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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朔风飞扬--大唐西域战记(01.05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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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娑夷桥

  有关知识:
  1、《李靖兵法》云:凡以50人为队,其队内士兵,须结其心。每3人自相得意者为一小队;又合3小队得意者为一中队;又合5中队为一大队。余欠5人:押官1人,队头执旗1人,副队头1人,左右护旗2人,即充50。诸每队立,第一立队头,居前引战;第二立执旗1人以次立,左护旗左次立,右护旗右次立。其兵分作5行,于护旗后左右均立。第一行战锋7人次立,第二行战锋8人次立,第三行9人次立……,并横列鼎足,分布为队。队副1人撰兵后立,执陌刀,观士兵不入者便斩。果毅领 人,又居后立督战,官不入者便斩。诸队头共贼相杀,左右护旗急需前进相救。其左右护旗如被贼缠绕,以次行人急需前进相救……,其前行人被贼杀,后行不救者,仰押官及队副便斩。可见队是唐军最稳固最基本的作战单元,队正类似今天的班排长,是士兵的骨干,作用巨大。

  2、战殁的马腾蛟为唐军中重要的执旗手,按《李靖兵法》云:诸每队给一旗,行则引旗,住则立于队前。执旗由勇健者当之,与敌斗,旗头被伤,救得者重赏。布阵其乱,吏士惊惶,罪在旗头,斩之。

  3、唐军野战部队大致有战兵与辎重兵之分,战兵中又分为马军和步军,步军中又分为跳荡队,奇兵队,弩手队,弓手队和战锋队,注释1中所描述的就是战锋兵的战斗队形。另外还有战队和驻队(留守辎重和后阵)的划分。在放箭完毕后,弩手和弓手往往将弩和弓箭交驻队,然后跟随战锋队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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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贵神速。

  尽管才不过三十多里地,飞驰阿弩越城的西凉团不断有马匹累极瘫倒,摔伤了好几个同样筋疲力尽的士卒。为尽量节省体力,只有让马受罪,能跑的战马不得不驮2个人,畜生也是活物,也有灵性,知道主人将牺牲自己,不少战马边竭力奔跑,边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直到实在支持不住颓然倒下。看着陪伴自己翻越坦驹岭的坐骑一个个吐着白沫活活累死在自己面前,铁骨柔情的士兵们还是心疼不已。

  终于,通向阿弩越城的大道出现在他们眼前,大道上赶路的百姓惊惶地闪到一边,为这支一脸凶像的队伍让路。李天郎他们的形象的确不那么受看,长途跋涉使他们不仅衣冠褴褛,形容枯槁,双眼充血,而且脾气大坏,士卒们疲惫的身上涌动着憋闷多日无处发泄的狂暴,这样一群犹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的虎狼之师,自然令人感到恐惧。路边的百姓们感觉到了,阿弩越城的城主阿悉兰达干很快也感觉到了。

  2座烽火台在火焰中燃烧,数十具支离破碎的小勃律守军死尸横七竖八地躺在烽火台周围,西凉团闪电般的突袭使战斗成为一场短时间的屠杀,不少小勃律士兵甚至还来不及拔出自己的刀剑。那个衣着华丽,大腹便便的头领一个劲地用小勃律话高叫投降,但疯狂的横刀和长枪没有理会他,李天郎知道自己的部下在这个时候需要一次暴力的发泄,对象既然是有武装的军队,他没有阻止。

  袅袅的烽烟带给不过几里外的主城一个灾难性的警讯:敌人来了!

  当西凉团高挚的唐字大旗出现在阿悉兰达干的城堡外时,他已经决定开门相迎,对他来讲,一切已经结束,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阿弩越城人口不过千余,守兵只有区区百人,而且这些士兵平时要干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守在烽火台那里征收过往商贾的官税;二是保护城主阿悉兰达干大人的安全。他们舞舞刀剑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靠他们打仗那是想都别想!唐人既然能够翻越天险达尔科特山口,那就更能踏平小小的阿弩越!

  阿悉兰达干擦着额头的汗水,在敞开的大门处迎接缓缓而进的西凉团,地平线上2股烟柱飘飘遥遥,烽火台那里的守军肯定死光了,只是希望领头的脱布儿能够侥幸逃脱,他是阿悉兰达干的亲弟弟。唐人来得好快啊,照理说吐蕃距小勃律远比大唐近,但增援的云丹才让大军还没有到达阿弩越,据说还有2天才能到达娑夷河,唉,迟了,太迟了!吐蕃人,这可怨不得我,我辛辛苦苦为你们备下了吃喝,你们却无福享受;大王也怨不得我,你要是我,也会乖乖献城迎接,哪怕你孽多城的兵力十倍于阿弩越,唐人能来,肯定荡平了号称天堑,且重兵镇守的连云堡,你那千把人也只能是螳螂挡车。中国军队先到,我又丝毫没有抵御之力,不投降难道还抵抗不成?那不是鸡蛋碰石头,自己找死么!不仅自己脑袋搬家,家族苦心经营的阿弩越也会毁于一旦,好几代人创下的基业就此葬送,何苦来哉!吐蕃人也好,唐人也罢,不怕他们打打杀杀,终究是来了最终也要走,只要母牛在,就会有奶吃,哪管这些外人能喝多少!不就是钱嘛,不就是暂时低三下四伺候着嘛,嘿嘿!阿悉兰达干谦恭地冲下马走过来的唐军头领行礼,献上了美丽的花环,其他来迎接的大小官吏,富商头人纷纷争先恐后地向唐军进献花环,人人都竭力露出满脸笑容。阿悉兰达干满意地看着唐人慢慢放松戒备,铁青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嘿嘿,本家族世代经商,靠的就是这点灵活的脑子通吃四海!

  李天郎都有点惊讶这个小勃律人是如此顺从,他不仅一一告之了为吐蕃军队囤积粮草之处,还将所有城防都交了出来,甚至将自己的城堡腾出来供唐军驻扎。

  丰盛的美食,醇香的烈酒,温暖舒适的床,妖艳舞蹈的胡姬……。对艰苦行军近4天的西凉团来讲,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精神松弛,畅快不已的呢!一时间众人猜拳行酒,觥筹交错,莺歌燕舞,胡天胡地爽成一团。李天郎再次打消了劝阻的念头,难得九死一生地完成任务,就让他们好好享乐一下吧。刀尖上舔血的军旅生活也就在这个时候能够短暂享乐。

  “小的打心眼儿敬佩大人,居然能征服高不可攀的雪瓦苏尔,” 阿悉兰达干恭恭敬敬地端着酒杯,“要知道,那是雄鹰歇息翅膀的地方,是高贵的雪苏瓦尔山神的圣殿,大人能博天神青睐,真是大福大贵之人啊!”听完杜环的翻译,李天郎轻笑了一声,什么大福大贵,置于死敌而后生而已,也就是凭这点气魄险胜高傲的坦驹岭,嘿,坦驹岭,什么坦驹,半点也不坦!不知道后继大军怎么样,留守山下的士兵还没有消息。

  “城主热情好客,仰我天朝,我等一定在大帅面前保举大人继续镇守宝地,”李天郎装模做样地对阿悉兰达干说道,心里摇头不已,都是废话!不过这个小勃律人倒是很明智,至少使自己的地盘免遭血光之灾,只是那几个守路的小兵死得冤枉,“明日备好马匹粮食,上路接应天朝大军!”

  “我一定亲自去!亲自去!” 阿悉兰达干的笑容更加灿烂,坐在他身边的杜环却发觉他后背肌肉一个劲儿地痉挛,那是笑容掩饰下的恐惧,估计是被那些挂在战马銮铃下的首级吓破了胆。西凉团手法之辛辣,不下以残暴著称的突厥悍骑,杜环算是见识了。没想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李都尉也会痛下杀手,虽说是为震慑,但总觉得有点过头。杜环偷眼看看喝酒的李天郎,酒液溢出了他的嘴角,胡子碴上挑着细小的酒珠,刀削般的下巴勾勒出大山般的坚毅,端着酒杯的手筋骨虬结,显得刚劲威猛,而那眼神又是说不出的幽深,甚至是空洞……。这个人的气势人使杜环老想起一个人------武威军统帅高仙芝,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二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杜长史怎么不吃?”李天郎的目光一下子刺在杜环脸上,杜环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讪讪地将一大块蘸满蜂蜜的面饼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这酒不错,没想到小勃律这边远之地,也有这等好酒。”“恩,喝起来有点象长安的三勒浆……,”李天郎抿紧了嘴唇,怎么突然想起了长安!不去想它!“来,长史你也辛苦,我敬你一杯!”杜环慌忙接住,心里也是一动,三勒浆乃长安名酿,其做法来自波斯,是由奄摩勒、毗黎勒、珂黎勒三种果实酿制而成,为达官贵人所专享,李天郎怎么会熟悉?这个磐石校尉真的是深不可测啊!

  说陇西出悍将,所言不虚,区区200西凉人就横扫了阿弩越,可以想见数千大军掩至,小勃律人会是怎样的命运。弱肉强食,铁打的规律。杜环诚惶诚恐地喝完一杯,此时李天郎已经长身站起,将佩刀挂上了腰带,显然准备离开。

  “这个……,快告诉大人,是不是我等招待不周,呆会还有美丽的舞娘……,” 阿悉兰达干一把扯住杜环,惊恐万状地说,“腰身一等一的棒,皮肤象雪苏瓦尔山上的冰雪一样白,头发象小河一般清亮,眼睛象天上的星星……。”未等杜环翻译完,李天郎已经抽身走了。阿悉兰达干还在呐呐地说:“绝对让你享受天国般的快乐……。”

  甩开一脸献媚的阿悉兰达干,走出了热火朝天的客厅,将满堂的喧闹扔在了身后。李天郎叹了口气,不光弟兄们,连他自己都有一种极欲放纵的强烈欲望,他也很想和这些憨直豪爽的部下们一起尽情奔放,但,他不能,他和他们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从生下来开始就不一样!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李天郎决定去查哨,今晚的哨兵,全部由伙长一级的头目担任,这是西凉团雷打不动的规矩,头目不仅要冲锋在前,休息时也必须享乐在后。

  走到第一个哨位时就发现了问题----哨位上没有人!李天郎心中一紧,凝神观察,突然听得旁边花丛里传来男人疯狂交欢的低吼,间杂着女人的娇喘莺啼。李天郎循声细看,花丛里露出的一缕裙边和洒落一地的兵刃甲胄,混帐!居然在站哨时玩女人!李天郎皱紧了眉头,这显然是他的一个部下在享受“战利品”。在以往,如此情景是绝对不允许也不会出现在西凉团里的!李天郎握紧了刀把,步子却犹豫了,自特勒满川战斗以来,士兵们登通天崖,克大山子,战突围之吐蕃军,攀险峻之坦驹岭,可谓连续苦战,历尽艰险,九死一生,精神和肉体都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极大苦痛和折磨……,还能怎样惩罚他们呢!李天郎郁闷地放松了握刀的手,长长地出了口气,竭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好吧,就让他们轻松一晚吧,权当没看见。李天郎转身走开,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烦躁,毫不留情地将违纪士卒枭首示众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怎么现在愈发下不得手!从明天开始,绝对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出现,自己这几天似乎心都变软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严明的纪律和顽强的斗志不仅对李天郎自己非常重要,对整个西凉团的生死存亡同样至关重要,一支真正的军队,其根本的战斗力来自严格的训练和严肃的军纪,没有军纪约束的军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唐军营里的“十七条五十四斩”绝对不是拿来装样子的。身后似乎传来女子吃吃的欢笑,还有捡拾兵器的响动……。

  他们看来是度过了消魂的一刻,李天郎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那笑声。

  沿着阿悉兰达干城堡的高墙,李天郎越走越快,越走越烦躁,身后暧昧的笑声老在耳边回响,“仓啷!”他猛然拔刀出鞘,在星空下舞将起来,高仙芝、边令城、大唐!横刀信手挥出,一连串的刀光一一将这些影象搅碎;母亲、美香、还有……,还有,还有诃黎布失毕!对,大眼睛的诃黎布失毕!不!一簇纷飞的树叶在李天郎纵横的刀风中飞舞,突然长刀一声尖啸,狠狠地砍在近旁的沙柳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齐崭而断!神花公主!李天郎浑身骨节爆响,深吸一口气,缓缓还刀入鞘,神花公主,不知道在山上脱险没有?

  点卯的时间到了,有六个人误卯,三鼓三角毕,居然还有三个人不见踪影。 “马大元,把那三个人给我揪起来!”李天郎着实恼怒起来,他已经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击鼓升帐了,居然还有人违令误卯!骄兵!

  “误卯六人,每人杖三十,任伙长队正者杖加一倍!”李天郎铁青着脸,斩钉截铁地说,跪倒六人顿时大汗淋漓,被行刑队提了下去。很快,沉闷的杖击声和号啕的惨叫声刺痛了每个士兵的耳膜。

  “大人,带来了!”三个站都站不稳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被马大元带人拖到李天郎面前,其中一个居然宿醉未醒,被人夹着还犹自流着口水酣睡。

  “三鼓三角毕,还有人误卯卧床!”李天郎指着瘫在地下的士卒,愤怒得声音都发抖了,“这样的人还拿得动刀枪,还有资格征战沙场吗!要知道,战斗还没有结束,要是昨晚吐蕃大敌来袭,我们不仅死无葬身之地,还让世人耻笑,哈哈!杀了一帮流口水的醉鬼和软脚的嫖客!死去弟兄鲜血和性命换来的英名将因为你们的懈怠而被彻底付之东流,他们要是知道你们这副德行,肯定会在棺材里气得打滚的!”

  全军悚然静立,无数的人开始抖擞精神,挺直脊梁。

  “来人!三人每人鞭刑二十,先将酒打醒再说!”

  马大元舔了舔嘴唇,肚子里凉气翻滚,今天,李都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杀气,真正的杀气,看来今天是非见血不可的了。

  三个醉鬼被吊了起来,里面居然有西凉团第一执旗手马腾蛟,而且是大醉未醒的那个家伙。当左右将他双手绑住,撕开背上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光背时,他才哼哼唧唧地扭动了一下,这时鞭刑手的第一轮皮鞭“刷刷刷”地落在了三个光光的脊梁上。三个人的身体一齐抽动起来,被打醒的马腾蛟猛地张开醉眼惺忪的眼睛昏天黑地大骂:“操他娘的,谁敢打我!”第二轮皮鞭落下,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一看那阵仗,顿感不妙。

  鞭刑手手法非常老练,每一鞭既狠辣但也决不落在同一个地方,为减轻痛楚,鞭刑手打得很快,手腕抖动的力道拿捏也很到位,头几下打得重,后面酌情收敛,要确保留下鞭痕,又小心地避免伤筋动骨。即便如此,二十鞭下来,三个人都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惟这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个是叫马当的伙长,还有马腾蛟和马德一两位队正,都是马大元旅里的骨干。鞭子抽到最后,观刑的士兵们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倒吸凉气,有的甚至反射性地抽搐身体。但受刑的三人都咬紧牙关,两腿深陷入地,一声不吭,看得众将士无不悚然动容,好个铁打的汉子。“二十鞭打完,请都尉大人验刑!”

  李天郎走近咬牙挺立的三人身边,挨个扫视伤痕,他转身对肃立的部属们说道:“马德一!从军二十一年,大战二十六次,小战不计其数,身上伤痕一十七处,伤脸毁容!马腾蛟!从军十一年,大战二十一次,小战不计其数,箭伤八,刀伤四,两次于乱军中护旗不倒!马当!从军九年,大战一十七次,小战三十四次,受创八,残一指!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响当当的好汉!”

  “是!”士兵们一时不明就里,回答稀疏。

  “大声点!”

  “是!”雷鸣般的呼喊。“是!”

  “大唐军纪,岿然如山,我要的是一支有钢铁般纪律的军队,不是那么几个目无法纪的好汉!”李天郎的声音风一般冷,刚刚热烈起来的将士茫然错愕,“战前脱阵,该当何罪!”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回答,只有几百颗激烈跳动的心脏!

  “战前脱阵,斩立决!”一个高亢而嘶哑的声音回答,是刀疤贯穿整个脸颊的马德一!他曾是武威军里严苛出名的虞侯巡营甲士,对军法了若指掌。

  马大元和赵陵对望一眼,脸色大变,天!两人嘴唇翕动,想说什么,都被李天郎凶狠的目光逼了回去!

  “马德一!好汉子!”李天郎大叫,“部属脱阵,带队主官依军法应连带受罚,李天郎纵容部下酗酒,虽罪不致死,活罪难逃,责令鞭刑二十!来人!行刑!”铁甲退下,战袍落肩,李天郎将佩刀插在地下,再次大叫:“行刑!”

  “大人!……。”马大元和赵陵齐声喊道,“万万不可,如若连带,我等愿先受责罚!”

  “大人,小的们犯了事,脑袋砍了便是,大人往自己身上揽了做甚?大丈夫敢作敢当,违了军法,便从军法,没有二话!”马德一也挣扎着说道。

  “少罗嗦!纵容的是我,干你等何事!马大元!你来行刑!不得手软!”李天郎夺过鞭子扔给马大元,“我知道你曾是疏勒军府里最厉害的鞭刑手,不得手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打!”

  马大元咽口口水,看着李天郎同样战伤累累的脊背,一时手有些哆嗦,“娘的,马旅帅,别那么娘们儿气,动手!”鞭子略略一抖,马大元一咬牙,扬手挥出……。

  “啪啪啪”,每一鞭子下去,全体将士的心都哆嗦一下,队伍也莫名其妙地挺拔一下。惊心动魄的鞭刑使旁边观阵的阿悉兰达干眼冒金星,佛祖啊,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啊!

  二十鞭打完,赵陵赶紧拿着金创药上去,被李天郎抖肩甩开:“马德一!马腾蛟!马当!你们愿意和我李天郎结拜兄弟吗?如若愿意,我们就此撮土为香,结为兄弟!从今后,你们的父母即我的父母,你们的儿孙即我亲生!”

  马姓三人齐道愿意,自有旁人将三人绳索解了开来,李天郎和三人自报生辰八字,各行八拜之礼,正式结为兄弟,马德一年长为大哥,其下依次为李天郎、马腾蛟、马当。

  待结拜完毕,马大元和赵陵亲自为他们奉上一大碗酒,四人二话不说,仰头咕咕喝完,马德一将喝完的酒碗往地下一摔,畅声大叫:“痛快!可安心赴死也!”马腾蛟和马当也将酒碗摔破,哈哈大笑。李天郎挥手高叫:“行刑!斩立决!”此声如晴空霹雳,众人尽皆呆住,今天真的要见血啊!

  “呼啦啦!”膝盖碰地的闷响。

  李天郎面前跪下了黑压压一片,200多西凉将士一起跪倒,为死罪三人求情。马大元伏地颤声说道:“大人,此三人都是战功赫赫,以一当十之辈,虽违军法,但念在其为边关亡命多年的份上……。”

  李天郎不等他说完就走开了,马大元痛心地闭上了眼睛,说什么也没用了!“念三人功勋卓著…….,”李天郎的背影慢了下来,“改斩立决为引刀自裁!”

  “谢大人!”三人朗声感谢,被行刑砍脑袋是做为囚犯处死,而引刀自裁至少死得尊严!

  很快有人拿来了三人的兵器,马德一抽出自己的横刀,对着光看了看,呸地往刀刃上吐了口唾沫,在靴底上擦了擦……。

  “唱‘大角歌’!擂鼓!送三条好汉归天!”李天郎慢慢地说道,言语里说不出的疲惫,“三位兄弟!李天郎送你们!”

  “长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歌声悲壮,壮士扼腕,不少人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谢各位兄弟!谢大人!”马德一冲周围团团一拜,叫声:“做大哥的先走了!”说罢刀光一闪,干净利落地划开了自己的脖子,用力之大,几乎将脖子与肩膀完全割断!

  鲜血喷溅,歌声大作,鼓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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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一匹快马疯跑进临时较场,马上的杜环脚不沾地冲向李天郎,“大人!十万火急!小人听得远来的牧民谈论,说吐蕃大军即刻便到娑夷河!那里距此不过二十里!”

  李天郎一惊:吐蕃人比料想的来得快!

  马大元和赵陵立刻趁机抓住了马当和马腾蛟举刀的手。

  “你不是说娑夷河岸势险峻,水流湍急不可渡吗,慌什么!他们要准备渡河至少还要一天!”李天郎镇定地说,“高大帅大军今日应该到了!”

  “那是5年前!”杜环脸都白了,“我刚得知,为方便吐蕃驰援,小勃律王苏失利之花费重金,请来波斯巧匠,费时一年,于去年修得藤桥一座,可容马匹穿行……。”

  “他娘的!如此重要之事,那个什么阿悉兰达干为何半字未吐! ”马大元恨声说道,“误我大事,陷我与危境!宰了他!”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没想到刚刚度过险境又遭此危机。李天郎迅速穿好战甲,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起来。

  赵陵不待李天郎下令,自去揪住一边筛糠发抖的阿悉兰达干过来。

  “大、大人,不是小的隐瞒,委实是未想到那吐蕃人来得这么快,我只是想让王师稍事休息,然后再一一想详告,就在今天!就在今天打算告诉大人的!” 阿悉兰达干面如土色,早就吓得魂不附体,“那知一来就看见打人杀人,小的魂都差点没了,哪里还记得!”

  “马匹粮草都准备好了么?”李天郎温言问道。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早就准备好了!你一下令,我就马上亲自出发去接应大军!”

  李天郎点点头,蓦地大喝一声,拔出刀来,冲纷纷站立起来的部属叫道:“弟兄们!我们又有一场恶仗要打了!也许大家都得死在这个地方!听好了,如果谁活着下来,就要把死去弟兄的魂灵带回家乡!带回大唐!让我们以战死沙场弟兄们的英灵起誓,和吐蕃人决一死战!”

  “死战!死战!”

  “大唐!大唐!”

  士卒们狂热地咆哮,炙热的战斗激情火山般迸发出来。

  “马腾蛟!马当!你二人掌旗趋前,飞斩娑夷桥,将功赎罪,不得有误!如若失败,就自己窝囊地去死吧!”

  “马大元!你率本旅精骑20,挟阿悉兰达干粮队往山口接应大军,请其火速驰援!走前将粮草囤积之处尽备火油硫磺,随时准备一举焚之!”

  “赵陵!与我率军赴娑夷桥!”

  侥幸留得一命的马腾蛟和马当二话不说,先冲马德一的尸身磕了几个响头。马当拾起马德一血迹未干的横刀插在背后,马腾蛟则提刀割下马德一的首级,将头盔端端正正捆在首级上,又用战袍将首级脸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利落地将余温未散的首级挂在胸前。“马大哥!我用你的刀!你和咱一起杀敌,让我兄弟二人替你洗刷耻辱!”马当抚摸着马德一圆瞪双目的头颅,热泪横流。“你放心,大哥!咱带着你!你好好瞧瞧兄弟怎么摆现你教的本事!”马腾蛟嘿嘿一笑,眼神出奇地可怕。所有的人都被他们视死如归的气势所震慑,纷纷让开了道路。二人纵身跃上战马,一声呼哨,转眼间便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西凉团的战旗现在牢牢地握在马德一的儿子马搏手中,父亲的慷慨赴死使年轻人惊人地成熟起来,此时马搏稍显稚嫩脸上,充溢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刚毅神情,那是真正战士的神韵,没有人会怀疑他能否担当一位合格的旗手,尽管他才十九岁。

  出发的号炮响了!战旗飞卷,刀剑铿锵。

  各部分头依令行事,有条不紊。

  平静的阿弩越城顿时风起云涌,杀机腾腾。

  高仙芝的大军闹哄哄地在山口高坡上停下了,精疲力竭的士兵们瘫坐了一地。望着山下迷雾沉沉的平原,士卒们骚动不已。“我们这是去哪里呀?”“没日没夜地走了三天,死了那么多弟兄和马匹,实在走不动了啊!”“大帅又叫我们翻山,这下山又去哪里?”“粮食已经吃光了,前面看不到人烟,说不定还有吐蕃大军……。”经历了艰难跋涉的大军已经创造了奇迹,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能够越过坦驹岭,大唐的武威军做到了!但他们出发时的万丈豪情也被高过万丈的皑皑雪山一寸寸消磨殆尽,士卒们的潜能跌至生理和心理能够容忍的极限……。前途迷茫,人困马乏,军心浮动。

  高仙芝裂了裂嘴,嘴唇上血口很难看地扭动,他也知道现在就是再严酷的军令也是无济于事,可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根本没有后退的可能,这样的抉择,同样适用于所有的人,只是这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傻瓜们还以为有退缩的余地而已。田珍、贺娄余润和席元庆干巴巴地看着不露声色的高仙芝,指望他拿个主意。“看着我干什么!李天郎是怎么带人马下去的,你们难道就做不到吗?”众将面面相觑,田珍大着胆子说:“李都尉固然一路留下路标,可迄今我等也没有见到西凉团一兵一卒,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贸然前进,不仅军心涣散,也着实冒险啊!请大帅三思!”“士卒疲惫不堪,马匹也几乎损失大尽,还有粮食……,大帅!能不能……。”席元庆战战兢兢地补充道,不断观察高仙芝的脸色,看到渐渐竖立的眉毛,席元庆严重地结巴起来。

  “大帅!大帅!看!我们的旗帜!”别将段秀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看山下,有人马!打着我大唐旗号!”

