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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黑在美国 (尾 声 UPDA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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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刺眼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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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在跟她的家里人通过电话后的第二天早上起来,突然间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脑袋晕乎乎的,而且还有浓重的鼻塞。

她听说过,很多人到了加州后,都会有花粉过敏过敏反应的。有的人成天的流鼻血,晚上鼻息浓重,只能张大着嘴巴,大口呼吸,第二天起来时,脸色浮肿,无精打采的。她想,自己是不是也患了花粉过敏了?!

她赶紧到洗手间去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色不但没有浮肿的迹象,而且反而是消瘦憔悴了一些。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发涩,就漱了口,然后喝了几口凉水,又躺倒在床上。她想,要不可能是自己昨晚上睡的晚了。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费宁觉得身上有些发烫了。她虽然对医理知道的不多,但是也明白,自己不是花粉过敏,而是感冒了。

她心里有些憋屈:怎么生病也不看个时候,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时候来了!现在离她交流培训的终结期,只有一个来月了,而且还有论文没写完。她想,今天肯定是去不了研究所了。如果真是感冒,去了反而让那些老外行动尴尬。

于是她吃力地拿起话筒,给Peter打了个电话。Peter一听说她感冒了,心里焦急,要她好好保重,赶紧去看一下医生。Peter说:“宁,如果没有人陪你去的话,中午的时候,我可以开车送你去C大的医院。可千万别小看了感冒!小事件有时候也会酿成大事件的,不要忽略了偶然性!”

费宁笑着说:“谢谢你,Peter,我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我们中国人并不太看重一般的感冒的。你放心好了,我的身体还吃得休。”

随后,她到微波炉热了一杯水——自从她来到加州后,她入乡随俗,一改以前在国内时都是喝热水,饮热茶的习惯,而是每天改喝凉水,甚至冰水。

她就着热水,服了两颗感冒药,还有消炎片。她从国内过来时,开了十几种常用药带着,以备万一生病了时用得上。她当然知道,美国这边虽然医疗条件先进,有着优越的医疗保险制度。但是,对于没有医疗保险的人来说,生病,尤其是得了大病,简直就是一种灾难了。而且美国一般药店,像CVS,RALPHS,SAVON等杂货店里配卖的药品也贵,有的还得有医师开的药剂方,才能买到药。因此有点不方便。

不过,当初她将这些药品装进箱子的时候,周寒山还在一边笑话她,说她这到底是上加州去呢,还是上非洲去?!

费宁躺倒在床上,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一睡下,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两眼昏花,全身没劲。她摸了一下前额,心里不觉一凉:糟糕!那高烧烫手的紧,少说也有四十摄氏度。她想,看来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可能不得不上医院去了。

但是,一想到真的要上医院,她心里又犯愁了。国内医院的情况她是知道的,除非有熟人,不然的话,那门槛对大多数的人来说,无异于一道鬼门关。而美国的医院对她来说,虽说是未知数,但她觉得那些费用也无异于龙潭虎穴。那医药费用如果太高的话,单凭自己现在的经济状况,肯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于是她想,还是先缓过今天再说吧,说不定熬上一夜就好了。自己还年轻,应该是可以撑得过去的,以前也不是没有感冒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考虑上医院,也还来得及。不过,最好还是先打听一下这边医院的情况,以防万一。但是问谁方便呢?周围的人先不能打听,一打听起来,如果碰上热心人,那么他们肯定会二话不说,就将自己送去医院的。——说起来当然是救人要紧了,至于费用方面,还是留着以后再说。

她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先问在拉斯维加斯的方清凉。毕竟是自己的老同学了,这时候能听到几句安慰的话,比什么都亲切。况且,方清凉再急的话,今天也没法送她上医院去的。

她拿起手机,拨了方清凉的电话号码。一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嘟”的声响,她的泪水忍不住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她想起了在国内时的温暖,还有从小就呵护着自己,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自己长大的母亲。这时要是母亲在身边的话,自己哪里会受到这般委屈?!她现在都有点后悔自己的出国了。简直活受罪!

不过她很快也想到了周寒山。其实她觉得他对自己还是不错的,此时他要在身边,至少上医院这等事就不用她来操心了。她不能原谅的就是他欺骗了自己!因为,难道爱情就是互相照顾,而不需要诚信吗?要真是这样,周寒山选择同性,倒是正确的事了!

正想着,话筒里传来了方清凉高大的嗓门:“费宁,是你吗?今天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

费宁强打起精神,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有点感冒了。”

方清凉说:“是不是流感啊?赶紧上医院去看一下啊!别酿出什么大病来!”

费宁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说:“清凉,我想问你一下,美国这边看病的费用贵吗?还有,如果住院,那医疗费用高不高?”

方清凉说:“一般的感冒顶多打个针,吃点药什么的。如果是重病的话,那费用就难说了。我以前见过像有的偷渡过来,没有身份的打工仔,他们生病的时候,如果住院什么的,就填上他们餐馆或者工厂老板的名字。他们出院时就溜了。到时候账单寄来的时候不买帐。要是查到老板本人,老板就说以前这人好像在这里打过工,现在不知上哪儿去了。当然,你就不用做这种缺德的歪事了。对了,宁宁,你买保险了吗?”

费宁喘着气说:“我没有医疗保险。原来我想只呆半年时间的,身体又没问题,何必去花那一千多块钱。”

方清凉叹了口气说:“这你就缺了个心眼了!在美国,车保险和医疗保险都是不该免的!不过不管怎样,有病你总该去看的。在美国,像你这样,到哪儿你害怕挣不到钱?对了,程墨雨知道你生病了吗?”

费宁说:“我不想让他知道,免得到时候欠他的情!我们现在没有联系。”

方清凉叹口气说:“我说宁宁,你真是死心眼!好了,你自己多保重。我这又离你太远了,帮不上忙。眼前我手头还有点事,得忙去了,回头再跟你聊。”说着,挂了电话。

方清凉挂掉电话后,正要出门,忽然想想有点不对劲:刚才听费宁说话时恹恹的口气,好像得的不是一般的小病!而且,她突然问起医疗保险的事,那就说明,她也知道她的病,已经足够得上医院治疗了!

方清凉想,都怪刚才自己急着要出去办事,疏忽了这事!于是她赶忙拿出手机,给程墨雨拨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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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刚到C大他的实验室那几天,忙得要死。他因为拿到过同专业的硕士学位,因此他跟他的新老板Jimmy Cloud说好了,免去了入学时的Rotation,直接就进入做试验阶段。尽管他已经做了三年的博士的试验项目和有着一年多的工作经验了,但一切好像又得从头开始,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程序。

而他的新老板Jimmy,却不是个像他在NSNY的老板Steven那样,只会在小事上耍精明。Jimmy是个非常Tough,非常严谨的学者型的老板,平时对手下很和蔼,笑容可掬,但是在专业和工作上,却是一丝不苟。他们试验室共有十四个人,个个在专业上似乎都有一手。程墨雨知道自己这次摊上了正主儿了,因此从刚来的那一天起,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他想,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好马不吃回头草。

好在自己的根底还在,只要肯付出努力,扎稳脚跟还是没问题的。事在人为,他觉得,天底下好像没有自己办不成的事。

这天下午三点多,他正在实验室里忙着看Paper,安排试验的程序,忽然接到了方清凉打来的一个电话。方清凉大大咧咧地说:“程墨雨,你和费宁的事就想这么了断了?!”

程墨雨皱着眉头说:“大姐,我这正忙着呢!怎么突然又扯起这事了?男女之间的事,当断的自然应该断掉。而且我跟费宁她现在都没有这份心思,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哪有你那么潇洒!她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姿态,谁还敢跟她交往?!她不念老同学的情谊,我也省了这份心!咱们两清了。”

方清凉说:“好了,我不想跟你扯这事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费宁生病了,可能需要住院,现在正躺在她家的床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程墨雨愣了一下,说:“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找我,反而打到你那边去找我了?!我看不惯的就是她这种死要面子的脾气!”

方清凉说:“程墨雨,我可把话说清楚了啊,费宁她根本就不是要我找你帮忙的,你可别误会了她!帮不帮她的忙,那是你的事!”说着,她把电话挂掉了。

她舒了一口气。她知道,依他对程墨雨的了解,程墨雨是绝对不会真的不管费宁的。


程墨雨关上手机,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一会呆。他想,女人真是要命的怪物,明明是需要自己帮忙的,却要拐弯抹角地绕上一大个圈子。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老婆爽快,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如果自己不知道费宁生病的事,倒也罢了。现在问题是自己“已经”知道了,这才是让他最难堪的!如果自己不知道的话,到时候人家提起来,嘴上关怀几句就可以了。既然知道了,又摊上费宁那种死要面子的脾气,这麻烦就来了。

他倒不是不想帮费宁的忙,而且说老实话,他刚才猛地听到她生病要住院时,心下里还真有点揪心。但是,如果他现在就去找费宁,到时候要是她来个不领情,那他这张脸还要往哪里搁?而可能更要命的是,费宁甚至会怀疑他的热心的动机:他是想趁火打劫,博取她的欢心,以便重续旧爱,沾她的便宜!

可是,他程墨雨是那样的人吗?!

他盯着面前的一大堆的Paper,心想:况且,自己刚到实验室才这么些天,给大家一个良好的印象,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决定定下神来,不去管费宁的事。这样对他们俩来说,也许更为合情合理!

他拿起了刚才未看完的一份Paper,看了一页多,心情却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他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到口袋里摸烟,忽然记起这是在实验室里。他有点焦灼起来,心想,要是费宁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自己毕竟是她的同学和旧情人,虽然感情这玩意儿空空荡荡的,值不得推敲,但是以后在同学朋友们面前怎么交待?!说自己那时就在费宁的身边,却见死不救?!那他程墨雨成了什么人了?!

而且,此时他的心里,也的确有点在挂念着费宁的病况。

他想,要不自己就装作不知道费宁生病了,然后上她家去,就说借一样东西。不过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劲:那样费宁不就更要怀疑自己动机不纯了吗?!

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还是豁出去算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做起事情来,哪来这么多的婆婆妈妈?!大不了就担个脸皮厚的角色就是了!

于是他去找了Jimmy,跟他说自己的一个同学可能要住院,他得赶去送她上医院去。Jimmy听了笑着说,难得他这么热心。他要程墨雨先去忙他同学的事,实验的事可以先缓一缓。

程墨雨赶紧乘坐巴士,赶回他们学校的宿舍区,——跟在NSNY上班时一样,他还是没舍得掏钱买学校的停车位,每天照样坐巴士来往于学校与宿舍区之间。他一回到宿舍区,马上就把车开到费宁住处的楼下,然后“咚咚咚”地跑上楼去。

到了费宁公寓门口,程墨雨正要敲门,又犹豫了一下。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费宁的手机号码,然后咳嗽两声,说:“费宁,是我,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好像刚从国内过来的人,都带有一些备用药品的。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感冒药?”

费宁正难受地躺在床上。她愣了一下,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感冒了?莫非真的有流感?于是她问说:“我是带了一点药。你现在人在哪儿?”

程墨雨说:“快到你们公寓楼下了。”

费宁吃力地翻身下床,说:“你先在楼下等一下,过会我把药放在门口,你自己上来拿。”她顺手从桌上拿起两包感冒药,艰难地扶着墙壁,出去开了门。

程墨雨正站在门口,费宁吃了一惊,正要关门,他已经闪身进了门。程墨雨扶着费宁到大厅的沙发上坐下,说:“费宁,你弄明白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负责把你送到医院后马上就离开!”

费宁脸色苍白,本来就大的一对眼睛,显得更加乌黑了。她喘着粗气说:“谁说我要上医院了?是方清凉告诉你的吧?这家伙,又多管闲事!墨雨,你走吧,我没事!我要回房间睡觉了。”

程墨雨说:“费宁,我可告诉你,别的事你可以犟,比如说和我的关系。但是在你自己的身体上,可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他想起了上次在来加州的路上,方清凉告诉他的,费宁的家庭出现了不愉快的事。于是他接着说:“你看,像你这样,如今正值如花似玉的年龄,怎么能不好好地关照好自己的性命呢?!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就跟自己过不去,你对得起谁呀?!”

他本来还想说,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但是,一想到当初费宁的母亲在他们俩中间插了一杆子的事,有些来气,就把这话给吞下去了。

费宁闭着眼睛说:“你想到哪里去了?谁心里不舒服了?!我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不小心感冒了。你走吧,别缠在这里了!”

程墨雨一听这话,忍不住上火了。但是他一看到费宁那付病恹恹的,楚楚可怜的样子,不觉又将火气压下了。他说:“你放心,反正今天这事我是不想让你报恩的。你也别自作多情了,我可是有妇之夫。感情这东西,我是再也不敢相信了。其实,两个人只要处得好,这辈子能互相照顾,就可以了。”

费宁听到程墨雨的最后一句话时,不觉想起了周寒山,于是把眼睛闭得更紧了。程墨雨说:“好了,咱们还是不说这些废话了!你准备一下吧,我们赶紧去医院!”

费宁叹了口气说:“墨雨,我看还是算了吧。第一,我没有医疗保险,我怕到时候付不起医疗费。第二,如果住院的话,我也耗不起时间!我还是在家里再观察一两天看看。”

程墨雨急着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事?!你看你这付气若游丝的样子,真还能撑?!这病要是耽搁了,不但攸关性命,而且到时候你要付出的时间和金钱,还可能更多!”

费宁躺着想了一想,觉得他的话也有些道理。程墨雨见她不说话了,就要来扶她起来。费宁缩着身子说:“我觉得有点冷!”

程墨雨四周看看说:“你带大衣来了吗?”

费宁说:“带了一件呢子大衣,还没穿过,在我房间的衣柜里。”

程墨雨到她房间的衣柜里翻了一会,找到了那件大衣,给费宁披上了,然后就来扶她。付宁弯着腰说:“我还是自己走吧。”

程墨雨说:“怕什么呢?!这是在美国!你看我像是那种喜欢占便宜的人吗?!要不我打911电话,叫辆救护车来。”说着作势就把手机拿出来。

费宁慌忙说:“算了,别添乱了。兴师动众的,那像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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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扶着费宁来到车上,他仰放下前边的右车座,让费宁躺着。费宁吃力地说了声“谢谢”,就不再言语了。

程墨雨将车开往C大医院。那时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到处都在堵车。程墨雨看着费宁惨白的脸,心里焦急。短短的几Miles的路,他开了约有四十分钟。到了医院,他将费宁扶到Emergency Room,挂了号。然后再等了十几分钟,才轮到费宁。

医生正在给费宁看病的时候,程墨雨跑到外面去吸了支烟。费宁的病况,似乎又勾起了他一些往日的回忆。但是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思绪,他知道,有些回忆是很危险的,也是很无聊的。既然大家都已经走过了十字路口,那么任何的回头,都注定是一种徒劳的感情折磨。他对这一点有着冷静的认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感情成熟的人。而上一次,费宁还没有来到美国时,他给她打电话,纯粹是出于好奇,而没有任何重续旧情的意思,至少他自己宁愿做这样的解释。他到加州来的主要原因,也并不是为了费宁,这点他心里十分清楚。

他觉得自己在感情上有点疲劳了。他想,自己的确该做些像样的事了。

他回到候诊室的时候,一个护士过来问他,费宁是他的什么人?程墨雨想了想,说是同学。护士说,费宁患的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程墨雨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费宁的病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他慌忙问护士说,费宁需要住院几天?护士说:“那得视情况而定。不过你的同学身体抵抗力还算强健,而且病发后及时得到医治,病情得到控制,因此,问题应该不大。但是,我们不能确切地告诉你,她需要多长的疗程。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程墨雨听了,稍微松了口气。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忙问说:“小姐,我的同学的医疗费用估计得有多少?”

护士笑着摊着手说:“我想,这应该是财务部门电脑统计的事。顺便问一下,你的同学有医疗保险吗?”

