,却在想他的女朋友?你赶潮流赶得好快呀,现在正在流行BISEXUAL。”


“哪里,只是有点好奇。”


“我也挺喜欢混血儿的,杂种优势嘛,混血儿都漂亮。听说JASON也是混血呢,不过是汉族跟哪个少数民族混的,混得还不错。我也想跟买买提混一个,然后栽倒JACK身上,就怕小孩子一生出来就喊‘我不吃猪肉’,那就惨了。”


艾米问:“JASON那个ABC女朋友----到底是哪国跟哪国的混血?”


“不知道,我也没问,肯定不是跟非洲人的混血,说不定是混血的混血,搞不清楚。我也只看过一张照片,那里搞得清是谁跟谁的混血?”


“你没见过---ABC?”艾米惊讶地问。


“谁说我没见过ABC?我见过的ABC多着呢。”甄滔嘻笑了一阵,认真地说,“逗你呢。我没见过JASON的ABC,只看见过一张照片,侧面的,侧得很厉害,差不多是从后面照的。”


艾米诧异地问:“一张侧面像,你就认为是他女朋友了?”


“是不是女朋友其实也不重要,既然他当作女朋友拿给大家看,说明是想让大家那样认为,那不就是变相地拒绝我们这些暗恋他的人吗?难道还要在床上把他们捉住才算是他女朋友?老甄这点自尊还是有的,猛打猛冲的追可以,但死乞白赖的缠不行。追,只是占个主动,炮火侦察一下,看看人家有没有那意思,真的发现没那意思了,老甄就主动撤了。”


“他那个ABC的---后颈上有没有一粒很大的痣?”


甄滔想了半天:“应该是没有,因为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注意到,没有痣。怎么啦?你认识那个ABC?”


艾米哼哈了一下,没细说。她其实是有点怀疑甄滔看到的那张照片是以前ALLAN为她照的照片中的某一张,因为甄滔说了,是侧面像,后侧面,他以前为她照过很多这样的相。但既然没有后颈上的痣,又是棕红头发,高鼻子,长睫毛,那就肯定不是她了。很可能照这个角度的像就是JASON的特殊爱好,不管他女朋友是谁,他都会给人家照这样的相。


她想,与其这样转弯抹角地问甄滔,还不如直接去问JASON。她问甄滔还有没有JASON的电话号码,甄滔说有是有,不过这么久了,谁知道还有没有用?


艾米从甄滔那里拿到电话号码,马上就给JASON打了个电话,结果却发现已经DISCONNECTED了。


接下来的几天,艾米就经常跑到“野鸡楼”去,想碰见JASON。但她发现他上课的时间正是她在英文系上课的时间,难怪从来没碰见过他。她跑到比较文学系的MAIL ROOM里去,看到他有个信箱在那里,于是就写了个条子放在他信箱里,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和住址给了他,说想跟他谈谈。


过了一个多星期,他既没打电话也没来找她,她有点生气,这么大架子?太过份了吧?她又跑到MAIL ROOM去,看见那个条子还躺在那里。她想,他现在是CS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在那边,可能根本不去看他在比较文学系的信箱,上完课就跑掉了。


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会在“野鸡楼”给人上中文课。她挖空心思,想到一个办法:到他班上去做跟班辅导,虽然那样她就要逃她自己的课,但她不怕,现在她读不读完这个博士都无所谓了。以前是想读了回中国的,英美文学博士在中国还能派上用场。现在JASON已经没准备回国了,她也不想回国了,所以就算把课耽误了,也没什么。


她跟比较文学系负责汉语教学的王教授讲了自己想做跟班辅导的意思,说只有在某天的某时间才有空。王教授查了一下课表,说那你跟JASON的班吧,只有他的课才是这个时间。艾米连忙说:“好,那我就跟他的班。”


上课那天,艾米提前几分钟就坐在了JASON的教室里,心情激动地等他来上课。然后她看见他走进了教室,衬衣领带的,很正规。她还很少看见他穿这么正规,觉得他比以前更帅了,既帅得摧枯拉朽,气势磅礴,又帅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自己今天也狠狠打扮了一番,不知道他注意到没有。


学生似乎都很喜欢他上课,课堂气氛很活跃。下课之后,她挤到他跟前,想跟他说话,但有不少学生围着他问问题,她插不上嘴,只好站在旁边。


JASON看见她,就对学生说,这位艾小姐中文比我好,专门研究汉语的,你们有问题尽管问她。这一下,学生都上来问艾小姐问题,JASON就笑嘻嘻地走出教室去了。


如此这般地搞了好几次,终于有一天,被艾米逮到一个机会,摆脱了学生的“围攻”,在楼房外面抓住了JASON。他正在那里吞云吐雾,见艾米走过来,马上灭掉了烟。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她惊讶地问。


“很久了。怎么,你把那些学生撂那里了?”他笑着问。


“他们都走了。”艾米心痛地想,他一定是因为太思念JANE了,所以只好以烟烧愁。她看见他右手的二、三指都有点黄黄的了,真是说不出的又恨又疼。他其实还是有失去理智的时候的,只不过不是为她。为了JANE,他就失去理智了,染上这么个坏习惯。


她很为他担心,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略带责备地说:“别抽太多了,烟抽多了,当心得---”


“肺癌?”他笑吟吟地说,“没事,我舅舅一天抽一包,抽了几十年了,到现在拍片仍然两肺清晰。”


她一箭双雕地问:“你---那个ABC看见你抽烟----不反对?”