  不仅高仙芝,原本委靡的全军都兴奋地站了起来。

  是西凉团!

  还有数十名身着阿弩越胡服的人赶着成群的牛羊和马匹!

  他们成功了!

  众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连一向沉稳的高仙芝也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扬鞭高喊:“全军下山!”这个李天郎,干得漂亮!

  马大元带领肥胖得浑身流汗的阿悉兰达干来参见高仙芝,看着一望无际的唐军大队从山上滚滚而下,阿悉兰达干心中暗念阿弥托佛,幸亏没有负隅顽抗,否则他和他的阿弩越城肯定会被这些穷凶极恶的唐军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会吐!趁早打消给弟弟报仇的愿望吧!

  多日不沾荤腥的唐军们两眼发绿地盯着膘肥油厚的牛羊,不少人已经舔着舌头拔出了刀子。马大元急急将娑夷桥之危势密告高仙芝,高仙芝也大惊失色,如果云丹才让的吐蕃大军抢先渡过娑夷河,那费尽心力的坦驹岭奔袭不仅功败垂成,前功尽弃,而且数千疲惫之师弄不好也会全军劲没!

  “席元庆!贺娄余润!你二人勒紧裤腰带,立刻抽调最精壮的士卒,换乘战马,不惜一切代价驰援娑夷桥!”高仙芝说得满嘴鲜血,“一定要把桥斩了!否则———,”高仙芝拔出佩剑,声音近乎尖叫,“你们统统都死在那里吧!”

  遵照赞普的谕旨,一万一千吐蕃大军在统帅韦.云丹才让率领下从吐蕃铁牙山口出发,星夜增援小勃律。路途遥远,道路崎岖,又多经不毛荒芜之地,即使是极为吃苦耐劳的吐蕃军队也是疲于奔命,苦不堪言。云丹才让掐指预算,连云堡手握重兵的玛降仲巴杰再怎样也可支持数月以上,加上小勃律险恶的地势,唐军要想进取也非易事,说不定他还没到唐人就灰溜溜地退军了,因此近日他下令放慢了行军速度,以让军士休整。谁知昨晚来了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勃律信使,说奉阿米丽雅公主之命来告诉他连云堡已被唐人攻破,玛降仲巴杰和邦色王子双双战死,唐人翻越雪苏瓦尔冰川,进逼孽多城,恳请他急速进军,速去救援。云丹才让虽然将信将疑,但来者拿着邦色王子的和阿米丽雅公主的信物,所言绝无破绽,神情不似伪装,因此他还是催军疾进,计划先行汇军阿弩越城,补充即将耗尽的粮草,再视情况做下一步打算。

  “娑夷桥还有多远?”云丹才让问带路的小勃律人。

  “还有不到10里,大人!”

  “奇怪!怎么没见阿弩越城的迎军队伍!不想要脑袋了!”

  “估计阿弩越城已经落入敌手!大人!赶快进军吧!要是唐人抢占了娑夷桥,那一切都完了!”小勃律人哭丧着脸说,“就算公主饶了我们,我们也没脸去见她了。”

  云丹才让点点头,娑夷河两岸都是笔直如刀削的陡崖,犹如天神拿刀在岩石上划过的沟壑,惟有一线相连,那就是————

  娑夷桥!

  娑夷桥!

  守桥的小勃律人正在马当和马腾蛟的横刀下血肉横飞,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这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唐人是怎么冒着箭雨冲了上来的,乱箭射倒了唐人的战马,可是他们却比战马还快,眨眼间就扑了上来。其中一人胸挂不知什么人的首级,哇哇狂叫着直切入桥头,那样子就象地狱里嗜血的妖魔!待他们壮起胆子一拥而上准备将唐人乱刃分尸时,两个人却根本不在乎对手人多势众,也不做任何防守,只是不要命地挥刀砍杀,尽管受创多处,仍旧呼喝死战。小勃律人完全被压垮了,仅仅两把横刀就将十倍于他们的敌手杀得魂飞魄散,当最后一个小勃律守卫满脸惊惧地倒下时,杀发性的马当还在提刀劈空乱砍,差点砍中拉他的马腾蛟。

  两人丝毫不敢怠慢,回到被射死的战马边取下硫磺火油,沿桥泼洒,还没等洒到一半,雷鸣般的马蹄声便从对岸隆隆传来。

  吐蕃人的马队!

  “四弟,马上点火!”

  “还没洒完呢!点了也才烧一半!”马当已经看见山路拐角出现的吐蕃战旗,“来不及了!砍吧!”

  “先点火!”马腾蛟边说边跑回小勃律守卫的营地,找到了2把大斧,又飞跑回来递给马当,两人在已经着火的桥上拼命挥斧砍桥。

  火舌沿着桥面和绳索翻滚,黑烟引起了两岸军马的注意。快速逼近的吐蕃人连声斥喝,纷纷放箭向砍桥的两人猛射。而李天郎则快马加鞭,率西凉团主力疾驰桥头,赵陵在岸边树林中遍插旌旗,虚张声势,十几个骑兵马后拖曳着树枝,来回奔驰,掀起冲天黄尘。

  娑夷桥!

  娑夷桥就在眼前!

  吐蕃人战斗的号角声!

  他们也到了!就慢那么一步啊!

  李天郎不得不在起火的桥头前勒住战马,背上的鞭伤火灼般剧疼,而桥上的火焰更是烧灼着他的心。在浓烟中依稀看见桥上两个忙碌的身影,马腾蛟和马当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说什么也要砍断藤桥,否则区区200西凉人根本无法阻挡吐蕃万人大军!情况紧急!壮士惊魂!

  “做好战斗准备!列队!后排准备放箭!”没有人还能冲过火墙去帮助自己的兄弟,即使能,也没有了必要。李天郎一抹脸,满手是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准备冲击火墙的西凉士兵止住焦急的脚步,开始在桥头列阵迎敌。“风雷”“电策”围着桥头嗷嗷狂叫,同样发出野兽般咆哮的是200西凉战士!

  “嚓嚓!”大斧和着汗水和鲜血疯狂地劈砍着结实的藤桥,藤桥如连接峭壁的一条火蛇,颤抖着,喘息着,吱吱地发着怪响。

  马当笔直地站在拼命挥舞斧头的马腾蛟背后,身上插满了利箭!鲜血瀑布般溅落到马腾蛟的后颈和汗涔涔的背上,一枝穿透马腾蛟脚背的利箭将他死钉在桥上,两岸人马的呐喊,飞舞的利箭,卷曲的火焰,钻心的疼痛,这一切对他已经没有了意义,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门里轰轰炸响:砍断藤桥!砍断藤桥!!砍断藤桥!!!再来一下!再来一下!马上!马上!德一大哥,你瞧兄弟的本事。你瞧好!

  又一轮吐蕃的乱箭,马腾蛟突然觉得身体沉重不已,强健的臂膀骤然酥软无力,最,最后一下!

  “不!”李天郎看见如刺猬般的马腾蛟摇摇晃晃地举起斧头,一声长啸中挥下最后一斧!

  “喀喇喇!”藤桥的一边断了开来,“嘣!嘣!嘣!”一股股组壮的藤索不甘心地一一迸裂,终于“轰隆”一声,桥面分崩离析!

  “谢大人成全!”

  2具尸体如陨落的雄鹰,随破碎的藤桥飞坠入河,湍急的娑夷河上绽开一串小小的浪花,转瞬间便被奔腾的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藤桥断了!断得非常彻底,着火的残骸挂在陡立的河岸峭壁上熊熊燃烧。

  “没想到唐人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勇士!”帅旗下的云丹才让骇然叹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象泻了气的皮球般,带路的小勃律人往空荡荡的河上呆望了一阵,一起号啕大哭。

  小勃律完了!

  西凉团所有的战士都目睹了马当和马腾蛟的惊人壮举,无不为其英勇无畏的英雄气概所感染,所震慑,所激励。一时间,河岸边吼声如雷,号炮震天,西凉团人数虽少,但气势陡升,磅礴的斗志使对岸列阵对峙的吐蕃军队相形见拙。

  为鼓舞士气,云丹才让亲自高挚赞普所赐的帅旗在阵前来回奔驰,100个号角也齐声吹鸣。虽然山路狭窄,只能在河岸边开阔地摆开不到一千人,但云丹才让下令所有人马立即占据周围高地,齐展旌旗,向对岸示威。三军可夺帅,但绝不可夺志,军心在,则士气在;军魂在,军队就不会垮,就还能战斗!这乃任何一个带兵的人都明白的常识!

  云丹才让勒住气喘吁吁的坐骑,回头观望己方军阵,几座山头都布满了吐蕃军队,当真旌甲蔽野,刀枪如雪。他得意地舒口气,一夹马腹,冲到已成悬崖的岸边,手中的战旗在刚劲的山风中呼啦啦飘扬。“唐狗们听好了,赶快弃械投降,不然我吐蕃大军迟早飞渡过河,让你们尸骨无存!”

  惊天动地的号角声,吐蕃将士应声呐喊:“尸骨无存!尸骨无存!”

  对岸的唐军岿然不动。

  突然,一支流星般的利箭从天而至,“得”地一声脆响,正中云丹才让手里的帅旗旗杆!不管在河岸的吐蕃人还是站在高处的吐蕃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从对岸唐军战阵中飞出的这惊鸿一箭!

  云丹才让手腕一震,赶紧仰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那来的神箭!娑夷河宽达一箭有余,且山涧风力强劲,就算唐人强弓射程远超吐蕃,但要想飞跃山谷命中旗杆简直是,简直是天神乍现!

  吐蕃军中一片惊愕,久久发不出一点声音,刚刚高涨起来的士气瞬时又陷冰谷。一队拿着盾牌的吐蕃骑兵慌慌张张地奔向还在发愣的云丹才让,领头的将领高叫自己的统帅赶紧回马躲避。

  “赵陵!宰了他!”李天郎头也不回地说,“让他见识见识我大唐神箭的厉害!”

  赵陵气贯丹田,轻舒猿臂,听得一声弓弦响,两岸人马不约而同一起发喊,唐军的是振奋,吐蕃军则是惊呼。

  听得众将惊呼,云丹才让醒过神来定睛一瞧,再次骇极,他奋力一扯马缰,刚要伏身疾退,就觉得肩膀一阵剧疼,右手一软,帅旗扑地离手,在大风和众人惊号声中飞坠下河谷!

  唐军欢声雷动,吐蕃军惨然重挫!骑兵们手忙脚乱地掩护受伤的云丹才让退了下去。

  急急赶来的席元庆和贺娄余润正好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无不钦然折服。滚滚黄尘中,八百番兵营精骑遮天掩至。见援军到达,唐军士气愈发高涨,主帅受伤的吐蕃军队开始动摇,分批从河岸撤走。当段秀实率步兵列阵河岸时,吐蕃军已经偃旗息鼓,退下山去了。

  “壮哉!壮哉!”高仙芝听闻西凉团飞斩娑夷桥、两箭震万骑的惊世之举,也不禁慨然感叹,“唯我大唐方才有如此神勇将士!”说罢升赵陵为校尉,将玄宗皇帝御赐的“挽天弓”转赠与之。并责令班师后厚葬马德一、马腾蛟、马当,不记三人脱阵之过,西凉团上下皆获升迁和重赏。

  粮草耗尽的吐蕃军和唐军隔河对峙仅一天便主动撤军了,对他们来讲,小勃律已经是唐人的囊中之物,他们已经爱莫能助,主帅受伤,帅旗坠涧说明天神已经站在了唐人一边,吐蕃人既没有了粮草和补给,也丧失了作战的信心和勇气,只有灰溜溜地铩羽而归。

  在探知吐蕃军确实连夜遁去后,高仙芝大喜过望,立刻收兵转赴阿弩越城休整,现在轮到倒霉的小勃律王苏失利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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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7 14:3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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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刺客

  
  有关知识: 1、弩兵是唐军重要的突击兵力,也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弩箭的使用不仅需要强健的臂力,要熟练操作也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因此唐军弩手的身价比一般射手和步兵要高,除了能使用弩箭外,陌刀、横刀和棍棒都是他们必 必须掌握和携带的武器。照《李靖兵法》云:诸军弩手,随多少布列。五十人为一队,人持弩一具,箭五十支,人各络膊,将陌刀、棒一具。各於本军战队前雁行分立,调弩上牙,去贼一百五十步内战,齐发弩箭。贼若来逼,相去二十步即停弩,持刀、棒从战锋等队过前奋击,违者斩,如有共贼相持、守捉城邑,其弩手等即依弩式,看旗发用。

  2、唐军扎营一般是不许进城的,所以高仙芝让西凉团进城并负责城防可算殊荣,唐军关于扎营的纪律,按照《李靖兵法》记载为:诸行军出师,兵士不得浪费衣资,广为吃用。又不得近田苗及城中下营,须去城十里外。要有市价入城,营司半官许,差人押领,不许辄入城郭,必免酗酒斗打,偷盗奸非,亦不损暴田苗地,(见《李靖兵法》)可谓十分严格。

  3、唐代军功等级分为跳荡、第一等、第二等和第三等。《唐六典》卷五《兵部郎中员外郎》云:凡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入,贼徒因而破者,为跳荡。李嗣业、许光景在参加“平石国”(天宝十载,公元751年)战役后荣获跳荡功。得到跳荡称号的部队一般都是最精锐,最有作战力也最具有“光荣传统”的部队,比如本文之西凉团。跳荡另一说法是指兵种,和马、步军、弩手等并列,本书采用前一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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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弩越城外营帐连绵,蜿蜒数里,三千武威军主力扎营于此。每日戌时,严警鼓角初动,各虞侯带领巡营甲士,建旗帜,立号头,定更铺,洪亮的坐喝声此起彼伏,疲惫的大军终于有地方可以好好休整一下了,充足的补给不仅使士卒们的体力迅速恢复,也让他们重新振作,斗志昂扬。

  高仙芝偕一干幕僚则与西凉团同宿阿悉兰达干的城堡,西凉团是唯一进城的部队,高仙芝将阿弩越城所有的警戒任务甚至自己的贴身护卫都交给了西凉团,这是少见的殊荣。对这样的安排,众将皆无异议,西凉团大功有目共睹,无人可出其右,荣获“跳荡”当之无愧。

  殷勤有加的阿悉兰达干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高仙芝,继续贯彻他的“奴才战略”,眉头也不皱地将自己豪华奢侈的寝宫让给了高仙芝,甚至还不惜血本地献出了自己最美丽的一个侍姬。他也看出了李天郎的特殊地位,对这位主宰阿弩越城命运的雅罗珊将军更是毕恭毕敬,只是不明白血气方刚的汉子怎么会对女人没有半点兴趣,还要警告再在派美女去就砍了他的头,啧啧,怪人!

  李天郎住在阿悉兰达干寝宫旁边的厢房,离高仙芝的住处不过几丈之遥,对高仙芝额外的恩宠,李天郎反而感到不安,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和整个西凉团几百弟兄的命运,已经和高大帅千丝万缕地纠结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桌上是摊开的书简,是近日来西凉营所有的文牒、名籍、官告、领状等军事文书。由于连续苦战,加上李天郎职务变迁,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整理也没有新添内容了。趁这几日休整,李天郎令各队上报情事,一一汇总在案,准备清理后交西凉团新任校尉赵陵。

  刚刚沐浴过的身体十分清爽舒畅,不知不觉,上次洗澡居然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了。李天郎苦笑了一下,确实都快捂出虱子来了,一脱衣服简直是臭气熏天,要是喜爱干净的庐原美香或者母亲看见,绝对会尖叫着昏厥过去。哦,日式浴盆里宜人的罗汤,热气腾腾的水气,飘香的花瓣……,还有轻搓脊背的酥手,软软的,柔柔的,嫩嫩的,母亲的,美香的,……。李天郎浑身一热,丹田里情欲翻滚,怎么会想到这些!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难道自己真的岁月蹉跎,变得软弱了?心中悚然一凛,李天郎长吁一口气,竭力将杂念抹去,缓步走到桌前,翻了翻摊成一片的书简,丝绸的内衣亲切地摩挲着洗后的肌肤,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当时在高丽被俘,身上剩下的,也就是这件日式内衣了,美香绣的花……。

  嘿!李天郎警告自己,没有美香,没有母亲!没有日式浴盆,只有盛洗澡水的马槽!还有马粪的臭气和粗野的军汉!呸!呸!做事!做事!

  蘸着浓黑的笔墨,李天郎在桌前呆立片刻,重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西域……。

  大漠……。

  沙场……。

  奋笔疾书…..。

  纤纤狼毫详细写下了从婆勒川战役开始以来所有的血雨腥风----人员军械损失,作战概况,缴获得赏……。本来这些事完全可以叫杜环这样的营中书记或者其他什么文官来干,但李天郎却宁愿亲自动手。“七月十三日战吐蕃于特勒满川,击贼退,折队正马振汉、马田……,”“七月十六日,攀通天崖,袭大山子贼营,折伙长罗老六,伙内人罗贵……,”“七月二十五日,夺娑夷桥,折队正马德一,旗手马腾蛟……。”寥寥数言,却有无数泣鬼惊天,李天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挥毫凝书,这些骁勇善战的英勇部下,曾经多么生龙活虎的汉子,如今都成为荒原大漠的缕缕孤魂,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们使用过的军械器仗,甚至穿的衣物,都会被辗转送到接替他们的人手中,成为新战士的装备,直至在战斗中消耗殆尽,没有人会记得它们以前的主人是谁。红色的朱笔在每个战殁之人的名字后面注上标记,这就是他们在军中留下的一切,朱笔的圈注……。他们的功勋,在许多年以后,还会有人记得吗?他们的鲜血和生命,给巍巍大唐带来了怎样的威仪四方?这样的浴血远征,还会导致多少大唐健儿血洒万里西域?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

  这是岑参在过陇山赴安西上任时写下的豪言壮语,可谓掷地有声,满腔热血。西凉团亡命的弟兄们自然没有这样的文采,对所谓“王事”也是稀里糊涂,他们并不关心数千里之外的大唐皇帝是否知道有他们这么一帮大唐子民在为大唐浴血奋战,也懒得去想。他们抽肠溅血,冲锋陷阵不为别的,就是为自己和“妻子谋”,边塞人尽皆知的苦寒是长安的天子难以体会的,但对于天天浸泡在艰苦里的西凉军人来说,一切都是那么平常,他们只是几十万戍边士卒中渺小的一小撮,但谁又能说他们不是伟丈夫!好男儿!

  那些死在他们刀下的敌人呢?那些在文书里被称为“贼”的人?那些身首异处的吐蕃人,小勃律人,还有其他无数胆敢在西域和大唐争锋的人,在丧失了兵锋了之后,他们只有任人宰割,永远被称为“贼”!李天郎苦笑起来,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李天郎啊,李天郎,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人,居然还要胡思乱想,有什么意义?宿命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比起这些活得洒脱自在的西凉汉子们来,李天郎的宿命……。

  烛光摇曳,一滴墨汁突然溅落在纸上,李天郎皱皱眉,提笔四顾,居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用来擦拭的东西。

  小勃律已成唐军刀上的肉。

  没人对此表示怀疑。

  绝望的小勃律王决定彻底对大唐表示臣服,对他来讲,能够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别奢望还能稳坐王位。但是身为王后的吐蕃公主不甘心沦为阶下囚,她伙同宫中掌握大权的五个大首领,不断从周围城镇抽调兵力,加强孽多城的防御,并派遣信使急赴吐蕃,求援兵击陇右和安西,企图挽救颓败的局势。对于这些情况,高仙芝了若指掌,每天都有斥候和细作将孽多城的最新情况上报与他。李嗣业领席元庆、贺娄余润等率唐军前锋一路修桥筑路,兵锋直逼孽多城下,近日已连续对其外围进行了几次试探性进攻,扫除了大军攻击的障碍,同时也将孽多城的虚实摸得一清二楚。武威军正在加紧调动,雷霆一击马上就会降临到苏失利之头上。这个时候,怎样的动作对小勃律人来讲,都是挣扎,垂死的挣扎!

  “四日以来,孽多城已征数百壮丁守备城垣,城内军马不过一千,尽皆嬴弱惊惶之众。从娑勒城、迦布罗、大勃律等地赶来的增援被我前锋尽歼,末将斩首三百余级,贼酋尽在城头观望,不敢出城应战…..,”李嗣业意气风发地说道,“望大帅下令全军进击,末将一日之内便可拔城而还!”

  高仙芝满意地点点头,连云堡一战,小勃律精锐尽失,哪里还有什么劲旅可以防守孽多城。而既无地势之险,也无坚守之兵的孽多城就算将城内所有的小勃律人,不分男女老幼,统统给予刀枪赶上城墙,那也不是三千虎狼之师的对手,对于这一点,高仙芝有绝对的信心。迟迟不动,无非是休整休整,顺便吊吊众将好战的胃口而已。

  “大帅!下令吧!”在场众将个个摩拳擦掌,肥肉都到嘴边了,那有不狠命咬上一口之理!李天郎抚摩着自己佩刀的刀把,没有参与将领们群情激昂的战前讨论,连续苦战的部下需要长时间的休整,他发誓再也不会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了。再说孽多城兵微将寡,无险可守,此仗绝对是信手拈来,何必消耗自己的弟兄呢?让别人风光去吧。

  “听说那苏失利之家族坐守丝绸要道多年,积累了不少钱财,藏在隐秘之处……,奶奶的,杀进去拿个干净!”

  “还有一个美丽的神花公主……。”

  “早死在连云堡乱军之中了,哪个吐蕃王子都被张达恭的玄甲军撕成了碎块!”

  “那还有天魔舞姬,个个都是雪白粉嫩的骚娘们!苏失利之这个贼子倒会消受!”

  ……。

  作战计划已经一一分配下去,不少将领轻松地聊起了阿悉兰达干给他们神侃的小勃律逸事,个个兴致昂然,活象一群准备分赃的强盗。肆无忌惮的议论使不少自诩君子的文官们皱紧了眉头,连副将李嗣业也颇为不满,但高仙芝象是什么也没听见,自顾握着马鞭在作战示意图上画着圈圈,也不叫大家各自归营。李嗣业干咳一声,冲口沫横飞的几个将领摆摆手,止住他们越来越粗野的议论,转身对高仙芝说道:“大帅,城破之日,如何处置小勃律贼王?还望大帅示下!”

  听到李嗣业的问话,高仙芝似乎才从某种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将马鞭往桌上一扔,很舒服地靠在太师椅上,脸上又出现那种令人极为不舒服的诡异表情:“嘿,这个嘛……。”

  杀人劫掠,在西域简直就是天理,李天郎对此已经习惯了。目前唐军的明显优势使李天郎对高仙芝和众将的作战计划毫无兴趣,也没有仔细听他们的商议,反正就是攻城掠地而已。拔城后又是一番劫掠,唉,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军队,似乎都和这脱不了干系,日本大军在朝鲜半岛对同为盟军的百济都毫不手软,经常打家劫舍,兽行村野,更不用说敌对的新罗和大唐了。吐蕃、突厥乃至汉化的高昌国,在战胜之后,总是尽掠战败者牛羊和财物,而战败者本身不管男女老幼尽皆被掳为奴婢。相比之下,唐军确实要好一些,每次出征,唐军都有庞大的辎重队,用不着象吐蕃、突厥和其他西域胡族军队一样靠劫掠补充给养。笨重的辎重虽然大大迟缓了机动力,但也保障了充足稳定的粮秣军械供应,不仅使军队能够保持长时间的旺盛战斗力,也大大减轻了对百姓的侵扰,赢得了不少民心,这也是唐军能够横行西域的重要原因之一。劫掠几乎就是战争的共生物,好一些不等于没有,将领们对战利品的渴望是明目张胆的,不少战事就是因为将领们的贪婪而轻易开启的……。尽管唐军军纪在李卫公靖时代就明确标书:吏士虽破敌,滥行杀戮,发冢墓,焚庐室,践稼穑,伐树木者,皆斩之;奸人妻女,及将妇女入营,斩之;破敌先掳掠者,斩之;凡隐欺破虏所收获,及吏士身死,有隐欺其资物,并违令不收恤者,斩之……。军纪不可谓不严,处罚动辄斩首,不可谓不重,但是掳掠之风在安西四镇中仍旧屡见不鲜,除了贪心之外,受西域胡族习气影响也颇重。高仙芝经常以“以夷狄之道还治夷狄之身”为由对部下违纪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搞得民怨四起,他也懒得打击将领们征战求财的欲望,管他呢,只要能打胜仗!

  “大帅!”浑身披挂的席元庆哗哗地跑进大厅,拱手向高仙芝施礼,“大帅,小勃律使节出城求见!”