程墨雨说:“非常遗憾,没有。”

护士说:“这可能有点麻烦。因为没有医疗保险的账单,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将是一个负担。她是C大,她应该清楚这一点。 ”

程墨雨听了,愣了一下。

费宁很快就被送到了住院部的观察室。费宁在挂了一瓶点滴后,精神略微好了些。她看到程墨雨还站在观察室里,失神落魄的,就说:“墨雨,你怎么还没走?可别耽搁了你自己的事。这急性肺炎算不得什么大病,以前我妈也得过。躺上两天就差不多好了。而且,医生说我的体质还好,不碍事。”

程墨雨迟疑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说:“那我就走了。这里日夜都有护士照料,你有事尽管找他们。你出院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过来接你。”他担心费宁说“不用了”,就接着又调侃地说了一句:“做好人就要做到底。”

费宁说:“对了,墨雨,我还得麻烦你一件事。你记一个电话号码,是我老板Peter的,你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代我向他请几天假。还有,你给我们公寓的小沈,小宋打个电话,免得他们以为我上哪儿去了。”

程墨雨知道费宁这种婆婆妈妈的细心,即便是到了眼下这种困境。他记下了号码,他将要离开的时候,似乎还想跟费宁说几句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来。

费宁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消失了,然后疲怠地合上了眼。这时,她的眼前一片昏花,好像有无数的刺眼的阳光,漫袭而来。她知道这是一种幻觉。身体虚弱的人,经常都会产生这种幻觉的。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对程墨雨的印象也不算坏,只是在和周寒山结婚后,她已经逐渐地将他排除出自己的心间了。而这个感情症结的销磨,曾经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因此,她再也不愿意回到从前对程墨雨的那种感觉状态了。

两人分手后有一段时间,她曾经认真地想过,她当初是不是真的爱过程墨雨?最后她认为,当初她对程墨雨的情感,也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爱情,而只是一种感情错觉。她相信很多女人跟她的感觉应该都是一样的:多数时候,她们都把一种并非发自内心的,而是对特定男性的较深厚的情谊与新鲜感,错当作了真实的爱情,以此不断地折磨着自己。考虑到这一点,她在跟程墨雨分手后不久,心情也就不再那么碎裂了。她觉得她和程墨雨的三年多的恋爱关系,实际上更像是一场真正爱情来临前的彩排。它把她的感情磨练得更加成熟了。她甚至以为,男女们在结婚之前,最好都有一次像他们这样的爱情彩排。

但是,两人毕竟有着三年多时间的情感上的牵扯,曾经在精神上互相依赖。而分手的痛楚,不一定都得发生在男女的爱情之间。实际上,任何一种人际关系的割舍,都或多或少地冲击着当事人的情感。而程墨雨的身上,至少还有很多吸引女人的地方。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曾经被程墨雨的外表吸引过。

不过,那时她看觑男人的眼光,早已越过了外表的障碍了。她觉得,这其实正是一个成熟女人的标志。尽管周寒山的外貌也不比程墨雨逊色。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是真正爱过周寒山的。周寒山看起来比程墨雨稳重,洒脱,深沉,这一些,她在程墨雨身上都是找不到的。而男人的魅力,正在于他是如何的用心去疼爱自己的女人,深入她们的内心。她曾经觉得,程墨雨在这方面显得既自私,又自以为是,让女人们难以忍受。他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虽然她明白,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善良的。就像上高中时,他们上演的那出后来看起来有点拙劣的“英雄救美”情景剧。

她和程墨雨分手的最初一段时间,她的确暗地里抱怨过她的母亲。她觉得她妈在他们两人的结合上,是棒打鸳鸯两下飞。其实,如果程墨雨是真心对待她的话,她最终说不定也会第一次忤逆她妈的意志,分配去了上海的。可是,程墨雨的漫不经心,却伤透了她的心!她甚至怀疑,程墨雨自始至终,也许根本就没有真心爱过她。而他至今似乎都没有真正的爱过谁,可能也包括他自己。

当然,费宁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可能有些武断。因为三年多的时间,她并没有完全的了解程墨雨。而且,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是在变的。

如果说,当初程墨雨只是将她的感情击打得皮开肉绽的话,那么,这次周寒山的露丑,则是将她的心撕裂了。原先她对周寒山的为人的信任,对他的深沉内涵的迷恋,在她从方清凉那里获得了他的丑闻,随后又从她妈那里获得证实之后,一下子全都幻灭了!看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像自己曾经想象的那样成熟过。而她对周寒山能“用心去疼爱自己的女人,深入她们的内心”的错觉,如今看来,简直就像是对自己所谓“成熟”的反讽!

想想看,一个曾经跟自己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喁喁私语,情话绵绵的男人,却原来是个热爱暗地里跟其他男人干那种Bullshit的龌龊事的同性恋者!而她的身体,可能在无意中也沾染上了那些男人们的秽物,这能不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吗?!

她想,也许女人们都像自己一样,一辈子都生活在错觉中。有的女人至死都没有窥透自己男人的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这还算是幸福的。因为人生本来也就是一种假设,所有的真实,其实都是相对的。

而自己呢?自己恰恰就不幸地被抖落出来了,就像赤身裸体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示众一般,那种难堪,想起来都让人无地自容。但是,倘若现在周寒山继续在玩弄着他的面具后的游戏,她的母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着他的行为肆虐,自己也还被蒙在鼓里,那么,如今自己的这种接近崩溃心态,会不会因此而得到解脱呢?

这无疑是一种两难的痛苦的假设!

她再想到,当方清凉在对自己讲述她妈发现周寒山的丑事时,将所有的细节都生动地描述了出来,真让她直觉得恶心!她怀疑方清凉是故意将当时的情景作了夸张的铺叙,因为那样的话,将给方清凉本人也带来极大的快感!这种快感同时来自于方清凉对现场的幻想般的参与,以及她设想着费宁受到重击时,她发自内心的愉悦。

她太了解方清凉了。方清凉从上中学时就跟她在攀比了,尽管她们还算是表面上的朋友,但是,她的每一次细微的失意,差不多都会给方清凉带来快感。

她想,自己回国后将所面临的最彻骨寒心的事情,就是应该如何去面对各种各色的眼光。这些眼光中有的充满了善意的同情,有的则是幸灾乐祸,而更多的可能还是冷漠。在现代散乱的价值观虚无的状况下,人们甚至对足以令人幸灾乐祸的事情,似乎也接近麻木了。她面对的将会是一个布满荆棘的冰窖!

这个冰窖让她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她一边想着,紧闭着的眼睛看到的,是一片刺眼的阳光。那种感觉,就像站在LA的迷人的海滩边上,望着慢慢向西沉落的夕阳。夕阳的光色,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她的眼角,不觉渗出了滚烫的泪水。她睡着了。

值夜班的护士来到费宁的床前,这时,她看到了一幅非常生动诡谲的情景:一张美丽的脸孔上,微微露出因潮热带来的红晕。它的嘴角挂着笑容,而它的眼角,则沾染着露珠般的泪水。

护士摇了摇头,轻轻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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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醒来的时候,看到窗帘中透射进来些许灿烂的阳光。沉睡了这么长时间,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想。

她的精神已经好了一些,只是身上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床边悬挂着葡萄糖瓶子,滴液正缓缓地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落,就像晶莹的泪珠一般。

她转过头,看到房间角落的柜子上,摆放着一大束鲜丽的康乃馨,心下不觉一爽。

这时,值班护士走了进来,见她醒了,就笑着说:“小姐,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有位先生来看你了,那束花就是他送的。”

费宁一下子就想到了程墨雨,心想:“他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细腻了?!说过了叫他不要再来了,偏偏还要来!”于是她问护士说:“那位先生走了吗?”

护士说:“还没有,正在外面大厅里坐着呢。他说要等你醒过来!我可以请他进来吗?”

费宁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护士出去了,随即带了一个人进来。费宁一看,有些意外:来的人不是程墨雨,而是她的研究所的导师Peter。

她正要欠身坐起来,Peter忙赶上一步,来到她的床前,轻轻按住了她,笑着做了个不必介意的手势。费宁说:“Peter,你怎么来了?你那么的忙!”

Peter的年纪约有五十左右,一张瘦削的脸,十分精神。他的前额顶略微有些谢了,这使他看上去显得很成熟,也给人一付踏实,开放的感觉。他笑着轻声问费宁说:“宁,你看上去气色还不错。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费宁笑了笑,说:“感觉比昨天好多了。我想,再过两天我就可以出院了。我没想到,在我最不该生病的时候,却住进了医院!”

Peter笑着说:“你不必去想这些事,你就好好养病吧,都怪我昨天疏忽了,没有及时把你送到医院来。学业上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我看过你的论文提纲了,这两天我想搜查一些对你的论文有用的资料给你。因此你先不必急着出院。你知道,急性肺炎要是转成了慢性肺炎,那还是比较麻烦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了,包括荣誉!”

费宁微笑着说:“谢谢你的忠告,Peter!可是,我不想在医院里多呆下去,另外……”

Peter笑着说:“这并不是你想不想呆下去的问题。你知道,在美国的医院,如果你的病开始起色了,即便你想呆下去,医生和护士也会将你撵走的。因为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病人在等着。”

他顿了顿,随即又夸张地眨眨眼,笑着说:“当然了,这必须是在你偿付清你在医院里的费用之后。不然,Doctor和护士小姐会不高兴的。”他说到“Doctor”一词时,故意用了重音。因为在英文中,“Doctor”同样兼有“大夫”和“博士”的意思。

Peter说这些话,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让费宁的心情轻松轻松。但是费宁听了,心情却一下子黯淡下来。她马上又想到了住院费用,便把眼睛掉到了别处。

Peter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的变化。他忽然问说:“对了,宁,你有医疗保险吗?”

费宁摇了摇头。Peter脱口说了声“Shoot”,随即笑着说:“这有点糟糕,当初你不该忘了这事的。你的Foreign-Student Advisor难道没有告诉你这事吗?!”

费宁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告诉过我了。不过,我觉得自己身体好,就没有特别的加以注意。”

Peter点了点头,笑着说:“不过,我希望医疗保险的事,不至于影响你的治疗。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得走了。”他又开玩笑说了句:“只要护士小姐愿意,你就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直到你厌烦了为止。”

Peter走后,费宁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令人不愉快的医疗保险的事。她想到了自己刚刚开了个头论文。她的论文的论题是《农民起义抑或宗教战争?——非理性的太平天国》,她想把它作为在国内的博士毕业论文。后来她把提纲给Peter看过了,Peter 对她的论题也很感兴趣。他说他希望费宁在回国之前,能把论文初稿写出来,到时候他将向有关的权威刊物推荐。Peter刚才说他将帮她找一些相关的资料,她听了后,当然高兴。因为Peter在这方面掌握有相当广泛的知识。

费宁去年底刚到C大东方研究所时,对她的指导老师Peter的印象,并不是很好,觉得他为人过于浮夸,在学术研究上,也是目无权威,对她的导师杜宇的一些理论观点,也颇有讥弹。后来她在跟他接触了一段时间后,才逐渐改变了对他的偏见。她发现,Peter的那种对历史的大胆怀疑和对学术权威的严厉的批评态度,正是他们治史的人所应该具备的。

Peter是波罗的海边上的小国立陶宛(拉脱维亚)裔,小时候随他的父母移民美国。他是历史学和建筑学双料博士。有一次,费宁忍不住好奇地问Peter,他为什么要选择两个看起来完全不搭杠的专业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Peter笑着说:“宁,我想,如果你深入地去研究一下世界各地的古建筑,比如你们的故宫,我想你就不会提出这么有趣的问题了。很多古建筑都是历史的缩影。”

费宁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费宁想起,有一次Peter曾经认真地跟她说过,如果她愿意,她可以留下来,在他的研究所里做博士后,而不必急着回国去。而那时费宁还在一心想着回国,想着幸福的小家庭,因此就委婉地谢绝了Peter的好意。

但是,她想,如果现在Peter再向她提出同样的建议的话,自己还会拒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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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那天中午,程墨雨到快餐店吃过午饭,回到实验室。他忽然记起来,费宁进医院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不知道现在病况怎么样了?这些天忙,也没顾得上给医院那边打电话询问。他那天临离开医院的时候,曾经答应费宁到时候去接她出院。

于是他给费宁所在的住院区打了个电话。医院里是不允许使用手机的。

接电话的是个女护士。程墨雨向她问了费宁的情况,那个护士查了一下病人档案。她告诉程墨雨,费宁恢复的很好,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程墨雨要她转告费宁,说自己是她的同学,明天下午他会到医院接她出来的。

打完电话,程墨雨忽然又想到了费宁的住院费用的事。费宁那天是匆匆忙忙的上医院去的,她的身边不知道带了信用卡或者支票本没有?而且,他想,即便有的话,她手头上的钱也不会太多的。这样的话,她可能就尴尬了。

程墨雨觉得自己应该多带点钱去,以免到时候大家难堪。至于费宁的偿还问题,他暂时还不想去考虑。

于是他打开电脑,Check了一下自己的账户。 他发现自己的Checking账户上,只剩下八百块钱不到了。他粗略地盘点了一下自己从离开纽约到洛杉矶这将近二十天来的开销,觉得这数目好像有些出入。他对自己的收入,支出以及存款什么的,老是一笔糊涂账。在跟耿小袖在一起的时候,账目上的事,差不多都是小袖料理的。这次因为是独自一人到洛杉矶来,因此不得不多关照了一下账户。他粗略地估算了下,路上几天的住宿,共花去了近三百块钱,然后就是到了C大后,交了一千三百块的房租,又买了三百多块钱的简陋的二手家具。后来傅庸又开一张六百五十块的支票还给他,作为Share房租的费用。大笔账就这么一千三百块了。而小笔的花销,林林总总的估计也该有三百多吧。

他记得离开纽约时,他的Checking账户中还有四千八百多的,现在账户上怎么只剩下八百块钱了呢?那就是说,在他离开之后,耿小袖一下子就用去了两千块钱了。除去她交房租的六百块钱外,难道剩下的还有一千四百块钱,全都被她花掉了?平时节俭到出门的时候连一杯饮料都舍不得喝的耿小袖,如今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大手大脚了?!

他觉得有点不可理解。眼下这账户上剩下的八百多,别说交住院费,就是他和小袖两个人熬到月底,估计都有点难了!于是他马上拨了耿小袖的手机。

耿小袖好像正在跟一个男的在说话,耽搁了一会。程墨雨心想,这男的大约就是耿小袖现在上班的公司的老板吧?就是上次撞了自己车子的那个韩晋年。听耿小袖的笑声,他们好像聊得正得趣。程墨雨听小袖笑着说:“韩先生,我得出去接个电话。”

程墨雨笑着说:“小袖,在忙什么呢?看你笑得多带劲,我都快要吃醋了。”

小袖笑着说:“我正跟韩先生谈我的业务培训的事呢。经过一个多礼拜的培训,我的业务知识长进了不少。还有一个礼拜我就可以结业了。然后就正式上班。”

程墨雨“嗤”了一声,说:“不就是做生意吗?还培训呢!做生意的只要能蒙人就行了。看你还有模有样的!赚钱是靠培训出来的?!小袖,你别给我一口一声韩先生,韩先生的,我对他没好印象,免得我晚上睡不着觉!”

小袖不高兴地说:“好了,不跟你说这个了。我们老板说了,我一开始正式上班,他就Pay我工资,每个月两千五。虽说钱不多,跟在餐馆里干差不多,不过,我一个月多了四天的休息时间,而且,这里的活也不累,环境也好。”

程墨雨皱了一下眉头说:“好是好,但是你现在连工卡都没有,到时候怎么报税?还有,你打的是黑工,人家到时候要是不买账怎么办?”

小袖笑着说:“韩先生可不是那种人,我看人还是有点眼光的。他说到时候会想办法帮我办工卡的。墨雨,你在那边怎么样?还是那么懒散吗?”

程墨雨叹了口气说:“别提了,这回算是捡到了一块硬骨头,在这实验室这三年多时间做下去,恐怕只剩下半条命了!小袖,我说你什么时候早点过来吧,咱们将就两年,你干脆把学上了,免得夜长梦多。现在还不是我们赚钱的时候。对了,小袖,我们Saving Account上还有多少钱?”

小袖说:“大约三万五吧。对了,墨雨,有件事我正想告诉你。上个礼拜我到法拉盛的一家华人驾驶学校报了名,每个周末去学习开车,学费是八百元。估计我再学两个礼拜就可以上路了。”

程墨雨笑着说:“我说呢,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开始学会花钱了!学开车时一定要当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是不知道曼哈顿那些人开起车来,一个比一个横!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我有一个同学,也在C大,她上个礼拜生病住院了,我明天要去接她出院。她没有医疗保险,所以我可能要先垫些钱,帮她结账。现在我们Checking账户上只剩下八百块钱了,我想,你能不能从Saving账户中转两千块钱到Checking来,帮我一下忙?”

耿小袖说:“既然是你的同学生病了,你帮他的忙自然是应该的。那我过会还得赶紧上银行把钱转过去,不然明天你还开不出账来。——咦,你那位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程墨雨想了想,笑着说:“是个男的。他刚来美国没多久的,跟我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小袖说:“墨雨,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特别是不要熬夜!我尽量争取早点过去。”

程墨雨关掉手机,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告诉小袖,费宁是个男的,倒不是存心要骗她,而是觉得如果说出费宁是个女的,只怕到时候小袖又要生疑。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反正自己不做亏心事就是了。而且事情明摆着了,他跟费宁两人的关系,还隔着一块生锈的铁板。

第二天下午两点,程墨雨离了实验室,回到宿舍区,开了车子,来到C大医院住院部。他匆匆忙忙地正要去费宁所在的住院区,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是费宁打来的。他心里有点奇怪:住院部不是不让打手机吗?