“怎么不反对,大力反对。”


有了他这句话,她觉得自己下面的问题好像提不提都没意义一样了,不就是想知道他现在跟ABC还在不在一起吗?他这句话,不是说明他们仍然在一起吗?


但她傻傻地问:“听说你----女朋友是个---混血儿?”


他有点吃惊地扬起眉毛:“混血儿?你听谁说的?”


“甄滔,她以前是我ROOMMATE。”


“噢,”他好像恍然大悟,“听甄滔说的?那是她搞错了,不是混血儿。”


“是ABC?”


“嗯。你听到的还不少呢。”


艾米抱怨说:“什么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你自己---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的东西,你不一定相信。你宁可相信你打听出来的东西。反正你们女孩有GIRL'S INTERNET, 什么都能查到。”


艾米惊讶地问:“你把你跟ABC的事POST到网上去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GIRL,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被我绕进去了?我是说你们女孩之间什么都SHARE的嘛,就象有个女孩互联网一样,有什么事,不愁传不到你那里去。”


她有点羞愧刚才没听出他的幽默,红着脸说:“我从来没把我们的事跟别人SHARE。”她见他一直笑,就大着胆子问,“你怎么躲我象躲鬼一样?”


“我哪里有躲你?只是比较忙而已。”


“那---今天一起吃顿饭?”


“今天没时间,改日吧。”


“星期六?星期天?”她一连给了几个日子,都被他摇头拒绝了。


艾米很生气,觉得他很不给面子,气恼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老觉得别人在----纠缠你呢?我只不过觉得大家朋友一场,多少有点旧可以叙叙。现在你也是有主的人,我也是有主的人,你到底是怕个什么?”


“怕引起----另一半的误会。”


艾米见他这样体贴他的那一半,心里很不开心,怨恨地说:“只怪我太把誓言当回事了----”


他看了她一会,说:“誓是用来发的,不是用来守的,你没听人总是说‘发誓,发誓’,你听谁说过‘守誓,守誓’?为了几句誓言,就压抑自己的感情,实在是不人道的,也是很愚蠢的。LET BYGONES BE BYGONES。你别跟我的课了吧,别把自己的学业耽误了,王教授那里,我去跟他说一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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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二天起,艾米就没再去跟JASON的班了,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跟他的班?她心灰意冷,感觉比ALLAN刚去深圳的那段时间还难受。那时只是因为见不到他难受,但心里还是有希望的,以为他会守住他的誓言,现在是彻底绝望了。


十一月底的时候,艾米意外地接到JASON打来的电话,说想请她和YOSHI吃顿饭,算是给她过生日,也算是向他们两个辞行。


“你要到哪里去?”艾米吃惊地问。


“我硕士毕业了,在D州找到一份工作,明年一开年就去上班了。”


这简直象是晴天霹雳一样,他毕业了,找了工作,要走了,什么都弄好了,才想起告诉她。她几乎要骂他几句了,但她控制住了,反而在心里骂自己,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骂他?为什么他去哪里要跟你商量?


她强作镇定地说:“噢?找到工作了?恭喜恭喜,那应该是我---们为你饯行,怎么好要你请我们?”


“别那么客气,你们现在是穷学生,而我马上去赚大钱了,还是我请你们吧。”


她试探地问:“这次聚会,你----带不带----女朋友去?”


“带。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星期天晚上七点,我们在‘湖南’见。那家有酒牌,可以卖酒,我知道YOSHI也能喝几口,到时候我们喝个一醉方休。”


艾米有种预感,JASON这一走,肯定是石沉大海,她就永远也找不到他了,一个人一生中绝不可能有两次C大巧遇这样的机会,有一次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自从那次谈话之后,她就不再指望跟他旧情复萌了,只是想跟他呆在同一个地方,能偶尔见到他。如果连这点也做不到的话,那至少让她知道他在哪里,她就能想像他的生活,就觉得心里好受一些。连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了,那就彻底失去他了。她一想到“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就觉得比死还可怕。


她去赴宴的时候,心情就象是去赴一个世界末日的狂欢,不知道到底是去狂欢的,还是去死的。她刻意打扮了一下,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难道能凭这个把JASON的心挽回来?六点多钟,YOSHI开车来接她,她还抓紧时间给自己一些FINAL TOUCH,才上了YOSHI的车。两个人来到“湖南”时,见JASON已经在那里了,旁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华人小女孩。


JASON给她介绍说那个小女孩是SARA,静秋的女儿,刚说着,就见静秋走过来了,很热情地说:“艾米,还是那么漂亮,一点没变。”


艾米也很高兴看见静秋,她说:“你才漂亮,JASON不说,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你女儿,看上去像你妹妹一样。怎么我在C大和C城的电话本上找不到你的名字?”


静秋笑嘻嘻地说:“我隐姓埋名了。听JASON说你来了一年多了?这地方有点老死不相往来,串门的少,所以一点也不知道你在C大。”


YOSHI虽然听不懂,也很礼貌地看着大家,谁讲话就看着谁。几个人赶快改口讲英语。


JASON给YOSHI和他自己倒了酒,也问艾米和静秋要不要来一点。艾米连声推辞,静秋也说呆会还有事,不能喝,三个女的就饮料对付了。吃了个把小时,静秋看看表,说现在得带SARA回去了,明天要上学,今天得早点睡。


静秋和SARA走了之后,JASON和YOSHI还在开怀畅饮,艾米觉得他们两个都喝多了一点。她从来没见过JASON这个样子,可能是因为要去赚大钱了,特别兴奋。她乘YOSHI上洗手间的时候问JASON:“你说你带女朋友的呢?”