  “呵,”高仙芝笑道,“这个时候来了,倒会挑时候!只是没有本钱就不要做生意!看来苏失利之做不得买卖啊!”

  众将轰然大笑,是啊,死到临头的人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席元庆,还记得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吗,你早先送的那些玩意,小勃律人不仅会千百倍地还回来,还会跪下哭着请你收下!哈哈!哈哈!叫他进来吧!且听他胡扯些什么!”

  小勃律大首领珂黎布擦着额头的汗珠,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厅,阿悉兰达干在前面引路。在进城之前,席元庆故意带他穿营而过,旌甲遍野,刀枪蔽日的唐朝大军几乎使珂黎布一干人吓破了胆。正如阿悉兰达干路上悄悄告之的:小勃律能存,仅地势、外援而已,今二者皆绝,断无生路也!这个老奸巨滑的阿悉兰达干,倒会见风使舵!珂黎布看看大厅外肃立的卫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自己今日来,该不是是羊入虎口吧?他定定神,整整衣冠,唉,豁出老命试一试吧,为了全城人的性命!

  “小臣珂黎布参见天可汗大军统帅!”通译发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怪腔怪调。

  杜环对站在身边的李天郎说:“这个珂黎布是小勃律老臣,曾赴长安向先帝进献方物……,听说最近很不得宠,如今苏失利之派他来说项,无非是让他来卖卖老面子,反正他也是可以随时舍弃的老家伙!”高大帅心血来潮地同意小勃律使节出城议降,摆明了是猫耍耗子,恃强凌弱。但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救命稻草都不会放弃的,唉!杜环听见李天郎轻轻咕哝了一声:“可怜!可悲!”

  颤巍巍跪在地下的珂黎布深深地向高仙芝低下头去,头巾下露出花白的头发,长长的山羊胡子不知是因为穿堂风还是情绪紧张,唆唆乱颤。李天郎回头看看高坐在上的高仙芝,他只是哼了一声,也不赐坐,也不说话,只是悠闲地用手里精致的马鞭轻轻扫着脚尖。没听见回答,珂黎布低头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出声说话。周围的军将们嘲弄地看着跪成一堆的小勃律人,就象欣赏一群耍戏的猴。

  “有什么话就说吧!”高仙芝终于懒懒地开了口。杜环赶紧传译过去,珂黎布听闻松了一口气,好歹可以说话了。高仙芝身后的墙上,悬挂着那幅全西域最大最详尽的西域全图,包括大唐陇右道全境、北方的突厥、南边的吐蕃以及多坦岭、夷播海以北(现中亚)的广袤地势皆在上面一一标注。好大的地盘啊,小勃律的位置就在地图左边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小的可怜可怜啊!仅在乌浒河源头占了那么一丁点!珂黎布自己也是头一次看见如此缜密巨大的地图,这些即使浓缩在纸上也是大得令人咋舌的土地大部分都在一个皇帝的统治之下-----大唐帝国玄宗皇帝,而这还只是他帝国的一小部分,天呀,大唐这条巨龙实在太大了,大得可怕!光想想它就觉得头皮发麻,而做为这条巨龙上的一支小小尖爪,高坐在太师椅上的高仙芝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小臣历来敬慕天朝,闻得汉军大至,喜不自胜,赶紧备粮秣器仗以资王师,并献本地珍宝以犒大帅及军中诸将…..。” 珂黎布跪地挥手示意,随从赶紧将礼盒打开,一时间,金银璀璨,珍宝夺目,小勃律盛产的金银和火珠、郁金等稀世珠宝摆满一地,在众人中引发一阵轻微的骚动。李天郎暗地里摇摇头:没用了,就是把全小勃律的金银珠宝都送来也是与事无补,太晚了,也许刚攻克连云堡时还有点用,现在拿什么来都没有用了。小勃律所有的本钱都已经在高仙芝手里,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三千大军如高山洪水已是蓄势待发,没有人能够关紧让他们暴泻而下闸门。察觉到周围诸将瞩目财物的目光,珂黎布以为有转机,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我王苏失利之为表忠心,亲笔修书请罪,誓言效忠天朝,请大帅过目!”

  高仙芝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玩着他的马鞭:“念吧!”

  珂黎布从怀里掏出书信,却没有人去接,小勃律通译伸手欲接,被身后的席元庆一声冷哼,吓得缩了回去。珂黎布动腿想站起来,也给席元庆凶狠的目光逼了回去,弄得老头傻傻地拿着书信,不知如何是好。

  “念啊!你要不念我可没时间奉陪!”高仙芝拿马鞭冲杜环遥遥一指,“你传译过来!”

  珂黎布明白了,他自己这个小勃律重臣,国王的使节,在唐军主帅眼里不过是滩狗屎。尽管事前猜到可能会受到羞辱,为了全城军民的性命和小勃律能够保存血脉,珂黎布已经下了赴死的决心,但如今面对唐人骄横的轻蔑,珂黎布仍旧觉得酸楚不已。他清了清喉咙,展开了书信,用苍老的声音朗声念诵起来:“小国自先王没谨忙以来,承天朝隆恩,种族相继,作王不绝。臣虽路途遥遥,然仍心向天朝……,从臣立王起,被吐蕃每年侵扰,国土不宁,国内库藏珍宝及部落百姓物,并被吐蕃掠取……惟臣国弱兵寡,不得敌于强贼,且委曲求全,暂奉吐蕃,实为无奈。今天可汗大军至,吐蕃贼退,臣心大喜……。”恭维之辞通篇累牍,念得珂黎布浑身冒汗,偷眼看那唐军主帅,居然半点未受触动,似乎听也未听,只是招手叫人给他倒茶,周围的唐人将领们也是一片漠然,冷笑之声不绝于耳。见此情景,珂黎布不仅暗暗叫苦。“今贼撼天威,望风披靡,小国安平,汉军远征劳苦,臣备厚礼,送大军东归,并献方物呈天可汗,以请臣罪……。”

  “哈哈哈!”高仙芝突然放声大笑,吓得珂黎布止声跌坐。“苏失利之想得好美!就这么轻巧一句委曲求全,暂奉吐蕃,实为无奈就将自己的死罪推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笑声一收,高仙芝“啪”地一声扔掉手里的茶杯,提着马鞭快步走下坐椅,扫了两眼珠宝,转身一把扯过书信,往天上一抛,“刷”地一鞭打成两半!低头怒喝道:“凭这点破烂就想蒙我大军回师,没那么便宜!听好了!回去叫苏失利之废所有军备,开门迎接大军,自己携所有王孙贵族于明日午时自缚宫前听王师发落!否则破城之日,就是小勃律灭族之时!”

  珂黎布面色死灰,双手木然地保持握书之状,但人已经瘫坐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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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7 14:3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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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啊!李天郎放下了笔,看着那滴墨迹在纸上慢慢浸染开来,明天就是小勃律灭亡的宿命之日!他实在不想参与那样的屠杀,主动要求殿后压阵,充当辎重护卫驻队。高仙芝很痛快地答应了,也让不少人松了口气:没人抢功了,这样轻松且有油水的战斗,谁都愿意冲锋在前。

  一阵异样的呼呼声从门口传来,李天郎警觉地望去,看见“电策”瞪着绿油油的眼睛拱开门钻了进来。健硕的猛犬居然步履蹒跚,颈部耸起的鬃毛无精打采地搭拉着,怎么了?“电策”似乎竭尽了全力,用嘴扯住了李天郎的衣角,嘴里呜呜嘶鸣,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四脚一酥,仆地软倒在地。恩?出事了!

  天空明月无踪,唯繁星洒落于野,昏暗的火把亮光中,守卫城堡大门的四个西凉士兵横七竖八躺倒一地。在高仙芝住所的回廊前,浑身长毛蓬立的“风雷”凶狠地盯住一个浑身黑衣的人,肌肉凸现的四肢不住地颤抖,粘稠的口沫在利齿边滑落。黑衣人一手拿刀,一手挥舞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和巨獒对峙。而另一个出现在阿悉兰达干宫殿回廊里的黑衣人则跨过两具失去知觉的卫兵躯体,悄然伏身于高仙芝卧室窗下,摆弄着一支竹管。

  刺客!

  刺客!!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甜香,李天郎抽抽鼻子,咬紧了牙关:曼佗罗花做成的迷香!这是西域最厉害的迷药,能迅速令人脚软筋麻,昏睡不醒!怪不得连强悍的巨獒连抵受不住!莽撞的“电策”肯定先行中招,而经验老到的“风雷”虽然在上风头躲过一劫,但也疲软无力,否则早就大声咆哮告警,扑向刺客撕咬在一起了。

  脚步声虽然轻盈,但仍惊动了在窗口处忙活的黑衣人,他一抬头,黑布面罩下的一双眼睛猛然张大。

  “弃械投降,饶你二人不死。”李天郎的声音很轻,他不想吵醒里面的高仙芝。夜晚的清风轻绕过李天郎白衣飘逸的身躯,在袒露的胸脯前摩挲,拂乱了他散乱的长发。情势紧急,李天郎没来得及披挂外衣战甲,仅有一件丝绸内袍裹身。清冷的晚风钻进他宽大的衣袖,惶恐地缩进他的两腋,似乎不愿意看见一场血腥的杀戮。李天郎握紧了“泼风”横刀的刀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亡命救国的小勃律人,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他们,他们的挣扎如今早已没有意义,只能赞一句勇气可嘉,其节可叹,接受命运吧!你们已经尽力了!曼佗罗花妖媚的甜香随风飘散,犹如黑暗中疯舞的精灵,诱惑而妖异。这样的风中不该有杀气,我不想杀人。“放下兵器,可以活命”李天郎一字一顿地对两个刺客说,衷心希望他们能听懂汉语。

  在摇曳的灯光下,黑衣刺客缓缓直起腰,手里装满迷香的竹管沿着衣袖无声地掉落,在走廊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豆大的汗珠从面罩后面浸透而出,以至于整个脸都哆嗦起来,可以想见他面具后面的惊惧和绝望。不知他转头对同伴低喝了一句什么,那个和“风雷”对峙的刺客一声怪叫,突然挥舞披风袭击巨獒,趁身影凝滞的猛犬扑向披风之际,刺客迅速转身飞逃开去。

  窗口前的刺客则拔出了雪亮的短刀,李天郎长吐一口气,横刀的寒光不太情愿地从从刀鞘里缓缓喷涌而出,仿佛是被惊醒的睡狮,恼怒地寻找着发泄的目标。“嚓~~~~~”,刀身与鲨鱼刀鞘的摩擦声凝重沙哑,当刀尖最后跳离刀鞘时,忽然弹出一个高亢清脆的铿锵。“泼风”横刀刚一问世,便被制作它的日本工匠粟田口吉光称之为“妖刀”,因为它既秉承了日本刀的修长轻薄,利于快速劈砍,也因方天敬的改进而增厚了刀背,刀尖加重并奇特地上挑,提高了格挡的强度和劈砍的威力,同时兼顾了马步作战。当然,这造成刀的重心和质感大大异于一般日本刀,也由此有了与之相配的怪异的刀法。粟田口吉光对最后成刀的奇特造型耿耿于怀,认为与日本名刀血统格格不入,斥之为中了“妖魔之道”,有辱他铸剑名家的声誉,还为此吐血数斗,发誓再不铸造此种“妖刀”,一怒之下甚至和视为知己的方天敬割袍绝交。

  泼风出鞘,神鬼惊寒。

  刺客的面罩应声抽动,眼睑突然变得灰白,战抖的短刀稍一凝滞,突然回身一旋,闪电般捅入小腹,直至没柄!鲜血从刺穿肉体的另一边刀锋上狂泄而出。剧烈的疼痛使刺客蜷缩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现,显然在竭力忍受极大的痛苦。李天郎迈前两步,下意识举起横刀,企图给他来个痛快的了断,这是在日本学艺时养成的习惯。垂死的刺客用尽最后的气力抬起头,盯着走近的李天郎,胸脯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拼命喘气,似乎要说什么,但喉间只是咯咯做声,终于挤出了最后一口气,血红的眼光随即便暗淡下去,生命之光顷刻间便从他眼中流走。

  李天郎刀尖垂地,向自尽的忠勇死士表示敬意。只是感到有点奇怪,所谓困兽犹斗,既然横竖一个死,怎么不拼死一博?有勇气自尽,难道没勇气挣扎?李天郎微微后退半步,躲开刺客身上流淌过来的鲜血。嘿,做为一个武士,怎么能轻易放弃抵抗?不对,听刚才说话的声音,似乎颇为耳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门处传来,马大元率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卒高举灯笼火把出现在城堡门口,奔逃的另一个刺客见状不惊,边跑边从腰间抽出一条套索,扬手抛出,绳圈准确地落在一丈高处的城墙垛口上。“拦下他!”李天郎喝道,“要活的!”有必要探清刺客的来历底细!

  “要活的也没用!死的!”身后传来高仙芝冷酷的声音,他已经醒了,要么就根本没睡。李天郎头皮一紧,赶紧转身行礼。

  逃命的刺客握紧绳索,趁着狂奔的冲劲奋力一跃,平步青云般飞身窜上城堡高墙,眼看就要登上城头。

  好矫健的身手!死了真可惜!

  马大元的长枪没有让刺客得逞-----长枪沿着优美的弧线破空而至。

  肌肉撕裂的闷响!

  威猛的枪尖撞断骨骼,在血花中穿透了刺客的身体,余势未消,又狠狠地扎进墙里。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奋力攀墙的刺客就象一只被长钉钉死的壁虎,畸形地扭动抽搐一阵,终于颓然悬挂下来。汩汩而出的鲜血顺墙而下,在墙上形成一个巨大醒目的朱笔圈注!

  李天郎叹了口气,回头看看双目圆瞪的的刺客尸体,用刀尖拨开他的黑色面罩,心里蓦然一紧:是大胡子察卓那斯摩!

  “就让他挂在那里吧!”高仙芝似乎轻笑了一声,甩手进了卧室,“明早再说!”

  “遵命!”李天郎低头注视着察卓那斯摩死气沉沉的眼睛,抬手给他合上了眼。

  “果然是这帮恩将仇报的小勃律人!”气喘吁吁的马大元过来翻检着察卓那斯摩的尸体,“大人,军粮囤积地也遭到黑衣人的袭击,哨兵都中了迷香,动弹不得,要不是小的刚巧巡营路过,斩杀正欲引火的奸细,大军粮草不保!”

  “可否抓到活口?”

  “一共五人,当场格杀三人,余两人皆引刀自戮,跟这个一样!属下士卒有认得其中两人的,知是连云堡所俘之小勃律降卒,小的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加强戒备,率人前来向大人禀报,没想到贼子居然前来行刺!不知好歹的东西!大人饶他们不死,他们居然还敢……。”

  行刺唐军主帅,夜袭大军囤粮,如果成功自然可以造成全军的混乱,就算不能迫使唐军撤军,至少也可以大挫唐军士气,迟滞明日的攻城部署,好险!小勃律人当真是亡命一搏啊!只不过功败垂成,反而全军覆灭。不用再察看了,参与行动的黑衣人全部都是在坦驹岭秘密留下照看阿米丽雅公主的小勃律人,这样的话就只能有一个解释:公主就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和策划人!

  想到这,李天郎嘴里阵阵发苦:好个诃黎布失毕!看来你是安全下山了,为了挽救你旦夕将亡的弹丸小国,你会要多少人来送命!还会连累多少人!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抬走尸体,清理血迹,救治昏迷的同伴,还好,都只是中了曼佗罗花的迷毒,昏睡而已,休息几日便无大碍。灰头土脸的阿悉兰达干衣衫不整地冒了出来,看到被抬下去的察卓那斯摩,阿悉兰达干肥胖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有人潜进他的城堡刺杀唐军统帅,而且刺客还是他的亲戚,纵有千嘴万舌辩解他也脱不了干系!“大人!大人!雅罗珊大人!”阿悉兰达干几乎要哭出来了,“此事与我阿悉兰达干绝无干系!我以我祖先的名誉起誓!在佛祖面前起誓,我是全心效忠天朝的!望大人为我做主!”阿悉兰达干抱住李天郎的大腿,涕泪横流,也不管李天郎听不听得懂,哭地抢天地叫起屈来。

  李天郎看着这条可怜虫,弯腰悄声对他说道:“诃黎布失毕在哪里?”

  阿悉兰达干听得诃黎布失毕,浑身一振,脸色由红变绿,“大、大人?诃黎布失毕?”

  李天郎点点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做为阿弩越城的城主,阿悉兰达干也许不知道今晚的袭击,但是应该知道公主在哪里!“对,诃黎布失毕!公主!”他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阿悉兰达干浑身筛糠,冷汗淋漓,大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他转动脖子想避开李天郎的目光,却一眼看见被长枪钉在城墙上的尸体,惊慌的神经再次饱受打击,虚脱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瘫软下来:“大人说的是小勃律的诃黎布失毕?”

  浓郁的香气证明这里曾经属于一个女人,李天郎在离阿悉兰达干城堡不远的一处酒坊里找到了阿米达雅公主的藏身之处。从阁楼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阿弩越城的正门以及连接正门和阿悉兰达干城堡的大道,想必小勃律使节仓皇返城的情景她是亲眼目睹了。几个显然是炼制迷药的瓦罐散乱地摆放在粗陋的木桌上,看来是公主自己亲自动手调制的毒药。桌上还有搅烂的奥斯蔓草草汁,那是西域妇女经常拿来描眉的原料,到底是女人,身处险境还没忘梳妆打扮。最干净的是临时搭建的床铺,不仅一尘不染,而且叠放整齐。李天郎慢慢坐在床沿,轻轻抚摩着暗香残留的被褥,枕边几丝栗色的长发引起了他的注意,顺手挑拣起来,在灯光下细看。既然在这里隐藏多天,谋划多日,公主不可能不知道李天郎的住处就在高仙芝旁边,察卓那斯摩对城堡地形了若指掌,几天侦察下来对城堡守卫配置也应该清清楚楚。她完全可以同样用迷香迷倒自己,甚至趁势将高仙芝和自己一起铲除,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么做的胜算可谓极高,为什么她只叫察卓那斯摩针对高仙芝?是察卓那斯摩为了感恩自己擅自做主还是公主还他一个人情?不管是那种,他们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李天郎将手里的长发往窗外轻轻吹出,长发在指间略略挂滞,随即顺风消失在黑暗中。

  阿悉兰达干显然接待了公主,他到底是小勃律人,不敢冒犯威望极高的神花公主,八面玲珑的他得为自己留些后路。但是公主显然对他丧失了信任,没有告诉他今晚的袭击计划,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出卖自己。按捺住心中奇怪的感觉,李天郎缓步走下阁楼,逃命去吧,逃得越远越好,花一样的公主,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守在外面的阿悉兰达干和杜环呐呐地看着沉默的李天郎,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跑了吗?”李天郎点点头,两人脸上同时出现如释重负的神情。杜环高兴的是这下他可以将坦驹岭私救公主的事情甩得干干净净,阿悉兰达干则可以将所有的罪过统统推给无影无踪的公主,自己也没落下内奸的罪名。“肯定是小勃律使节珂黎布求降不成,既遣刺客使此毒计!”李天郎亮晶晶的眼睛挨个扫过杜环和阿悉兰达干,“可惜让他跑了!”

  阿悉兰达干反应比杜环快多了,即使没听懂李天郎的话,但听清了珂黎布已经让他猜到了十之八九。“对!对!就是该死的珂黎布,要抓住他碎尸万段!”

  杜环先是一愣,接着也大点其头:“好歹毒的珂黎布!我会详细禀告大帅!”此时的杜环,满肚子的密团疑惑:李天郎死保公主,难道涉及私情?不太可能啊,但是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呢!杜环心里七上八下,这是那跟那啊,越来越复杂了!可千万别把我扯进去!

  赤红的朝阳笼罩了整个孽多城,将它整个儿沁染成通红的血色。

  静静倚靠在女墙后面的士兵们疲惫地簇拥在一起,刀枪横七竖八地散落在他们身边,倦懒的战旗垂落下来,犹如打着呵欠人的脸。暧昧的朝阳信手涂鸦,将这所有的一切一并涂上了绚丽的红色……。

  “得得得……。”急促的马蹄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特别清晰,士兵们纷纷站了起身来往城下眺望。

  一匹狂奔的快马!

  马上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

  背上插着三支利箭!

  “唐人!”受伤的骑士在城门前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唐人来了!”

  话音未落,骑士“哇”地一声仰天吐出一股鲜血,顿时跌下马来,在城下气绝身亡!

  “天那,是阿拉古城来的援军!只剩下这一个了!”

  “对啊,死的那个是阿拉古城的乌多勒……,我认识的!”

  “赶快禀报大王!”

  “快把门堵死!”……。

  孽多城城头一片惊慌失措,向城外张望的士卒们纷纷缩回了脖子,好象唐人的大刀马上就会落到他们头上。

  失去主人的战马用嘴拱拱死去的骑手,扬起脖子一声嘶鸣,四蹄翻飞跑了开去,在身后拉下一道随风而散的笔直尾尘……。几乎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空乘的战马绝尘而去,它现在终于自由了!远离了即将到来的战斗和死亡!

  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中,整个孽多城似乎都因为一匹逃亡的战马而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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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7 14:3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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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一阵远方的呼喝盖住了马蹄声!那是什么!

  “唐人!唐人!准备战斗!”有人尖叫起来!

  孽多城愣了片刻,随即轰然骚动。

  “呜呼~~呜呼~~~~”地平线下传来唐军一浪接着一浪的呐喊。

  远处出现一股冲天的烟尘,使初升的太阳都为之暗淡。

  他们真的来了!

  城头的战旗突然拉紧了旗杆!呼啦啦飘扬起来!

  狂风乍起!

  “呜呼~~呜呼~~~~!”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带着王后吐蕃公主纳波匆匆登上孽多城城头,亲自督战。掌握兵权的五大酋长身披重甲,各率本部人马城上备战,几个临阵脱逃的壮丁哭叫着被行刑队砍成肉泥,大小头目们将成箱的金银钱币分发给待战的兵士,企图激励士气。但是实力的悬殊不是靠酷刑督战和金银激赏能够填补的,伏在女墙后面的士兵们还是在唐军雷鸣般的呐喊声中惶恐不已。

  “呜呼~~呜呼~~~~!”

  越来越近了,山丘后面隐隐出现了唐军的旌旗,呼喝声也越来越震耳。

  风越刮越大,苏失利之不得不手搭凉棚,定睛细望。

  明明是朝阳初升的安宁时刻,孽多城下却突然狂风大作,掀起黄沙漫天,一股股扭曲的旋风飞沙走石,扑向严阵以待的孽多城,吹迷了人的双眼。真是不祥之兆,突刮大风,孽多城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正处下风!苏失利之伸长脖子也看不清滚滚沙尘中的唐军战阵,只间或可见翻卷的军旗和朦胧的人影。但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呼声,沉闷划一的脚步声,都明白无误地告诉孽多城里的每一个人:唐人来了!而且越来越近!

  雷鸣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使大地惊惧地战抖,密集的马蹄声在黄尘中如密集的鼓点,敲得人心里发颤。

  突然,脚步声和呼喝声骤然消失!

  耳边只有干涩的呼呼风声!

  唐人在干什么?没动静了?幻觉?

  不光苏失利之,所有的小勃律人都在女墙后面探头探脑,希望是幻觉……。

  狂风夹带着沙石与孽多城城墙铿然撞击,呲牙裂嘴地败下阵去,留下尾巴不甘心地在城头逡巡,搅乱了城头插立的军旗。

  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地退走了,象来时一样骤然消散在清晨的阳光中。

  碍人视线的黄沙也随之慢慢飘散。

  尘埃尚未落定,孽多城便感到了恐怖的窒息……。

  唐人!很多唐人!

  就在城下!就在刚刚黄沙散尽的城下!很多……。林立的刀枪从似乎城下一直排到大地的尽头!

  三千武威军岿然不动的战阵!

  一头悄无声息的怪兽!

  一头正在磨牙的巨狮!

  一头正在舒展筋骨的猛虎!

  “好多兵啊!”纳波王后心惊胆战地说,“比我们多得多吧?”

  苏失利之呆呆地看着蠕动的唐军战阵,说不出一句话。

  “呜呼~~呜呼~~~~”突然爆发的呐喊使苏失利之浑身一抖,天那,这声音就象巨兽吞噬猎物之前舔着嘴唇打的响嗝。

  “大王,唐军另一支大军从赤佛堂大路急行军赶来,距此只有四天的路程了。”说话的是求降失败的珂黎布,“据说人数比这还要多!大王?”珂黎布突然压低了声音,“情况紧急,能否照老臣所说……?”