只听费宁说道:“墨雨,对不起,我应该早点给你打电话的,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上医院去了?”

程墨雨说:“是的,我刚到,正在你们楼下。”

费宁说:“糟糕!墨雨,真对不起,我刚离开医院不久。刚才是我的指导老师Peter来接我的,他也是突然来到医院的,说是要给我一个意外惊奇。”

程墨雨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说:“费宁,你有没有感到惊奇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吃了一惊的。——你医院的帐结清了吗?”

费宁说:“结过了,是Peter代我结的帐,算是我借他的。这次一共花了将近四千块钱,相当于我两个月的助学金了。真没想到会这么贵!不过,我想我是可以还清这笔帐的。”

程墨雨本想将自己挪帐的事告诉她,忽然间又觉得,自己这次从头到尾所做的事,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无聊。于是他便把话咽回去了。

他想,他跟费宁的关系,到此应该可以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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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正在住院区等着程墨雨来接自己的时候,突然见到Peter来了。她有些意外,问Peter说:“Peter,你怎么知道我是今天出院的?”

Peter笑着说:“昨天我给你们住院部打过电话的。我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宁,你不会介意我的唐突吧?!”

费宁叹了口气,心里笑道:“平时看Peter挺稳重随和的,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种小孩子的心理。”她笑着说:“Peter,你能来接我,我当然十分高兴。既然这样,我得先去结一下帐。”

这时,Peter笑着拿出一张纸晃了晃,说:“宁,你看这是什么?”

费宁忙把纸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自己住院费用的收据。她一下子呆住了。她说:“Peter,难道你已经给我……,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我请了这么多天的假,都已经不好意思了。”

Peter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算是我借给你的,总可以了吧。宁,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忙着做学术研究的时候,还要去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心。好了,我们该走了。下午四点,我还有个Committee Member会议。”

费宁说:“我想跟我的同学打个电话,他昨天说好要来接我出院的。”

Peter看看表说:“你可以到车上后再给他打。况且,住院部里不让打无线电话的。”

两人上了Peter的车子。费宁怕程墨雨提早赶到医院来,就赶紧给他打了手机。而这时,程墨雨已经到了医院下面了。费宁心里有些歉疚。她想象着此时程墨雨失落地呆立在医院里,又联想到这些天来自己在床上的那些胡思乱想,心下不免有些黯然。

Peter说:“宁,你知道,按照我们和你们学校的合同规定,你在C大的研究计划,在五月底的时候就要终结了。但是以你的身份,你还可以再在美国延期逗留一个月的时间,直到七月的时候回国。所以,我的意思是,你最好能在最后一刻的时候再离开美国。这是我对你的挽留,也是我对你的学术成就的欣赏。我想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多少会有所收获的!”

费宁笑着说:“谢谢你,Peter!如果这样的话,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我也有在这边完成论文后再回国的打算。因为,如果我现在就回去,我想我的毕业论文就不会那么顺利地完成了!”

她想到了自己跟周寒山的事,心里不觉一酸。Peter点点头,笑着说:“我对你的想法表示理解,人文学术研究讲求思维的连续性,换了一个环境,你的思维也有可能发生变化。当然,我指的不是你们那里的学术环境不好。——这应该成为一种禁忌。”

费宁笑了笑。她觉得Peter的很有道理,可惜的是,他并不清楚她自己真正考虑的是什么。她想到的是,如果她回去了,等待着她的,是那些三言两语难以说得清的窘境。她不用说不能静下心来做论文,即便想有个清净的心境,都不可能了!

Peter接着说:“至于你延期的费用,可以由我的研究资金里拨出。宁,你们学校原来每个月Pay给你的助学金是多少?我指的是用美元结算。”

费宁说:“我们学校给我的培训期间的生活费用是每月两千美金,这在美国,算是微薄的收入,但在我们学校,这已经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了!”

Peter说:“这样吧,宁,在你延期逗留时间内,我按博士后的待遇,Pay给你每个月三千美金,算税后的,你可以接受吗?”

费宁笑着说:“Peter,如果你这是在照顾我的话,我觉得没有这种必要。”

Peter笑着说:“宁,我这不是在照顾你,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因为你的研究成果,到时候同样属于我们的研究所。另外还有一件事,宁,我想你最好能够慎重地考虑一下。我记得我以前曾经跟你提到过的: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在我们研究所做博士后!我想这边的条件会更好一些。”

费宁笑了笑说:“Peter,我倒是真的该认真地考虑一下你的这个建议了。不过,我还得跟我的家里人商量一下。还有,Peter,你知道的,我还要听听我导师杜宇先生的意见。他在我的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我如果留下来,我想他会很失望的!”

Peter说:“宁,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据我所知,杜宇先生即将要退休了。这样,你如果回去的话,除非你能填补他的空白,否则,你还不如留在这边。我不觉得历史研究需要特别强调扎根本土,比如刚去世不久的黄仁宇先生,他在美国研究中国史,同样非常的出色。”

费宁不做声了。她在想,如果自己真的向杜宇提出要留在美国的话,他肯定会非常伤心的!她没有忘记临出国前,杜宇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但是,如果自己真的回去,还能拥有一个清静的学术环境吗?她的碎裂的心,还能弥合吗?!

这时,Peter又笑着说:“宁,你如果留下来的话,以后我每月就按你延期时的工资Pay给你。”


费宁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闻着那略微有些清冷潮湿的味道,泪水不觉又出来了。她把房间稍事整理了一下,忽然看到摆在床头柜上的儿子的照片,心里一热。她记起来,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跟家里打电话了。平时她是每隔两三天就要给她妈通个电话的,现在突然七八天时间没打电话回去,她妈一定着急了。

她正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这时,同公寓的小沈的女朋友小宋放学回来了。小宋见到费宁,高兴地说:“费宁姐,你这么快就出院了?我跟小沈还商量着要去看你呢!”

费宁心里笑了笑,知道她说的是客气话。真要去看她,前两天周末就该去了。她笑着说:“没什么大事的,还碍着你们操心了!小宋,这些天有我的电话吗?”

小宋想了想说:“好像有三个电话,都是一位先生打来的,他说他姓周,是国内的长途。后来我告诉他你生病住院了,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后来他又打了两次电话来,询问你的病况。我们给你打手机,可你的手机已经关上了。”

费宁笑着谢了她。她笑着想,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毕竟还是不太懂事,一下子就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人家了。而周寒山后来打来的两次电话,不免又让她踌躇了一下。她想,她是真心的关怀自己吗?!

她又问小宋,有没有一位老太太打来的电话?小宋说没有。费宁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她妈知道她生病了!要是知道她得了急性肺炎,她妈肯定要急疯了!

这时,小宋拿了一个崭新的热水壶过来,笑着跟费宁说:“费宁姐,这是前天我跟小沈逛Mall时买的一个热水器,我们想送给你。以后你要泡茶,泡咖啡什么的,用它就可以了。”

费宁接过热水壶,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他们的用意:他们可能以为自己这次生病,纯粹是喝冷水的原因。她笑着谢过了。

费宁回到房间,关起门来。她正要拨她妈家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机先响了。她打开手机,一看却是周寒山打来的。她望着手机,心绪一下子杂乱了。她想:自己接还是不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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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心绪烦乱。她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机打开了。

周寒山一开口就焦急地问道:“宁宁,你病得怎么样了?不碍事吧?!”

费宁屏住呼吸,顿了一会儿。她听周寒山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以往他对自己的那些关心,也不会是虚假的。但是,让她咽不下气的是,既然他的心中有了她,为什么还要去和别的男人,搞那种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呢?!她淡淡地说:“我没事,已经出院了。我的病主要是在心头上!这是治不好的!”

周寒山沉默了一下,低声说:“宁宁,我知道我这一次做的尴尬事,把你的心伤透了!我对不起你,宁宁!”

费宁听了,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你既然知道这样做对不起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而且,你居然瞒骗了我五年!”

周寒山长叹一声说:“宁宁,你不知道,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像我做的这种事,对我来说,就像烟瘾,酒瘾一样,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一样。我有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我本来很久以来就想不干了,特别是在结婚以后,但是我又不能控制得住自己。我自己也时常处在矛盾的状态中,心里十分痛苦,可是又解脱不了。”

费宁说:“你这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而已。你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倾向,又无法自制,那么当初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你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这是最让我伤心的,也是我最不能原谅你的!我恨的就是你这一点。”

周寒山说:“宁宁,在对待你的爱情上,我从来就没有欺骗过你!我可以扪着自己的良心说。不管怎么说,几年来,我对你的爱一直都是真诚的,即便是到今天也是如此!这跟我的那种倾向是两码事。只不过是我不该对你隐瞒了我的那种倾向。但是,我知道,一旦你知道了我的那个秘密,我很快就会失去你的!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一直不忍心向你道明真情。同时,我也一直没有勇气向你说明白我的事。我怕你抛弃我,鄙视我!不过,现在这一切看来都已经太晚了,我已经没有脸面再见你跟小孩了!”

费宁禁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她说:“我真是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出现这种事!寒山,虽然这样,我还是不希望你今后自暴自弃,越走越远。你还是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天底下没有什么改变不了的事。还有,我现在暂时也不想回国去了。我怕自己受不了那种面对面的残酷的刺激!但是,你是个男人,你应该有敢做敢当的勇气!你别为了这件事想不开。你千万别把你自己的大好才华浪费了!”

周寒山苦笑一声,说:“宁宁,事已至此,国内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人言可畏!现在就一个你妈,我就吃不休了!我现在在电视台也呆不下去了!你想,那些电视观众们,尤其是我的那些拥泵者,谁愿意他们的偶像主持人是一个在他们看来是心理变态的人呢?!前两天,我已经辞去了主持人的工作了。”

费宁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对周寒山的不利程度,远超乎她的想象之外。她想起这几年来与周寒山的鱼水般的恩爱,虽然如今看来,只是镜中风月,但毕竟有抹不去的伤痕。她心里酸楚,不觉地心头一软。她说:“寒山,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周寒山说:“既然我在南京呆不下去了,只好想办法离开这里了。我最近正在办移民加拿大的事,顺利的话,可能八月份左右就可以出去了。不过,在这之前,宁宁,我想把我们两个人的事给办了,免得给你和浩浩添麻烦。”

费宁想了一下,才忽然反应过来,周寒山指的“我们两个人的事”,其实就是关于他们离婚的手续。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苦之情,哽在了她的胸间。她说:“寒山,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就这样散了?!我们甚至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周寒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他强抑着自己的情绪,说:“不分散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一切都是因了我而起的。我总不能再让你们生活在我的阴影下吧!这点责任感我还是有的。宁宁,至于离婚的条件,你随便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绝不会再跟你讨价还价的。我欠你的太多了!”

费宁突然冷笑一声说:“好一个讨价还价!寒山,这么些年挨过来了,一朝梦碎,你以为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弥补我心头的创伤吗?!”

周寒山凝重地说:“宁宁,对不起了。我知道,我欠你的,是无法补偿的!”

费宁说:“我只想留下浩浩。其他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寒山说:“好吧,浩浩留给你,另外,我们俩这些年来的积蓄,包括房子,我全都留给你。这些财产加起来,估计有个六七十万吧。还有,浩浩长大以后,他的学费也由我来负担。”

费宁说:“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把手续都弄好之后,给我寄一份过来。我签个字再寄回去给你。寒山,你把财产都留给我们了,你又从哪里去筹集办移民的钱呢?!”

周寒山说:“这个……我自己再想办法。”

费宁说:“那么,你自己多加保重了。寒山,我想再问一句不搭杆的话。你是想一个人去加拿大的吗?”

电话那头周寒山顿了一会,说:“宁宁,你如果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实情。我是跟另外一个女人走的!”

费宁的心就像是又被剜了一下,她拿着手机的手突然变得丝毫无力了。她觉得,自己的直觉还是对的!如果说刚才自己对周寒山还怀有一丝恻隐之心和说不出来的隐隐的留恋之情外,现在她是彻底的寒心了。

她不无悲哀地想,男人们大抵都是靠甜言蜜语来维持自己的形象的,即便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忘了捞上一根救命稻草。此时,她算是将周寒山看透了!

她的心中既然对周寒山生出了冷漠的蔑视,她觉得自己的心头,似乎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她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正要关掉手机,只听得周寒山急迫地说道:“宁宁,你别误会,你听我说。我打算跟那个女人一起去加拿大,完全是在我决定跟你分手后的主意。在这之前,我跟她只是同事关系。她是我们台的付台长兼我们节目的制片人,四十多岁的女人了。这次她也是自愿要跟我走的。这以前,我绝对没有背着你,跟她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费宁叹了口气说:“寒山,你觉得这样的辩解还有必要吗?可能连你自己也不会相信你的话吧?!我早已不是五年多前的那个傻丫头了!我只是有一点弄不明白,——周寒山,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作践自己呢?!难道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会给你带来快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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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快十点了,程墨雨才从实验室出来。他的脸看上去,就像是冻结了似的。

天空中飘洒着些雨丝,夜色显得有些的朦胧。

他来到附近的一家中国快餐店,想带一份饭菜回去。那餐馆快要打烊了,玻璃柜台里的菜稀稀拉拉的,没有一种像样的。老板笑着说:“我们店一到十点就不做生意了。这位先生,你要看着什么菜还上眼,你就自己挑吧,我们不收你的钱了。”

程墨雨说:“老板,你要这样一说,我可就没有胃口了。要不你就给我炒一份面条吧。我累了,实在不想再回去做饭了。”

老板就叫一个伙计去给程墨雨炒一份捞面。程墨雨在等餐的时候,跟老板聊了起来。他说他太太以前也是在餐馆打工的:“我从纽约过来的时候,她还留恋着她原先的那家餐馆呢。我说,到什么地方不都是打工吗?女人就是死脑筋。”

老板笑着说:“正是这话。像我们餐馆,如今还缺人手呢。”

程墨雨笑着说:“你们这餐馆离我们学校近。我太太到时候过来了,干脆让她到你们这里来帮忙算了。她还可以就近选些课。”

老板笑着说:“没问题。你叫她来就是了。我们这里中午忙,很需要人手的。”

炒面好了,程墨雨付了帐,来到路边,这时刚好公交车开过来了,他匆匆忙忙地就上了车。车上没有几个人,他正想坐下,突然听到后车厢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看,却见费宁 正搂着一个电脑包,坐在那里。

他来到费宁旁边坐下,笑着说:“怎么,费宁,你也干到这么晚?身体恢复好了吧?看上去好像有些憔悴了。”

费宁笑着说:“我好多了。今天到图书馆查资料,不知不觉的查了十几个小时,头都晕了。一搞起学问,时间概念就没有了。”

程墨雨说:“我说费宁,你何必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再说了,你是过来培训的,按理说只要走走过场就可以了,你还当真了?!你回去后,谁认你呀?!”

费宁说:“做学问又不是替别人家做,有机会还是多学点东西好。你不也整天在忙着吗?!对了,墨雨,上次出院的事,实在是对不起了。”

程墨雨笑了笑说:“那件事,别提了。费宁,你到这边有些日子了,培训时间也快结束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费宁说:“不瞒你说,我正考虑留下来呢。墨雨,你觉得我应该留下来吗?”

程墨雨没想到费宁突然间提到这件事,他愣了一下,说:“如果单从生活的角度来考虑,说实话,你的家里人都在国内,我觉得你还是回国好。其实,人在哪边还不都是活着吗?只要自己觉得舒心就可以了。你到这边快半年了,这边的情况你也看明白了。就那么回事。像我这样,留美博士,说着好听,这日子过的都赶上国内的民工了。当然了,如果从学术研究的条件来看,这边的条件很明显地要比国内优越,你在这边熬上那么三五年再回去,肯定会有所成就的。但是,你要想一想,值得不值得?!”

费宁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雨丝。她觉得程墨雨的话,说了就跟没说的一样。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但是问题是,她现在内心里实际上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而她之所以想听一下程墨雨的意见,无非是期望他能说出足够的理由,让她自己的决定更具有说服力而已。可是,程墨雨偏就说了这么一通世故的话,让她十分的失望。

程墨雨看到费宁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心里正在琢磨着她怎么忽然会冒出这么个念头。他记起了自己还没到洛杉矶时,方清凉告诉他的费宁跟她丈夫正闹别扭的事,他们之间的芥蒂,不知道是不是还缠结着。于是他小心地问说:“费宁,你们家里人还好吧?我是说,你先生,还有你们家小孩?”

费宁听到程墨雨提到了自己眼下最敏感的心思,脸色便一下子沉了下来。程墨雨一看不对劲,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以前,费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每遇到不高兴的事,也总是摆出这副面孔。他笑了笑,不再作声了。

过了一会,费宁忽然开口说道:“墨雨,我已经离婚了!”