“我带了,你没看见?”


“静秋是你的女朋友?还是SARA是你的女朋友?”


“都是。静秋不是女的?SARA不是女的?”


她笑了一下,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把YOSHI都灌醉了----”


“心疼了?”他笑着说,“没事,他能喝,再喝二两不成问题。”


“你怎么想到去D州工作,是不是你----那个----ABC女朋友在那边?”


他笑起来,说:“你太聪明了,什么都能推理出来。你真的应该去做私家侦探,就专门替那些怀疑丈夫有外遇的女人服务,生意肯定好。”


她原本是希望听到个否定的,哪知歪打正着,一下子就问出了她最不想听的答案,原来他真是到D州跟他女朋友团聚去的。她情绪更低落了,勉强熬了一会,就提议说:“我看今天就到这吧,你们两个都喝多了,再不能喝了。”


JASON帮她把YOSHI扶进车里,对她说:“他现在不能开车了,你开吧,小心一点。”


艾米担心地说:“那你怎么办?我待会来载你回去吧。”


“我没事,我先天性不醉酒。你来载我,我也得把我的车开回去。”


艾米把车开到YOSHI的宿舍后面停下,看看YOSHI,已经醉得象滩烂泥了。她摇他,他也不醒,拖他又拖不动,真是恨不得哭,在心里把这两个男人狠狠骂了一通。最后碰上一个住在那宿舍的男生,才一起跌跌撞撞地扶着YOSHI上了楼。


YOSHI的醉态实在难看,脸色通红,几乎成了猪肝色,嘴里不住地叽哩咕噜,不知道说的是日语还是英语,满嘴酒气,艾米几乎要扔下他不管了。但她强忍着,怕他吐,想找个什么东西可以接一下,找来找去找不到脸盆之类的东西,最后只好把YOSHI的不粘锅拿来放在他床边。


几乎是刚刚放好,YOSHI就开始吐起来,艾米捏着鼻子,扶着他的头,免得他掉进不粘锅里去,或者弄在床上。折腾了好一阵,YOSHI才算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艾米把现场打扫了一下,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准备回家去。


她很担心JASON,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醉成这样了,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人照顾,也不知道他刚才开车有没有出问题。他刚才的样子好像没醉,但她仍然很担心。


上次JASON打电话来时,她电话上的CALLER ID显示了他的电话号码,她看了一眼就记住了,这时派上了用场。她拨了他的电话号码,听到他似乎很清醒的声音“HELLO?”


她说:“JASON?我是艾米,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怎么样?”


艾米有点责怪地说:“YOSHI醉得很厉害,吐得一塌糊涂,下次可别劝他喝那么多的。”


“SORRY,”他抱歉说,“我不知道他---这么不经喝,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她听他这样说,更加肯定他此一去是会石沉大海的了。她问:“你---现在能不能来----载我回去?我不想把YOSHI的车开回去,免得我明天又要来接他去我那里拿车。”


他好像不是很情愿现在来接她,商量说:“这么晚了,你----还回去干嘛?”


艾米见他不肯来接她,只好无奈地说:“你不方便就算了吧,我自己开车回去。”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他问了一下地址,对她说,“我从他们宿舍大门那条路过来,你在LOBBY那里等着,很冷,不要到外面来,看到我的车再出来。”


她把电话放在YOSHI床边,怕他有急事要用。然后她关上门,下楼到了LOBBY那里,站在玻璃门后等JASON。过了一会,她看见他的车过来了,她拉开玻璃门,跑到外面去,他把车停在宿舍门口,从车里出来了。她看见他的脸色好像很苍白,可能还是喝多了一点。她抱歉地说:“对不起,这么晚把你叫出来---”


“没事,你来开车吧,我现在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肯定是经不起检查的---,而且即便没醉,警察如果要我拼‘密西西比’,我也肯定拼不出来。”


艾米坐进驾驶室,JASON给指点了一下,她就把车开动了。他坐在前排,把座椅拉得很后,放得很低,几乎是躺在上面。艾米开了一会,就到了她的住处,但她不想现在就跟他告别,她想跟他多呆一会。她很快地溜了他一眼,发现他闭着眼,于是她没停车,一直向前开去。


他好像没发觉,由着她乱开。她瞟了一眼油箱的指示灯,几乎是满的,她放心了,反正C城不大,只要不上高速公路,怎么转也就在C城。她自己也不知道上了什么路,反正是漫无目的地乱开,一会左转,一会右转。她想,只要这样开着,JASON就不能离开他。她希望今生就这样开下去,她就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


车里放着一首中文歌曲,歌词一下攫住了她的心:


过了这一夜,你的爱也不会多一些
你又何必流泪,管我明天心里又爱谁
我的爱情有个缺,谁能让我停歇
痴心若有罪,情愿自己背


不让我挽回,是你的另一种不妥协
你的永不后悔,深深刻刻痛彻我心扉
可知心痛的感觉,总是我在体会
看我心碎,你远走高飞


一生热爱,回头太难,苦往心里藏
情若不断,谁能帮我将你忘
一生热爱,回头太难,情路更漫长
从此迷乱,注定逃不过纠缠


她听得泪眼朦胧,觉得每一句歌词都是为她写的。她让这首歌放了一遍又一遍,JASON一声不啃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听了无数遍了,她问:“这---这是什么歌?”