  苏失利之翻着白眼看了看珂黎布,仍旧不说话。珂黎布昨晚献计说,为保全大局,斩亲近吐蕃的五大酋长,献纳波王后和苏失利之与纳波王后所生之小王子赴唐为人质,或许能让唐人兵退。心乱如麻的苏失利之倒是动了那个心思,但刚刚和纳波王后起个话头,便被泪雨滂沱的王后掀个人仰马翻,只得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得知是珂黎布出的所谓妙计,纳波王后勃然大怒,当着苏失利之的面就抽了珂黎布几个耳刮子,要不是苏失利之说了几句好话,闻讯赶来的五大酋长几乎当场就分了他的尸。现在不知死活的珂黎布又旧事重提,还在撅着脑袋哪壶不开提哪壶,方寸大乱的苏失利之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也只有翻白眼的份儿。珂黎布回头看看脸色煞白的纳波王后,不由自主缩了缩头,躬身退了下去。

  唐军似乎并不着急进攻,就在小勃律人眼皮底下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犹如一场点兵大校阅。李天郎率领西凉团和番兵营四百辎重驻队分两列占据军阵左右两厢,以队为单位集结,每队间隔两步,稠密相接。以此为基点,两千四百战队排开了标准的攻城战阵,沿着辎重队首尾,每隔十步依次布置了数队准备冲锋的战锋兵,每队战锋兵之间各有一列担当后勤的驻队。最前面的是由高仙芝四百精锐牙兵组成的奇兵和跳荡队,各有云梯数架和在阿弩越城做成的用于冲撞城门的尖头木驴,这些叫尖头木驴以木为脊,长一丈,径一尺五寸。下安六脚。下阔而上尖,高七尺,内可容六人,以湿牛皮蒙之。人蔽其下,舁直抵城下,木、石、铁、火所不能败。是比较轻便强大的攻城器具,对于没有护城河且地势较为平坦的孽多城尤为适用。

  “大人,列阵怎么还没完毕,我们还要等多久?”担任右厢驻队领军的是番兵营校尉野利飞獠,此人系庆州怀安(今甘肃华池)内附之野利部党项人,勇猛过人,经常率骁骑鹘行陷阵,立了不少战功,深得高仙芝赏识,将他和他带领的轻甲骑兵谓之曰“铁鹞子”。罗里罗嗦的排兵布阵显然让这些习惯快刀飞骑的番兵感到极不耐烦。番兵通常在战阵两翼担任快速出击任务,几乎没有担任过辎重驻队,难怪他们焦躁不安。今天两翼骑兵分别由番兵营总管贺娄余润和左果毅都尉阿史那龙支率领,野利飞獠被差来当驻队,自然也是牢骚满腹。

  “且听中军号令!旗动人动,旗不动则死战不动!”李天郎淡淡地说,看来今后要加强番兵的纪律和训练,野利飞獠抛开右厢部属不管居然跑到左厢来吵吵,要是按军法早就挨扳子了,“你速归队,听号令!不得再擅动!”

  “那边有赵校尉看着咧,没我啥事!”野利飞獠呲呲牙,一抖缰绳,纷乱的髡发四散飘扬,“唉,憋死人了!”在马鞭上玩着自己的铁盔,野利飞獠悻悻然拨马归队去了。李天郎皱皱眉头,幸亏右厢驻队还有赵陵在那,否则一交战肯定出乱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中军皂旗挥动,副将李嗣业纵马从李天郎队前疾驰而过,身后五百陌刀手森然跟进,井然有序地在第一排战锋队后间或排列,他们将在第一批士兵登上城头后扩大突破口,看来陌刀将李嗣业又将亲自率队登城了。

  头一次身处庞大军阵的核心,西凉将士们既感新奇也十分兴奋。甚至李天郎都激动起来,多么完美的阵型啊,多么训练有素的战士啊,大唐的战争底蕴由此可窥一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精确到位,如行云流水,滚雷次进,任何一个统帅都会为有这样一支军队而倍感自豪和骄傲。

  “呜~~~~~呜~~~~~~~~~”中军第一声号角响了,所有的唐军健儿都亢奋起来,战斗就要打响了!队正们雄壮的号令声此起彼伏,各营传信飞骑来往奔驰,诸色战旗一齐应声翻卷。

  “呜~~~~~呜~~~~~~~~”第二声号角音起,战阵里顿时升起了如林的长枪和陌刀,横刀出鞘的声音如饥饿虎狼嗜血的嚎叫。

  “咚咚咚!”鼓声急促地响起。弩手齐呼“吁~~~~吁~~~~”,同时稍前出列,张牙上箭,待“吁”声毕,硬弩即齐备。第二通鼓声响起时,弓手也齐唱“吁~~~~吁~~~~”前出张弓搭箭,“吁”声毕,强弓也备毕。鼓声嘎然而止,全军骤然静默,众人屏息细听最后的号令。

  孽多城上,也是孤寂一片,苏失利之连声咳嗽,再也坐不住,被随从搀扶着踉跄走下城头,纳波王后也急忙跟随下城。

  “一砰!!!!”一声巨大的号炮,差点将正走下楼梯的苏失利之震翻在地。

  唐军进攻了!

  中军黄旗飞舞,这是全军猛攻的信号!惊天动地的号炮、战鼓和吹角一齐鸣放,成千上万支利箭笼罩了整个孽多城。第一横排的四支奇兵队高举各自的队旗向城墙快速进逼,后面的云梯和尖头木驴也隆隆跟进。

  “杀!杀!”进攻的兵士们不顾一切地冲锋。

  “大唐!大唐!”驻队士兵敲盾击枪,为进攻队伍呐喊助阵。

  死气沉沉的孽多城在片刻的惊惧之后终于躁动起来,利箭滚木擂石暴泄而下,为了活命的兔子是不会轻易投身虎口的。

  李嗣业在高仙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午时之前破城。他手提陌刀冲在陌刀队最前面,五个身强力壮浑身重甲的士卒在旁边盾牌手的掩护下搭上了云梯,死死地扶稳。后面轻甲的奇兵队衔刀挟盾沿梯直上,前赴后继,无人退缩。

  城头飞箭落石如雨,唐军弓手前进城下为登城战队提供更为准确猛烈的近程掩护。双方死伤的士卒不断从城上滚落而下,尖头木驴沉闷的撞击声使整段城楼都哆嗦起来,门楼处碎石尘土刷刷地溅落。

  一个浑身是血的唐军士兵滚下云梯,被卡在踏脚之间,不住惨呼。李嗣业提刀猛跑几步,左脚一点扶梯甲士的肩膀,身体沿云梯急窜而上。在他前面的是一个背插队旗的士卒,看队旗上的白虎标志是属于牙兵营的第三队,旗手头盔被打飞,胳膊中一箭,仍旧死力攀登,卡在踏脚的受伤同伴被他奋力一脚踹至城下,没有办法,伤者挡住了进攻的通道。“好汉子!”李嗣业话音刚落,旗手便被3支长矛捅穿,旗手发出最后一声呐喊,双手牢牢抠住女墙,气绝身亡,尸身居然不能坠落。李嗣业大怒,双眼充血,飞身疾上,趁一股飞矢逼退垛口守军,陌刀将一举踏上了城头,两支暴搠过来的长矛枪头齐断!屠杀开始了!城头的小勃律弓箭手在李嗣业面前血肉横飞,和他们残破的长弓一样成排地倒下,几个小勃律长矛手完全被吓破了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弓手被陌刀蹂躏,未等李嗣业回身收拾他们,几个人便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喊,丢枪四下逃散。蚂蚁般的陌刀手从白虎旗处蜂拥而上,雪亮的刀片在城头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小勃律人顷刻崩溃了!

  “轰隆!”尖头木驴将城门撞开了一个大洞,一簇火箭从破洞里激射而出,得得地插在木驴上。木驴旁的唐军弓箭手随即还击,向破洞里倾泻箭雨,急不可待的唐军刀斧手从狭小的破损处挤身而进,杀退了门后的小勃律守军,搬开堵塞城门的石块擂木,打开了大门。唐军战阵顿时欢声雷动,中军黄旗连点,全体战队鱼贯推进,阵前两翼的唐军骑兵狂风般超越步兵,往城里席卷而进。

  孽多城每一寸骨节都响起了碎裂的暴响!

  李天郎的辎重驻队和中军卫队仍旧岿然不动,野利飞獠眼巴巴地看着番兵营骑兵绝尘而去,不住地叹气。

  城楼上到处都是蚁附而上的唐军士兵,小勃律军队的战旗被一面面扔下城来,抱头鼠窜的士卒被狂飙般冲进城来的唐军骑兵卷入铁蹄之下,跪伏乞降的小勃律人在散乱的兵器前趴了一地。要不是席元庆赶来拉住,杀红眼的贺娄余润会把他们都宰了。汹涌而进的大军沿着街道清剿残余的抵抗,很快包围了王宫,贺娄余润下马率百余劲卒杀至宫门前,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的内侍们乖乖地打开了宫门,在唐人利刃下,内侍们向杀气腾腾的贺娄余润指明了苏失利之和纳波王后仓皇逃走的方向。

  “砰!!!”城内响起了唐军胜利的号炮。

  午时未到,孽多城便被唐军一鼓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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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神花公主

  有关知识:1、唐军一军的战旗分为:纛六面,大将军中营建,出引六军。 门旗二面,色红八幅,大将军牙门之旗,出引将军前列。 门枪二根,以豹尾为刃,出居红旗之後,止居帐前左右建。 五方旗五面,各具方色,大将军中营建,出随六纛後,在营亦於六纛後建。 严警鼓一十二面,大将军营前左右行列各六面,在六纛後。 角一十二枚,於鼓左右列各六枚,以代金。 队旗二百五十面,尚色图禽,与本阵同,五幅。 认旗二百五十面,尚色图禽,与诸队不同,各自为识认,出居队後,恐士卒交杂。 阵将门旗,各任所色,不得以红,恐纷乱大将军。阵将鼓一百二十面,临时惊敌所用。号炮没有明确记载,作者增加号炮也是因营造小说气氛,如果违背史实,也应无大碍。
  2、 虞侯是唐军中负责执法和警戒的官职,安营扎寨,赏罚缴获都由其具体处置。如定铺:每日戍时,严警,鼓角初动,虞候领甲士十二队,建旗帜、立号头巡军营及城上,如在野巡营,外定更铺疏密,坐者喝曰:是甚麽人?巡者答曰:虞候总管某乙巡。坐喝曰:作甚行?答曰:定铺。坐喝曰:是不是行?答曰:是。如此者三喝三答,坐曰:虞候总管过。号头及坐喝用声雄者充。 斥候相当于现在的侦察兵,同时也担当一些骚扰打击和擒拿奸细的任务,一般是机动性很强的轻骑兵,往往游离于大军左右,侦察军情。

  ===============================================================================

  号炮的巨响在旷野上隆隆远去,望着战旗飞扬的城头,李天郎还是充满了胜利的快感,尽管这是一场并不叫人感到意外的胜利,但如此神速地拔城还是相当值得夸耀的。不管怎么样,战士都是渴望胜利的。城内升起了滚滚狼烟,小勃律人最后的抵抗被唐朝的战争机器碾压成了齑粉。

  一队骑兵从城内飞驰而来,领头的正是李嗣业,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知道战局进展非常顺利。李天郎在马上遥遥一拱手,李嗣业也稽首回礼,指指高仙芝的中军大旗自顾复命去了。

  不多时,传来中军号令:全军进城!

  小勃律王苏失利之颓然坐在石头上,名贵的佩刀扔落在脚下,纳波王后和小王子趴在佛像座下不停地哭号。珂黎布和几个近随挤在石窟洞口,紧张地注视着绝壁下越集越多的唐军。

  这处绝壁是小勃律历代国王修行佛学之所,离王宫不过几里。绝壁上石窟星罗棋布,上百尊各式摩崖石刻佛像在石壁上琳琅错落,有的堪称巧夺天工。可是再多的佛祖也没能保佑小勃律和笃信他们的国王。苏失利之一行困坐的石窟在最大的立佛佛像肩膀处,离地有七、八丈,仅有绞车吊篮可上,现在全城也就这个地方是暂时安全的了。

  山下唐军将佛像团团围住,几支利箭射了上来,但是远远没有命中目标,力尽落了下去。唐军很快放弃了这种徒劳的进攻,只是堵绝了所有的道路,同时将情况飞报高仙芝。

  “完了!一切都完了!”苏失利之抱头哀号,珂黎布回身走到他面前,却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还能说什么呢?虽然没落入唐人之手,但是石窟里既没食物也无饮水,迟早也是一死。“大王,事到如今,只有认命了!降了吧!老臣陪着您!”

  “啊!啊!怎么办!怎么办!”纳波公主的哭声在整个石窟回响,“活不成了!儿啊!儿啊!”锦装华冠的小王子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只知道缩在母亲怀里哭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堂堂小勃律王室,情形却如此凄凉!珂黎布也禁不住老泪横流!

  “啊!”洞口的随从失声惊叫,珂黎布疾步到洞口观望,天!是五大酋长!是五大酋长的首级!一个个血淋淋地被挂在长矛上示众,崖下唐军喊声震天,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尤其是那巨响的号炮,一出声就是地动山摇。不远处的王宫和城市到处都飘扬着唐军的战旗!小勃律的末日!王室的灭门之日!

  “他们都死了吧?死得好!”苏失利之拾起地上的佩刀,茫然地在地下乱划。

  珂黎布回到自己的国王身边,就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之间,国王骤然干枯了下去,全然没有了王者的威仪,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岁,和街头垂死的乞丐无异。“死得好!”苏失利之一双浑浊的眼睛鼓鼓地瞪出深陷的眼窝,嘴里喃喃地说,“死得好!”

  “不知道大王子赫纳利逃出生天没有?” 大王子赫纳利是苏失利之与小勃律王妃所生,是纯正的小勃律王室血统,珂黎布是他忠实的拥护者。为避免权力落入具有吐蕃血统的小王子之手,珂黎布力主立赫纳利为王储,因此和纳波王后及亲近吐蕃的五大酋长交恶,也因而失宠。“还有阿米丽雅公主,连云堡沦陷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唉!”

  “全都死了!都死了最好!”木然的苏失利之仍旧喃喃自语,抬头凝望石窟内神秘微笑的佛像,佛祖就那样微笑着看着他一家无奈地哭泣,没有显现丝毫的仁慈。佛祖啊,你的大慈大悲到底在哪里?佛像两边各有一幅精美的佛本生壁画,一幅是摩珂萨咄投崖以身喂饿虎,一幅是尸毗王为了营救鹰爪下的鸽子而割肉饲之,呵呵,这样的佛光为什么没有降临到多灾多难的小勃律!

  “陛下?”珂黎布轻轻推推苏失利之的肩膀,“要不要老臣下去……。”

  “你也去死!我们都去死!”苏失利之突然暴怒起来,手中的佩刀狠狠地向珂黎布砍去,珂黎布下意识地一缩头,刀在佛像莲花座上迸开几个火星。“陛下!陛下!” 珂黎布连滚带趴地逃开,神智狂乱的苏失利之怪叫着扑向洞口的随从,不分青红皂白挥刀乱砍,措不及防的随从哭天喊地,徒劳地用手抵挡利刃,刀光将他们的手臂连同脑袋一起砍下,最后两个本能地后退,一脚踏空,惨叫着从高崖上摔下,跌成肉饼,引得崖下唐军一阵惊呼。

  “陛下!陛下饶命!”珂黎布躲在石头后大叫!

  “陛下!不要!不要!”纳波王后连声尖叫,抱着小王子拼命向石缝里钻去。

  “父亲!父亲!”小王子脸都吓白了,死死地抱住自己的母亲,“母亲,母亲!父亲怎么啦!”

  苏失利之喘着粗气,象一头绝望的老狼,提着砍刀慢慢走向怀抱王子的纳波王后。“陛下……,”纳波王后背身护住王子,嗓音嘶哑,“这是你的亲骨肉啊!陛下!” 苏失利之脸上居然拉出一丝狰狞的微笑,仍旧拖着脚步走向瑟瑟发抖的钠波母子,纳波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魔鬼附身般的苏失利之越走越近,从洞口投来的阳光在墙上幻化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奇形阴影。“陛下…..。”纳波王后的声音消弱下去,她闭上了眼睛,等待末日的来临。

  “砰!”

  苏失利之倒下了,身后是拿着石头呆立的珂黎布。

  惊魂未定的纳波傻傻地看看倒地的苏失利之,又抬头看看喉结抽动的珂黎布,半天才嘶声冒出一句:“你…..,他…..陛下…..陛下死了吗?”醒过神来的珂黎布这才弯腰探探苏失利之鼻息,又摸摸他的后脑,干涩地回答:“没事,起个包,晕过去了……。”

  “呜呼~~~呜呼~~~~~”

  当高仙芝出现在山崖下时,排列整齐的士卒们一起冲他欢呼。高仙芝喜形于色地一扬手,呐喊声嘎然而止,全场顿时一片静默。

  “苏失利之大王,大势已去!下来投降吧!”杜环冲石窟处高喊,“高大帅保证不杀你王族一人,只要你自去长安向天可汗负荆请罪!”崖上没有回应。杜环回头看看高仙芝,高仙芝扬扬下巴。旁边的李嗣业一挥手,贺娄余润领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走到高仙芝跟前。

  “告诉你父亲,死撑没有任何意义,为了你们王族一脉能够延续,下来投降吧!我不杀他!”

  年轻人是突围被擒的小勃律大王子赫纳利,听得杜环传译,他沉默片刻,抬头满怀希望地问了一句:“大将军所言当真?我凭什么相信你?”

  高仙芝嘿嘿一笑:“小子,我说不杀就不杀,因为杀了也没用,再说你父亲好歹是个大唐册封的王,要怎么处置也要大皇帝说了算!小子,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信不信由你!”

  赫纳利又低下头去,半天不语,显然在迟疑。贺娄余润不耐烦地叫道:“废话怎么这么多!他不说话就宰了这个小东西,再困死那个老东西!”高仙芝板着脸扫了贺娄余润一眼,吓得他赶紧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小子,也算给你们小勃律王室一个面子,你看着这个人,”高仙芝扬鞭一指身边静立的李天郎,“知道他是谁吗?就是在连云堡保住那些小勃律降卒和百姓的……,”高仙芝说到这故意加重了语气,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已经开始紧张起来的李天郎,“…..雅罗珊将军,我令他负责你们王室的守卫如何?”什么守卫,就是押解而已!李天郎迎着赫纳利敬畏的目光,心里突地一沉,当着众人之面把自己抬出来,使人觉得似乎李天郎比高大帅都还要有说服力……。赫纳利按照小勃律的礼仪恭恭敬敬地向李天郎行了个礼,显然“雅罗珊将军”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孽多城。李天郎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雅罗珊将军神勇仁慈,一言九鼎,我早有耳闻,大将军既然这么说,我自然更信任雅罗珊将军!好吧,我这就去劝父亲投降!”听得赫纳利这么说,李天郎的心又是重重地一沉,先是高仙芝话里有话的命令,接着是年轻王子没来由的信任,都让他极其不安,他隐隐感觉到,神鬼难测的高仙芝又在把玩他的命运。

  赫纳利咬咬嘴唇,转身走到崖下,扯直嗓子喊了起来。

  在不过一里外的一处隐秘石窟里,一个浑身黑衣,黑纱蒙面的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山崖处发生的一切。在她身后,是一群哭泣的小勃律老弱妇孺,从洞口投进的耀眼的光柱照在她修长婀娜的身上,勾勒出她凄美的风采。绸缎般鲜亮的栗色长发随风飞舞,笼在脸上的黑色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眸,那里却是泪影婆娑-----阿米丽雅公主!神花公主!!家破国亡的苦涩如利刃绞心,使阿米丽雅痛苦得几乎不能支撑,天那,仁慈的佛祖啊!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多灾多难的小勃律的吗?你还要我怎么做啊!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身体未愈她就派人星夜赶路去和云丹才让的吐蕃援军取得联系,恳请他们速占娑夷桥;刚刚能够骑马行走她又紧随高仙芝大军潜入阿弩越城,在遣人急告孽多城军情的同时,积极策划行刺高仙芝……,可惜都失败了!都被那个叫李天郎的唐人挫败了!真是命里的克星啊!这个被察卓那斯摩他们尊称为“雅罗珊将军”的李姓唐人……。阿米丽雅回头看看盖在一个孕妇身上的貂皮披风,自己也是在这件披风里醒来的……,真该一起杀了他!他是小勃律的灾星!不共戴天的敌人!哪怕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昏迷的苏失利之被珂黎布放了下来,赫纳利急急跑上前去探视,他摸摸苏失利之的脸,手背触到国王干裂的嘴唇。“水!大人……。” 赫纳利焦灼地抬起头,“能不能……。”旁边的杜环将自己的羊皮水囊递了过去,赫纳利感激地接过来,先轻轻给自己的父亲嘴里灌了点,又用手接水给他擦了擦脸。

  “娘的,倒是个孝子!”席元庆咕哝了一句,也觉得口渴,伸手往鞍袋里摸索,没想到只摸出个干瘪的水囊,仔细一看,水囊不知什么时候被利器划个大口子,水早就漏光了,“去他娘的小勃律人!干的什么鸟事!”席元庆气恼地将破烂的水囊狠狠地扔在地下。李天郎笑了笑,顺手递过自己的水囊,席元庆也不推辞,仰头咕咕地痛饮起来。

  “呵~~~~~呵~~~~~~~~~”

  “噗!”席元庆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一惊,呛得口鼻喷水。“滚你娘的!什么鬼叫!”

  叫喊来自苏醒后的苏失利之。

  这一声叫喊,饱含绝望、屈辱、痛苦和无奈!

  叫喊声随风传得很远很远……,阿米丽雅听到了父亲熟悉的嗓音,悲喜交加地跪坐下来,纤细的手指紧紧抠住石壁……。父亲!原谅我!原谅我的无能!父亲,你一定要活着!一定活着啊!

  随之缒绳而下的是纳波王后和小王子,两人一出吊篮便和赫纳利紧紧抱在一起,到底是血浓于水啊,尽管也曾为争权夺势闹得你死我活,但国破家亡,能有什么还能比活着团聚更令人庆幸呢!

  嘴角挂笑的高仙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看到李天郎安排士卒抬来了一副担架,将虚弱的苏失利之放了上去,他满意地耸耸肩,冲贺娄余润和席元庆一干人摆摆手,示意准备收兵。两将施礼各自归队,高仙芝一抖缰绳,冲李天郎说道:“护送他们回王宫,剩下的事交给你了,李都尉,不得有半点差错!”说完,勒转马首率队回城去了。

  李天郎心里长叹一口气,怎么自己又不由自主成为矛盾的中心。

  到底是个小国,小勃律首都孽多城包括城外的居民也就不过两千多户,人口最多不过五、六千人。其王苏失利之的王宫是城内最辉煌雄伟的建筑,但也不过是个石块和黄土粘结的巨大堡垒,在高仙芝眼里,这样的王宫也只有苏失利之这样的国王才会傻住在里面。唯一令人惬意的地方就是那个巨大的浴室,据说是请波斯的工匠按照波斯萨珊王朝宫廷的样式制作的,大理石的浴池宽大舒适,还巧妙地引用了王宫后山挖出的一汪温泉。这汪温泉常年奔流,温度适宜,据说常用此水洗浴可祛除百病,护肤养颜,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纳波王后几乎视其为命根,每日都要在里面尽情沐浴一番,为不让其他人拥有这样的宝贝,苏失利之应王后之请,宣布凡有人私用者,会被砍去双足。

  正因为如此,高仙芝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下榻之处放在了浴室旁边的偏殿里,这里和原来国王和王后的寝宫并排相连,很方便随时挟国王以令全国,也利于派兵集中守卫。

  重兵把守的王宫灯火辉煌,西凉团又被高仙芝安排留守宿卫。李天郎丝毫不敢大意,将苏失利之、纳波王后、大小王子一并软禁在原苏失利之的寝宫,虽然礼数有加,但不得离开宫门半步,即使唐军内部官员如果没有高仙芝亲发的令牌也不得擅进。屋里面所有的利器和可能成为自杀工具的东西都被取走,连餐具都是原样送进,原样拿出。吸取阿弩越城遇袭的教训,西凉团不仅将哨兵增加了一倍,还增加了潜伏哨,屋顶则驻守了弓箭手,李天郎本人和他的两条巨獒就睡在寝宫外面的帐篷里,随时监视戒备。守卫可谓铁桶般严密,连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身心饱受打击的苏失利之整天坐卧于床,对自己经后的命运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纳波王后只知道天天以泪洗面,或者和小王子抱头痛哭;只有年轻的大王子赫纳利还算保持了王室的尊严,除了照顾自己的父亲外,就是在屋里读书,诵经,间或和进来巡视的李天郎聊上两句。

  几天来,日子过得平静安详,高仙芝似乎也淡忘了落魄的小勃律王室,没有差人前来传唤他们,也没有对李天郎交代如何处置这一家。但李天郎清楚地知道,高仙芝不会平白无故让苏失利之他们休养生息的,他这是在故意冷落他们,羞辱他们,企图彻底打磨掉小勃律王室最后的骄傲。与此同时,傀儡衙门已经在高仙芝一手策划下建立起来,在干净利落地铲除了以五大酋长为首的小勃律亲吐蕃势力后,他很大度地以“首恶已办,胁从既往不咎”的策略稳住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勃律官吏们。同时,在孽多城内外张榜安民,严整军纪,使民心也渐渐安稳下来,但是每日城外大军声震天宇的操练喊杀声依旧不绝于耳,时不时在城内纵马巡逻的唐军骑队也蛮横地警告任何意图反抗者:这里是大唐武威军牢牢掌控的地盘!可谓软硬兼施,效果奇佳。尤其是那帮一直处于亲吐蕃势力倾轧下的“纯粹小勃律人”,以为终于拨云见日盼来了救星,在高仙芝威胁利诱下,纷纷倒戈加入唐军阵营,人人诅咒发誓千秋万代效忠大唐,这些官那!李天郎一想到这些就不禁连连摇头,那些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不惜战死沙场的小勃律士卒们要是看到这些达官贵人的表现,会不会把肠子都悔青啊?到底是谁在战争中赢利?当然有,比方说那个精打细算的阿悉兰达干…….。

  “大人,大人!”说曹操,曹操到!