程墨雨吓了一跳。他虽然早已估摸出几分费宁跟她的丈夫的关系,肯定是陷入了僵局,但他没有想到,他们已经闹到了已经离婚的地步。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费宁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这不幸的事告诉他!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费宁冷冷地说:“墨雨,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解恨,就像是出了口闷气一样,特别舒坦?”

程墨雨没想到费宁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支愣了一下,说:“费宁,你真这样想象我的?我程墨雨是那种人吗?!说实话,刚才听到你突然说出这事,到现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你知道,在美国呆的时间长了,我对这种事的反应,都已经迟钝了。我们过去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了,你还以为跟你现在的事还能扯上什么关系吗?!对你的事我除了吃惊之外,我实在没有其它的什么感觉。”

费宁说:“那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怜?一对夫妇离婚了,遭受可怜和同情的往往都是女方。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程墨雨忽然笑了起来,说:“费宁,照你这么说,我是应该祝贺你了?!”

费宁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说:“墨雨,我比你想象的要坚强的多。我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那个我了。我会挺过去的!”

程墨雨说:“费宁,你这话是对我说的呢,还是对你自己说的?!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这年头,没什么事是了不起的!你应该学会忘记,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要学会麻木。”

费宁不说话了,掉头茫然地望着窗外。窗外的雨丝,轻轻地洒落在车窗上,搅起一片雾气。

程墨雨把手上的饭盒递给费宁,说:“你饿了吧?这面条是我刚打的,还热着,你吃了吧。”

费宁摇了摇头,说:“你自己吃吧,我现在没有胃口。”

程墨雨拿起饭盒。他想了想,又说道:“费宁,还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费宁依然望着雾蒙蒙的窗外。这时,窗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雨雾完全笼罩着了,街道边的霓虹灯,也有些浑浊。

费宁漫不经心地说:“什么话,你说吧。”

程墨雨顿了一下,说:“坦率的说,费宁,如果你仅仅是为了你们离婚的事要留下来,我觉得你最好再仔细考虑考虑。你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逃得过环境,但是你可能永远逃不出自己强加给自己的阴影。我到LA后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考虑这个事情。”

费宁听了,心头一震。她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程墨雨一眼,就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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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来到她的位于十二层的办公室上班。

他们推销部一共有六个人,都在一个宽敞的办公室里,每个办工单元间用纤维板墙分隔开来。耿小袖的办公单元位于窗口处,这样,空闲时,她可以惬意地眺望窗外的风景。

前段时间的短暂的培训已经结束了。说是培训,其实就是让她跟着他们部门的主管经理,见习一些与客户联系的操作过程,熟悉主要的客户,以及各种产品的特点,价位等。主管经理董广生是个五十来岁男人,他在这一行上已经干了十几年了,拥有众多的客户源,是公司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韩晋年对他也相当的客气。

耿小袖刚到董广生身边工作时,他对她冷眼相待。他觉得,韩晋年肯定是被耿小袖的秀色迷住了,因此轻易地就将一个毫无推销经验的女人,安排到自己的手下当差。而当他得知耿小袖以前只是在餐馆里打工,连工卡都没有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耿小袖凭着她的敏感,当然察觉得到董广生的这一切态度。而且韩晋年也曾经叮嘱过她,要她好好地跟董广生学,因此,她早已知道董广生的份量了。她本来就是个乖巧聪颖的人,在董广生身边的时候,每件事她几乎都是见缝插针,一得到机会就问个不休。她嘴巴又甜,左一个董总,右一个老专家的,叫的董广生不得不开心。几天之后,董广生的脸色慢慢地开始解冻了,反而是他主动要教耿小袖一些业务上的事了。

耿小袖正式上班几天来,一下子就联系到了两家新客户,让董广生刮目相看。韩晋年更是高兴,他笑着跟耿小袖说:“小袖,我看你也许天生的就是做生意的材料。你如果照现在这种势头做下去,今年我们公司的业务,至少会上涨半成。”

耿小袖听了这话,当然高兴。但是她的心里,仍然萦绕着一团阴影。正像程墨雨提醒她的,她现在还没有工卡,而韩晋年的公司对她来说,基本上还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包括韩晋年本人,她都不能完全地寄予信任。

她原想趁着前些日子离开餐馆时,静下心来先把GMAT考了,但是随着一脚跨入这个公司,一切又都得从头开始,忙不过来。另外,前几个星期周末的时间,又差不多都花费在学习开车上了。因此考试的事,只能先缓下来了。

她是这个周末刚刚拿到驾驶执照的。她没想到,自己的路考一次就通过了。而有的人是在考了五六次之后才通过的。耿小袖想,也许今年自己真的要时来运转了。

那一天特别忙,一个早上她就接了十几个客户的电话。午餐的时候,大家都去吃饭了,她还在办公室里守着。她泡了一杯咖啡,拿出抽屉里的一盒饼干,将就对付着胃口。下午的时候,稍微轻松了一些。这时,耿小袖觉得肚子饿了。

快要五点的时候,韩晋年打了个电话过来,要她下班前,等他一下。韩晋年笑着说:“小袖,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顺便谈一下有关你个人的事。”

耿小袖听了,心里有些不安。她想,韩晋年要和她谈的她个人的事,到底是工卡的事呢,还是业务上的事?

公司里的人陆续都走光的时候,她来到韩晋年的办公室。韩晋年正在接一个电话,他示意小袖坐下,不过小袖想了想,仍旧是站着。

韩晋年打完电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刚刚给澳洲的一家服装公司打了个电话。又是一天过去了。今天我想早点下班,出去轻松一下。小袖,下午我跟董广生商量好了,想提拔你做你们推销部的副主管经理。”

耿小袖没想到韩晋年说出这话来,她说:“韩先生,这合适吗?我到公司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大家会怎么看呢?”

韩晋年揉了揉眼睛,笑着说:“这主要还是为你的身份考虑的。这话我们吃饭的时候再说。今天你想吃意大利餐,还是日本餐?”

耿小袖笑着说:“随便吧,不过,如果能吃到中餐的话最好。”

韩晋年笑着说:“这话对头。要不咱们就吃川菜去吧。法拉盛那边有家刚开的川菜馆,据说辣的不得了。那老板我也认识,以前是做IT的,后来赚了点钱,不干了,夫妻俩干脆开了这家川菜馆,那味道地道。上那去的,大都是大陆来的学生和在附近工作的大陆人。小袖,你是四川人,应该不会怕辣吧?!”

耿小袖笑着说:“越辣越好!”

两人乘电梯下了楼。上车的时候,韩晋年忽然提出来要耿小袖来开车。他说:“ 小袖,你已经考过驾照了,我在旁边指路,你拿出勇气来,好好开车。”

耿小袖说:“可是,韩先生,我还没有真正的在马路上开过车呢,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什么事不是从第一次开始的?在纽约,你就是要学会胆子大。没事的,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就当作还是在驾驶学校开车一样就是了。”

耿小袖犹豫了一下,终于上了那辆Cadillac的驾驶座。她把车子发动起来,然后猛吸了一口气,开着车子上路了。在车子开出一Mile多的时候,耿小袖已经找到感觉了。她的自信心上来了,身体也放松了。她伸手抹了抹额头,开始跟韩晋年聊了起来。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我觉得你是挺有灵性的女人。你身上有很多的潜力,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我觉得,我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耿小袖也笑着说:“多谢韩总的夸奖。在这种夜色中开车,感觉真好!以前每到夜晚的时候,总是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倒是错过了不少美丽的景色。”

韩晋年说:“小袖,你如果对自己的车技有把握的话,你以后就不必再去赶地铁了。我想把这辆Cadillac让给你开。这样的话,你上班就方便多了。”

耿小袖有点意外,她说:“韩先生,这怎么可以呢?!你已经够照顾我了,而且,这种高档车,我开起来都胆战心惊的!”

韩晋年笑着说:“你要这样说就小家子气了。不就一辆车子吗?而且,这车子不久前还被撞过了。你就开着试试吧。我另外还有两辆车子呢,平时都摆在车库里。”

耿小袖一听韩晋年提到车子被撞的事,就不再开口了。虽然韩晋年不知道上次跟他撞车的程墨雨,其实就是她的老公,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总有一丝内疚。现在韩晋年突然要把这辆车子给她使用,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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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把车开到那家川菜馆前,却找不到停车位了。韩晋年要她把车开到餐馆后面去,那里有一个小型的Parking Lot。

两人把车子停下后,韩晋年带着小袖,直接从后门进了餐馆。餐馆里热气腾腾的,座无虚席,那喧闹的气氛,跟国内的餐馆没什么两样。

餐馆老板正在前门招呼客人,他看到韩晋年,远远地朝这边挥了挥手,韩晋年也抬手打了个招呼。不一会老板过来了,他笑着用四川话跟韩晋年说:“韩总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我给你腾挪张桌子去。”

韩晋年笑着用四川话跟他说:“张老板,你别忙,你随便找个角落,能说话的就行。”

耿小袖听他们说起四川话,觉得亲切。于是她也用四川话向老板问候了一句。老板一听高兴了,他打量了一下耿小袖,笑着说:“要得。咱们四川出美女啊!”

韩晋年跟耿小袖听了,都笑了起来。老板给他们找了个靠窗的桌子。Waitress过来点好菜,耿小袖笑着跟她说:“请你来一杯冰水,一杯热水。”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你真是细致!你还注意到了我的哪些生活细节?”

耿小袖笑着说:“这是秘密,可不能告诉你。韩先生,你看到你办公桌上的手巾纸了吗?”

韩晋年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他用手指着耿小袖说:“原来那盒纸是你放在那里的?你知道我有花粉过敏症,经常打喷嚏,因此就放了一盒手巾纸?小袖,我真该谢谢你!”

耿小袖笑着扭头看着窗外。这时Waitress端了水过来,韩晋年喝了口热水,说:“小袖,我们来谈你的事吧。”

耿小袖端着杯子,笑着说:“我心里正不安着呢!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韩晋年笑着说:“当然是好消息了,不然我打个电话告诉你就得了。是这样的,小袖,我想给你办L-1卡。”

耿小袖瞪大眼睛说:“L-1卡?韩先生,什么是L-1卡?是绿卡吗?”

韩晋年笑着说:“不是绿卡,不过它跟绿卡却有着很大的关系。L-1卡是一种跨国公司签证,是美国政府发给跨国企业的经理级主管人员,以及对公司的运作或者在国际市场有特殊知识人员的。我想给你办的,是经理级的主管人员身份。所以,我已经跟董广生商量过了,先提升你为推销部的副主管经理。”

耿小袖说:“可是,韩先生,我可不是什么跨国的经营人材啊?!”

韩晋年笑着说:“这个还不都是做出来的?你知道,我们公司挂名的是台湾亚美集团在美国的分公司,因此属于跨国公司。我们公司的股份,只占亚美集团总股份的40%。因此,在正式任命你为推销部的副主管经理后,你就有条件申请L-1卡了。关于你的材料,我可以叫人去弄一下。小袖,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耿小袖说:“是F-2。刚刚从H-4转成F-1的。”

韩晋年点点头说:“F-2是可以转成L-1的。这么说,你先生还在读书?”

耿小袖说:“是的,还在读博士。”

韩晋年笑笑说:“真是难得,这年头能坐下来搞研究的人不多了。明天你把相关的材料给我,到时候我请人去办。公司这边,你好好工作就行了。等到L-1批下来后,你就可以申请绿卡了。”

耿小袖说:“韩先生,我怎么听着有点玄。这事真的能成吗?!”

韩晋年笑着说:“在纽约,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事,只有你怎么去办的问题!只是多花几个钱罢了。”

耿小袖说:“韩先生,你对我这么好,真叫我不好意思。你如果是想要让我做什么,你就直说吧,能做得到的我就做,做不到的我会当面推辞的,免得我心里不安。而且,如果我先生知道了,他也会不高兴的!其实,绿卡对我们两人来说,还是次要的事。”

韩晋年听了小袖的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说:“小袖啊小袖,如果你抱的是这种想法,那你就算是看低韩某了!我赏识的是你的才华和个性,没有别的。我替你办的这些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图的你什么?美貌?在纽约,美女如云,只要我开口,我何愁没有红袖相伴?所以,你还是别往歪处想了!”

耿小袖不好意思地笑了:“韩先生,我倒没有其它的意思。其实,我对人有着很强的依赖感的。在家的时候,依赖父母,跟我先生结婚后,又依赖我先生,现在到你公司上班了,难不成又要依赖你了?!”

韩晋年笑着说:“你这话说的有趣。小袖,我喜欢的就是你的这种坦率的心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的放松,就像处身于山泉野涧之间,享受着懒洋洋的阳光。”

耿小袖听了,怔了一下。

在这以前,她对韩晋年始终是抱着戒备的心理的。她知道自己的长相是自己优势,但是,如果不小心,这种优势就会变成难以补救的伤痛。在到韩晋年的公司上班前,她也考虑了很久,最后应承下来,无非是觉得自己还是能把握的住自己的。她觉得自己只有在程墨雨身边的时候,心理才会彻底的放松,虽然程墨雨在她看来,多少还带着孩子气。她想,跟男人接触是一件很累的事。男人跟女人接触的时候,不免都带有性的幻想,而她们女人就不一样了。女人在跟男人接触的时候,最关注的还是男人对自己的欣赏角度。韩晋年的这一通话,似乎把她的戒备心理挤了出来。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喝了一口水,笑着说:“我倒看不出来,韩先生还有这种情趣。平时老见你忙忙碌碌的。”

韩晋年听了耿小袖这话,他的神色,忽然显得有些忧郁。他望着窗外,过了一会,说道:“小袖,其实,人的外表只是个面具,每个人都深藏在这副面具的后面。小袖,像你这样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女人,如今已经不多了,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生意场上是不讲情面的,但是,我从你的身上,似乎看到了生意场的另一种可能。如果大家都是透明的,又有诚信,不是可以减去许多不必要的猜疑吗?我希望你以后就凭着你自己的感觉,好好做起来。”

这时,菜已经上来了。耿小袖望着那几个菜,呆了一下。她说:“韩先生,要不是今天上这儿来,我还真难以想象的出来,在美国,居然还有这么地道的川菜!”

韩晋年笑着说:“这菜吃起来那才叫地道呢!小袖,你想喝点酒吗?”

耿小袖说:“可以呀。不过我过会还要开车呢。”

韩晋年说:“你可以少喝一点。”他把Waitress叫了过来,要了一瓶“剑南春”。几杯酒下肚,韩晋年的脸上,开始荡漾起熠熠的红光。他说:“小袖,你知道吗?你长的很像我中学时的一个女同学,她后来成了我的第一个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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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脸色唰地红了。她说:“韩先生,你喝多了!”

韩晋年微笑着说:“小袖,我没有喝多。我只不过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而已。我不是个恋旧的人,但是唯有这件事,我至今仍然耿耿于怀。”

耿小袖给韩晋年添了点酒。她发现韩晋年喝酒的时候,都是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的,于是她倒酒的时候,就只给他倒了半杯。她不知道韩晋年的酒量有多大,只怕他喝醉了,到时候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韩晋年接着说道:“我们是在八十年代初的时候高中毕业的,那时我们都考到了上海,她上了一家艺术学院,我上了一家名牌医大,四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那时候国内的大学生毕业分配还是很走俏的,我到了上海的一家科研所。但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的女朋友却突然向我提出,她要去日本留学。你知道吗,像她所说的留学,其实就是到日本去打工。那时上海正流行一股留学日本风,她也想赶上这股潮流。”

韩晋年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当时我没法说服她,她是个犟脾气的人,说走就走。而且走了之后,连个讯息都没有了。像她一个艺术院校毕业的,到了日本后能干些什么呢?两年后,我获悉了她在日本自杀的消息。这是我意料中的结局,因为她的性格虽然犟,但是内心却极度的脆弱。不像你,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柔弱,内心里却很坚强。——我因为她的自杀,内心里感到非常的内疚。”

耿小袖听韩晋年提到她的性格,不觉得脸上一热。她说:“她的境遇虽然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她的自杀,跟你并没有什么联系啊?!”

韩晋年叹了口气说:“其实,她说的留学深造什么的,都是屁话!说白了还不是想多赚点钱,改变一下生活环境吗?!她的虚荣心很强,又好打扮。这些在现在看来,实际上不能算是女人的弱点。而我那时做为一个男人,却不能给她带来这一切,你说我能不感到内疚吗?!”

耿小袖笑着说:“所以,你后来就到美国来了,而且最后放弃了自己的专业,投身于商海赚钱。韩先生,你能做出这种抉择,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像我先生,他即便是饿死了,他也要死在他的专业上。我倒不是说他热爱科研,而是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韩晋年笑了笑,说:“我做事是从来不瞻前顾后的。我来到纽约的第一天,我就觉得我应该成为这里的主人,而不是过客!现在我做到了,但是旧往之情,却再也难以重温了!”