“张学友的<<回头太难>>。”看来他没睡着。


“你---可不可以---给我翻录一盘,这歌词----写得太---好了。”


“你就把这张CD拿去吧,我回加拿大那边再买一张。”他伸手一按,把那张CD弹了出来,在车里四处找寻能用来包装的东西,最后找到一个黄色的大信封,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把CD装了进去。


她问:“你要回---加拿大去?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过完圣诞就要赶回来MOVE到D州去,一开年就上班了。”


“你在国内就有硕士学位,现在拿的还是---硕士,不觉得有点----”


“本来是想读博士的,但是----”


“因为----女朋友,就放弃了?”她有点酸溜溜地问。


“嗯,”他问,“这算不算失去理智?”


她强忍着心痛,笑着说:“对别人来说,可能不算。对你来说,也就算是失去理智了。你---很宠她吧?”


“嗯,一切看她的意志行事,她说向东,我不敢向西。”


她想象得出他宠女朋友的情景,他现在把以前宠她的劲头都加倍用到那个ABC身上去了。她更加心酸,但仍然象个“过来人”一样建议:“那---你到D州去了就早点把婚结了,也好----早点生几个小JASON。”


他很憧憬地说:“嗯,我奶奶早就急了,她说趁她现在还抱得动,赶快生几个,不然她就抱不动了。”


艾米觉得眼泪浮上了眼眶,已经有点影响开车了,她不敢用手去擦,只好使劲眨眼。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让自己难受的话越想说出来,好像是在玩一个残酷的游戏,专门把自己的心拿在手里捏,不捏出血来不罢休。她说:“那以后----我跟你----还可以做亲家---”


“儿女的事,还是由儿女自己做主。”


他说话的口气,象个开明的父亲,好像他已经抚养大了一群儿女一样。她想到许多年后的情景,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儿女,她的儿女会叫他“伯伯”,而他的儿女会叫她“阿姨”,她觉得心里好痛,痛得不想活到那一天了,恨不得把方向盘向旁边一打,让车翻到路外面去,两个人同归于尽。


她故作轻松地交待他:“婚礼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我也好----来向你们祝贺。”


他笑了起来:“我还有誓言约束的,还是你赶快结婚吧,免得老拖着我。”


她看他这样急不可耐的,心里很不开心,抢白他:“现在这种年代,结婚不结婚也没什么,你们肯定早就---同居了。”


“谁不是早早就同居了?如果两个人相爱,其实也不必过分拘泥于形式。”他指着左前方说,“前边有个加油站,开去加点油。”


她这才发现油已经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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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艾米把CD拿出来听的时候,发现装CD的信封上有JASON家的地址,她不由得一阵狂喜,马上有了一个计划:寒假到JASON家里去!


她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他,如果告诉他了,他肯定叫她不要去,说不定就躲起来了。她要出其不意地上他家去,就说是去渥太华姑姑家,顺道来看看他。到了他家,再看他的态度行事。如果他很热情,就在他家多呆几天;如果他很冷淡,就少呆几天。


她决定开车去,因为坐飞机的话,就谈不上什么顺道不顺道了。她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查了一下行车线路图 ,觉得很简单。在美加旅行就是这点好,路线很简单,都是走高速公路,顶多转个四、五条高速就到了。


她还查了从多伦多到渥太华的开车线路图,以防到时候发现JASON的女朋友也在他家,那她就可以马上开车到渥太华她姑姑家去。她跟姑姑打了电话,说了个很活的话,说寒假“可能”会来看你们,不过你们不用等我,我开车,来了就来了,不来就算了。


她虽然刚拿驾照不久,连B城都没去过,但她相信自己能开到加拿大去,因为她很会认路。别人都说女人方向感不强,但她觉得自己方向感很强。她走在路上的时候,脑筋里就有一种飞在半空,看见自己象只小蚂蚁一样在地图上爬的感觉。蚂蚁在哪个方位,在往哪个方向爬,前后左右是什么路,都很清楚。


她曾经跟朋友们一起去旅行,男男女女的一大帮,通常都是男的开车,女的叽叽喳喳。但艾米每次都有个重任,就是看地图,指示开车的往哪开。跟她出去过的朋友都知道这一点,说只要艾米拿着地图坐旁边,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照她说的开就行了。如果有MAPQUEST给的DRIVING DIRECTIONS,那就更简单了,连地图都不用看。


她走的那天,路上有些地方在下雪。越往北开,雪就越大,路上不时有撒盐车、铲雪车开过,她的车上已经溅满了地上的融雪,脏乎乎的。最糟糕的是她车里装的洗玻璃水不是防冻的,快到美加边境的时候,她的车已经洒不出水来了。玻璃被别的车溅起的泥水雪水弄得象毛玻璃一样,什么也看不清。


她不敢再开了,因为看不见路,寸步难行。她只好开到路边,摇下车窗,从车窗往外望着,慢慢开下高速公路,去找旅馆。下高速的时候,要拐一个弯,她拐得太急,车轮突然打滑,差点翻掉,她吓得心砰砰乱跳。好不容易开到一家MOTEL门口,她PA了车,踩着很深的积雪,提着自己的小旅行箱,狼狈地逃进那家MOTEL。