  肥胖的阿悉兰达干出现在李天郎的视野,这个骑墙的家伙如今可算赚大了,高仙芝将他任命为小勃律的右国相,和德高望重的珂黎布共同监国。什么共同,其实就是他阿悉兰达干一手遮天,这家伙以商人的精明游走于唐人和本国宫廷势力之间,巧妙地用唐人压服了失意的珂黎布,又在国人面前摆出一副为民请命,忍辱负重的摸样,从一个小小的阿弩越城城主一跃成为小勃律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很是风光。对目前自己之所以拥有的这一切,他心里雪亮----如今整个小勃律都在高仙芝的控制之下,连自己的国王苏失利之的小命都捏在这个高深莫测的唐人手里,而看押王室的李天郎则是自己瞄向未来仕途道路上的重要一环。因此,借每日向高仙芝禀报政情的机会,阿悉兰达干都要拐个弯来和李天郎寒暄一番,还经常跪在宫外遥遥问候苏失利之和纳波王后及王子们,同时带来大批精美衣食,央求李天郎转送国王一家,当然,他也很乐意“顺便”送些给雅罗珊将军和他的部下,活脱脱一个赤胆忠心的能臣架势。“大人辛苦了!”满脸堆笑的阿悉兰达干老远就从李天郎深深施礼,尽管对这厮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但开门不打笑脸人,李天郎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阿悉兰达干,你今天又为你的大王带了什么?”李天郎扫了一眼阿悉兰达干手里的提篮,示意守卫的士卒仔细检查。阿悉兰达干恭恭敬敬地捧上提篮,当更的马搏利索地掀开上面的绸布,提篮里扑来一阵羊肉的香味,篮子里面是小勃律人爱吃的新鲜烤羊肉、上好的蜂蜜、散满芝麻的面饼、几壶酒和一些药品。另一个士卒对阿悉兰达干道声“得罪”,双手在他宽大的长袍里一阵摸索。马搏老练地将每样食物都一一尝尝,甚至将每块饼都掰成两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抬头问询地看着李天郎,搜身的士卒也将空手一摆,也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不知为什么,李天郎觉得今天的阿悉兰达干总有点异常,尽管那胖家伙依旧唯唯诺诺,服服帖帖,但从他的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丝慌张。

  锐利的眼光令阿悉兰达干如芒在背,就他妈的这个李天郎难应付,浑身上下似乎就没个能渗透的缝儿!他看出来了吗?阿悉兰达干强制定定神,笑容不改,弯腰轻轻地将食物盖上,“还要烦请大人转送我家大王……。”刀锋般的眼光终于收了回去,阿悉兰达干收紧的肺略微松了松。“好,行了!”李天郎突然伸手将提篮拿了起来,掂了掂,转了两圈,也什么异样,但是他眼角的余光却发觉阿悉兰达干肥肉堆积的下巴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送进去吧!”马搏接过提篮,往门里走去,交给两个小勃律婢女,他也不能再进去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在这等着,呆会把东西拿走!”

  “是,是!” 阿悉兰达干眼珠转动,看看周围无人,他凑近李天郎小声说:“听说明天从赤佛堂进军的大唐军队即可到达孽多城,小的按照高大帅吩咐,已召令小勃律所有八十二大小城主、酋长齐至孽多城观天朝神军军威,以断其对吐蕃之遐想……,”神神秘秘的阿悉兰达干将声音压得更低,“后天会有盛大的宴会,小勃律最美丽的天魔舞姬也会悉数登场,为众大人献技-----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啊!!连吐蕃弃迭祖赞赞普都垂涎三尺,数次要我王将舞姬送几个给他,我王都舍不得…..,大人何不挑上两个?能伺候雅罗珊将军这样的神勇战士,也是她们的福分啊!不用大人劳心,小的自然会为大人安排好一切……。”不得不承认阿悉兰达干肥大的脑子里装满了心眼,短短十几天,就能用汉话将这一切说得有板有眼,看来在下面跟通译苦练了许久。

  “大唐军纪,凡掳人妻女或军中藏匿妇人者,斩!”李天郎有意拂上了自己的横刀刀把,“你不会叫我违反军纪吧?”

  “啊!啊!不敢!不敢!” 阿悉兰达干双手急急乱摆,“大人那里话!大人可不要吓我!”早在阿弩越城就见识了李天郎铁血执法的厉害,光想想就叫人浑身哆嗦!

  送菜的提篮很快又传了出来,阿悉兰达干趁机向李天郎施礼告别,真的不敢再多说一句,低头接过提篮一溜烟跑了。

  看着阿悉兰达干那肥胖臃肿的身材象上紧了发条的木偶一样慌慌张张地飞逃出自己的视线,李天郎也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这个鬼胖子,居然还能跑那么快!”马搏嬉笑着说,“头巾都差点跑掉了!”可不,阿悉兰达干一边扶正自己色彩绚丽的头巾,一边气急败坏地将提篮扔到院外守侯的随从手里,样子极为滑稽狼狈。

  突然,李天郎头皮一紧,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头脑里迸现,似乎问题就要浮现,什么东西不对?食物?不可能!相信马搏细致的检查不会有疏漏!提篮?也不可能!一般的藤条编制,做工不仅粗陋,而且原物也完整无缺地被带走了!阿悉兰达干本人?更不可能!他不仅被搜了身,而且也没机会进去!奇怪!刚才马搏说什么?对!头巾!头巾?头巾!头巾……。对!盖住食物的绸布!就是它!在丝绸贵如黄金的西域,用一块色彩绚丽的绸布来覆盖食物是不是太奢侈了一点?关键是:阿悉兰达干走的时候提蓝里没有那块绸布!它就是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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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寝宫里,赫纳利王子正在给自己的父亲展示那块油渍斑斑的绸布,那是从阿米丽雅公主贴身锦袍上裁剪下来的,上面精心刺绣的花纹其实是用梵文写的字句。“姐姐说她没事,正在设法救我们!”赫纳利惊喜地对双眼空洞的父亲说,“佛祖保佑,姐姐还活着!”

  躺在床上的苏失利之反应迟钝,他缓缓举起手摸摸绸布,“还活着啊……,”喉咙里发出枯井一样的声音,“救?来送死吗?再说救了又能去哪里?走吧!走吧……,我的神花,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凋谢在这失去佛祖庇佑的土地上…….。”

  “可是……,”赫纳利心有不甘地说,“父王,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是啊,大王,总算有点希望,阿米丽雅聪明过人,也许她会想到办法的!你看这信,不就在唐人眼皮底下送进来了吗?”一直委靡的纳波王后燃起了希望之火。

  “她来得了吗?来了说不定还是死!要么也和我们一样成为笼中鸟!大家一起受辱!你…….” 苏失利之冲纳波摆摆手,“好歹也给我小勃律王室留点最后的尊严和血脉吧!”纳波王后听罢欲言又止,抬手抚摩着小王子的头,细弱蚊鸣地哼了一句:“难道就这样等死么!”“那你还想怎样?唉!不如城破时一齐死了!”苏失利之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家人,十七岁的大王子赫纳利羽翼未丰,小王子纯粹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纳波王后一介宫廷妇人,只有公主阿米丽雅,不仅美丽聪慧,博览群书,而且仁慈爱民,深得民众爱戴,如今也是唯一自由的王室成员,说不定小勃律的将来就要靠她了……。,赫纳利垂下拿绸布的手默不作声,不明就里的小王子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心地将手指放进嘴里。苏失利之叹了口气,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而下。

  一只横空出世的大手突然抽走了赫纳利手里的绸布,正发愣的赫纳利醒神一看,天那!是雅罗珊将军!在纳波王后失声的惊叫声中,苏失利之猛然睁眼,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气血翻涌,完了!李天郎一抖绸布,很快注意到了织成花纹状的梵文,果然是它!可惜自己一句梵文不懂。他将绸布揣进怀中,冲目瞪口呆的王室一家尽可能温柔地笑笑,转身走了出去。身后传来苏失利之绝望的叹息……。

  杜环,把杜环找来问个明白!还有那个老奸巨滑的阿悉兰达干!凭感觉,所有的事端最终都将指向一个人!-----神出鬼没的神花公主!李天郎咬紧了嘴唇,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不仅葬送苏失利之一家,还恐累及自己、杜环乃至西凉团全体弟兄!高仙芝,高仙芝会什么都不知道么?

  “大人,这确实是诃黎布失毕公主的消息,”杜环紧张地将绸布拉直,“说她自己平安无事,正在设法营救小勃律王…….,大人!公主……!·”

  李天郎举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公主就在城内,我们必须先找到她!否则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怎么找?孽多城虽小,但要彻底搜查可不是几百人可以办到的,再说闹那么大动静必然惊动高大帅……。”

  “不必大动干戈,就我们俩去!把那个阿悉兰达干叫来一问就知道了!”

  “但是,大人,如果那家伙向高大帅泄密……,这家伙可是比狐狸还精啊!”

  “不会,他知道,我们现在是一个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敢先动!”

  赵陵和马大元亲自巡营,内紧外松,加强了王宫的守卫。他们从李都尉不露声色的安排中,已经嗅到了紧张的气息。两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多问,立刻按照命令行事,选派了精壮士卒,严守各个出入口。赵陵背着满满的箭囊蹲坐在寝宫屋顶,手里的“挽月”硬弓已经搭上了箭,今夜回答不出口令的人肯定会被一箭穿心。

  李天郎则带着杜环换装成小勃律服饰,绕过城内巡逻的唐军士兵,深夜突访了阿悉兰达干在孽多城的府邸。

  “哐哐哐!”空无一人的小巷里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杜环惶恐地四下张望,生怕惊动了巡逻队。

  门后传来一阵小勃律话的叫骂,不用杜环翻译李天郎也猜得到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谁他娘的吃饱了撑的半夜来敲门啊,还叫不叫人活了等等等等。没有那个把门的愿意三更半夜被叫起来开门。门刚开了半扇,守门人便被一拳打中面门,晕了过去,剩下两个拿着火把的家丁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刀鞘戳中穴位,翻倒在地。不用问这些仆人阿悉兰达干在哪里,因为惊天动地的呼噜声已经为李天郎他们指引了方向。

  两个妖艳半裸的侍姬先被突然明亮起来灯光惊醒,看到屋里突然多出了两个陌生人,吓得就要张嘴大叫,被杜环一手按住一张嘴,低声警告:“别出声,谁出声杀了谁!”李天郎刀光一闪,割下两块帐布神速地塞住两个女人的嘴。细心的杜环在两人耳边轻声说:“乖乖躺着别动!谁动就宰了谁!”随后用布条塞住了她们的耳朵,还不放心,又不客气地将被子盖在她们头上,弄得四条白生生的美腿露在被子外面不停地哆嗦。做完这一切,杜环居然擦起了汗。

  “醒来!醒来!阿悉兰达干!”李天郎顺手将桌上的一杯残酒泼散在仍旧酣睡不醒的阿悉兰达干脸上,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舔着嘴边的酒液满意地哼哼起来,依旧鼾声震天。杜环见得不由火起,扬手啪啪几个耳光,将这头沉睡的猪打醒过来。

  “公主在哪里?”李天郎言简意赅地直奔主题,“不要说你不知道!”

  睡眼惺忪的阿悉兰达干彻底瘫软下来,他已经看到李天郎手里的绸布了,捂着刺痛的脸,阿悉兰达干颤声说道:“真的不知道!这布是公主叫一个乞丐送来的,还有口信,只是叫我把这信送交大王……,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

  “公主看来并不相信你!嘿嘿!”李天郎冷笑几声,“她只叫你送信,没有说如果成功你怎么通告她?”

  “这个……,” 阿悉兰达干的勉强呲牙笑了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如果成功,她叫我在大门前挂上红色灯笼,如果失败则挂白色灯笼…..,就这些了!大人!句句是实!”

  “这么说,公主肯定在城内……,她还交代了什么?”

  “真的没有了!公主真要有什么动作,她肯定不会告诉我!就跟在阿弩越城一样……。”

  李天郎沉呤了,也对,神花公主不会轻易相信投靠大唐的阿悉兰达干,找他传信只不过事出无奈,现在尽管知道公主在城里,但如何找得?她到底打算干什么?

  “大人?”见李天郎并无杀他灭口之意,阿悉兰达干的脑袋活络起来,“大人急于找到公主,可是为了我小勃律着想?”看到李天郎点头,阿悉兰达干登时来了劲,“公主一心救父,人之常情,但难免引动干戈,孽多城势必会遭受血光之灾,说不定还会葬送了所有王室成员的性命!”好个精明过人的阿悉兰达干,将这事描述得如此冠冕堂皇!“且此事已经被大人神目明察,公主必定无甚胜算,惨淡收场不如弃之归化,大人找到公主可要好好劝导……。”滴溜溜转动的眼珠观察着李天郎脸上游移不定的表情,阿悉兰达干愈发信心十足,终于找到李天郎的弱点了,居然是公主!奇哉怪也,这两个人怎么会扯到一起?嘿嘿!这么说,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现在关键是稳住公主,要么把她赶得远远的,要么干脆杀了她!反正不能让高仙芝发现,否则大家都完蛋!“早在阿弩越城我就曾苦口婆心劝过公主,让她顺应天朝,可公主一意孤行……,小的也是尽为臣之道,大人明鉴,小的心里……。”

  “今晚必须找到公主!”李天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时间了,后天宴会后,苏失利之一家就会被押送长安了!那时不管出什么事,都会是报复和死亡!你、我、所有的人!”

  “是、是的!”阿悉兰达干和杜环两人对望一眼,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醒来的门房纠集了府内人手吵吵嚷嚷地打着灯笼火把将主人的卧房围了起来。“没事!没事!”阿悉兰达干站在门口不耐烦地招呼下人们,“睡去!睡去!吵死人了!都下去!”下人们面面相觑,脸上乌痕一片的门房惊魂未定地说:“主人,不知是什么东西,将我们几个打晕,天,我们都没看清,是强盗还是夜鬼……。”

  “你不是真遇邪撞鬼了吧?”阿悉兰达干呸呸地吐着口水,“回家多念点经!辟辟邪!快去睡!”人群咕哝着四下散去了,火把残留的灰烬在地上闪着小小的亮点,晚风吹过,火星纷飞。阿悉兰达干转身掩门,忽然汗毛树立,身体骤然僵直--------花香!佛祖啊!他机械地再次回身,将还没完全关上的木门缓缓打开,花香愈发浓郁,黑暗中,一个随风而至的婀娜身形在皎洁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倒影。公主!阿米丽雅公主!诃黎布失毕!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还是原本就在那里?

  阿悉兰达干冷汗淋漓,难道公主根本就在她家里,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叫李大人出来说话!”公主的声音略为嘶哑,不理会拜倒在地的阿悉兰达干,她直直地冲屋内说道,“请李大人借一步说话!”“公主!您……!”阿悉兰达干抬头想说点什么,公主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阿悉兰达干你干得很不错啊!左右逢源啊!红灯笼也挂出来了,唐人也到你家了!”“公主!不是我!我……!”李天郎迈步出来,阿悉兰达干赶紧止住话头,低下头去。

  “公主看来贵体无恙!李某甚为宽慰!”李天郎慢步走近阿米丽雅,公主没有退缩。“没想到公主汉话说得如此流利,倒显得我等孤陋寡闻了!”这是李天郎第三次近距离看见活生生的诃黎布失毕公主,那双晶亮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仍旧那么迷人心魄,黑衣裹身使她看上去反而透出一种神秘勾魂的美丽。李天郎在离公主一尺处停下脚步,紧盯着对方黑纱蒙面的脸,公主娇媚身躯四散而出的腾腾热力柔柔地扑打着他的脸。“公主看来已经去过了王宫,李某的安排让你失望而返了。”

  “李大人好生厉害!居然看破了小女子的计谋,屡次挫败小女子苦心积虑的计划,嘿!”公主双手抱肩,借着微弱的灯光上下打量这位被人称为“雅罗珊将军”的李天郎,对于她来讲,这是第一次细细观察她的对手。“李大人想必很是得意,又可再获新功了!”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公主可愿随我一行?”李天郎瞟了一眼阿悉兰达干和杜环,轻声说道。

  “去哪?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李天郎思虑片刻,答道:“客随主便,既然公主敢冒险赴此,自然置生死于度外,这等气概当不让须眉!我要是擅自做主倒显得我等小气,且随你去!杜环!你在这里陪阿悉兰达干大人,直到天明!”不等两人回应,李天郎一扬手:“公主请带路!”

  在杜环和阿悉兰达干愕然的眼神中,李天郎随着公主走出了大院。漆黑如墨的黑夜犹如细密的黑色绸缎,飘渺散落在整个天地,身轻如猫的阿米丽雅公主幽灵般在城内的大街小巷间穿行,未发出一丝声响。李天郎默默地跟在后面,不断根据月光的方位判断走向。可以看出公主对孽多城的了若指掌,尽管是半夜,她仍能灵巧地避开唐军巡逻队,不用火把照亮就能知道走到哪里。

  这般幽明的夜晚,处处都弥漫着粘稠的暧昧,晚风捻过阿米丽雅公主的发梢又拍拂在李天郎炙热的胸膛上,似乎有意撩动两人原本平静敌对的心怀。眼前的公主黑纱飞舞,伸手可及,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李天郎不得不一次次敛定心神,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在那醉人的体香里迷离。

  他是敌人!公主在黑面纱下咬紧了银牙,即使他仁慈地拯救了数千降卒和百姓,即使他曾两次救了自己,他仍旧是灭亡小勃律的急先锋,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我们萍水相逢,也许会成为最好的朋友,但是这个李天郎是自诩天朝大国的唐人,他们给小勃律带来的始终是血腥、苦难和奴役,他们想得到财富和征服,和贪婪凶残的吐蕃人没什么两样!

  在躲避一队唐军巡逻队时,两人曾并排紧靠着墙壁,鼻息相闻。公主感到自己的后颈莫名地灼热,她不敢回头看,她知道那是什么,是对方凝结在自己后颈的目光,男人的目光,应该愤怒,应该是羞辱!但这目光居然令自己心神不宁,六神散乱……。阿米丽雅,你是小勃律的公主,吐蕃王子穹波的王妃,如今家人被囚,丈夫惨死,你必须象雪山一般坚强,野狼一般冷酷,乌鸦一样狡猾……。佛祖在上,请给我勇气和力量!

  哗哗的水声,李天郎皱皱眉头,他知道现在在那里了,就在王宫高墙外,靠近后山峭壁。水声来自著名王宫浴室的排水口,这里高墙耸立且毗邻笔直的陡崖,即使最擅长攀登的人也望之却步,再远处是小勃律王室的墓地,是小勃律人的禁地,平时鲜有人至,所以只有一个哨兵在墙里面站岗,墙外空落清净。公主站在高墙的阴影里,停下了脚步。“大人防卫森严,小女子即使从排水口进入宫内,也无计可施,寝宫外面灯火通明,屋顶的弓箭手将周围三丈之地一览无余,况且今天又是那个飞箭越河射吐蕃帅纛的神箭手在那里,小女子有自知之明,既无雅罗珊将军那样的万夫不挡之勇,也无飞天遁地的奇术,根本无法潜入寝宫,更别说救走父亲兄弟了!”阿米丽雅轻推排水口粗如儿臂的铁栅栏,栅栏应声而断,原来早就被挫得只剩下一丝连接,只是用污泥糊住断口,稍用力一推,便打开了直通浴室的通道……。

  “既然公主据实相告,李某也应坦诚相待,”李天郎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神秘的女人,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述的感动。真没想到,这位出身宫闺深院的公主如此刚烈豪迈,勇气睿智绝不在己之下!尤其是为自己国家和百姓的不惜身临险境的忠诚和气节,更令人钦佩。可惜她没有一点机会,她的禅精竭虑只能是徒劳无功,所谓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除了击节叹惋,无力回天!“你没有一点机会,后天,最迟两天后的一早,你父亲全家将被押送长安,听候大唐皇帝发落!如果你筹划任何营救的计策,除了导致诸如察卓那斯摩那样的忠勇之士枉死外,还可能引发更暴戾的屠杀,你难道要耗尽小勃律的精华吗?我们汉人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唐军队即刻就将班师,公主仍可以谋图复国,只要上书归顺大唐,百姓可以安息,举国可以安宁,何乐而不为?何必非要螳臂当车呢?”

  “李大人的意思是叫我先躲得远远的,眼睁睁看着父亲兄弟被远送赴死,自己再出来当个孤家寡人?”公主愤怒的目光如火炬般落在李天郎身上,“你们汉人做得出,但我们小勃律人做不出!也用你们汉人一句古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在阵前放我生路,又在雪山救我性命,照我们的风俗,我的命就是你的,察卓那斯摩阿弩越城行刺,他建议我将你一并杀掉,虽然你是我们可怕的敌人,但我们小勃律人知道什么是忘恩负义,刺杀只针对了你们的高仙芝大帅。即使是建言杀你的察卓那斯摩,在我面前也坦言如果他杀了你,自己也自杀谢罪!我们小勃律人也许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骨气!”

  “李某正是佩服公主的骨气才冒死前来告讯,吾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公主如此聪慧明理之人,应当理会其中利害,我中原有一位叫韩信的人……。”

  “大人叫我忍跨下之辱?可惜我乃女流,也非汉人,想都没想过,更别说做得出了!”面纱微微颤动,公主在轻蔑地冷哼,“大人想必想得到,做得出吧,这也算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李天郎胸中一滞,没想到偏远塞外的小勃律公主对中原汉史如此精熟,苏失利之既有此女,复有何憾!“望公主听我一言,李某所能言尽皆于此,公主此时占避,强过逞勇送死,我想你父亲同样会这么想!”

  沉默……。

  两人相对站立,半晌无语。

  “大人随我来!”公主突然弯腰钻入沟渠,李天郎忧郁了一下,也随之穿入。热气腾腾的水汽,仅容一人的狭窄通道,闷热难当,不多时,两人都是浑身汗透,上下尽湿。前面一声轻响,是石块拨动的声音,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公主抬身先上,李天郎长吸一口气,也纵身跃上。

  果然是浴室!