耿小袖端着酒杯,低下头,悄悄泯了一口。她想到程墨雨曾经跟她说的,他在机场碰到韩晋年和他的太太,儿子的事,于是出于好奇就问说:“韩先生,你现在有了这么大的产业,的确很不容易。那么你的太太呢?她现在跟你在一起吗?我想她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韩晋年端着空酒杯,慢慢摇着。随后他突然一笑,说:“我们已经离了!倒是清静了不少。孩子也跟她走了,他们现在都在台湾。她觉得纽约太挤,太乱。”

耿小袖不再说话了。她默默地又给韩晋年倒了半杯酒。她想,原先她以为韩晋年是有妻室的人,因此在跟他交往上,还可以坦荡一点。然而却没想到现在韩晋年是孤鳏一人,而他明显的对自己也抱有好感,看来以后在跟他接触时,该注意些分寸了。

正想着,韩晋年忽然说道:“小袖,我想我们下月初的时候,一起去一趟洛杉矶。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要在那边办个分公司的事,我想马上着手干起来。你适应一段时间后,我就把那里的业务交托给你。”

耿小袖听了,高兴地说:“韩先生,这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到加州看看呢。”

韩晋年笑着说:“我知道,你先生就在那边。这下你该高兴了吧?!”他故意叹了口气,说:“谁让我喜欢做好人呢!君子好成人之美。”


两人吃过饭,耿小袖送韩晋年回家。韩晋年笑着说:“我好长时间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了,感觉挺舒服的。”

他的家位于东曼哈顿的海边,是一幢三层楼高的House。屋子里没有灯光,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看就是没有人在家。韩晋年笑着跟耿小袖说:“小袖,今天晚了,我也不请你进去了。以后有空的时候,再来我家坐坐。”

耿小袖原来还担心韩晋年要请她进去喝茶什么的,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觉舒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对韩晋年的戒备,似乎是多余的。

她开着车往家里走。一路上,她绷紧了神经,唯恐出了什么差错。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她开了约有一个半小时。

回到公寓,耿小袖发现自己身上粘满了汗。她赶紧先去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她正想给程墨雨打个电话,把她和韩晋年过几天要去洛杉矶的消息告诉他,忽然,她听到有人在轻轻敲门。

她忙打开门一看,只见Sofia正泪眼兮兮地站在门口。

耿小袖有些吃惊,忙把Sofia让进屋里,问说怎么了?Sofia说:“小袖姐,我已经不在‘闽运’餐馆干了。”

耿小袖问说:“为什么?你不是才在那里干了一个月吗?!”

Sofia说:“我被阿莲骗了。原先她跟我说好的,说我到了他们餐馆,我是做Waitress的。但是干了没两天,阿莲就说我的英文不行,不能点菜,她就让我到厨房洗碗。那个陈老板不是人,还是我的老乡呢。我忙死忙活的已经够累了,一没人的时候,他就对我动手动脚的,讨厌死了。”

耿小袖听了,忍不住骂了句:“这狗东西!那么后来呢?”

Sofia说:“后来算工钱的时候,他只给我一千块钱。这还没有我在衣厂的时候赚得多呢。我去跟阿莲讨个公道,没想到阿莲却跟我说,我就值这些钱!你说气人不气人?!”

耿小袖叹了口气,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Sofia说:“我有个同乡在拉斯韦加斯,前天她打电话过来,要我过去。她说那边满地上都是美元,一千块钱,几天时间就赚到了。”

耿小袖皱了一下眉头,说:“你同乡在那边是干什么的?”

Sofia说:“她说她是酒店里的分牌员。我想后天就过去。小袖姐,到时候你能送我去一下灰狗车站吗?我的行李不多。”

耿小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她笑着说:“祝你好运,Sofia。到时我送你去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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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晋年回到他的房子,来到二楼。二楼是个宽敞的大厅。大厅的右侧是他的卧室,左侧是他的办公室兼书房。

他先打开了大厅的电灯,然后来到书房,坐在电脑桌前。每天他回家后,都要到这里来坐上半个或者一个钟头,倒不是为了读书,而是想让自己清净一会儿,将当天的事情梳理一下,然后再考虑一下第二天准备要做的事。

说是书房,其实并没有几本书。他觉得,读书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它会麻木人与社会接触的神经。真正事业有成的人,都不是读书读出来的。书籍有时反而会害人。这是他来到美国后最大的感受。

所以,他的宽大的书桌上,只摆放着一台电脑,还有一个他和妻子,儿子的合影的镜框。他跟他妻子结婚已经有十五年了。他是在来到美国的第二年认识他的妻子的。那时,他对女人基本上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他的前女朋友的自杀,一直是他心理上的一道阴影。他觉得,自己如果没有宽裕的经济条件,就不要去想结婚的事。

那时他正在纽约的一家大学读博士,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同校的一位来自台北的女生许笠云。那时,他还不知道许笠云家里的强大的实业背景,他还没有从从前女朋友的自杀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他觉得,浪漫与爱情对他来说,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后来,随着他与许笠云的接触越来越频繁,他开始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他觉得许笠云跟他想象中的那些台湾女人不一样,她是个懂得尊重男人的女人。但是,许笠云跟他的接触,受到了许家的极力反对。他们不希望许笠云嫁给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大陆穷学生。不过,许笠云对他却一往情深,一年多后,他们结婚了。结婚之后,韩晋年才知道,许笠云原来是台湾举足轻重的实业亚美集团的总裁的小女儿。

他本来是想靠着自己的力量来拼搏出一番事业的。但是,许笠云的父亲在跟他接触过之后,发现他是个难得的商业人材。

于是,韩晋年在拿到了MBA之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亚美集团在纽约分公司的主管。许笠云的确是个贤惠的妻子,也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在韩晋年接管公司之后,她对公司里的事基本上一概不管,而且,她还学会了做一手可口的川菜,让韩晋年美不胜收。

按理说,韩晋年应该感到满足了,不管是在事业还是家庭上,特别是在他们有了一个小孩之后。后来,许笠云因为不太习惯纽约的生活方式,就回台北去了,隔上两三个月才来纽约一趟,住些日子,或者韩晋年隔一段时间跑一趟台北,住上那么两三天。

韩晋年觉得,他们现在夫妻的关系,就像是在放风筝一样,飘飘荡荡的,但是仍然有一根线在牵扯着。他跟许笠云之间,其实相互尊重的地方更多一些,而在感情上,却似乎缺乏热烈的激情。许笠云是个个性比较封闭的女人,她的长相,足以让男人们怦然心动,但是,韩晋年总是觉得,他跟许笠云在床上云雨的时候,总是不能找到一种和谐的快感。他觉得,这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欠缺。

婚姻是不能替代爱情的。韩晋年有时想,也许他的情愫,早已经在跟以前女朋友相处的时候,挥霍殆尽了。

他怀疑过,他对许笠云除了经济上的依赖外,还有感情上的依赖吗?他不认为他在感情上是依赖许笠云的。这让他感到不安,因为可以说,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有很大部分是许笠云给他带来的,虽然后来公司的发展,主要是得力于他的良善的管理。倘若自己在感情上对许笠云有所不忠,他的心理就难以摆脱愧疚的谴责。

这使他的心境,充满了孤独。

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耿小袖。他在见到耿小袖第一眼时,心里就大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个女人,活脱脱的就像是他从前的女友!尤其是在气质上。后来在跟耿小袖接触多了之后,他又发现,耿小袖身上那种善解人意的体贴,似乎还有某些许笠云的影子。而这样一个在他的眼里算是不可多得的女人,居然却在餐馆里打工,这让他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他以为,自己应该帮小袖的忙的。说起来,耿小袖也算是他的半个老乡。他在小时候跟随父母去了四川搞三线建设,那里人杰地灵,但是山川虽好,却一贫如洗。童年的磨难,让他对人心与人的价值,始终抱着很失望的态度。尤其是在他的前女友在日本自杀后,他发现,这个世界是黑暗的。

他想,耿小袖应该是不会让他失望的。他看到了耿小袖身上的那种不动声色的乖巧,这在生意场上,绝对是一种良好的EQ。他考虑到,假如他要想在美国这边开辟另一个天下,以疏离亚美集团的话,那么,洛杉矶应该是他未来发展的最好的选择。而要在洛杉矶设立分公司,那么,没有比耿小袖更好的管理人选了,尽管她还只是初涉商海,现在对业务还不是很熟悉,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造就,她一定可以独当一面的。

他还考虑到,如果耿小袖有朝一日成了他的情人的话,那么,眼前很多的困难,似乎都将迎刃而解。到了秋天的时候,他就将有所收获了。有什么比一个情人来管理自己的实业,更能让他放心的呢?!将感情和利益融为一体,这是最保险的投资。

不过,他不想背叛许笠云,他也不想亏待耿小袖,当然,他更不想亏待自己。

他来到大厅里,倒了一杯加州的River Crest红葡萄酒,一边摇晃着,一边拎起电话筒,给耿小袖拨了个电话。

那时耿小袖刚刚跟Sofia聊完天,她接到韩晋年的电话时,有点意外。她问说:“韩先生,有事吗?晚上你喝了不少酒,应该早点睡。”

韩晋年笑着说:“打扰你了,小袖。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到家了没有?你既然已经到家了,我就放心了。”

说着,他马上就把电话挂掉了。他本来是想跟耿小袖聊会天的,但是,既然她已经讲话说绝了,他也不想勉强了。他在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掩饰地非常得体,富有风度。他觉得掩饰自己对一个男人来说,不是虚伪,而应该是本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男人,不算是成熟的人。

他来到浴室,打开冷水,冲了个澡。接着,他给在台北的许笠云打了个电话,他告诉许笠云,过两天他要到中国大陆去一趟。他还问了一下儿子的情况,许笠云告诉他,他们的儿子整天吵着要来美国上学。许笠云说:“晋年,我知道我不该将你一个人扔在纽约。孩子也长大了,过些日子我就回到你的身边。”

韩晋年心里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许笠云过来后,对他来说,应该算是福气呢,还是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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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听到耿小袖要到加州来的消息后,又惊又喜。

他接到耿小袖的电话时,已经快十点了,也就是说,耿小袖是在东部时间将近深夜一点的时候,给他打电话的。他有点吃惊。那时,他正跟傅庸在聊天。他现在跟傅庸成了无话不谈的室友。傅庸是乡下出来的,人厚道,聪明。程墨雨是个好卖弄的人,他经常在通过与傅庸的漫谈中,输出自己的人生经验。他的对女人的见解,让尚未真正接触过女人的傅庸,几乎要高山仰止了。

程墨雨感到高兴的是,他终于又可以见到耿小袖了,这对他的胃口和床上的饥饿,都是个很好的填补机会。他现在差不多一看到快食面,就要头胀了。快食面做起来方便,但吃起来却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是难民的错觉。程墨雨觉得,大多数的中国男人,跟他一样,都有爱恨交加的体会。

他询问过傅庸的意见。傅庸也对快餐面深恶痛绝,他甚至还在网络上发了一条讨伐快食面的打油诗。程墨雨跟傅庸有几天时间里进行了短暂的合作,他们商量好两人轮流做饭。但是不到一个星期,两人的合作就出现了不愉快的裂痕。原因是程墨雨嫌傅庸炒的菜油太多,味道太咸。而傅庸则抱怨程墨雨炒的菜吃起来老是塞牙,咽不下去。后来两人只好好合好散,又各做各的菜了。

每次程墨雨盯着傅庸炒的菜直皱眉头的时候,他心里就想:要是耿小袖在身边的话,自己至少不会再去吃这种只会长膘的菜了。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跟傅庸说:“哥们,你实在不能再胖下去了!”

程墨雨一放下电话,马上就高兴地对傅庸说:“哥们,我老婆马上就要过来了!这下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美食了!”

傅庸听了,也感到十分的高兴。在随后的半个多小时里,他都在摩拳擦掌地聆听程墨雨对美食的天花乱坠的。他们两人对美食的谈论,引起了肚子的饥饿。后来傅庸去泡了两包快食面,两人吃了后,才上床去睡觉。

那个晚上,程墨雨却睡不着。他觉得这次耿小袖来得有点突然。他一直都是将耿小袖看做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对生存环境不是那么敏感的女人。因此,这次耿小袖忽然提起说她要跟韩晋年一起到加州来,他倒不觉得相当的意外。

让他感到吃惊的是,那个貌似谦谦君子的韩晋年,他如何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将耿小袖玩弄于股掌之间?!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他觉得依着耿小袖的伶俐和乖巧,她并非是那种会成为男人刀俎上的肉块的女人。但是,他对那个跟他撞过车的男人韩晋年,却一直保持不信任的心态。他想,韩晋年也许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有心计。他是个捉摸不定的男人。如果韩晋年果真是这种男人的话,那么,他是斗不过他的。耿小袖的处境,可能就更危险了!

他暗地里期盼着,韩晋年不会是他现在想象的那种男人!

他觉得,女人在看男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在视野里设置上一道镀上了水银的镜子。而男人看男人,却是直接的。他从韩晋年忽闪而过的眼神背后,看到了韩晋年对耿小袖的居心。这种鸟事,对他来说,如今似乎已经麻木了。

问题是耿小袖会如何去对待她身边的男人的。但是,他觉得,耿小袖应该是会处理好她跟这个韩晋年的关系的,这是他对耿小袖的信任与自信。否则,他以为,他也没有必要让自己的最后的良知觉醒了。世间万事,其实多是无奈的。这是他在跟费宁几年交往后的结论。而对耿小袖,他觉得自己既然将她带到美国来了,自己就是她的保护人。他有责任让她过的更幸福。

但是,如果耿小袖背叛了他,他肯定也会义无反顾地抛弃她的。这是他的为人准则。当初他跟费宁的决裂,几乎也是出于这种心理。他尊重别人,但是他更尊重自己。


耿小袖的班机是在第三天的晚上十点半到达的。程墨雨十点的时候就开车到LAX候着了。从纽约过来的航班,正在降落。程墨雨在出口处看到韩晋年和耿小袖走了出来,便在远处伸出右手招摇了一下。

三人见了面,程墨雨笑着说:“韩先生好!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韩晋年笑着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程先生,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吧?!”

程墨雨笑着说:“韩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快六年前的纽约肯尼迪机场,那时,你正跟你太太和你家小孩在一起呢!韩先生总不至于忘了吧?!你的太太风度优雅,你的儿子讨人喜爱。因此我印象深刻。”

韩晋年怔了一下,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程墨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六年前跟眼前的这个咄咄逼人的男人见过面。但是,他却记起来了,那天,他的确是带着许笠云跟他们的儿子,从台湾回到纽约的。

韩晋年顿时心理紧了一下。他笑着亘程墨雨说道:“程先生,这我倒没有想到,原来你早就在注意着我了!在美国,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变数。正像你在肯尼迪机场所见到的那个幸福的家庭,不过,它现在已经解体了!”

程墨雨笑着说:“我那时也只是一时的印象而已。韩先生就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说实话,我对你们的家庭不是很感兴趣。我也不希望别人对我的家庭感兴趣!韩先生,你们这次到LA来,不知道要呆多长时间?我想我该尽一下地主之谊。”

韩晋年笑着说:“程先生,你不会认为我们这次到LA来,只是旅游的吧?!”

程墨雨笑着说:“韩先生看上去的确是个闯荡过江湖的人!不过,这不关我的事!尤其是你们生意上的事。”他转头跟耿小袖说:“小袖,咱们该走了吧?!韩先生也累了。”

耿小袖笑着拢住他的手臂说:“墨雨,我们还是先送韩先生到他的住处吧。到了那里后,我再跟你到你的公寓。”

韩晋年笑着说:“我已经在HILTON酒店开了个两个房间,我们可以一起过去。我给你们俩开一个房间。”

程墨雨笑了笑,说:“韩先生,好像没有这种必要吧?!”

耿小袖也笑着说:“韩先生,我看我还是跟我先生一起回去吧。你到酒店后,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再跟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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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带着耿小袖回到他的公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傅庸正在玩电脑,还没睡。他见到耿小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队程墨雨说:“嫂子长得真漂亮,乍一见之下,我还以为是费宁呢!”

程墨雨心里一沉: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致命的事!上次他打电话要耿小袖挪钱的时候,他告诉小袖,自己的同学是个男的。他忘了叮嘱傅庸这事了。而傅庸一开口就将耿小袖和费宁比,要是小袖再追问下去,他的谎言不就被戳穿了?!尽管他在主观上并没有欺骗小袖的意思。

他顾不得责怪傅庸,只是瞪了他一眼,就慌忙把耿小袖让进屋。耿小袖笑着问傅庸说:“你就是墨雨的Roommate吗?谁是费宁啊?”