晚上,她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想到自己就为了见JASON 一面,吃这么大的苦,受这么大的罪,而且还不知道到了那里受不受欢迎,忍不住哭了起来。哭辛苦了,才慢慢睡去。


半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JASON和一个女孩在骑自行车,JASON把那个女孩放在自行车前边的横杆上,很亲昵地搂着那个女孩。她很生气,冲上前去抓住自行车的龙头,要那个女孩下来。JASON用两脚叉在地上,很不客气地对她说:“以前要你坐你不坐,现在别人坐了你又不高兴----”


她辩解说:“什么时候你要我坐我没坐了?你又在撒谎。”


她醒来后,把这个梦分析了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预兆。但她记得别人都说梦是反的,所以应该算个好兆头,说明JASON不会骑车带别的女孩,也说明她不会跟JASON吵架。


第二天,她在一个加油站把窗玻璃洗干净了,又叫加油站的人帮忙换了洗玻璃的水,才重新开上高速公路。下午三点多钟,她终于开到了JASON家门前,她腰酸背疼,一路的紧张使她神经几乎处于崩溃状态。她觉得待会JASON一开门,她肯定是什么都顾不上, 要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了,但为她开门的是个老奶奶,说JASON不在家,出去看朋友去了。


艾米一听就晕了,胆战心惊地问:“奶奶,JASON是不是到他女朋友那里去了?”


“我不知道呀,”JASON的奶奶眼不花,耳不聋,很精神的样子,“他只说去一个朋友家,我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他今天回来不回来?”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奶奶邀请说,“要不要进来坐坐?”


艾米也不讲客气了,跟着奶奶进了门。奶奶问她从哪里来,听说是从美国来的,奶奶就给JASON的妈妈打电话,说从美国来了客人,你今天早点回来做饭。


艾米吃了点东西,就说:“奶奶,我可不可以在这个沙发上睡一会?我没开过长途,这是第一次,开得很累----”


奶奶就把她带到一间屋子里,里面有张单人床,奶奶说这是客房,你在这睡一会吧。艾米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她觉得楼下已经忙碌起来了,听得出有好几个人,还有炒菜的声音。她想,可能JASON回来了,看见她在睡觉,就没叫醒她。她下到一楼去,没看见JASON,只看见JASON的父母都回来了。看到她,JASON的父母都很高兴,问了她父母的情况,又问她读书的情况。


寒喧了一会,他们就招呼她吃饭,说不等弟弟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先吃吧。艾米很感谢他们都没问她来干什么,没问她为什么没跟JASON一起来,也没问她跟JASON这几年的情况,好像她到这里来是天经地义的一样。她自己也觉得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


吃完饭,大家在客厅聊了一会,艾米借口开车太累,就上楼到客房里去了。她躺在那里,张着耳朵等JASON回来。快十点了,她才听到有车开到门前的声音,她跑到楼梯边等着,看见JASON用钥匙开了门,走了进来,站在门边,好像准备脱鞋,但又停住了,仰头望了一下二楼,看见了她。他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只对她说:“把你车钥匙给我一下。”


她不知道他要车钥匙干什么,但她很快就把钥匙拿来,送到了楼下。她看见他走到屋子外面,把她的车往旁边开了一些,然后把两辆车开进车库里去了,再把他自己的车停在了她的车后面。他进了门,对她说:“一看车的停法,就知道是你。”


“为什么?”


他笑着说:“因为谁能把车PA这么漂亮?一点不差地PA在对角线上。”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C城大多数地方都是斜PA的停车场,所以她斜PA惯了。刚才来的时候,他家门外一辆车都没有,她就老实不客气地斜PA了。


他招呼她:“我买了荔枝,还有糖炒板栗,到饭厅来吃东西。”


她跟着他,兴高采烈地到饭厅去吃东西,他父母和奶奶都在那里,几个人吃荔枝,吃栗子,看电视,很有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味道。


他把那些开了口的、好剥皮的栗子找出来,说:“吃这个吧,这个好剥。”有时就剥好了递给她,说,“不嫌脏就吃这颗。”她就接过来,一口吃掉,觉得他还是象从前那样,看见她吃得开心,他就很心满意足的样子。


坐了一会,几个家长都道了晚安,上楼到自己房间去了。JASON的妈妈对艾米说:“我给你把房间收拾好了,你看看被子够不够暖和,如果不够的话,就告诉我。”又对JASON说,“弟弟,你待会带艾米去她的房间。”


JASON应声:“好,我会的,你去睡吧。”


艾米好奇地问:“你妈妈为什么叫你‘弟弟’?”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小名,小时候,他们都是按我哥哥的口气叫的,现在只在家里叫叫。这下被你知道了,你又要乱叫了。”


艾米真的就叫起来:“弟弟,带我去我的房间吧。”


他把她带到她刚才睡过的那个房间,JASON的妈妈已经为她换了床单和被子,上面有些小鸭子图案,她很喜欢。但她想到她现在只是一个客人,只能住在客房里,又觉得很伤心。她很想JASON能上来拥住她,哪怕只是---“露水姻缘”那种都可以。她住在他家,却不能亲近他,她觉得好难受好难受。她想扑到他怀里去,但又怕他一掌推开她,呵斥她“你明明知道我有女朋友,为什么还做这种事?”