  “我曾在这潜伏了两夜,企图杀了亵渎于此的高仙芝,可惜每次都有多人四周护卫,没有机会……,哼!”湿透的纱衣紧贴在公主身上,曲线毕露的诱人身材在朦胧水汽中透出令所有男人都会遐想的肉欲,李天郎赶紧将眼光移向别处,他也是男人。

  在这酷热龌龊令人窒息的排水沟里潜伏两夜,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需要超人的胆略和坚韧的耐性,就是日本最擅长吃苦的忍者也不见得经受得住,更何况在常人眼里金枝玉叶的公主了,想到这,李天郎对公主的敬重不禁又加了一层。

  “公主带我到这里干什么?”阿米丽雅伸手在浴池里划划水,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突然又火灼似的缩回手,厌恶地在衣服上擦拭,听到李天郎问话,公主挺身答道:“大人听说过小勃律宝藏的故事吗?哼,阿悉兰达干那只老乌鸦一定在你们面前炫耀过……。”确实听阿悉兰达干吹嘘过,说当小勃律王室因不堪吐蕃侵掠由大勃律迁至此地时就带来了无数金银珠宝,加上历代国王积累,不知道有多少价值连城的财宝藏在王宫的密室里,作为镇国之宝,不到危机时刻,断不可动用,隐秘的藏宝地点只有国王本人知道。但是后来据说几经战乱,密室地点早已失传,从没谨忙大王开始王室就曾寻找过这个宝藏,可惜始终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只留下脍炙人口的传说流传于整个小勃律……。

  难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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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有关知识:1、史载高仙芝之征小勃律:“小勃律国王为吐蕃所招,妻以公主,西北二十馀国皆为吐蕃所制,贡献不通。后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并灵察累讨之,不捷,玄宗特敕仙芝以马步万人为行营节度使往讨之。约七月十三日辰时会于吐蕃连云堡……,登山挑击,从辰至已,大破之。至夜奔逐,杀五千人,生擒千人,馀并走散。得马千馀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仙芝留令诚等以羸病伤弱三千馀人守其城,仙芝遂进。三日,至坦驹岭,直下峭峻四十馀里,……至阿弩越城,……以千骑破孽多城,王及公主走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斩其为吐蕃者五六人。急令元庆斫藤桥,去勃律犹六十里,及暮,才斫了,吐蕃兵马大至,已无及矣。藤桥阔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勃律先为吐蕃所诈借路,遂成此桥。至是,仙芝徐自招谕勃律及公主出降,并平其国。”本小说基本照史实,略有加工。
2、番汉通婚在盛唐时期并不鲜见,突厥、回鹘、吐蕃等唐周边国家之主皆以娶唐宗室女为荣,波斯、回鹘等胡族商人娶汉人妻也很常见。但唐人轻视其为“蛮夷”的观念依旧存在。所谓昆仑奴、胡姬只能被达官贵人视为下人或玩偶,上不得厅堂。即使是胡族贵族被划为另类。如被玄宗皇帝御封为“交河公主”,下嫁于突骑施可汗苏禄的突厥贵族阿史那怀真之女,在开元十四年遣牙官以马千匹,诣安西瓦市,使者宣公主教。当时的安西都护杜暹怒曰:“阿史那女,何得宣教于我!”杖其使者留不遣……。引发苏禄反唐,仅安西得存,直到天宝元年才逐渐平息。加上西域掠人为奴的风气,所以高仙芝将阿米丽雅这个番邦公主做为舞姬赏给李天郎并不希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殊荣”,即使是高仙芝知道公主的真实身份,也不过如此。
3、当时的各国,吐火罗人自称“马种”,中国人自称“龙种”,而突厥人自称“狼种”,因而崇拜狼,以后的契丹人等北部胡族皆以狼种自称。




“哗哗哗”。温热地泉水不停地从石墙上汩汩涌出,整个大厅里消散着奇怪的硫磺味。
浴室靠山的墙壁上,是一排雕成猴、羊、马、鹰、骆驼、狮子六种动物头颅的出水口。阿米丽雅走到那里将最边上的猴头和狮首往外一拔,接着又将最中间的马、鹰头同样一拔,扬手推推马、鹰头中间的石块,没有动。“大人站着干什么,过来帮忙推一下!”
李天郎醒过神来,走上前去奋力一推,半人高的石块闷声转动,现出一个洞口。李天郎顺手从墙上摘下一具火把,掏出火折子。还好,还能用。将火把点燃,黑黢黢地洞口有一级不长的石阶。公主拿过火把,率先走了进去。李天郎在身后合上石块紧随而下。这就是小勃律的宝藏?
“这就是小勃律王室传说中地王室宝藏!”公主手里的火把一扬。李天郎定睛一看,不大的密室里摆放了二十多口铁箱,还有四个酒瓮般大的陶罐,陶罐里金光闪烁,是堆得高高的金币。李天郎抓起一把,认得是来自拂林、波斯、大食以及西域各国的钱币。如果所有的箱子都装满财物的话,确实可称富可敌国,李天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财宝,一时间颇感愕然。
“哐啷”公主顺手打开一口铁箱,捧出里面的金银珠宝洒落一地,接着一口一口地铁箱都被打开,铺天盖地的珠光宝器令李天郎细眯了双眼。
“所有的财宝都归你!”公主走近李天郎,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救我父王和弟弟!所有的财宝都归你!所有的!”公主看到火光下的李天郎奇怪地笑了起来,“怎么,大人觉得好笑?”
“金山银海,稀世之珍,确实诱人!但李某孑然一身,流战西域,上无孝敬之父母,下无供养之妻小,要财物何用?公主聪明一世,当明白我为何屡次救助于你,施援于无辜百姓,如今却拿出此等财物行贿于李开支,岂不可笑?再说,这些财物,乃你小勃律之物,我若抢夺,是为强盗;若为此财物擅离职守,叛我大唐,是为奸人,公主要我做这非盗即奸之事,也看错李某了!可笑!可笑!”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公主象是在考虑什么。
“那什么能让大人动心呢?”公主摘下了面纱,露出了姣好秀丽的面庞,她微微向前一步,让自己彻底暴露在火光下,“大人真的觉得所有的这一切对你都没有吸引力?那么……”
黑色的披风顺肩滑落,密室里泛起温香的光环,烁烁生辉的金银珠宝似乎骤然间暗淡下去……
跳动的火光在公主的双眸里凝成两颗最耀眼的绿宝石,洁白的肌肤使所有的珠宝都黯然失色。“这所有的珠宝,再加上我……,”黑衣下涌动的胴体激烈的起伏,“小勃律的公主阿米丽雅,够了吗?”
遍地的金银珠宝释放着妖异的光芒,映托着缎衣半角,酥胸微露的美人,雪白的肌肤,高耸的双峰,凄迷的眼神,火光下羞涩的俏脸……。
极度的诱惑,不可抗拒的春色。
李天郎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脑门的血管蓬蓬鼓胀勃动,眼睛里不知为什么泛起一层雾气,……。
“嘎嘎嘎”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越绞越紧,声音震着耳膜疼……。
面前这个男人的激情,公主感觉到了,她闭上眼睛,彻底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翕动的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双臂下意识地搂住自己裸露的肩膀,脖子上的项链深陷在颤动的迷人乳沟里,绿松石和红玛瑙地沁凉使公主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这是阵亡丈夫穹波成婚时送给她的……。热乎乎的雄性气息在靠近。不用睁眼都可以感到对方陡然升高的体渐。空荡宁静的密室里可以清晰地听到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李天郎,他会答应吗?
“公主盛情,李某心领了!但军令如山,职责所在,高大帅……”似乎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阿米丽雅猛地睁开眼,看到李天郎嘴角地笑容,他为什么叹息。为什么笑容僵硬?尽管胡子拉碴的男人脸庞依旧红潮涌动,但是阿米丽雅知道,李天郎他居然拒绝了!
羞愤难当的神花公主抓起一把金币劈头盖脸的砸向李天郎。尖声叫道:“懦夫!阉人!你害怕谁?害怕高仙芝?恩?害怕你们那个高大帅,怕就怕罢,还有脸摆出一付君子模样!你……!”公主眼前一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刀把闪电般戳中公主穴位,瘫软的公主如一片羽毛,轻盈地倒在李天郎怀中,……
“呜呼~~~~~~呜呼~~~~~~~~~~!”
“大唐!……大唐!……大唐!”
从赤佛堂进军巷孽多城的四千唐军在别将段秀实率领下出现在离城不远的娑夷河岸,其前锋已经和接应的李嗣业部队汇合。待两军主力在朝阳中会师时,当真是鼓号齐鸣。呐喊震天,旌旗、战甲和刀枪如雪般覆盖了苍茫大地,孽多城方圆几十里都为之发烫、为之颤抖。成千上万卸去鞍具挽具的战马和其它军用牲畜欢快地跃入清凉的娑夷河,水花飞溅。河水陡涨。孽多城内外百姓总共才不过七千,基本和唐朝大军持平。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军队,全城无不惊悚。当大军扎营完毕时,各色营帐将整个孽多城团团围住,井然有序的唐军将士各司其责,军纪严明,大唐军威之盛,不仅令普通百姓惊惧不已,也使奉召而来的小勃律大小城主无不骇然。
黄昏未尽,大军扎营完毕,高仙芝在大小将校们簇拥下,带着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大王子赫纳利、国相珂黎布、阿悉兰达干在内地上百小勃律城主、高官和酋长们巡视大营,其用意无非恩威并重耳。
每到一营,自幕墙二十步外,自有队仗排列相迎,尽管西域炙热的阳光将铁甲晒得沸烫,但每营的押队官依旧全身披挂在队仗前站得笔直,那管汗水淋漓而下。见众人骑马前来,押队官先行行礼,嘱人通报营官,接着喝令除果毅之下的人员包括苏失利之在内所有的小勃律人一概下马,步行入营。治军极严的高仙芝向来要求部下在行军打仗时,唯听将令,虽皇命而不从!因此即使是级别低于都尉、校尉地押队官,按照操典,一样对非本营的大小将校喝令有加。
营内秩序井然,各队各伙于标旗处分别驻营,步骑军械分门别类排放整齐,诸营衣食住行一应俱全。连战马牲口也严遵军令:放马每队作记旗,驴、牛、骡马等在外,战马在中间,驴令四面援马放,其驴、马子并放,驴群四面围绕,驴群知更牧放。驴马各于所营地界放牧,由专职的虞侯一并统筹管理,同时各营令定一官,专检校逐水草合群放牧,各营牧畜即便远行放牧也不许交杂。负责放牧的士卒执本营队旗看护,如须追唤,见旗即知驴马处所。如遇狂贼偷马,因驴群在外,驱趁稍难,四下看护军士立即予以追捕围歼,不得有误。大唐军营之精,自太宗皇帝以来就无以复加,后又经名将李靖,苏定方等不断完善,如今已是精益求精,妙绝于天下。在武威军里又尤以精锐的牙兵营和凤翅营汉兵为最,两营不仅衣甲鲜明,将士雄健,搭建的军营也是精工细作,堪称典范。高仙芝帅旗所到之处,鼓声如雷,欢呼憾天,这样的场面不仅使高仙芝本人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也给所有的小勃律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本来就意兴阑珊的苏失利之随着人流几番上马下马,早就精疲力竭,加上劫后身体一直虚弱,这几下就将他折磨得汗流浃背,乏力虚脱。面对虎视眈眈的唐军护卫和根本对他不予理会的高仙芝,苏失利之也不敢出声, 不少小勃律人虽然看见,有心相助却又被西凉卫士隔离在王室成员护卫圈之外,只有干瞪眼束手无策。从凤翅营出来,老国相珂黎布实在看不下去,跑到李天郎那里诉苦,李天郎已经注意到苏失利之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估计不胜劳顿,听得珂黎布诉求,他紧走两步,伸手架住了颤巍巍的国王,心思敏捷地马搏也在另一边扶住。一起将他抬上座驾。大王子赫纳利见此情景匆匆赶来,要求让他父亲换乘车辆,看到苏失利之疲弱老迈的脸糊满汗渍,李天郎实在有点于心不忍,但高仙芝的命令,谁敢违抗?自己就算去说上两句,但在兴头上的高仙芝是不会答应的。弄不好不仅适得其反,还会让自己又一次成为莫名其妙的瞩目中心。“大人!求您了!”赫纳利见李天郎犹豫不决,差点哭出来了。
“不要求他!儿子!我死也会死在马上的!”战败后一直萎靡不振的苏失利之突然表现出大山子民的倔强,刚硬的口吻和阿米丽雅如出一辙。“把你的腰带解下来,将为父捆在马上!我不能让臣民和唐人看我的笑话!”赫纳利咬牙点点头,扯下腰带将苏失利之双腿捆在马鞍上,苏失利之伏在马前上休息一会。重新挺起了腰。李天郎暗地里摇摇头,和赫纳利一左一右将老国王夹在中间,以防他体力不支摔下马来。
快到最后巡视的番兵营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间或听到骑手尖利的唿哨声。
“番兵营校尉野利飞獠恭迎大帅!”
铁鹞子来了!
野利飞獠带着两个斥候骑兵在队伍前面一齐勒马,三人同时鹞子翻身,飞纵下马,齐刷刷落在高仙芝马前行礼,身子居然晃都没晃一下,姿势可谓潇洒之极。唐军众将和小勃律诸人都多擅骑之士,见得如此精湛骑术,都不禁赞声“好!”
“你个闲不住的狗崽子,怎么又跑出这么远?”高仙芝笑骂道,“又去打猎了?”
“哪敢!”野利飞獠答道,“末将得贺娄将军令,分率四路斥候出营四十里探巡,不敢怠慢!”
“少打诳语!鞍子后面的野货是怎么回事?”
“嘿嘿!跑了几十里,连个人影子也看不见,属下手痒,套了几头活羊,打打牙祭……。大帅要不要赏脸尝尝鲜?”
“好啊!都是活的罢?给我送上只肥大的!”高仙芝手拈长须兴致勃勃地说,“都是用套索套的?”
“嘻嘻!还是大帅您知道俺铁鹞子!走兽要吃活地,自然用套索!” 野利飞獠得意洋洋地卖弄道,“小的们,将那只跑得最快的公黄羊给大帅送去!那畜生忒有劲,肯定血肉最好!大补!”两个斥候将一头还在挣扎的健硕黄羊从马上卸下来,抬到高仙芝面前。黄羊抖动着油亮地皮毛,咩咩哀叫,拼命蹬踏着捆紧它四蹄的绳索,在地下绝望地翻滚。
“是吗?都是用套索的吗?没用弓箭?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出了血的羊肉还有什么嚼头!大帅不信我再让你亲眼瞧瞧!”
“也好,那你就耍耍你那套索绝技,让这些小勃律蛮子见识见识!不过,这羊早就让你退了神光,量也跑不远……。”
“哟喝!得令!” 野利飞獠傲横地扫了高仙芝身后的小勃律众人一眼,粗声叫道:“谁是小勃律最好的骑手?有胆出来比试比试!”
无人回答。
高仙芝抿住了嘴,似笑非笑,摆明了要看热闹。
“呸!这点胆都没有?奶奶的,卵子都让母马废了?小勃律怎么尽出阉驴子!” 野利飞獠口水四溅,“又不是要你脑袋,怕什么?”
还是无人应答。
“扫兴!”野利飞獠回头对自己属下喊道,“奶奶的都是没胆子的鸟人,还不如这几只羊!来呀,放下一只,让这些没卵子的人看看怎么撒腿跑路!也让爷练练手!”
“我来!”李天郎一惊,一把没拉住,所得满脸通红的赫纳利王子纵马冲到队伍前,气鼓鼓地瞪着飞扬跋扈的野利飞獠。“我来和你这鸟人比试!”所有的人,尤其是小勃律人轰然骚动,惊愕劝阻之声不绝于耳。
听得杜环传译过来,野利飞獠一愣,翻着怪眼将赫纳利上下打量了一番,哈哈大笔:“我料会是个什么人,原来是个鸟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滚回家吃奶去吧。别摔断了你的小嫩腿!”
“我是小勃律王子赫纳利!你是什么狗东西,和我这样说话!”年少气盛的赫纳利激情汹涌,“比就比,不比就滚蛋!”小勃律众人略为一愣,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同声为自己王子超人的勇气助威。见一直委靡惊惧的小勃律人突然气势陡涨,颇有同仇敌忾之势,李天郎暗道不好,他见识过野利飞獠的套索功夫,赫纳利骑术再好,毕竟年轻,经验沉稳都不够。所骑的马匹也是临时抽来的劣马,真要比试,绝对是凶多吉少,弄不好连小命都会送掉的。看着一言不发的高仙芝,李天郎心里一沉,小勃律人意气用事的呐喊让高大帅动杀机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野利飞獠肯定从高仙芝那里得到了默许的暗示。呆会不会手软,一定会痛下杀手!
野利飞獠呲开满嘴黄牙粗声狂笑,双臂发达的肌肉块块凸起,披挂的铁甲在刺耳的笑声中哗啦啦抖动,“好!好!老子就耍耍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
“慢着!”是高仙芝悠悠然的声音,“王子很勇敢啊,就是马不太好!来人那,给王子牵匹好马来!”一名斥候应声去了,不一会就牵来了一匹鞍辔齐全的骏马。“是营里备下的值更马么?”高仙芝似乎多此一举地问道,“最好的么?让人家笑话我大唐武威军小气吝啬,没有好马,没来由扣个恃强凌弱的口实,这可是大罪!”
“禀大帅,确是营里两匹值更马之一,真正好马!”唐军建营,按兵法每营必备值更马两匹,并鞍辔放饲,防有紧急,即令驰告。这些战马都是精心挑选的快捷好马,比赫纳利目前骑的马匹自然要好得多。赫纳利走过去拍拍马脖子,镇定地弯腰检查马肚带和马蹄铁,又拉拉马鞍,点了点头。“确实是匹骏马!”虽然如此,看着仔细检查马具地赫纳利,李天郎依旧为他捏把汗。高仙芝的好心,是将王子更快地送上鬼门关!
“那好!王子只要骑马奔至前方营门,又能安全返回此处,即算胜出,这可公平?”高仙芝慢条斯理的说,又故意大声质问议论纷纷的小勃律人众,“这样可算公平?”听完杜环传译,赫纳利估算一下营门的距离,不到一里,即扬声回答:“同意!”
“野利飞獠那个蛮子会杀了他的,”传译完毕的杜环悄悄在身后对李天郎说,“换马也没用,高大帅无论如何不会让小勃律人扬眉吐气的。”杜环看看旁边闭眼呆坐马上的苏失利之,老国王双手不停哆嗦,嘴里念念有辞,苏失利之在为儿子诵经祈祷……,“大人,是不是……?”
李天郎摇摇头,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见机行事。为什么担心这些小勃律人?为什么同情他们?李天郎自己也说不清楚,谁会想到在千里之外的小勃律人居然发生这么多事……。
“快点!快点!开始吧!罗嗦什么!” 野利飞獠浑身骨节喀吧喀吧一阵暴响,先冲高仙芝拱拱手,高仙芝含笑微微点头,野利飞獠得到明示,喜不自胜,嘿嘿一笑,“小子,跑吧!爷爷让你先跑!免得鸟人们说老子不公平,以大欺小!”
赫纳利怒目而视,一拽缰绳,大吼一声,扬鞭跃马飞驰而去。小勃律人齐声呐喊,群情激动。
李天郎冲马大元和赵陵做个手势,所有护卫士兵全部刀枪出鞘,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应对小勃律人的骚乱。稍事考虑,他又回首向越陵招招手,赵陵上前伏耳听令,李天郎耳语几句,赵陵点点头纵马趋前,拈弓搭箭立在高仙芝身后。
不慌不忙的野利飞獠倒退几步,其坐骑被旁边的斥候一声断喝,已经开始小跑起来,野利飞獠一个后空翻跟头,小跑几步,追上自己的战马,如一片树叶般飞飘上鞍。两腿一夹,骏马一声长嘶,四蹄翻飞,向灰尘尽头狂奔的赫纳利急追而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精熟之至,唐军阵营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众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两匹流星般急驰的战马,心情各不相同。赫纳利趁野利飞獠地轻敌,先放马取直线直奔营门,尽可能和对手拉开距离。老练的野利飞獠看出了王子的打算,也不急于追赶,而是紧盯狂奔的对方坐骑,左右转着圈子,因为风向正迎面吹向他,此时追击抛索,并非最佳时机。所以他尽管大呼小叫地佯做追赶,实际是不紧不慢的绕到上风头,同时节省马匹脚力。无论如何,赫纳利都会拨马回转的,那时候就会落在下风。要想成功躲避套索只有快捷转向,忽左忽右,但是那时急速奔驰一阵的马匹已显疲态,尤其在转向时甚费体力,只要稍有疏忽……。李天郎咬咬嘴唇,凶多吉少啊!焦急的小勃律人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缩短,忍不住失声大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管王子是否取胜,他的勇气和声誉无疑会得到所有臣民的尊敬,只是不知他还有没有享受这样荣耀的机会!
当赫纳利在营门拨转马头时,与野利飞獠的距离已经缩为一丈!
“哟喝!”野利飞獠扬手将套索在头上挽了几个完美的绳圈,看准时机突然向前方的赫纳利抛出。听得对方喝叫,赫纳利一扯缰绳,战马猛然扬蹄横转,套索顿时落空!
“耶~~~~~耶~~~~~”
“赫纳利!赫纳利!”
兴奋的小勃律人掌声如潮,一起有节奏地高呼他们勇敢王子的名字。连不敢睁眼的苏失利之也忍不住张眼眺望。
第二次抛出的套索又被赫纳利躲开,两人两骑离高仙芝所在不过半里之遥,赫纳利胜利在望。唐军阵营里嘘声四起,李嗣业、段秀实等诸将眉头紧锁,岑参、刘单等文官交头接耳,只有高仙芝,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马鞭,不露一点声色。兴奋的小勃律人高举拳头,欢呼雀跃,情绪高涨到极点!
离终点不过百步,野利飞獠一声暴喝,刷刷刷,手中魔术般接连幻化出三道绳圈。大惊失色地赫纳利使尽浑身解数,将马拼命转了两圈,狂跳数下,好歹躲过最前后一个,后面两个一套马前蹄,一套赫纳利肩膀!战马惊惶失蹄,身体一软,翻滚倒地,尘土飞扬中,赫纳利惨声尖叫,重重的跌在地下。野利飞獠得意洋洋地仰天狂呼,一扯套过,拨马飞驰,在众人的惊呼中拖着勒得死紧的小勃律王子绝尘而去!
“不!不!”苏失利之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要不是马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定会倒下马来。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小勃律人被突如其来地变化骇得目目瞪口呆,情绪顿至冰点。
有意炫耀自己的绝技,也为了发泄刚才失手的愤怒,野利飞獠故意纵马奔驰数圈,将被缚的王子在众人面前一路拖来。“大帅,赫纳利毕竟是小勃律王子,虽年轻气盛,但也非狂亡之徒,略施惩戒即可……。”李天郎急急说道,高仙芝目不斜视,似听非听,“我既获胜,蛮夷也不得不服,但若王子身亡,不仅不能以威慑人,还会激起对方仇恨之心,也让世人耻笑大唐草菅人命!”
“李大人说的是……,”李嗣业干咳一声接着说,“况且今天大军会师,血光乍现绝非吉兆…,大帅?是否网开一面?”
“是啊!是啊!”岑参刘单等人历年看不起非汉的党项蛮夷,见野利飞獠粗野暴戾,早就对其飞扬跋扈看不过眼,立刻随声附和。
高仙芝侧过头来,冲李天郎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不仅脸上在笑,连心里的笑声,李天郎都听见了。“你们慌什么,李都尉早有安排!赵陵!动手罢!”
话音未落,只听得“挽月”弓响,一支利箭飞射而去正中套索,套索立断!正拉着绳狂奔的野利飞獠在马上一个踉跄,差点跌下马来,后面被拖得遍体鳞伤的王子翻滚几下,消失在滚滚尘埃里。心急如焚的小勃律人纷纷催马上前探视,野利飞獠则抖着断裂的套索,破口大骂,看到前来查看王子的小勃律人,正一肚子火没处发的野利飞獠一边喝着“反了,反了,”一边将手伸向了腰刀,刚拔出一半,“得”的一声,野利飞獠手上微微一震,他低头一看,刀鞘上插上了一支羽箭。“他奶奶的,谁敢射箭?”
“铁鹞子,莫造次!速速过来!”李嗣业叫道。“大帅要赏你!”
野利飞獠呸地吐口痰,恨恨地看了正在下马的小勃律人一眼,策马奔高仙芝而去。
“铁鹞子!干得好!不愧是马上的勇士!喏!赏给你了!”
野利飞獠扬手接住高仙芝抛过来的马鞭喜形于色地捧在手里看了看。咧嘴大笔:“谢大帅!谢大帅!”
“好了!风头也出了,赏也得了,回营去吧!”
“遵命!”似乎又想起什么事,野利飞獠将缀满宝石的马鞭往腰间一插,呲牙咧嘴道,“对了!大帅,刚才是哪个鸟人射我的刀鞘?”
“我!赵陵!”
“原来是赵校尉,怪不得好箭法!” 野利飞獠怪眼一翻,将刀鞘上取下的羽箭抛还给赵陵。“有机会和赵校尉切磋切磋!”
“好说!赵某随时恭候!”赵陵冷哼一声,不失礼数的拱拱手。
野利飞獠还想说什么,被赵陵身边的李天郎虎目一瞥,心中一个激灵。他转头看看后住嘴马打呵欠地高仙芝,悻悻然住了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27 14:39:0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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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回来的杜环低声在李天郎耳边说道:“王子右腿骨折。两条肋骨亦断,还有外伤若干,伤得够重,但侥幸无性命之虞……。只是少说也要修养百日以上,腿骨伤尤重,可能会留下残疾……。”
“王子不愧是王室甲胄,有勇有谋,小小年纪,有如此胆识骑术,将来必成大器!”高仙芝朗声说道,“皮肉之伤,不足挂齿!来人哪!速送大营,遣最好的医官诊治,不得有误!”有人应命去了,高仙芝拍拍李天郎地肩膀,继续说道:“李都尉思虑万全,安排得好啊!”突然又压低了声音,“嘿嘿,又让你拣个便宜,做次好人!”
“大帅言重了!”李天郎躬身行礼,“都是大帅英明仁慈……。”
“切!磐石校尉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奉承了!也好!让你好人做到底,”高仙芝细眯的眼睛跳动着无数诡异,“嘿,那王子伤势,你一概负责去了罢!别让他夭折了!他的臣民们还等着他那!”
“遵命!”
“好啊!回营吧!那老家伙如今也没心思陪我逛军营了!”高仙芝挥手示意全体人马回城,李天郎赶紧叫赵陵带领人马护卫,自己准备留下探视赫纳利。“李将军历来对小勃律特别上心啊,呵呵,与苏失利之王室看来也别有缘分!去吧!去吧!”
李天郎闻身大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还好高仙芝也没再多说,大笑着自行率队纵马离去了。李天郎直起腰身,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他抬眼往队中的阿悉兰达干望去,阿悉兰达干冲他茫然地摊摊手,随高仙芝走了。难道这头见风使舵的肥猪真的向高大帅告了密?如果真是这样,那公主岂不是……?李天郎心头一紧,也许自己将公主送回阿悉兰达干府就是一大错误?可是不这样又能将她藏在哪里呢?依公主的聪慧,她一醒来就应该离开阿悉兰达干府邸躲得远远的……。不,阿悉兰达干没有那个胆子,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李天郎一拽缰绳,先稳住王子这边再说!叫杜环去查问阿悉兰达干!对!就这么办!
浑身裹着绷带上着夹板的王子被西凉士兵用门板抬回了王宫,一路上都有小勃律百姓在道路两边恭敬的行礼,还纷纷献上花环,这是小勃律最尊贵的敬意表达方式。不一会,赫纳利身上就堆满了鲜花。西凉士兵开始还企图阻止,见李天郎默许,也就不再理会,只是加强戒备,不让百姓在王子身边逗留。
“大人!大人!”气喘吁吁的杜环骑马赶了上来,汗也来不及抹一把,急急说道,“我去过阿悉兰达干府邸了,下人们说没看见女人进出府邸,刚才我又细问了阿悉兰达干本人,他说他将公主藏于他卧房,但今早出来就再没看见公主……,娘的。那家伙不象在撒谎,公主可能已经离开了!”
那就好!至少没落在高仙芝手里,可能是自己过于紧张多虑了吧?不,依照以往的经历,任何对高仙芝的多虑都不是多余的……。李天郎紧锁了眉头,公主,你在哪里?安全了吗?
“大人,你一定觉得我很蠢笨吧?”赫纳利虚弱的声音从血痕累累的脸上发出来。纳波王后心疼地拂住他胸口:“伤这么重还说话!”
李天郎笑笑:“你是败了,但是虽败犹荣!你是今天最出众的勇士!我想你的父王和你的臣民都为你而骄傲!”
“是吗?可那有什么用?我还是败了!败得非常彻底!”赫纳利悲愤地说,“你们汉人有成王败寇的说法,失败的人再勇敢也不过是莽撞,就算小勃律所有的子民都跟我一样勇敢,我们同样胜不了大唐!我们注定了失败!失败!”两行热泪从年轻王子的眼眶滚落而下,“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享受自己的一份宁静!为什么要让我们承受这样的屈辱!李大人,素闻天朝物天宝,人杰地灵,乃千古文明之邦,我一直十分向往。可是如今小勃律迎来的却是刀兵和征服,这就是礼仪之邦对待别人的礼仪么?巍巍大唐缰域博大,威震寰宇,四夷咸服。你们还缺什么呢!你们还想要什么呢!”赫纳利剧烈地咳嗽起来,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纳波王后汗水淋漓,一个劲地叫他别再说了。
“大唐好强盛啊!太强盛了!我要是大唐的王子就好了,想必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了!”
李天郎叹了口所,是啊!大唐实在太强大了!也难怪有周边各族蜂拥内附,看重的固然是天朝的富庶和辉煌之文治武功,但依附强盛确实也能带来生活的平和与安逸,谁不愿过这样的好日子呢!可是,就象王子所说,这需要征服小勃律这样的弹丸小国来显示大唐的威仪吗?兵锋带来的顺服能持续多久?唉!大唐啊!大唐!赫纳利王子绝望之余,想做大唐的王子,这和自己煎熬的心境何其相似!自己拼命想融入大唐,安于大唐,却又被大唐遗忘,被大唐排斥,以至于不能作回自己,弄得自己不伦不类,只有拼命忘记!野利飞獠虽然也是外族人,但他就知道死心塌地为唐朝亡命,为他的高大帅效忠,虽然也被大唐排斥但他却活得真实,活得简单!不象自己!……。
“王子好好休息吧!别想那么多了!李某告辞!”冲杜环一招手,两人转身出门,都没有说话,心里各自感慨不已。
李天郎低头一路沉思,没注意到番兵营大总管贺娄余润带着一千人谈笑风生地从门口进来。“李都尉还在忙活什么呢!怎么还不准备准备,明天可有好事啊!”贺娄余润喜滋滋地说,“高大帅明日将在宫里举行盛大的宴会,以庆祝远征的胜利,同时准备班师回朝了!呵呵!可以回家了!说不定还能吃上月饼!”
被打断思绪地李天郎抬手行属下之礼:“卑职看护小勃律王,责任重大,大总管自去,末将坚守岗位……。”
“嗨!哪有那么多事!大帅要果毅以上的所有人参加,不得缺席,还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安排你去,当然罗,还得把苏失利之一并带去,你将护卫之事交于赵陵、大元他们,自然安心!”贺娄余润大咧咧地说道:“到时候有的是美酒佳肴,不去实在可惜了!自连云堡战役以来,我还没好好和你干上两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将军哪里话!什么救命之恩……。”
“救了就是救了!那有那么多废话!你们汉人就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也不嫌堵得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才痛快!那有你们那些罗里吧嗦的繁文缛节!对了!届时还有那么什么跳舞的?那个什么来着?”
“天魔舞姬!”有人接口道,李天郎听得声音洪宙,注目一望,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的突厥军官。该君身长足有八尺,比常人高出整整一个肩膀,高鼻深目,容貌雄健,却也不失清秀,可谓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绝对可称突厥人中的翘楚。一根用七彩丝线纺织缠绕而成的粗亮长辫醒目地垂在身后,黑后丝绸的披风上绣着一只狰狞的野狼,而野狼绣得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双绿幽幽的眼睛,随着身体的抖动恶狠狠地瞪着四周。“这是营地里左果毅阿史那龙支,”贺娄余润给两人介绍。“你们还未正式见过面吧,龙支,这位就是……。”
“雅罗珊将军。磐石校尉,我早就如雷贯耳啊!”阿史那龙支拱拱手,“今日得见,幸会!幸会!”阿史那龙支说一口地道长安口音的汉话,比贺娄余润流利多了。这不奇怪,在所有的突厥贵族中,可能没有哪个家庭能够象阿史那家庭那样博得大唐王朝的青睐了,其先祖阿史那社尔为太宗皇帝征战西域倍受恩宠,官至右卫大将军、加位镇军大将军。唐高祖李渊还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衡阳公主下嫁阿史那社尔。阿史那社尔对大唐也是誓死效忠,太宗皇帝驾崩,他居然要求按照古老的突厥习俗殉葬太宗,“以卫寝陵”。此后,阿史那家族为大唐官者不计其数,成为大唐统治突厥的急先锋。包括册封成为咄陆部可汗的阿史那弥射,还有弩失毕部地可汗的阿史那步真,以及曾任北庭大都护、瀚海军使,又任招慰十姓兼四镇经略大使,而且还“节度已西诸蕃国”的阿史那献等等,其声望之甚,使得突厥几乎就等同于阿史那。
“原来是阿史那将军,幸会!什么雅罗珊将军。磐石校尉,都是旁人地溢美之辞,实不敢当!”李天郎还礼,心里暗叫惭愧,虽然加入番兵营有些时日了,但实际上一直率领西凉团单独行动,没有正式归建番兵营。与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等营官也从未正式谋面,这确实说不过去。“没有早日拜会各位将军,虽是军情紧急,但李某也确失礼数了……。”
“李将军终日为大帅操劳,自然和我们不同……。”阿史那龙支不咸不淡地说,“有空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又是一桩麻烦事,看来以后在番兵营也得谨慎从事!唉!李天郎觉得烦躁不已,怎么老有麻烦事萦绕身际!自从婆勒川战役以来,自己就身不由已地陷入说不清的权力旋涡,怎么也摆脱不掉,甚至越陷越深,往日的平静祥和再也不存在了!
盛大的晚宴。
繁星般密集的火把、灯笼和巨烛将小勃律王宫照得如同白昼。精美的地毯、华丽的酒具,丰盛的美食,欢快悠扬的乐曲,宾客们流光溢彩的服饰……
小勃律地处西域三十六国交通要冲,饮食音乐博及众家,既有东方高昌、焉耆的拨弦乐器和鼓乐,也有西边波斯、大食乃至天竺的舞蹈、丝竹和管弦器乐,纳波王后来后,又渗入了雄浑高亢的吐蕃乐章。可谓恬静秀永中不乏狂野奔放,古朴粗犷中尽显优雅柔媚。
李天郎不得不再次对高仙芝超人地驭人手腕表示折服,他巧妙的借用宴会之机笼络了这些小勃律的城主和酋长们,用西域极为珍稀地金帛收买了他们虚荣和贪焚的心。小勃律的贵族们在阿悉兰达干卖力的带动下,纷纷向高仙芝表示忠心和臣服,争先恐后地请高大帅向大唐皇帝转献各种特产宝物,甚至为谁的贡物珍贵而争执起来。
整个宴会洋溢着太平盛世的欢乐和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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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有关知识:1、李林甫(?-752),小字哥奴,小名十郎。其与大唐皇帝一脉相承,是唐高祖李渊的祖父李虎的第五代孙。李林甫的曾祖父李叔良,是唐高祖的堂弟,武德初年被封为长肃王,所以若论其辈分,李林甫还比唐玄宗李隆基高出一辈。但所有这一切没能成为李林甫的资本。他本人的发迹靠的是自己的才能和工于心计,李林甫任宰相十九年(开元二十二到天宝十一载),以韩非法家治国,有功有过。本小说一改史书尽称其为奸臣的说法,力求对其客观评价,对同样被斥为小人的高力士也尽量实事求是的予以描述。这些人既是聪明绝顶的政治家,也是受到历史局限和自身利益驱使的凡夫俗子,简单的说他是好人或是坏人都太过于武断。
2、唐朝的科举教育十分先进发达。各代皇帝每每执政伊始,就大力兴建学校。唐高祖一进长安,天下未定,就下诏设立学校,安排宗室子弟和其它青年上学。唐朝从中央到地方,都设有官办的学校,用来劝导和奖掖青年人学习上进,谋求士宦。这些官办学校都归国子监(类同高教部)管,大约有这样几种:
一)国子学,学员规定为三百人,专门招收高干和京城干部的子孙;
二)太学,学员规定为五百人,招收中、高级干部的子孙和近亲;
三)四门学,学员规定为一千三百人,其中五百人是普通干部的孩子;另外八百个名额是专留给老百姓中优秀青年的;
四)此外有专科的律学(法律)、书学(书法)和算学(计算)等,招收小官和平民子弟;
五)京都及各都督、都护府(类同今天的军区)、州(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省)、县都分别设立学校。招收学生,人数不等。
六)中央政府中和太子宫中又设有弘文馆和崇文馆,各收学生三十名,都是皇亲国戚、宰相、一品大官和大功臣的子弟。李天郎的特殊身份使他一跃而进弘文馆。
3、唐朝地官方教材都是古典圣贤之书,有大、中、小三经之说。《礼记》、《左传》为大经;《诗经》、《周礼》和《礼仪》为中经;《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为小经。学业有“通二经”、“通三经”和“通五经”的分别。所谓通二级,要能学好一大、一小二级,或者两个中级;通三经的,要大、中、小各通一经;通五经的大经全通,还要中、小以各能一通。除此之外,所有的学生都要能兼诵《孝经》和《论语》。李天郎依靠自己聪明,在方天敬教授的基础上,花两年时间达到通五经的程度,可谓学习奇才!