程墨雨急得拼命朝傅庸干瞪眼。偏偏这时傅庸的注意力都在耿小袖身上,他笑着说:“是程墨雨的一个同学,也住在我们宿舍区里。程墨雨没跟你提过吗?!”

这时,程墨雨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题傅庸两脚。他觉得要是耿小袖反应过来,他就是有三张嘴,也解释不清了。问题不在于,费宁是个漂亮的女人,而在于他告诉过耿小袖,她是个男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而他知道,耿小袖在此类事情上,又显得特别的死心眼。他心想,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于是,他忙笑着跟耿小袖说:“小傅他还没结婚呢。整天一见到女人就要瞎夸几句。你什么时候给他看一个。”

耿小袖不说话。傅庸说:“程墨雨,你可别这样说!我什么时候见到女人就夸了?!我可是说了嫂子的实话!”

程墨雨想,再跟傅庸拗下去,事情可能会更糟。他跟耿小袖说:“好了,小袖,不早了,你先去冲洗一下吧,不然头发干不了了。”

他把耿小袖的行李箱拉进自己的屋里。小袖看了屋子,笑着说:“这边的房子满宽敞的。看来我得早点过来了!”

程墨雨不知道小袖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的真话,还是另有所指,一语双关。他心里忐忑不安。耿小袖拿了衣服,上卫生间去了。

程墨雨赶紧来到傅庸的房间,怒冲冲地说:“哥们,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你在我老婆面前提费宁干什么?!真是没事找事!你以为你这张嘴巴很伶俐是不是?!”

傅庸不解地说:“嘿,哥们,我提一下费宁又怎么啦?!她不是你的同学吗?!而且,你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程墨雨忍住气,说:“我告诉过我太太,费宁是个男的!”

傅庸一怔,琢磨了一下说:“这事是有点穿帮了!你该早跟我打个招呼啊!可你为什么要跟你太太说费宁是女的呢?!”

程墨雨说:“这事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你记住了,要是我们夫妻间吵了起来,都是你给惹的!”

傅庸懵住了,呆在哪里。

程墨雨回到屋里,整理了一下房间。不一会耿小袖冲好澡,来到客厅沙发上,搓着湿漉漉的头发。这时,傅庸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了。他刚才听了程墨雨的话后,心里越想越不安。要是程墨雨两口子真的因为他的话而产生感情危机,那就麻烦了!于是他决定跟耿小袖解释一下,替程墨雨圆个谎。他笑着说:“嫂子,你不知道吧?我刚才给你提到的那个费宁,她是程墨雨实验室的。我见过她两次,人挺好的。上次她还生病了。”

程墨雨在房间里听到这话,那个气的!他恨不得冲出去掐住傅庸的脖子!他觉得,方才傅庸说了几句穿帮话如果说还只是一时疏忽的话,那么现在他又自作聪明地回头来圆谎,简直就是将他往火坑里拽了。他赶紧来到大厅里,想制止傅庸的话头。

耿小袖听了傅庸的话,似乎是漫不经意地问道:“这么说,小傅,那个费宁也是学生物的了?”

程墨雨急得冲着傅庸直摇头。傅庸误会成了程墨雨要他做否定的回答,他想了想,不知该做如何回答,就愣住了。程墨雨对耿小袖说:“小袖,不早了,准备睡觉吧。今天你一定累了。”

两人回到房间,程墨雨关上门,搂住耿小袖,就想亲嘴。耿小袖轻轻推开他,坐了下来,板着脸说:“墨雨,你为什么要骗我?!就是关于那个费宁的事。”

程墨雨笑着说:“小袖,你别听小傅瞎扯。我跟费宁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

耿小袖说:“既然没有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费宁是个男的?!”

程墨雨说不上话来,他觉得,这时候他越解释,耿小袖越不会相信他的话。于是,他跟耿小袖说:“小袖,这事还是明天我再跟你解释吧。”

耿小袖说:“墨雨,我是不是你的妻子?”

程墨雨苦笑着说:“你看你这话问的?!你不是我的老婆,那谁是我的老婆?”

耿小袖说:“既然这样,我要你现在就把你骗我的原因告诉我。不然我马上就到HILTON酒店去!”

程墨雨叹了口气,说:“是这样的,我跟费宁是中学时候的同学,我们已经有六年多没见面了。这次她是作为交流学者到美国来培训的,——这个消息是我们的另一位在内华达的中学同学告诉我的。上次她生病了,我想帮她一下。平时我们很少交往。我之所以说她是男的,不过是不想让你误会而已。”

他本来还想说,他是怕小袖多疑,到时候反而造成两人间的隔阂,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说出来。他怕小袖在这件事上越扯越远。

耿小袖笑着说:“墨雨,你看我像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你到加州来上学,不会是因为费宁的缘故吧?!”

程墨雨有些生气了。这是他的一个潜意识的心病,他最怕别人来揭他的这块伤疤。他说:“我根本就不是冲着她到加州来的!我到加州来的原由,我早就跟你说了。小袖,你别把我看成那种人好不好?!”

耿小袖笑着说:“好了,我不提这事了。可是,你在内华达州有个中学同学,这事你也从来没跟我提过啊?!”

程墨雨苦笑着说:“小袖,你到美国来两年时间,可她已经到美国八年了。你又没见过她。我没必要什么事都跟你汇报吧?!”

耿小袖笑着说:“好了,别说了。我被你骗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有点累了。”说着,她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

程墨雨望着耿小袖刺眼的胴体,忽然觉得,刚才的热情不知什么时候消退了。他脱掉衣服上了床,抱住了耿小袖。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是程墨雨意识到,这条古老的俗语,对于现在的他并不适用。倒是耿小袖一下子就来劲了,程墨雨疲于招架,始终找不到感觉。

他想,自己的性心态是不是老了。最后的一下,让他非常的失落。他凝视着小袖陶醉的桃花般的脸,心下十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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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程墨雨因为昨天晚上有个实验还没有做完,因此想赶早到实验室去。他跟耿小袖说:“小袖,不知道今天你和韩晋年有没有什么安排?我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因此今天白天就不能陪你了。我现在的老板在实验上对我们盯得紧,我又是刚来的,不能含糊。晚上的时候,我再带你去中国城吃饭。”

耿小袖看程墨雨跟在曼哈顿时相比,的确是勤快认真了许多。那时,他早上不过十点是不会起床的。于是她笑着说:“墨雨,难得你现在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了。我跟韩先生今天还没有什么安排。你忙你的去吧,不要顾着我了,我又不是什么客人!你现在午饭在哪里吃?”

程墨雨说:“大多是在快餐店里吃,我懒得再像以前那样每天带饭去。有的时候系里有Seminar讲座,我就顺便去蹭口饭吃。”

程墨雨走后,耿小袖也睡不下去了。她起来洗漱过了,闲着没事,就把程墨雨穿过的衣服和床单整理了一下,想送到洗衣房去洗,她在屋里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足够的Quarter。于是她想跟傅庸换上几块钱。

傅庸也是一大早就起床了,正在吃着由牛奶与面包组成的简易的早餐。他到屋里找了一下,也没有找到足够的Quarter。傅庸笑着说:“真是抱歉,嫂子。我只有乘车时,才记得去换Quarter。要不这样吧,我到我朋友小沈那里去换几个给你。”

耿小袖笑着说:“如果太远的话就算了。我过会自己到附近的商场去换。”

傅庸笑着说:“不远的,就百来米的路呢。对了,昨天说的那个费宁,就跟他们住在一起。”

耿小袖一听,想起昨晚上程墨雨的话,顿时来了兴趣。她笑着说:“既然程墨雨的同学也住在那里,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想看看我跟费宁什么地方长得相像!”

傅庸笑着说:“我那是开玩笑说的话。其实,在我看来,天底下长得漂亮的女人,好像都一个样。”

耿小袖笑着说:“你这话倒是新鲜。”

傅庸忽然想起什么,说:“不过,你们俩见面方便吗?”

耿小袖笑着说:“大家心里都坦荡荡的,有什么不方便的?!况且,昨晚上程墨雨已经把他们的事都给我解释清楚了。”

于是傅庸便带着耿小袖上小沈他们的公寓去了。到了他们公寓楼下,耿小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打开手机,原来是韩晋年打来的。傅庸告诉耿小袖小沈的房间号,就先上楼去了。

韩晋年告诉耿小袖,他今天临时决定要先去一趟长滩市,跟一位地产商见面。他说:“如果今天我们谈得拢的话,那么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我们公司的办公地点了。那位地产商是我的一位朋友介绍的,对LA这一带的房子很熟。小袖,你就好好跟你先生呆一天吧。如果一切顺利,我想后天晚上就飞回纽约。怎么样,你们夫妻昨晚上处得还好吗?”

耿小袖听了韩晋年的最后一句话,愣了一下,就笑着说:“韩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韩晋年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先生对我好像有些误会。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至于产生什么不愉快。”

耿小袖笑着说:“韩先生,你多虑了。程墨雨他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是信任我的!”

韩晋年笑着说:“既然这样,那么我就放心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耿小袖上了楼。来开门的是费宁。两人见了面,都愣了一下。费宁忙把耿小袖让进屋,仔细地打量着她。傅庸笑着说:“好了,你们聊吧。小沈跟小宋都已经出去了。我也得走了。”

傅庸走后,费宁笑着对耿小袖说:“程墨雨的眼光真是不错,亏他还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纽约。程太太,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在国内的时候是个医生吗?”

耿小袖刚才第一眼见到费宁,不觉一震:眼前的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漂亮。随即心里马上掠过了一丝说不上来的不安。她也觉得费宁有点眼熟,但是记极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女人的敏感与直觉,让她暗地里对费宁产生了戒备心理。

她觉得,程墨雨跟费宁之间的关系,可能并没有他解释的那么简单。她笑着说:“墨雨他哪会把我放在心上呢!我在国内南京时,的确是个医生,不过只干了不到一年就辞职了。费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当过医生?”

费宁笑着说:“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呢!程太太,你还记得你在医院时,给一位患了急性肺炎的中年女人看病的事吗?她就是我妈。后来,因为我妈的氧气管掉了下来,护士没有注意到,我姐姐还跟你吵过一次架,把你给气哭了 。因此我对你有印象。没想到你现在却是程墨雨的太太了!真个是巧!不过,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身的女生气。”

经费宁这么一说,耿小袖也记起来了。那时她刚毕业不久,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都给折腾成半个老太太了,还女生气呢!都怪我那时临床经验不足,不过你姐姐的脾气也太火爆了。”

费宁说:“她那人,从小到大都这样。前些天我也得了急性肺炎,还是程墨雨送我去了医院的。我还没有好好谢他呢。”

耿小袖笑着说:“你们都是十来年的老同学了,这样的小忙,说什么‘谢’字呢!上次程墨雨因为你们出院时结账,手头拮据,要我转些账到Checking Account,我就说了,你们同学帮同学是应该的。同学间的情谊,最难能可贵!”

费宁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她心想,程墨雨只告诉过她他要接她出院的事,却没说起他还想为她垫付医疗费。她心里一热,想起半年来自己对他的冷漠,不觉有些愧疚了。她叹了口气,说:“墨雨他是个好人!”

耿小袖说:“当初我也就是图他心眼还好,不然的话,我哪敢跟着一个陌生的大男人上美国来受罪?!”

费宁怔了一下,说:“这么说,你们俩是经过别人介绍认识的?”

耿小袖笑着说:“说起来,我们的媒人还是墨雨的母亲呢!不过,我觉得经过别人介绍的婚姻,未必就比不上自己谈上的。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谁说不是这样的呢?!”

费宁想起自己跟周寒山的事,心头一酸,觉得耿小袖的话很有道理。这是她跟周寒山正式提到离婚的事后,听到的最切合自己心思的话。于是她对眼前这位看上去要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女人,另眼相觑了。可以说,她的两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如今都失败了。而自己初恋的情人,不正是眼前这个漂亮乖巧的女人的丈夫吗?!如果他们当初结合了,依照她和程墨雨他们两人的性格,他们的婚姻未必就会是美满的。而耿小袖的性子看上去,似乎与程墨雨挺对称的。她有点凄然地笑了笑,说:“你说的这话,别人可能不觉得怎么样,但是,我却是看透了。程太太,我真羡慕你们!”

耿小袖笑着说:“费宁姐,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就这样称呼你吧。你也别叫我程太太,叫我小袖好了。不知道费宁姐成家了没有?”

费宁长叹一声,说道:“我小孩都三岁了。我跟我原来的丈夫倒是谈了三年多的恋爱,现在已经离婚了。昨天刚收到的离婚协议书。”

耿小袖有些意外。因为程墨雨没跟她谈过这事。她抱歉说:“真对不起,费宁姐。我不知道你的伤心事。那么,你交流培训到期后,你想回国吗?”

费宁说:“本来还想回去的。在收到离婚证书后,我已决定留下了。天无绝人之路!”

耿小袖倒是没有想到费宁会说出要留下来的话。如果费宁留下来,而她又是离过婚的独身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让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怦然心动的俏美佳人,更凭着她跟程墨雨的老同学的那层关系,她即便是不去往坏处想,也难以摆脱心头的一缕淡淡的隐忧了。她可以把人往好处想,但是她却把握不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发展,就像费宁跟她的前夫一样。

她了解程墨雨的性格,但是,她能把握得住他的性格的张力吗?!她的心情有些不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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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宁见耿小袖忽然间默然无语,目光黯淡,她以为是自己说的留在美国的事触动了耿小袖的什么心思,但是她还没有往程墨雨和自己的关系上想。她笑了一下,说:“刚开始考虑要离婚那会儿,我心里也是十分的难受,胸口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后来想开了,觉得与其凑合着过下去,若即若离的,倒不如一刀两断了的好!”

费宁的话,此时在耿小袖听起来,似乎句句都是在说她和程墨雨的事。

她心想:费宁这么说,是不是有意的在旁敲侧击,让我也想得开一些,好到将来她和程墨雨有了什么关系之后,我不至于过分伤心?她这些未雨绸缪的话,不是更隐藏了一层她和程墨雨之间的特殊的关系了吗?他们俩是中学时的同学,又住的这么近,而且又都是人样出色的,时间一长,程墨雨的心中还会有她吗?况且,她跟程墨雨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两年。虽说方才她说了自己选择的恋爱婚姻,未必比别人介绍的稳固的话,但是,那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她又想起了程墨雨离开纽约时给她讲的那个笑话: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相信爱情!

她想:在程墨雨的心目中,自己是不是也跟那个笑话里的相信爱情的人一样的可笑呢?!

于是她笑着说:“费宁姐,我不明白你说的‘与其凑合着过下去,若即若离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费宁想了一下,又见到耿小袖忽然阴郁的神情,恍然明白过来,耿小袖是将她的话理解成她对他们夫妻关系的影射了。她不觉笑了起来,说:“小袖,你可能误会了,我的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说的我自己的事!”

耿小袖笑着说:“那么,你以为我刚才想的你的话指的还有另外什么意思?是我跟墨雨的关系吗?!费宁姐,我可没有往这方面上想。我跟墨雨的关系挺好的,可能是你误会了!”

费宁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耿小袖比她想象的要有心眼的多!她早已经不是三年前军区医院里的那个刚工作不久的,受不了委屈的年轻医生了。看来美国的确是个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地方,而相比之下,自己的心理,倒反而显得幼稚了。在周寒山面前是如此,在耿小袖面前也是如此。而她对程墨雨的感觉,虽说有着先入为主的把握,但她已经不敢相信他还会是八年前的那个他了。难道她所理解的所谓“成熟”,就是用密密麻麻的心眼堆砌起来的心理防护板吗?!

她觉得,她有必要将以前她和程墨雨的那段关系跟耿小袖解释一下,免得耿小袖对她和程墨雨目前的处境,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她笑着说:“小袖,其实,我跟墨雨虽说那样了三年多,但是我们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个月。而且……”

耿小袖听了,还没反应过来。她疑惑地问说:“费宁姐,你们既然是同学,怎么在一起的时间只会有几个月呢?”

费宁还以为耿小袖说的是一句带刺的话,就笑着说:“我们俩是初中时候的同学,到了高中后就分班了。那时我跟墨雨还没有什么关系,他告诉你我们俩的事的时候,可能把那段他假扮是我男朋友的事,也说成是真正的那种关系了。”

耿小袖听了,尽管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她已隐约预感到,程墨雨可能对她隐瞒了一些极为重要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将可能对她产生巨大的冲击。她掩饰住自己的紧张心绪,强颜笑着听费宁将下去。

费宁继续说道:“实际上,我们俩真正开始好起来,是在我们上了大一之后。刚开始是书信来往,后来寒假的时候,我们就确定了关系。那时我们都想的不多,对感情的理解也比较单纯,因此还能将关系维持了三年多。直到毕业分配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去向不一致,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就分手了。”

耿小袖听到这里,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眼前突然一片苍白。原来程墨雨跟费宁两人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恋爱故事,而最让她受到震击的是,两年以来,程墨雨居然一直对她守口如瓶,只字未提他的这段浪漫史!她有几次还问过程墨雨有没有谈过恋爱?程墨雨都推说没有。要不是费宁误打误撞,以为程墨雨早已经将他们俩的以前关系告诉了她,此时只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才将这段故事向她解释一遍,她至今还要被蒙在鼓里!而程墨雨之所以不敢将他们俩的故事告诉她,那就说明,他是做贼心虚。他们俩的关系肯定是到了非同一般的地步了!费宁的话,本来是想遮掩他们的亲密关系的,没想到却欲盖弥彰了!