他告诉她灯开关在哪里,洗手间在哪里,要喝水到哪里去拿,要吃东西到哪里去拿,说了很多很多,就是没上来拥住她,甚至连碰都没碰她一下。她厚着脸皮问:“你----住哪里?”


他指了指斜对面的一间房:“我住那间。你开车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舍不得让他走,央求说:“坐一会,我今天下午睡了很多,现在没瞌睡。”


他不坐,站在那里,艾米觉得他好像在催促她有话快说一样。她有点不快,也有点尴尬,生怕他责问她到这里来干什么,连忙主动说:“我是到我渥太华姑姑家去,顺道来看看----江阿姨、成伯伯他们的,我爸爸妈妈一直都叫我有空来看看他们----”


他问:“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十月份。”


他惊讶地问:“今年十月?”见她点头,他有点生气地说,“你真是疯了,拿驾照才两个月,就开车跑----渥太华,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至少我可以跟你的车,路上看着点。”


“我早告诉你?你不躲得八丈远?”


他摇摇头:“你真是----”他缓和了一下口气,问,“路上很难走吧?哭了没有?”


艾米把一路上的情况讲给他听,说车窗玻璃象毛玻璃,说差点翻了车,说自己在旅馆住的时候哭了,但没讲那个梦。她看看他,觉得他的眼神很柔和,充满了怜爱,好像要把她搂到怀里一样。但跟她目光一对,那种眼神就不见了,艾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她试探地问:“你----那个ABC----现在在加拿大?”


“嗯。”他好像不愿跟她谈ABC的事,告辞说,“今天有点累,我要睡觉去了。你去过CN TOWER没有?听说是全世界最高的,正好我明天要带我奶奶去,要是没去过,明天一起去吧。”


艾米见他不但没赶她走,还邀请她明天出去玩,高兴死了,赶快说:“我没去过,明天你带我去。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都带我去玩玩。”


“好玩的地方有一些,明天再谈吧,今天早点睡觉。NIGHT。”他告了辞,回到他自己房间去了。


艾米洗了澡,特意穿上那件扣子很多的睡衣。这件睡衣她一直保存着,因为当年的ALLAN喜欢解那些扣子。这些年,她舍不得穿这件睡衣,想留着,等到跟ALLAN重修旧好的时候再穿。今晚应该是这样一个时刻了。她想待会他看见她穿这件睡衣,肯定要冲动起来。


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等着JASON到她房间来。他们从前有过那样热烈美妙的时光,她现在想起都会心旌摇荡,难道他跟她住这么近,就一点也不想那个事?她现在顾不上什么道德不道德,也不想问如果他来找她,那究竟算是“性”还是“爱”,她只想亲近他,是性也好,是爱也好,只要他愿意亲近她就好。


等到半夜十二点了,JASON还没到她房间来,她很失望,决定去找他。她是个急性子,最怕等待。等待一个结果的时候,就象有把刀悬在她头上一样,让她惶惶不可终日。她宁可自己跳上去,撞在刀上,被刀砍死,也好过时刻担心那把刀砍下来。


她从床上爬起来,悄悄走到他房间门口,轻轻推了推门,推不开。她再试一下,的确推不开。她握住门把手,转来转去,都打不开,只好绝望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又恨又气,心里骂道,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你那个ABC守身如玉?只听说女人防男人的,还没听说过男人防女人的。早知道你这么绝情,我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干嘛?她恨不得现在就开车去渥太华,但又觉得那样反而显得自己心里有鬼,而且怎么向JASON的爸爸妈妈奶奶解释?


她心痛欲裂地躺在床上,想哭还不敢哭,怕明天让大家看见眼红红的。她就那样大睁着眼躺了半夜,快天亮时,才昏昏地睡去。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JASON终于到她房间来了,坐在床边,一粒一粒解她的睡衣扣子,她因为期待而激动得浑身颤栗,在心里叫着:COME ON,BABY,JUST TAKE IT OFF!RIP IT OPEN!但他仍然坚持不懈地一粒一粒解扣子。她着急地说:“你再解,就要呜乎哀哉了!”


他瞟她一眼,又看看自己那地方,抱怨地说:“你看你说得好吧,真的把我说得呜乎哀哉了。”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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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第二天,艾米睡到快十点才醒,她去漱洗的时候,发现JASON卧室的门开着,人却不在里面。她以为他等不及,已经跟他奶奶出去了,她慌忙跑到一楼去,看见他坐在跟厨房连着的那个厅里看电视,见她下来就说:“起来了?我煮捞糟汤圆你吃吧,还有油条,当早餐可不可以?”


“非常可以,太可以了,都是我的最爱。我洗脸去了。”


等她漱洗完了下来,他已经煮好了捞糟汤圆,给她装了一碗,把油条也从烤箱拿出来,都放在餐桌上,说:“汤圆是有馅子的,咬的时候慢点,当心烫了嘴。”


她见他还记着她早餐最喜欢吃什么,心里很高兴,就在餐桌前坐下,问:“你不吃了?江阿姨他们都上班去了?”