“李都尉,还愣着干什么,本帅还等着你将刺客的幕后主使拷问出来呢!”高仙芝提高了声调,话语里透出了猥亵的意味,“好好拷问啊!”
“对!对!好好拷问!要严刑拷打!只是别累坏了!”贺娄余润嬉皮笑脸地接过话头,“今天晚上护卫之责交阿史那龙支,本总管令你连夜拷问。不得有误!”
这下所有的人都暧昧地笑了起来,只当脸色发白的李天郎是兴奋过度。
天啊!高仙芝到底是什么人啊!他肯定知道了一切,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看来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而自己还以为做得隐秘,神不知鬼不觉呢……。
天哪!
躺在地下的公主轻哼一声,肢体抽动,就要醒来。
李天郎还刀入鞘,垂眼扫了一眼昏迷将醒的美人,公主雪白右肩上的蓝色飞骆驼刺青在灯光下尤为醒目,那是小勃律王室的标志,李天郎赶紧解下外袍将公主身体盖住……
希望不是欲盖弥彰。
“今天宴会就到这里吧!我也累了……,”高仙芝下意地拍拍胸口中刀的地方,那里还是被划了个破洞,“明日还要整军班师,众将官明日点卯,不得有误!各酋长城主,各自回去筹备随行,误卯者,斩!”
小勃律人嗡嗡地议论起来,很多人面有戚色,几个年轻气盛的头人涨红了脸,小声地咒骂着,更多的人则是听天由命地神情,默默地向呆坐的国王苏失利之遥遥行礼,然后转身随着人流离开。所有有号召力的小勃律王族就这样都被唐人所控制,国内就留下年轻残废的大王子赫纳利,加上那个野心勃勃的阿悉兰达干,即使有怎样的离心离德估计也难以成事,高仙芝恩威并重的手法已经发挥了作用,小勃律的确被打断了脊梁,只有惟大唐之命是从了。这样的境遇,不是靠刺杀就能扭转的。
大殿里热气蒸腾,李天郎的脚步声在湿漉漉的过道里显得异常沉闷,硫磺味的暖雾在他身后打着卷儿,烘得鼻子和睫毛也粘稠朦胧起来。守卫在温泉浴室门口的卫兵向李天郎行礼,侧身拉开了沉重的木门,一股更浓厚的湿热空气汹涌而出。
“大帅,天郎来了!”李天郎冲着一团水汽朗声说。高仙芝未等李天郎将公主送回营帐安顿便传令中他到温泉浴殿,说“有事相商”。不管是满腹疑惑还是惴惴不安,李天郎除了硬着头皮去没有别的选择,高仙芝又会说什么呢?他为什么如此乐此不彼地缠住自己不放?仅仅是利用?不太象,武威军里猛将如云,智士满帐,不见得少了他李天郎就会怎样。再说,一个被充军西域的没落皇族,忤逆之后,能有多大的利用价值?那么是报复数次的冒犯?高仙芝年少就随父远征安西,东征西讨,战功卓著。二十多岁就名震西域,与父同班秩,在西域官场也是如鱼得水,颇受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器重,如今更是统帅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绝对也不应是心胸狭窄气量斗升之人;可高仙芝为何又处处“青睐”自己,将自己把玩于股掌之间?
李天郎扇扇眼前的水雾,感觉到脸上滑落的水滴,顺手抹了抹,雾气中隐隐传来撩水的哗哗声,“李都尉来了?好!你们都出去,”是高仙芝瓮声瓮气的声音,“关上门!”两名妖媚的天魔舞姬拨开水雾飘身而出,看到肃立不动的李天郎,两双勾魂的眼睛不约而同的将他扫了个遍,弄得李天郎只有目不斜视地盯着高仙芝发声的方向一动不动。两具半裸的美妙胴体擦着李天郎的身侧飞过,关上门时,似乎只有吃吃的娇笑。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空荡荡的浴殿里一时间只有清脆的流水和粗重的呼吸。
这是和高仙芝的第二次单独见面,上次是在大帐,而这次却在浴室。李天郎喉结滚动,觉得嗓子里满是怪异的硫磺味,高仙芝,高大帅,你到底要对我怎么样?
“迷死人的尤物,是不是?”雾气散开,李天郎看到他们的高大帅仰面躺在宽大的浴池里,胸膛上洒落着花瓣,一方洁白的浴巾搭在脑门上,“如此的艳福,是男人都不会放过,去他娘的柳下惠,我高仙芝不是太监!……”
李天郎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高仙芝说粗口。
“神花公主的滋味想必更好……,”高仙芝拿下浴巾,睁眼看着局促的李天郎,“李天郎你好厉害呀,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和神花公主搅在了一起,嘿嘿,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天郎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怎样都瞒不过大帅……,但,天郎非淫亵之徒,救得公主一来是机缘巧合,二来是感其忠烈,不忍妄加屠戮……。”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高仙芝打断了他的辩解,“机缘也好,忠烈也罢!我反正将那个犯罪的天魔舞姬赐给你了,条件也给你说得一清二楚,人都是你的啦!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不待李天郎回话,高仙芝突然语气一变,“李都尉来西域多久了?”
“回大人,卑职自天宝元年到安西,如今已有整五载了……。”
“嗯,先在疏勒军府当个小小执旗,一年后因通文墨任府中书记,没干两天却因出入女肆与人斗殴贬为狱卒,两年后方才当上队正。随夫蒙灵察将军征碎叶,斩突厥旗手八人,擒西突厥达奚部落大酋一人,升旅帅,后征战疏勒镇周遭,屡立战功,五年来下阵十一次,中阵四次,上阵四次,阅战无数,四次险丧性命,两次伤重垂死,嘿嘿,你好大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直到成为西凉团校尉,如今的番兵营右果毅,呵呵。”高仙芝似乎是自言自语,将五年来李天郎地经历说得八九不离十。“五年了,五年了,生生死死,风风雨雨,居然没有叫你懂得什么是疆场!什么是西域!什么是大唐!反倒生出之妇人之仁,蝼蚁之志起来!看来这五年你是白活了!”
“西征小勃律以来,你倒是越来越优柔多情啊……,嘿,我杀吐蕃降俘,放小勃律士卒,破孽多城,收服小勃律王族,最后留个残废的王子监国……嘿嘿,毒计使了,凶残也用了,宽厚仁爱也玩够了——你一个个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地,是不是很不满啊?是不是觉得我很工于心计,手段狠辣啊?”
李天郎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竭力稳定情绪,呐呐地说:“大帅所作所为,自然有大帅的道理,我才学疏浅……。”
“去你奶奶的才学疏浅!本帅真是对你失望至极!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高仙芝抓起池边的酒杯喝了一口,“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仅惜你才华,更重你血统!因为你是大唐天子血亲!所以你没有资格居于人后!没有资格!一点资格也没有!你懂不懂?”
“轰”!响声来自李天郎的脑海深处——“你没有资格不高人一筹!”“没有资格不……。”母亲的声音!是母亲的声音!
李天郎艰难地闭闭眼,奔腾的血液几乎要使他的心脏急剧爆裂!
啊!整个肺叶都是在煎熬地收缩,李天郎牙关紧咬,几乎就要喊叫出来!
高仙芝放下酒杯,沉吟片刻,放缓了语气:“我在西域从军近十五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西域。西域从来都没有温情!也不生长怜悯!这里只有风沙、酷日和刀剑!你在这里要生存,就只有锻造一副铁石心肠。一手拿也一手耍计!就只有撕掉仁慈挥洒暴戾!就只有横扫一切的征服、收买和归化!不能有丝毫的退让!因为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大唐西边的屏障!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大唐!我们的身后就是天子所在的中原!是我大唐的心脏!安西四镇的基业,是太宗皇帝一手打下,苦心经营,历经百余年,所谓一寸土地一寸血,为此有多少大唐男儿游魂西域,埋骨边陲!枉你还是嫡系皇族!李家后人!却内心惶惶,陷入情色不能自拔,这倒罢了。男人近女色不足为奇,但你却小肚鸡肠,鼠目寸光,脑子里早丢了天命,只存个没用的仁心爱意,反倒责怪我的心计!怀疑我安西健儿浴血沙场的意义!你对得起你血管里流的血吗!”说到激动处,高仙芝哗地从浴池里站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赤身裸体。
“大帅……。”李天郎的衣服已经湿透,头也不敢抬,汗湿的衣襟不住抖动。
“想当年,大唐立国,可谓凶险万分,北有东突厥,西北有高昌、西突厥,西有吐谷浑、吐蕃,西南有南诏,东北有契丹、奚、高丽。太宗皇帝他老人家文韬武略,平定四藩,威震天下,被尊之为‘天可汗’!对安西,太宗爷云:关中,国之中枢;河西,国之强臂;安西,国之张扬之掌也!哈哈!没错!我们就是‘天可汗’伸到西域的手掌和拳头!”高仙芝握紧关头在冲李天郎晃了晃,忽然意识到自己裸身,他嘿嘿一笑,缓缓坐落水中,情绪也随之松驰下来,“早在西汉年间,为抗击匈奴,我大汉王朝就执行过‘断匈奴右臂’之战略,大力经营西域。汉宣帝神爵二年,大汉王朝于此设立西域都护,正式将西域纳入我中国版图。西汉末年,汉王朝无暇西顾,匈奴贼子卷土重来,至东汉初年,匈奴完全控制了西域,他们屡寇边境,攻掠河西,使得河西诸城门为之昼闭。西域俨然成为匈奴南侵中原的兵锋驻地。很显然,若想保住河西,则非得控制西域不可!太宗爷雄才大略,早就看到了这一点,言‘守长安必须守河西,守河西必须镇西域。’因此他不顾魏征等酸儒聒噪,力排众议,平高昌、定西域、设四镇,一环扣一环。苍茫戈壁,兵马辚行,英雄辈出,千万将士秉承太宗皇帝圣意,前赴后继,血沃葱岭,方才打下了这铁桶般的江山!无论盛秦强汉,无有望今之项背者!如今我安西四镇处于西域之中枢,乃我大唐、吐蕃、突厥三方力量的交汇之处,控制了四镇,则控制了西域;控制了西域,则隔绝了吐蕃与突厥的联系,阻止了其南北夹击之势,确保了我大唐万年基业!你知道正因为安西的存在,中原享受了多久的太平盛世了吗?”高仙芝加重了语气,“一百年!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让战乱进入中原一步了!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
李天郎抬头看着激昂的高仙芝,心中不由自主豪情翻涌,一百年的太平,就是成千上万戊边将士鲜血换来的!
高仙芝将全身都滑进池子里,半晌没说话,李天郎屏息聆听,看来高仙芝今天赤膊相见,别有深意。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武德九年的玄武门我的先祖会怎样,但我知道没有太宗皇帝爷就没有大唐的今天!”高仙芝的话让李天郎心中一疼,恩师方天敬的矛盾心情也是如此!“我乃大唐镇边大将,一生所求无它,惟保大唐太平于西北一隅,死而后已!昔有李靖、苏定方、李世勣,今有我安西高仙芝也!贞观十五年,太宗皇帝曾云:‘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联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哈哈好个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好个岂不壮哉的李世勣!大丈夫卫国镇边,受誉莫为如此!这也是本帅之夙愿也!”
高仙芝哈哈大笑,手中的酒汁液四溢,震耳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搅动着蒸腾的水汽如暴雨前翻滚的乌云,扑闪着摇曳的火光,在墙上拉长跃动的人影。
“而你,李天郎,想在西域留下什么呢?能在西域留下什么呢?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么?”高仙芝看也不看李天郎一眼。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天郎默不作声,是啊!我能在西域做什么呢?做长城?大唐的长城?
“当今宰相李林甫,呵呵。你的这位也不得的叔爷,在最近的密函里还不忘提到你的生死,当真挂念得紧啊!”
李天郎继续默然,他当然知道李林甫,不仅知道,而且这个人还和自己息息相关,要不是这位蹦出来的“叔爷”,他也许不会活命,也不会出现在西域。
“如今小勃律战事已平。吐蕃贼子至少半年不敢来犯,安西又可享受一段时期的太平盛世了!开元天宝的繁荣局面,当可延续,皇上必定宽心愉悦!宰相想也欣慰不已……。”
“你可曾想念他?”高仙芝往自己身上泼着水。“班师后,和我一起押送小勃律王回长安!怎样?”
“大帅……。”李天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李天郎充军武夫,背景莫测,回长安恐怕极为不妥……。”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不是一介武夫吗?我都快忘了,你怎么还记得?”
怎么可能忘!长安……!
长安!
就是在那里,李天郎才完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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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长安……
大唐宰相李林甫将刺绣精美的荷包抖了抖,正反查看一翻,荷包边缘由樱花图案装饰,典型地扶桑风格,中间则一面绣着中土常见的鸳鸯戏水,而另一面则绣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龙腾图案,一片血污刚巧盖住了龙首。解开荷包,一块碧绿的玉佩出现在眼前,玉虽不大,但绝对是产自西域的名贵宝玉,通体碧绿,无一丝瑕疵,半透明的玉牌上面也是雕刻着一条钻云腾空的飞龙,和大唐皇家龙饰无异,这倒罢了,更为怪异的是,玉佩上有一排精雕细刻的奇怪文字,李林甫将玉佩凑近灯光仔细端详,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上面是现已鲜见鲜卑文字,一共十九字:大唐宗亲,建成子孙,万世永泽,武德九年长孙氏。
李林甫略通鲜卑文,也知道当今李唐宗室正是源自西魏贺拔岳军团地鲜卑贵族,因此,皇室宗亲,尤其是内宫,常用鲜卑文记录家谱,并给每位嫡系皇亲发放铭刻鲜卑文的金牌,他自己也有一面。这不奇怪,因为李林甫的曾祖不是别人,正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长平王李叔良。
“这是从一个叫秋津兵卫的倭人小将向上搜出来的,相爷可看出什么端倪?”高力士用杯盖刮拉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浅浅地抿了一口,“是不是好生蹊跷?”
李林甫早已将初时的惊异隐得干干净净,他轻轻提着玉佩,离开座位慢慢走到高力士身边坐下,再次展开手掌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
“这五色玉佩绝对是大唐皇家之物,武德七年,高昌王使节至朝,上贡七块五色美玉,皆为玲珑剔透光泽温泽的极品,高祖皇帝爷十分喜爱,责令宫中御匠分批取用,专做各王子公主的贴身饰物,称为‘龙凤宝玉’,这绝对是其中的一块。”高力士放下茶杯,观察着李林甫的反应,“这样一个物件却出现在一个扶桑武士身上,倒真奇怪得紧啊!”
“公公从何处得到这块玉佩?”李林甫将玉佩放在茶杯旁边,往高力士那边推了推,“看来这个秋津兵卫有些来历!”
“哼,十郎你也不要装糊涂,那玉佩上的字儿你可是都认得,”高力士不满地哼了一声,想把绣球全踢到我这来,想得美!“秋津兵卫是在我大唐王师东征百济时所俘,闻说此人通晓我中土兵法,且勇悍过人,号称日本在安东的第一武士,给我大唐造成不小的损失。哼,要不是因为他精通汉语,为俘虏们通译,皇帝陛下和一干朝臣们也想由此探知日本国虚实,他还活得到今天!还到得了京师?”
“是不是先前夭折皇帝之物辗转流落海外……,”李林甫歪着脑袋喃喃自语,“无论先朝还是武周,皇族器件因种种是非散落民间又流于……。”
“看来宰相还在和某家兜圈子,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去天牢探视过这个年轻人,此人器宇轩昂,相貌奇伟,双目有神,模样和建成太子画像倒是有七八分相似,更重要的是,他自称汉姓李,名天郎!是地地道道的唐人!”高力士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抓过玉佩一扬拂尘,“某家没有你那么城府深密,矫辩机智,索性挑明了吧,此事十有八九涉及皇家,牵涉人人都不愿提,不敢提的武德九年!”
武德九年!
玄武门之变!
兄弟相残,血流成河……
秦王李世民亲自挽弓射杀了自己的长兄太子建成。帐下大将尉迟恭斩了齐王元吉,唐朝都城长安刀光剑影,喋血百步,不光李建成、李元吉二人,其亲信家属包括建成的五个儿子等数百人丧命,史称玄武门之变。如此大变迫使高祖李渊不得不宣布李世民传承大统,是为太宗。
李林甫干咳了一声,没有接话,伸手端起了茶杯,刚巧遮住高力士投来的视线。现在李林甫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什么秋津兵卫或者李天郎到底是不是被太宗皇帝篡位的建成太子之后,而是高力士巴巴地跑来将这麻烦的物件交给他,到底是何用意?仅仅是征求他的意见?哼,没那么简单!
高力士何许人也?
他自幼入宫,经历了武则天时期的多次宫廷变乱。玄宗为临淄王时,和高力士结交,由高力士帮助诛灭韦氏,又除掉了太平公主,因此玄宗即位以后,就对这位宦官十分尊重,任命其为右监门大将军,掌管内侍省事务,不久前,又升为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在宫中时日既久,传掌诏敕,参预机密,经常守候在玄宗身边,中外百官贵戚对之无不敬重。皇太子见了高力士,称“兄”,诸王公叫“阿翁”,驸马们干脆称呼他“爷”。当今朝中重臣,诸如李适之、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甚至包括现在担任宰相的李林甫本人,以及边将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等,都由高力士进升,尊崇无比。尤其厉害的是,高力士权力虽大,声望也如日中天,但仍旧性情谨密,在宫中善自约束,从不随意开口讲话,对宫中形形色色,暗汉涌动的危险和阴谋,早已见多识广,驾轻就熟,其上奉天子下应群臣的技艺已炉火纯青。每做一事,处处左右俯仰,明哲保身,滴水不漏,轻易不为骄横,因此不仅玄宗对他宠信有加,常称“力士当上,我寝乃安!”朝中士大夫们也对这个宦官颇为称道。宦海搏杀多年地李林甫深知做到这点何其难也!因此从来都不敢小觑于他。李林甫清楚地知道,要是以为高力士的明哲保身就是糊涂和心软,那就大错特错了,韦后、太平公主,哪个不曾是呼风唤雨的厉害角色?能收拾这些风云人物的人会是平庸懦弱之辈?对如今朝廷的一举一动,社稷走向,高力士可谓是最明白的人,但他就是轻易不张口,更不动手,从不自己惹麻烦。但是一张嘴,就具有极大杀伤力。自开元二十二年拜相以来,李林甫略使小计便摘掉了先后同朝为相的张九龄、李适之,又于开元二十五年以“潜构异谋”之罪将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废为庶人,寻赐死城东驿,随之嘁哩喀嚓剪除了户部尚书裴敦复、刑部尚书韦坚、陇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北海太守李邕、户部侍郎杨慎矜等等一干不听话的异已,朝野上下无不噤若寒蝉,哪个敢不看他的脸色?但是,就有高力士出声搅他的好事!好不容易废掉了太子瑛,李林甫满以为可以顺利地将寿王瑁推为太子,没想到高力士一句“推长而立,孰敢争”便使玄宗皇帝立李亨为太子,让上窜下跳的李林甫白忙活了一场;天宝初年,玄宗在大同殿问服侍一边的高力士:“我不出长安且十年,海内无事,朕将吐纳导引。以天下事付李林甫若何?”力士张嘴就说:“天子巡狞,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势既成,谁敢议者?”玄宗初听虽不悦,但意有醒悟,随即为高力士置酒压惊。李林甫在宫内的眼线袁思艺将此情飞报与之,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也就在前几天,听说玄宗皇帝在接见了安禄山之后,称“联已年老,欲托朝事于宰相,边事于诸将,何得其忧?”,高力士居然一针见血地指出:“边将拥兵大盛,如若有变,陛下何以制之?”玄宗闻之沉思良久,也让李林甫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高力士绝对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物,宁可退让妥协和他相安无事,也不要和他成为对手和敌人。