她心里气的直哆嗦。她气的是程墨雨居然将他的过去隐瞒的这么严实!——如果他肯对自己明言那一段故事,她想也会原谅他的。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跟自己说,他母亲对她也是滴水不漏。她受不了这种欺骗。她更气的是,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在程墨雨身边,呆了两年!她想,程墨雨对自己完全是不尊重的!

费宁看到耿小袖的脸色飒然变了,以为是自己的话,勾起了她的不愉快。便笑着说:“小袖,你知道的,我跟墨雨断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的联系。后来,我就结识了我的前夫,落入了一个真正的圈套!”

耿小袖问说:“费宁姐,我想问一下,你们两人分手的主要理由,就是因为毕业时候的去向纠纷吗?”

费宁想了想,笑着说:“可以说,主要是因为这件事。你知道,墨雨是个犟脾气的人,他一定要留在上海。而我这边呢,主要是我妈不让我离开南京。当然了,还有我们俩性格的不合等等。”

耿小袖冷笑说:“那么,现在你们俩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费宁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解释,反而让耿小袖的疑虑更深了。她一时不知所措,就说道:“小袖,难道以前墨雨没跟你说起过我们的事吗?!我们真的只是一般的恋爱关系,没有发展到……”

耿小袖冷笑说:“他呀,他哪会将这种风流美事说给我这样的不解情趣的小女人听呢!至于你们的关系发展到何种地步,我也不感兴趣。因为那时我还不是程墨雨的妻子。不过,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

费宁当然听得出来耿小袖的话外音:现在你要是再跟程墨雨纠缠不清,那么她就不客气了!她知道,耿小袖对她和程墨雨的疑虑更深了。她没有想到,程墨雨居然根本就没有将他们俩从前的关系,告诉耿小袖!看来,今天是自己惹祸了!

她正不安地考虑着如何消除耿小袖的猜疑,只听耿小袖突然问说:“费宁,你说你跟程墨雨断了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那么,我再想问一下:你的手机号码的最后三位数是920吗?”

她刚才忽然想起了去年底她洗衣服时从程墨雨口袋里搜到的那张写着一行数字的纸条,当时她相信了他的解释,是一些实验数据。这时她想确定一下。

费宁想了一下说:“是的。不过那是我在国内时的手机号……”

耿小袖猛地吁了一口气,心想:看来这些都是缘分!自己发现程墨雨跟费宁的旧情,都是在洗衣服的时候。看来冥冥之中,的确自有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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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危 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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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不再想听费宁解释下去了。她觉得,事情已经坦白到了这一步,任何解释都是多余和造作的了。而且,如果她还有耐心去听费宁的解释的话,那不明摆着自己就成了一个想得到别人怜悯的小媳妇了吗?!尤其是向她解释的女人,正是跟自己的丈夫有着纠缠不清的暧昧关系的当事人。

耿小袖平静地向费宁换了三块钱的Quarter,然后离开了费宁的公寓。一路上,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的思维似乎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回到程墨雨的公寓,那傅庸已经上学校去了。她来到房间里,这时,她胸中强压着的怒气,登时化作了难以言表的伤心和委屈。她一头扑在床上,抱着枕头,毫无顾忌地哭泣起来。

她没想到程墨雨对他的那段见不得人(她现在就是这样看的)的旧事,居然会对她隐瞒地这么紧!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他在和她结婚后,他私下里还跟费宁保持着联系!怪不得他要离开她,离开纽约,来到洛杉矶,就是为了跟费宁重续旧情。她跟程墨雨结婚才不过两年时间,而他跟费宁的恋爱关系,却维持了三年多时间,鬼知道他们俩之间,到底真正发生过什么事?!现在看来,如果说程墨雨和费宁他们两人最后的“分手”就像夫妻离婚一样,也不过分!

可问题是,他们两人明明又是形离而心不离,只要一有机会,他们的旧情说不定又会死灰复燃。

她想,也许费宁这次跟她的丈夫离婚,未必不是因为程墨雨的介入。她有足够的理由让自己相信,费宁之所以要留下来,完全是想和程墨雨重续旧情,不然的话,她为什么竟然会轻易地抛舍国内的幸福的家庭,独自一人呆在美国?来到美国两年后,她早已不相信那些涉足美国留学或工作的人,是为了什么科研学术事业的。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不过是一块挡箭牌而已。很多人其实都是抱着各自不同的目的,想在美国呆下来的。她自己不也是这般的吗?!

因此,将心比心,她才不相信费宁真是为了学业上的成就,才留在美国的。

耿小袖觉得自己简直是傻透了!现在回想一下,刚才自己在费宁的面前,简直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丫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满怀恶意的女人,在幸灾乐祸地作践自己。她刚才之所以没有当场对费宁咆哮起来,将她臭骂一通,一是因为她不想破坏自己的修养和风度,免得别人以为自己是个泼妇;二是她也是故意在摆出一种姿态,向费宁显示出,程墨雨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还不足以重要到让她歇斯底里的地步。既然费宁把程墨雨当作是一个宝贝,她就要偏偏不将他当回事,这样的话,费宁在她面前,就获得不了多大的快感了。她就是要气一气费宁:你不是想要程墨雨吗?那你就放手来夺吧,反正他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但是,你要记住,你要想得到他,你非得闹得个头破血流不可。我要让你们看看,我耿小袖是什么样的角色!

耿小袖在床上哭了约有半个多小时,随即开始慢慢地冷静下来。她想,事情既然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那么,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睁着眼睛,等着到时候程墨雨跟费宁水到渠成的时候,再向自己提出离婚?她相信这一天已经为时不远了!但是,她现在不能就这样等着任人宰割,到时候被搞得措手不及。她必须主动出击,到时候让他们两人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现在自己该做的是,她应该在程墨雨面前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先稳住他,然后再静观事态的发展,伺机反应。她对程墨雨的性格是了解的:只要自己疏远了他,他就会反过来来贴近她,讨她喜欢。她想,凭着自己的能力,她是可以摆脱这一场即将来临的感情危机的。

她环视着房间,看着地毯上那一堆刚才准备拿去洗的衣服,又忍不住地悲从中来。她想,难道程墨雨真的是这么一个伪君子,竟然瞒着自己,跟他的旧情人私通?!看他平时对待自己的样子,虽说有的时候不够体贴,不够温存,但是她在这之前,是从来没有去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的真实性的。她觉得随便地怀疑自己的男人,不是一个贤惠的女人的品德。总的来说,程墨雨还不算是个不讨喜的男人,甚至她觉得,从某方面来说,她正是自己从前所梦想中那种男人。

但是,没想到就是这个跟自己同床共枕了两年的男人,却一直在背叛着自己!而她却还那么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她想,如果程墨雨向自己坦承以往他跟费宁的一切关系都是清白的,并且今后他也不再跟费宁暧昧地来往,那么,自己会不会原谅他对自己的背叛呢?自己难道真的会决绝到跟他一刀两断的地步吗?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深处,不觉隐隐地一阵作痛。

不过,至少在眼下看来,这种可能还仅仅只是假设。她还要对程墨雨观其言,察其行。倘若真到了两人不得不分手的那一天,那么,在美国自己就像沧海一粟,又该何去何从呢?!自己真的有信心,有勇气,有能力在这个汪洋大海中挣扎下去吗?她觉得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坚忍一些。

她禁不住想到了韩晋年。在她看来,韩晋年是个很成熟的男人,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个黄毛丫头,她必须去景仰他。他的风度,他的成功,他的自信,又加上如今已是独身,他的身边肯定有很多的女人。而自己在跟他认识的时候,不过是中餐馆中的一个打工姐而已。她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尽管他对自己十分赏识,称许自己为人乖巧,聪明,又说过他跟自己是半个老乡,想要帮助自己。

但是,谁又能保证他所做的这一切的背后,没有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当然,迄今为止,韩晋年对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轨的企图,而她对他也是充满信任的。在异国他乡,她难得遇上这么一位能够诚心帮助自己的男人,因此,在同他交往时,她都是抱着情愿将他往好处想的心理的。她觉得,她的这种想法并不说明自己幼稚,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的最起码的尊重而已。再说了,天底下的好心人还是有的,虽然不多。她相信,凭着她的努力,经过一段时间后,她会在他的公司里混出一点人样来的。

只有有了自己独立的事业,自己才能够真正面对所遭遇的不测。不然的话,一个弱女子在异国他乡漂泊,最后只能沉沦下去,被残酷的现实毫不留情地碾碎而已。

耿小袖抹干眼泪,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接着她拿出手机,拨了韩晋年的号码。

韩晋年接到她的电话,问说:“什么事,小袖?我正跟我的朋友在长滩这边联系咱们办公司的事呢。我想多走几个地方,今天白天可能就没空了。”

耿小袖笑着说:“韩先生,我想问一下,你在纽约时给HILTON饭店订的是两套房间吗?”

韩晋年说:“是的,我还没退,有一套是给你留着的。怎么啦?”

耿小袖说:“我先生他忙得很,一大早就到实验室去了,我一个人在这里闷得慌。我想到饭店去休息一下。”

韩晋年说:“没问题。你叫一辆的士自己过去吧,发票留着。到了酒店,你把你的ID给总台的服务人员对一下就可以了。你的房间我用的是你的名字登记的。”他顿了一下,忽然又打趣说:“小袖,不会是你们俩口子闹别扭了吧?”

耿小袖笑着说:“哪能呢!韩先生真会开玩笑。”

耿小袖关上手机,将地毯上的衣服搜罗到一个垃圾塑料袋里,然后去了洗衣房。她想,在离开洛杉矶之前,自己总该再尽一次做妻子的义务的。今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她洗好衣服时,已经是中午时候了。她在桌子上给程墨雨留了一张字条,然后翻开黄页,Call了一辆出租车。她离开的时候,又仔细看了看房间。这时,她的泪水又忍不住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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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的时候,忙了大半天的程墨雨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他心想,耿小袖可能是睡午觉了。不过,在他印象里,耿小袖好像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那么,她会不会是出去了?于是,他又拨了耿小袖的手机。

耿小袖这时正在出租车上。她打开了手机,却不说话。程墨雨笑着说:“小袖,你现在在哪里呀?你人生地疏的,可别走丢了。”

只听得耿小袖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丢不了。再说了,走丢了总比被人骗了还不知道要好些!”

程墨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耿小袖可能还在生昨晚上他没有对她说实话的气。他笑着说:“小袖,你还没有忘记昨晚那事啊?!好了,今天我抓紧时间做实验,晚上争取早点回去,好好向你赔罪。然后我带你去中国城,那里有一家极辣的川菜馆,肯定对你的口味。”

耿小袖冷笑着说:“费宁去吗?”

程墨雨一怔,笑着说:“我们两人的事,她去干嘛?!小袖,你对那事真的还耿耿于怀呀?!要是这样,那我可要寝食不安了。你真还要我给你跪床头吗?!”

耿小袖说:“我已经把那事忘记了。墨雨,晚上你也别急着回来了,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我现在正在去HILTON酒店的路上,不再过来了。快的话我们后天就赶回纽约。你不用操心我的事了。”说着,她就将手机关上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了。

程墨雨一听,有些生气了。他想,耿小袖就为了那么点破事,居然就跑到酒店去了。而且自己已经跟她都解释清楚了,她还那么在乎,那么任性,那就是她的不是了。不过,他回头细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耿小袖今天的口气有点不大对头。以往她可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脾气,而且,每次即便是他做错了什么,她最后都会迁就他,原谅他的。她知道他是个热爱面子的人。或许,难道她是因为自己一大早就到实验室来,把她一个人撇在家里,因此她一气之下,就跑到酒店去了?!

他回头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在他眼睛里,耿小袖可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况且,她对他在事业的进取上,一向是恨铁不成钢的。在纽约时,每次他回来晚了,她都没有一句怨言。那么,她突然间跑到酒店去,一定是另有蹊跷了。

正想着,他的手机响了。他想,一定是耿小袖开始消气了。她即便生气,也不会拖泥带水的。这正是她可爱的地方。他会心地一笑,打开了手机。

没想到电话却是费宁打来的。他到C大已经一个多月了,费宁主动给他打电话,这还是第一次。他突然心头一凉:凭他的敏感,他觉得费宁的这个电话,可能会跟耿小袖的生气出走有关!

他慌忙问费宁说:“费宁,你是不是见过耿小袖了?”

费宁说:“对呀,我正想告诉你这事呢!怎么,她已经把我们两人早上谈话的事跟你说了?!”

程墨雨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骤然有些发涩。他最担心的事,不幸果然发生了!

关于他跟费宁以前的那段情事,昨天晚上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就已经决定好,在这两天时间里,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跟耿小袖解释一下。他想,既然他跟费宁之间只是一般的恋爱关系,他告诉给了耿小袖,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他不想告诉她这些事,主要是因为考虑到不想在他们夫妻间再横生枝节。况且,每个人有那么一两件隐私,在他看来也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昨晚上耿小袖在知道了他欺骗了她之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倔强的不忿,却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他觉得自己以前可能疏忽了一点,那就是平时在他看来柔顺温婉的耿小袖,也会有真正生气的时候的!既然这样,自己再把和费宁的旧事对她隐瞒,只怕到时候要弄巧成拙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事会来的这么突然。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事情却已经发生了!

程墨雨努力地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说:“这么说,费宁,你把我们两人八年前的那些事,全都跟耿小袖说了?你知道吗,这对她将意味着什么?!”

费宁歉疚地说:“墨雨,我以为你早就把那段事给耿小袖说了。你为什么要隐瞒着她呢?你知道,你这样做是对她的不尊重!早上她先是和傅庸一起来找我换Quarter洗衣服的,后来我们就聊了起来。我本来是想跟她解释一下我们的过去,以打消她的疑虑的,没想到她对我们的旧事却一点都不知情!”

程墨雨长叹一声,说:“费宁,我本来就是因为怕她产生不必要的疑虑,因此才瞒着她这事的。——你知道,你们女人对这种事都是很固执,很敏感的。谁知道阴差阳错,现在你我两人又撞在一起了!更糟糕的是,你们俩也撞在一齐了!现在我纵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唉,你们女人哪,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肚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费宁焦急地说:“墨雨,这事都赖我!我什么时候再找个机会跟小袖她谈一下,我想她是通情达理的。我也是诚心诚意的。”

程墨雨说:“没用了,你不知道她的脾气的!你只能越谈越糟。她已经跑到她老板给她订的酒店去了。算了,这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费宁说:“墨雨,但愿这事不会影响到你们夫妻的感情!”

程墨雨苦笑一声,说:“但愿如此!谁知道呢!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


耿小袖来到韩晋年住的那家HILTON酒店,在服务总台Check In之后,拿了磁牌来到位于七楼的她的房间。韩晋年的房间就在她房间斜对面的走廊的尽头。

她开了房间,放下行李箱后,马上就去冲了个热水澡。每次她一碰上烦闷心事的时候,就要去冲个热水澡。这差不多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了。她觉得,热水可以将烦乱的脑子涤荡得清静一些。而身上经过热水冲洗之后,神经一放松,情绪也就慢慢地好起来了。

她冲完澡出来,吹干了头发,想要上床去休息一会儿。但是她躺在床上,眼睛却怎么也合不起来。她的脑子里,满是费宁和程墨雨的影子,挥之不去。她想,自己刚才在出租车上接程墨雨电话的时候,语气是不是太冰冷了些?况且,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程墨雨跟费宁之间,也许的确只是一般的情人关系,他们也许真的什么也没做。像自己在学校时,不是也跟那位老乡“谈”过恋爱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软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的确是有些失控了。依程墨雨敏感的个性,他的心理一定又要笼上一层阴影了。

但是,她不能原谅程墨雨的是,他不该将那件事瞒着她。如果他早些时候把这事向自己说明白了,自己是不会去深究他的。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对记忆耿耿于怀的人。而且,她也会以坦诚开朗的态度,去看待程墨雨跟费宁现在的关系。自己可不是个死心眼的女人。她受不了的,不过是程墨雨一直在欺瞒她,以及由此衍生的她对他的不可告人的隐私的猜疑。

还有,昨晚她在床第之欢中,也察觉到了程墨雨似乎没有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有热情了。当然,这仅仅是她的感觉而已。

正想着,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不用猜就知道又是程墨雨打来的。这时候他肯定已经知道她刚才为什么生气了!她觉得程墨雨有的时候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还显得挺成熟的。但是有的时候真的做起事来,却又显得难以想象的幼稚。有时她和他拌嘴,他一生起气来,没高没地的,她甚至觉得他根本就不懂得女人的心。比如说现在,他不过是急切地想要跟她解释那些事,以获得自己心理的平衡。但是,他却没有认真的去考虑一下,这时候她根本就不会去听他的解释的。他越有迫切解释的欲望,她对他就越不信任。

她打开手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顺下来。她说:“墨雨,我正想休息一下呢。我现在不想聊天。”

程墨雨急着说:“小袖,刚刚费宁已经告诉我你们早上见面的事了。你听我说……”

耿小袖本来已经有些消气了,一听了这话,心里又不高兴了。她说:“是费宁告诉你的?”