“我吃过了,他们都上班去了。”


她想了想,说:“昨天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你----扣子没解完就呜乎哀哉了。”她看见他似乎脸红了,扭头去看电视。她想,是不是他昨晚也做了这样一个梦?或者我那不是梦,是他真的到我房间来过?她一字一顿地说,“祸,从,口,出。”


但他似乎没反应,只说:“快吃吧,吃了我们好出去玩。”


她边吃边想,如果每天都能象这样就好了,就这么平平静静,安安逸逸地过一辈子,该是多么甜蜜。她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老想着要轰轰烈烈,其实只要跟他在一起,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都是那么美好。但她想到眼前这一切美好的东西,对她来说,都象偷来的一样,只能是暂时的,而那个ABC才会永远地享受这种美好,她心里很不平,到底那个ABC有什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他会选择ABC?难道就为了一个美国身份?DAMN美国身份!


吃过早饭,JASON就带艾米和奶奶到外面去玩,先去看了CN TOWER,还买票上了顶端。后来奶奶说累了,JASON就把奶奶送回家,带艾米去“太古广场”玩。那是个华人购物中心,有很多华人开的店子。在里面逛的也多是华人,艾米到美国后还没见过这么多华人,简直觉得象回到了中国一样,份外亲切。


JASON在“太古广场”给她买了些牛肉干、鱿鱼丝、花生糖之类的东西,说:“磨磨你的老鼠牙。”


这几样都是她最爱吃的。他以前问过她为什么喜欢吃CHEWY的东西,她说她有一口老鼠牙,不经常磨磨就难受。她见他连她爱吃的零食都记得那么清楚,就很开心,不停地对他讲这讲那,讲得手舞足蹈。他帮她提着装零食的塑料袋,她就不时地跑过去抓几块出来吃。


艾米在JASON家呆了三天,他带她去了很多地方玩,也带她去吃了很多在C城吃不到的中国食物。艾米很喜欢吃“太古广场”楼上一家餐馆卖的牛腩面和一种白白的象发糕一样的东西,也喜欢吃一家上海餐馆的小笼包子,最喜欢的是“片皮鸭”,其实就是北京烤鸭。他见她很喜欢吃,就连着三天,每天买一只回来吃。


JASON把她的车洗干净了,又帮她换机油,他用两个有斜面的墩子把车的前部顶起来,就钻到车下面去鼓捣。她就蹲在旁边看,帮他递东西。她看他为她忙忙碌碌,觉得很亲切,很感动,老是想流泪,想对他说,“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但她不敢说,因为她觉得他跟她之间好像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从来不碰她一下,连手都不肯牵一下。换机油的时候,他脸上沾了一点油污,她想用TISSUE帮他擦掉,他也赶快闪到一边去了。到了晚上,他更是躲避着她,既不在她房间多坐一会,也不邀请她去他房间。睡觉的时候,总是把门闩得紧紧的。有了这些东西做反衬,他白天的表现就只是象个一般朋友一样了,搞得她很郁闷。


第三天晚上,她怕他嫌她呆得太久,就装模作样地说:“我要到我姑姑家去了,我明天一定要走了。”


她指望他挽留一下,或者显出一点不舍的样子,但他没有,只说:“我明天送你一下吧,你---刚拿驾照,开车又毛毛躁躁,你有点什么事,我负不起责。”


他说送她,本来是令她很高兴的,但他又补那么一句,就完全是出于怕负责了。她赌气说:“你是我什么人?我的事为什么要你负责?”


“好大的脾气,听说日本男人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你这么大脾气,怎么跟YOSHI处得好?”


“YOSHI又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跟他处不处得好,有什么关系?你那个ABC脾气不大?”


他说:“大哟,大得很,是个气枪,不过我是个棉花包,没事。”


她以为说了YOSHI不是她男朋友,他会对她热情一点,结果他好像没什么反应,还在谈他的女朋友。他有女朋友而她没男朋友,她觉得自己吃了亏,很没面子,好像他已经MOVE ON ,而她还在死缠着他一样。她改口说:“刚才跟你开玩笑,YOSHI也很棉花包的,他什么事都让着我。本来YOSHI叫我这个寒假跟他一起去日本,看看我未来的公公婆婆,但我怕回美国签证不方便,就没去。”


她想看他吃醋,如果他吃醋,她就赶快告诉他事实真相。结果他很热心地说:“那你其实应该去的,你现在博士没读完,肯定能签回来。听说日本很不错,有很多地方玩。我准备等我的加拿大公民办好了,就去日本欧洲玩一玩。”


她马上问:“你是不是----想到日本欧洲去----度蜜月?”


“又被你推理出来了,你真厉害。”


她满腔醋意地说:“你们---真浪漫,我也好想到这些地方去,可是我的加拿大身份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办下来。”


“日本公民出国也很方便,你结了婚就是日本公民了。”


她哼一声:“日本母民还差不多。为了一个身份结婚?你以为我像你吧----”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不为了一个身份结婚,但也不至于因为别人有身份反而不要别人吧?”