程墨雨说:“是的。小袖,其实,昨晚上你生气之后,我想了很久,本来想在你冷静下来时,就把我跟费宁的那段事好好地跟你说清楚。没想到早上就出了这事!”

耿小袖听了程墨雨的解释,心里不觉悲凉地感叹了一声:她觉得程墨雨这时编排谎言的能力,也实在是太笨拙了。也许人一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不过,程墨雨的“谎言”,却让她更加生气了。她想,如果他跟费宁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何必如此着急着要向她说明白呢?他难道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什么样的性格吗?!

她猛地就把手机关掉了,然后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伤心欲绝的泪水。在这之前,她还只是以为程墨雨是在欺骗她,而现在,她觉得他简直跟伪君子没有什么两样了!他是个敢做而不敢当的人。以前自己对他的印象,也许全都是些错觉。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到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有些朦胧了的黑影了。加州暮春的阳光,原就沉落的很晚,因此暮色总是在灯火辉煌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耿小袖看了一下表,已经快要八点了。

她起来梳洗了一下。她的手机又响了。她犹疑地看了看手机,最后还是打开了。这次是韩晋年打来的电话。韩晋年好像情绪很好,他笑着说:“小袖,你还没吃饭吧?”

耿小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已经有一天时间没吃饭了。她“嗯”了一声。韩晋年说:“我正在酒店大厅里。你下来吧,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另外,我还要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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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来到酒店大厅里,她远远地就看见韩晋年正跟一位五十来岁的白人,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聊着。那位白人看上去有点胖,银白色的头发,戴着一副墨镜,笑起来神采飞扬的。他们两人看上去谈的很投机。耿小袖心想:“瞧这样子,韩晋年八成已经将公司房子的事搞掂了。他还真有办法。”

她强打起欢颜,微笑着朝他们两人走去。她还没到他们跟前,韩晋年已经笑着站了起来,说道:“小袖,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Johnny Adams,是Exema公司的总裁。今天幸好Adams先生帮了大忙,我们公司的办公地总算有了着落了。”

耿小袖笑着伸手跟Adams握了握,说:“见到你非常高兴,Adams先生。”

韩晋年又向Adams介绍耿小袖说:“Johnny,这位是耿小袖小姐,是我们公司负责销售的副总经理。以后,这边的业务主要就靠她来联络管理了,还望你能多多关照!”

Adams打量着耿小袖,笑着说:“耿小姐这么年轻就有了这么好的业绩,我深为赞赏。不过这跟你的美丽的容貌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韩晋年笑了笑,不置可否。

耿小袖听到韩晋年介绍她是他们亚美公司的副总经理时,不觉愣了一下。她不知道韩晋年为何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样虚假地介绍她的职务。因为她现在的职务,不过是销售部的一般业务员。不过她又想,韩晋年可能是为了便于她跟朋友谈话,因此就虚报了一个醒目的头衔吧。于是她大方地笑着,说:“Adams先生,以后就请你多关照了!”

Adams先生笑着说:“你们中国人说得好,四海之内,都是兄弟姐妹。大家有事互相照顾。韩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以后你在这边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还有,小袖,你就叫我Johnny好了。”

韩晋年带着两人上餐厅去。Johnny一边走一边跟耿小袖聊着。耿小袖因为程墨雨的事,心情乱乱的,对他的话有点心不在焉,只是笑着应酬着。

到了餐厅,三人来到韩晋年早已预订好的座位坐下。侍应生拿了菜单过来,韩晋年先问Johnny要点什么餐?Johnny点了一份意大利套餐。韩晋年又问耿小袖想吃什么菜?耿小袖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正式的场合的吃饭,不知道该点什么菜。她随便翻了翻菜单,笑着说:“韩先生,你看着办吧。”

于是韩晋年就也点了两份意大利套餐。Johnny要了一杯鸡尾酒,韩晋年要了一杯冰镇威士忌,耿小袖要了一杯红葡萄酒。韩晋年笑着说:“到加州来不喝红葡萄酒,真是亏了。”

此时餐厅里已经有些清冷了,菜很快就陆续上来了。三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着。韩晋年觉察到耿小袖表面上虽然笑意可掬,但却有些神思恍惚,心情阴郁,于是他就尽找些开心的话题说。那Johnny也很健谈,他不停地在谈论着自己的事,不时问耿小袖一两个问题。耿小袖不好意思冷落了他们两人,只好勉力附和着。晚餐的气氛看上去挺融洽的。

Johnny是个爱尔兰后裔,原先也是在纽约那边混的,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十几年前,他看准机会,开始进军洛杉矶,如今在LA的Santa Monica跟长滩市一带,已经拥有五六家的分公司。他做的主要是房地产生意。这几年来南加州每年都有数十万人涌进来,他原先购置的那些地产的价格如火箭般地上冒,他的财产一下子翻了几番。

耿小袖对Johnny的投机话题不感兴趣,但她不时地装出惊讶的表情,为的是不想扫了Johnny的兴,同时也是兼顾韩晋年的面子。她当然不是不知道Johnny在韩晋年将要开设在洛杉矶的公司的作用,以及以后他在他们业务上的可能影响。只是这时她的心思,一直不能从程墨雨的身上收回来。

她喝完了两杯红葡萄酒,脸色酡红,心情慢慢地也有些好转起来了。这时,她开始主动地跟Johnny聊了起来。韩晋年则在一边微笑地听着,对他们两人察言观色,偶尔漫不经心地插上一句话。

在这种场合,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话,而什么时候又该保持沉默。这才是一个见过世面的男人的风度。

他从耿小袖的神情中,早已窥觉到她的不安定的情绪。他估摸着,耿小袖他们夫妻的感情,并不像她以前跟他说的那么亲密。实际上,他在昨天晚上跟程墨雨照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种预感了。他没有想到跟他撞过车的程墨雨,竟然会是耿小袖的丈夫!他虽然有些吃惊,但心下里仍然不动声色。当耿小袖最后决定要跟程墨雨去他的公寓,而不是跟他一起上HILTON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掠过了一丝异样的失落感,就像是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情人,又爱上了别的男人一样。当他回头再去回味一下这种失落感的时候,暗地里不禁警觉起来:莫非自己假戏真做,当真爱上了耿小袖了?!

不过,他很快又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对耿小袖的关心,自始至今,其实只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怀柔手段。因为在他的身边不乏女人,而他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对哪一个女人流露出真正的爱意。他可以用钱打发那些纠缠着他的女人。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太太许笠云才会对他的风流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晋年觉得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个度,否则将会惹火烧身。他坚决地认为,他的情愫,早已随着初恋的那个女人在日本的香消玉殒而蒸发殆尽了。如果说耿小袖在什么地方可以替代她的话,那也只不过是耿小袖的形态容貌,能勾起他内心深处的那段哀思。但是,耿小袖似乎注定只能是个替代品。

然而,当他眼巴巴地望着程墨雨和耿小袖亲昵地相拥着离去时,他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冲动了。他甚至暗地里告诫自己:即便是星点的妒火,也有可能是炽热的爱情的前奏。

昨晚上,他因此睡得很晚,最后还是借助酒精入眠的。当今天早上他接到耿小袖的电话,说她要到饭店来的时候,他的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滋生出一股快感,忽然高兴起来了。他觉得昨晚上的那份失落感将要得到补偿了,仅仅是因为耿小袖跟他的那个酸腐十足(至少在他眼里,程墨雨就是这么个人)的男人闹了别扭。他想,假如他们的别扭是因他而生的话,那么他的快感,将会因此而翻上几番。

但是他知道,此时自己还只能作为旁观者,甚至还要扮演调解的角色。你越想让一个女人离不开你,你就越要装得对她不在乎。他想,这跟生意场上的谈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你越想要签定一笔合同,你就越要向对方表现出你对他手头货物的漠然。而当生意最后敲成的时候,那种近似于鱼儿上钩般乐趣,是难以言表的。

他看着耿小袖神采飞扬的脸,自己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了笑容。这时耿小袖的酒杯又干了,旁边的侍应生走了过来,问她还要不要再添点酒?韩晋年笑着对耿小袖说:“小袖,你如果不能喝的话,就算了。”

耿小袖此时借着酒精的力量,心里的不愉快已经被冲淡了不少。她笑着说:“喝,为什么不喝?韩先生,你不是说到加州来不喝葡萄酒就亏了吗?”

Johnny看看韩晋年,又看看耿小袖,不解其意。他将双手往上举了举,随即自嘲地一笑。

耿小袖的酒量本来是不错的,平时真的喝起来,半瓶白酒都可以对付下去。但是今天她喝得却有些不对劲。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她的脑袋就有些发晕了。她担心自己失态,就强撑着心志,不停地笑着。Johnny笑着说:“小袖,假如不是我过会回去要开车的话,我一定会陪你多喝几杯的。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人。”

韩晋年笑着说:“Johnny,你不必因此感到遗憾,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

这时,耿小袖的手机响了。耿小袖估计是程墨雨打来的,就起身到一边去,打开手机。手机里传来程墨雨焦急的声音说:“小袖,你上哪儿去了?我下午给你打了几次手机,你怎么关机了?!”

耿小袖想起来,下午她睡觉前因为怕程墨雨又打电话过来,就把手机关了,直到醒过来后才打开手机的。她跟程墨雨说:“墨雨,我现在没空。如果你还是想跟我解释的话,我想现在没有这种必要。我想等我清静下来时,再来谈论我们的事,好吗?”说着,她把手机关掉了。

韩晋年正微笑着朝她这边看着。耿小袖回到座位上,笑着说:“对不起,是我先生打来的。本来我们俩商量好晚上要一起出去吃饭的。”

韩晋年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笑了。他觉得晚上这餐饭,吃得非常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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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晋年和耿小袖送走了Johnny,两人进了电梯,要回房间去。耿小袖笑着问韩晋年说:“韩先生,晚上我是不是很失态?”

韩晋年笑着说:“应酬嘛,免不了的,你不必在意。小袖,你觉得Johnny这人怎么样?”

耿小袖想了想说:“只是第一印象,说不准,何况他又是个老外。不过,他既然是韩先生你的朋友,我看总不会差的。我觉得,看人要看眼睛,他老是带着墨镜,我看不到他的真实的神态。”

韩晋年说:“我也是。其实,我跟他也只是一面之交,我是去年在纽约我的一位哥儿们的Party上结识他的。不过,生意场就是这样,只有利益,没有真正的朋友。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耿小袖点了点头。电梯升到了七楼,韩晋年让耿小袖先走。耿小袖走出电梯时,因为她穿着高跟鞋,刚才又多喝了几杯,因此一步跨到走廊上时,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韩晋年见了,赶紧抢出去一步,伸手扶住了她。他本来是想去抓住耿小袖的手臂的,但是耿小袖穿的是短袖,那白白的手臂实在耀眼,韩晋年情急之下,一时下不了手,因此他来不及多想,一下子就把手托住了耿小袖的腰。

耿小袖吃了一惊,脑袋“嗡”地一响,酒劲猛地醒了许多。她慌忙地正要拿手去拨开韩晋年的手,忽然看到十几步外走廊那头自己房间的门口处,程墨雨正沮丧地坐在那里。而就在她想要拿开韩晋年手的刹那,程墨雨转头看了过来。

于是,程墨雨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情景:韩晋年正扶着耿小袖从电梯里出来,耿小袖脸色酡红,神态凄迷荡漾,春光无限。他们两人看上去很亲昵。

程墨雨惊讶地站了起来,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张大着嘴巴,看着耿小袖尴尬而迅速地把韩晋年扶在她的腰上的手拿开。而此时耿小袖的惊讶态度也不下于程墨雨,她没有想到,程墨雨会在此时现身,而且居然在她的房间门口守候着她!

她一下子呆住了,以至于忘了挪动脚步。

韩晋年看到程墨雨时,也是愣了一下,但是他心里马上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知道,依着程墨雨的性格,他无疑将会对自己方才那瞬间的动作,做出强烈的反应。这种事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就在耿小袖将他的手拿开的时候,他已经笑着朝程墨雨走了过去。他笑着对程墨雨说:“程先生,看来小袖离开了你还真不行。晚上她多喝几杯酒,你不会介意吧?”

程墨雨不理韩晋年,他冷漠地瞪了他一眼,直接走到耿小袖的面前,冷笑着说:“小袖,你刚才说的没空,就是为了喝这酒吗?!”

耿小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得要命,她想不出来该拿什么言词向程墨雨解释。她说:“墨雨,咱们有什么话还是到房间里去说吧。”

韩晋年笑着说:“你们俩有什么话好好说,我有点头晕,得先去躺一会儿了。”

说着,他走到走廊尽头他的房间前,拿出卡牌,开了门。在他就要进门的刹那,他看到耿小袖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一样,朝他这边溜了一眼。他的心里激荡了一下,随即推门进去了。

这时,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耿小袖很可怜。刚才他的手触及到她的腰部的瞬间,他全身只觉得一麻,脑门凉飕飕的。这是他多年以来所没有产生的感觉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直接触动了他的兴奋神经。

他脱下外套,解开领带,狠狠地往床上一摔,然后打开冰柜,拿了一瓶葡萄酒出来。

耿小袖还没有从方才的失态中回复过来。她打开了房间的门,说:“墨雨,晚上我心情不太好,喝了几杯酒。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的!刚才出电梯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你也看到了。”

程墨雨站在门口说:“你不要说这些了,现在我对男女之间的事都有点麻木了。我晚上之所以跑到你这里来,一是对你不放心,——我指的是你在这边人生地疏的,怕你走丢了。二是想真诚地向你认个错,说声对不起。小袖,我不该将我和费宁的事,对你隐瞒那么久。这件事,我对不起你!”

耿小袖眼圈一热,说:“墨雨,咱们有话到房间里谈,行吗?”

程墨雨笑了笑说:“小袖,你知道我的脾气的,你看我会进这个房间吗?!好了,我该走了,明天一早我还要赶到实验室去做实验呢。你好好休息吧。”

耿小袖本来想,如果程墨雨跟她坐下来好好地谈一下的话,她或许会原谅他的。现在她看到程墨雨态度这么坚决,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她的火气忍不住又上来了。她说:“墨雨,你这么心安理得的,是不是觉得我欠了你什么?”

程墨雨冷笑说:“你有什么欠我的?只有我欠你的份而已。你不是这样想的吗?!不过,我的确没有想到,我的疏忽,倒是造就了你出格的最好的理由!我本来早该想到这一步了!但是没想到你变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直截了当!”说着,他头也不回,就往电梯走去。

耿小袖冲着他的背影说道:“程墨雨,你要是走进电梯一步,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程墨雨在电梯口顿了一下。这时,电梯门开了,他咬了咬牙,一步就跨了进去。

他跨进电梯的时候,心里陡然产生了绝望的感觉。他眼看着电梯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便忍不住挥起拳头,重重地在钢壁上击打了一下。

他觉得,他以前对耿小袖的了解,实在是太肤浅了。他老是以为耿小袖对他有依赖感,其实这只是他的错觉。他现在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处世方面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偏激,多么的自以为是。曾经在他眼里不屑一顾的商人韩晋年,在他离开耿小袖的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就轻易地将耿小袖俘获了。这无疑等于是韩晋年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曾经将耿小袖视做是自己在美国努力的理由,他喜欢她,喜欢看到她的每一次的进步,尽管大多数时候他对她的事都表现得漫不经心。只要耿小袖过的好,他就觉得自己很崇高。因为他早已经看透了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聊的、无足轻重的人。而跟耿小袖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感觉到自己活着的实在。他在耿小袖的身上,找到了心理的平衡。

也因于此,以前他在跟耿小袖在一起时,才会忽略去许多他本应该给予耿小袖的东西。而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现在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其实是在装着做一个男人。

他望着电梯上方的钢板镜像中自己的头像,忽然想哭。于是,在电梯停下来的时候,他又按了一下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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