她更不开心了,她宁可他是为了身份才跟那个ABC搞在一起的。


第二天,JASON和艾米各开一辆车,到渥太华去,她在前,他在后。他说他跟她的车比较好,如果她跟他,她一定会为了跟车,乱闯红灯乱换道。两个人相跟着开到了渥太华,JASON不肯多停留,马上又往回开了。他叫她回美国的时候,先到他家,然后他跟她的车开回美国。


艾米住在姑姑家,老是坐立不安,虽然姑姑一家都对她很热情,但她一心盼望回美国的那一天尽快到来。临走的那天,她跟姑姑他们告了别,就沿着来时的路开到JASON家。


已经是下午了,但她建议当天就出发。她酝酿着:待会开不了几小时,就天黑了,就得住下。她跟朋友们出去旅游,大家都是尽可能少开房间,能挤就挤一屋,两男两女住一屋的都不罕见。现在就他们俩,住一间房就更是天经地义。等到她跟JASON住在一间房里了,英雌就有用武之地了,如果她穿上那件很多扣子的睡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愁他不动情。


两个人当天就启程开往美国,JASON跟她的车。她一路开,一路从反光镜里往后望,见他的车稳稳地跟在后面,就觉得心里很踏实。两辆车一路上不时地TALK一下。要换道了,她就提前打打灯,意思是说“弟弟,我要换道了”。JASON看见了,也会打打同一个方向的灯,好像在说:“妹妹,我知道了,跟着你呢。”她得意洋洋,在心里说,这才是现代的“夫妻双双把家还”。


开到傍晚,两个人在一个小镇停了下来。JASON 说:“我开夜车没问题,我经常是连夜开的,但你开夜车不行,我夜晚跟车也不好跟,还是住一晚,明天再接着开。”


她心中暗笑:弟弟,我把你卖了你还在帮我数钱。


他们找了一家旅馆,JASON说:“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开房间。”


她经常听说什么“到旅馆去开房间”,哇,这回总算可以亲身实践一下了。她记起他以前住她家的时候,在家长面前也是很害羞的,看来这些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变,象小孩子,一定要离开大人了,胆子才会大起来。她在心里说,弟弟,早知道一定要到了旅馆你才肯放下架子,早就把你骗到旅馆来了。


她想,今晚要是弄出人命来,那就好了。她在心里计算自己的周期,发现那天应该是危险期,她兴奋得要命,心跳加速,仿佛已经怀了JASON的孩子一样。她想象自己现在大着个肚子,坐在这里等老公定房间,待会还要撒撒娇,说开了一天车,腰酸背疼,要他为她按摩一下,而他肯定会贴在她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那一幕把她的眼泪都要感动出来了。


过了一会,JASON从旅馆前台那里走过来了,递给她一个开门的卡,说:“这是你的,308,我在309。”


她惊呆了,站在那里,觉得他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故意躲她一样。她麻木地跟在他后面上了楼,在她房间门前停下,却不去开门。JASON拿过她手里的卡,帮她开了门,把她的小行李箱也拿了进去,说:“嗯,还不错,进去休息一下,过一会我们下去吃晚饭。”


艾米看见房间里有两张QUEEN SIZE的床,忍不住跑到隔壁的309,气愤愤地问他:“你不知道一间房有两个床?”


“知道,他们没有一个床的房间了,只有两个床的。将就点,两个床就两个床,你只睡一个就行了。”他见她仍然是耿耿于怀的样子,又说,“实在不行的话,你上半夜睡一个床,下半夜睡另一个床。”


她生气地问:“一间房有两个床,你还要----两个房间干什么呢?你这样严密地----防范我,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一定会来----侵犯你吗?你不要总是以为别人都在打你的主意,好像你多么有吸引力似的。切,大家都是有---主的人了---”


他棉花包一样地看着她,解释说:“你又想多了,根本没那个意思,要不,你就当我防范我自己吧,这样想是不是好一点?”


她见他这样说,又想到其实也有这种可能,他也许只是在防范他自己,那说明他仍然是能感到她的吸引力的,但因为双方都是有“主”的了,所以才严加防范。她低声说:“其实----YOSHI并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跟他----什么也没有----,我说他是我男朋友,只是想搞得你吃醋----”


他看了她一会,说:“YOSHI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我不知道,但ABC是我的女朋友,我们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她幽幽地说:“你以为你那个ABC会为你守身如玉?”


“她肯定不会,ABC,你还不知道?很开放的啦。”


“那你为什么要为她守身如玉?”


他笑了一下:“我这也谈不上为谁守身如玉,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何必弄出些麻烦来?”


她见他这样坚决,知道这次是遇到柳下废了,赶快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下。她莞而一笑:“刚才跟你开玩笑,考验你一下。”


“考验我干什么?我又没申请入党。”


“是你那ABC是叫我考验你的,我跟她是好朋友,你不知道吧?”


“我想到这一点了,她是个疑神疑鬼的人,肯定是她叫你来考验我的。”


他这话把她说糊涂了,她想,难道ABC真是我认识的什么人?会不会就是甄滔?她建议说:“那你把ABC的电话号码给我,我好向她汇报一下你的忠贞不二。”


“我就算个忠贞不二?我觉得我算得上忠贞不一点五了。”


她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就汇报你对她忠贞不一点五。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他也呵呵地笑:“GIRL,你又在考验我,她不让我把电话号码给任何人的。你们这些小女孩呀,吃着碗里,护着锅里,霸着盆里,都是属州官的,自己忙着放火,还要时时提防百姓点灯。”


回到C大后,JASON把艾米送到她那栋楼前,停了车,从车里出来,对艾米说:“下次不要这样一个人乱闯了,太危险了。如果你以后这样不打招呼跑去找我,我会躲起来的。像你说的一样,我们都是有主的人了,这样一脚踏在过去,一脚踏在现在,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忘了过去吧。”


她愣在那里,原来他心如明镜。既然他知道她的心思,还这样劝她,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她生气地叫道:“GET LOST!”


他钻进汽车,一溜烟地GET LOS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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