“依公公看……,”李林甫斟酌着字句。“此事如何是好?涉及皇家宫闱,非同小可,公公认为陛下会怎么想?”
高力士轻哼一声,说道:“某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知道处置极为棘手,要不找你国相做甚?老实说,陛下已召见此人三次,细问了日本军事民情,李天郎说得头头是道,颇得陛下欢心,……。”
“陛下有意释之?”李林甫点点头,“涉及内宫之事,当属公公最为心知肚名,怎么个让皇上宽心,公公更是个中翘楚,做臣子的既要心装社稷秉公治国,也要体验陛下地心境,林甫乃当朝宰相,国之事当属份内,这皇族内宫之事嘛……,”看到高力士竖起了眉头,李林甫慢吞吞地又将话弯了回来,“既是家事,也是国事,不如这样,姑且不管此人身世如何,全当常人处置,陛下日理万机,扶桑之事终会慢慢淡去,待陛下想不起此人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你敢说怀疑此人来历的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姑且不说这玉佩到我这里已经历数人之手,无法封闭消息,如今的京师,大明宫里死只鸡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长安,你以为能瞒皇上多久?昨日陛下突然问起李天郎身世……。”
“怎么说?他说了吗?”李林甫关切地问。
“说倒没说什么,李天郎说的和告诉我的差不多,连父亲的名字都说不出来,看来是真不知道。”
“那公公着急什么?按本相意思处置,当无大碍!”
“嘿嘿!十郎你说的轻松!杨国忠前几日带着日本国来的遣唐使节阿部守人工和庐原武直入内宫觐见皇上,奉上国书之外,居然有私信一封……。”
“私信?”李林甫不动声色地捻长须,杨国忠野心勃勃,早就垂涎他的宰相之位,这个靠杨妃和精打细算得宠的小人手也伸得太长了!难道是高力士想借此利用本相来打击杨国忠?
“正是!有了这封私信,皇上才突然问起姓李的身世,这绝非凑巧!可惜,我一直未看到此信内容!”
“那就难怪了!”李林甫心里已经有了底,“既然如此,不如将玉佩献于皇上,说明我等怀疑,如果真是建成之后,且又通敌谋反,其罪当诛!免留后患!”
“那就仗国相秉公执法了!”高力士站起身来,拱手告辞,“我乃内臣,本就无涉政之责,惟此事涉及内宫,为国相提供些证据而已!某家职责已尽,剩下的就看国相了!”
“公公留步!不知道陛下到底怎么考虑?“李林甫哪容高力士轻易推脱,就这样想走,没那么容易!既然是你拉上我,那我们就一定要捆在一起!
高力士脚步丝毫未停,“陛下怎么想我倒不知,国相应该去打探一下杨国忠是何用意?再有,陛下一直对三王子伏法之事耿耿于怀,不止一次在老奴面前感叹李家血脉凋零,除武周外,居然死于家人之手的比死于外敌之手的还要多得多……,且杨国忠一直在陛下面前说国相用法过于严苛,杀念太重,……,呵呵!国相自有分寸……,呵呵!
“皇上传递,那知韩非法度,不惜矫枉过正,森严之法度,方可保万世社稷……,罢了,皇上如若问起,就说本相正着手细查,实在为难,天牢里诡异多变,瘟病流行,死个把人也是常事!”
“呵呵!好个国相!厉害!厉害!”高力士蝈蝈般地大笑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李林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依旧揣摩不出高力士的用意,但是有一点他算是摸清了。皇上和高力士对这个神秘的李天郎都有赦免之心,不知道杨国忠怎么会参和到里面去?
高力士一行的照明灯晃晃悠悠地融入长安城璀璨的万家灯火中,家丁将相府厚重的大门哑哑地合上,李林甫收回目光。背着双手转身慢慢走回书房,难道是皇上授意高力士传话给我?还是他有意和我联手对付杨国忠?做为极为受宠的杨贵妃外戚,杨国忠如今在官场扶摇直上,大有和他李林甫分庭抗礼之势,居然有人还说他迟早要坐上宰相的位置……。
嘿嘿!这个不学无术的庸才,要和我争个高低,你那几招还不够和我玩的!战战兢兢的奴婢将一碗甘露羹呈上来,又安静地退了下去,清香的甘露羹于是就象它本来就在那里似的,等着李林甫习惯性地伸手触及。
几口甘露下肚,李林甫觉得精神为之一振,放下勺子,枯燥的双手微微发抖。抬头看看铜镜里老态龙钟的自己,他既厌恶又无奈,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真的是老了,动不动就累了,脑子也远不如少壮时灵活,看来老天爷给的时间确实在一天天减少!哼,即使是这样,只要我李林甫在位一天,就要为大唐效力一天;只要我李林甫在位一天,只会空谈误国的酸儒们和杨国忠之流就永远没有出头地一天;只要我李林甫在位一天,就要严申法家,以振朝纲!
而这个横空出世的李天郎……
李林甫想象着对方的样子,脑子里突然想起前几日玄都观的真人李遐周差人给他送来一首偈语诗,书云:“前世桃李生香,现世成林满堂,两世本是同根,蔓枝悠悠绵长。”难道这说的就是李天郎?李真人当今神算,皇上太后无不信服,对自己拜相,废太子,杀文豪李邕李真人也是句句言中,他的话,还真不能不信……,老天叫我救得同根的此人,方才保富贵悠悠绵长?
看来有必要往天牢走一遭!
杨国忠是接受了庐原武直的巨额贿赂之后才径直通过关系将两位日本使臣送到玄宗面前的,受妹妹庐原美香重托的庐原武直深知信件的事关重大,只有亲自送交皇帝本人,李天郎才有一线生机,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庐原武直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在为李天郎的生死四处奔走,那就是李天郎的授业恩师——隐居长安的方天敬,正是他找到了高力士,凭着当年曾在武周时期救其一命的交情,说服了高力士暗施援手。精明的高力士则抓住李林甫生性多疑和提防杨国忠的心理打上了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迷踪拳,将李林甫套了进来。为确保李林甫那边不出什么意外,方天敬又搬来了一个神秘人物——玄都观的真的李遐周,此公乃一修仙道人,世间皆传闻其为半仙,能未卜先知,连玄宗皇帝都曾请他进宫施法。李林甫天不怕地不怕,偏生迷信仙术,李遐周一句:“公存则家泰,殁则家亡。”就将李林甫吓得跪拜而泣,求其救解。李遐周笑而不答,曰:“戏之耳。”轻描淡写地耍了当朝宰相一把,还让他高高兴兴地为自己的道观掏了大笔的银子。所以,当李遐周将自己的模棱两可的偈语诗送交到李林甫手里时,这位自以为聪明独步天下的首辅宰相已经拿定了主意,但是也不失时机地施展了他惯有的伎俩:让别人犯错误,自己拣便宜。
明明是他自己想免李天郎一死却放言对忤逆之后必杀,同时又示意高力士在杨贵妃和杨国忠面前念叨皇上对李天郎极为喜爱,不仅有意释之,更有意让其认祖归宗。为加强这种印象,高力士还多次安排李天郎和玄宗皇帝单独面谈。杨贵妃和杨国忠最怕的就是失宠,面对这样扑朔迷离的境况,两人自然极为怂恿玄宗速速处死李天郎。杨国忠甚至伙同一干喽罗,联名上书朝廷,要求处死包括李天郎在内的六十三名为倭族效力的“大唐叛逆”,一时间,大殿之上,喊杀之声不绝于耳。这不仅引起玄宗的反感,连朝臣们也觉得杨国忠为个被俘倭人如此大动干戈为难皇上也实在闹过了头。在这个时候,李林甫因势利导,抓住机会上密折与玄宗,一改杀戮成性的狠辣手法,力劝皇帝留李天郎一命,为的是“显盛唐之威仪,皇帝之仁德,宗室之和睦,是为天下所仰之楷模……。”高力士也出言支持,称李天郎虽忤逆之后,但长居海外,无党无助,且事过境迁,量也翻不起大浪,不如顺手推舟,让天下人看看大唐皇帝的英明和仁慈,以绝三王子被诛后世人对皇室的指摘。
大明宫,御花园。
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坐在池塘边,悠闲地往水里抛洒鱼食,各类色彩斑斓的游鱼成群结队而来,争抢可口的美食,无数尾鳍哗哗地拨动着水花。在李隆基身后的石几上,堆放着点心、茶水还有几口装满珍宝特产的小皮箱,那是杨贵妃的干儿子,平卢、范阳、河北三道节度使安禄山征伐奚人得胜后送来的。看到优质的皮毛和大若龙眼的北海珍珠,杨贵妃乐得眉开眼笑,看一样拿一样,连称:“胡儿乖巧!甚知吾意!”
“看你乐得,都是你的,慌个什么啊!”玄宗拍拍手,站起身来,一边的高力士赶紧奉上面巾,玄宗接过擦擦手,信步走回凉亭坐下,“有什么稀罕物可以让朕见识见识?”
“皇上,你看这珍珠,呵,比合浦珍珠还大,你看你看……。”杨贵妃依在玄宗胸前撒着娇,手中拈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硕大珍珠,“据说这珍珠极为难得,胡儿告诉我,此珠产于靠近高丽的东海苦寒之洋中,每年八月十五,月白购清之时正值北珠大熟。珠皆藏于珠蚌内,而北方此时已是严寒难当,海水覆以尺冰,不仅坚硬如铁,人无法破冰取珠,就算破冰,但因水寒,入水即僵,也无法得逞……。”
“啊,那如何得珠啊?爱妃快讲!”玄宗来了兴致。
看得皇上欢喜,杨贵妃愈发眉飞色舞,晃着满头珠翠,继续说到:“当地产一种天鹅,以蚌为食,吃了蚌后自然将珠藏于嗉内,但是这种天鹅体形庞大,双翅展开有约六尺,强健有力,不仅高飞急速,性情也颇凶猛,能以翅断人双腿,常人难以获取!”
“哎哟!这么说连神箭手都难以射到,那可怎生好?不过俗话讲:一物降一物,既然有珠在此,那必定有降伏之法!爱妃快讲!”
“陛下真是聪明绝伦!猜对了一半!”杨贵妃往玄宗嘴里塞了颗荔枝,又亲自拿丝巾替他擦擦嘴,“那北方有一种猛禽,名叫海东青,是一种专门能击杀鹅的鹰鹘,只要能捉得此鹰,加以驯养,就能捕捉到天鹅,从其嗉中取得宝珠!”
“呵呵!原来如此!也只有如此稀罕的宝物,方可配得上爱妃的风华绝代!”玄宗开怀大笑,其情甚悦:“力士你看,安禄山可算有心,送来这等好物件,是不是该赏啊?”
“回皇上,安大人忠勇为国,为社稷重臣,国之栋梁,理应封赏!”
“好!那我就封他为御史大夫,随时可进宫见驾!”
“那我就先替胡儿谢过皇上了!”杨贵妃娇声说道,“明日我叫他进宫来给陛下您谢恩!”
“哈哈!你倒真疼你这个杂胡干儿子!”
“瞧皇上说的,我的干儿子那也不是你也喜允得很的干儿子么!”
玄宗哈哈大笑,想起安禄山为取悦自己,将自己那近三百斤的肥硕身躯飞旋起来,大跳胡步舞的有趣场景。这个安禄山,如今重兵在手,威震边塞,对大小朝臣一并看不上眼,尤其是和杨贵妃的外戚杨国忠水火不容,互相倾轧。这么一个凶悍狡狯的枭雄,整日刀里来火里去,自称神鬼不惧的亡命之徒,却居然会对李林甫一介书生怕得要死,听说安禄山在范阳,每次使者从长安回来,先要问:“李林甫说了什么?”使者要是说:“李林甫说,安大夫要小心在意!”安禄山就扑到床上喊,“啊呀,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呵呵!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啊!
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在高力士耳边低语几句。高力士点点头,挥手让其退下,自己走到玄宗面前小声说:“陛下,宰相李林甫求见!”
玄宗皱皱眉,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杨贵妃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如今天下太平,四夷咸服,百姓安居乐业,乃大唐百年之盛世!此皆陛下‘吾貌虽瘦,天下必肥’之呕心沥血换来,现陛下难得休闲,偏生又有什么事来!”
“陛下!你不是昨日特地叫老奴将火漆密盒交于宰相吗?宰相说今天就来交还……。”
“哦?”玄宗想起什么事似的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哥奴办事倒真是快……,爱妃,先且退下休息,朕即刻就来!力士,宣宰相偏殿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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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玉佩,火漆盒里地信笺,静静地躺在书桌上,玄宗皇帝端坐龙椅,垂眼看着这两件物品,随手将一大摞折子推在一边,那都是力主斩杀李天郎一干人的奏折。
“李爱卿。书信观否?有何观感?”
当高力士将那封神秘的私信交到李林甫手里时,他就知道,皇帝就是要叫他出面摆平此事,而且不能和皇家扯上干系!信中的内容其实并不叫李林甫感到意外。那是李天郎母亲写给玄宗皇帝的,细述了李天郎的身世:玄武门之变,太子建成和齐王一族尽遭诛杀,惟建成妃玳姬受秦王李世民宠而得以留存。当时玳姬已身怀六甲,于武德九年诞龙凤双胎,为太子建成仅存之血脉。登基的太宗皇帝虽心知肚明,但却故做不知,可见有意保之。倒是玄武门之变的得力干将,长孙皇后之弟长孙无忌派人企图灭杀幼子。聪慧的长孙皇后瞧出了端倪,对外佯称二子仅活一人,嘱心腹持金牌连夜将男婴送出宫外,并亲自制作了五色玉佩,以做铭记。那留在宫中的女婴就是后来倍受太宗皇帝恩宠的高阳公主,而男婴取名承恩,乃李天郎之先祖。建成一脉就此延续,虽贵为皇族,但终生隐姓埋名,整日东躲西藏,流落民间。长大成人的承恩发奋图强,钻研文武,四海漂泊,广交天下仁人志士,力图等待时机夺回太子之位,但时过境迁,贞观盛世冲淡了所有的血痕,万民颂扬的太宗皇帝建下了旷世的丰功伟绩,没有人再会记起那惨绝人寰的玄武门……。建成之后空有复位之壮志但无回天之时势,奔波一生的李承恩郁郁而死,其子谋成继承了父亲遗志,继续为复仇积蓄力量。他明白要恢复旧日名分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地,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力量,因此他决定先从金钱开始,为筹措复位可能用量甚世的金钱,他选择了经商。几十年间,其足迹遍布高句丽、百济、新罗和日本,在敛聚惊人财富的同时,也和日本和高句丽王室和贵族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李谋成死后,他留下家训,让后世子孙永远勿忘玄武门之仇,务必励精图治,夺回失去的江山和皇族荣誉,但老天再也没有给建成后人一点机会。直到武周篡位,大屠李家宗室,先后杀高祖子韩王元嘉、霍王元轨、舒王元名、鲁王灵夔;太宗子越王贞、纪王慎;高宗子泽王上金、许王素节等,并其子孙,又鞭杀章怀太子贤二子,对高祖女常乐公主及其夫君括州刺史赵镶、临海公主裴承先、太宗女城阳公主及其子薛绍等皇室亲党也毫不手软,杀了个干净。弄得李唐宗室,屠之殆尽,幼弱者流放岭南也不得安生。当时的建成后人心情复杂地救助了不少同族,借此也结交了唐朝开国元勋英公李世勣之孙徐敬业、骆宾王、唐之奇等人。光宅元年,徐敬业等人在杨州举兵,以匡扶唐室、拥护庐陵王为号召,征十余万大军反周。建成后人认为时机已到,因而倾其所有积极响应,不仅出资援助义军,并尽派遣族中精锐从军作战。可惜中原承平日久,民心恶战,武周气数未尽,加上徐敬业谋略错误,义军旋即败于李孝逸、黑齿常之所率之周军,敬业兵败被杀,大兴株连之气的武周再次掀起屠杀的血雨腥风。建成后人有四男战殃军中,家产荡然无存,族亲四散凋零,可谓损失惨重,剩下的寥寥数人为逃避武周追杀,不得已远逃扶桑。在那里,李天郎祖父李秉乾病死,伯父李兴唐夭折,其父数赴中原谋事不成,积劳成疾,英年早逝,无奈留下“百年憾事,无力回天。后世不济,子孙可忘”地遗嘱,等于是放弃了“报仇复位”的祖宗遗训。并将自己的尸骨埋在了日本,由此,建成一脉唯存李天郎。李天郎的母亲乃世袭英公徐敬业之后,她恳请大唐天子看在徐家开国之功,反周扶唐,以及建成太子在天之灵份上,饶李天郎一命。
“陛下,无论做何处置,为臣皆有应对之方。只是杀个被俘倭将还劳陛下亲自过问,朝野必定猜疑,恐对皇家不利……。”李林甫不紧不慢地说,打定主意让玄宗自己开口。“杨国忠聒噪殿堂,杀机滚滚。确不可长!为臣之见,可先且收押,待事态平定……。”
“闹半天你是这么个主意!你不是在奏折里慷慨陈书要胗显盛唐之威仪,皇帝之仁德,宗室之和睦,是为天下所仰之楷模吗?怎么又说三搭四起来!杀就杀,不杀就不杀!什么收押……。”玄宗不耐烦地打断李林甫的话头,转头又问高力士:“依你之见呢?”
“陛下,你让老奴观密信时,老奴就曾想,既然为忤逆之后,那太宗皇帝尤为恩宠高阳公主又所为何来?虽有长孙皇后庇护,如若无太宗爷默许,那李承恩会留得小命?建成后人从念念不忘复位到无力回天,并非其才不济,志不坚,而是我大唐欣欣之盛世,百姓顶礼之拜服也!太宗爷早就看到了这点,因此丝毫不惧建成后人复仇,此等胸襟谋略,当真旷古绝世!陛下永微之治,开元之盛世与贞观之治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才智心胸确可比太宗皇帝……。”
“好个老奴才!拐着弯夸朕!又拐着弯劝朕!”玄宗龙颜大悦。
“高公公所言极是!”李林甫抓紧时机趁热打铁,既然高力士先说出了口,皇上又有那个意思……,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高力士老谋深算,把准了皇帝的心思,又拿出皇帝历来尊崇地楷模太宗皇帝来恭维,处处挠到玄宗的痒处……,厉害!厉害!
“朕历来感慨李家宗室血腥太重,弄得现世人丁不旺,手足之间,杀戮过重,恐遭天谴……,朕之三子,怕也是天理循环……,罢了,饶了李天郎一命吧!但不得外泻其身份,李爱卿心思缜密,我就将李天郎交与你管治,哼,算起来爱卿还是他的叔爷呢!权当是长辈收留一个流落在外的晚辈吧!”
“遵旨!”
就这样,还被关在牢里的李天郎稀里糊涂地保住了一条命,还被放送弘文馆“教中华之文,习天朝之理”,和数十位皇孙贵族子弟一起学五经,阅四书,整天生活在监视和苦读之中。尽管获得了有限的自由,但是忤逆的罪名依旧阴魂不散地萦绕着他,浩瀚的中土文明如狂风恶浪,将他的思想搅得天翻地覆。深宫大院关住了李天郎的人,也关住了他的心,对大唐辉煌文化的仰慕和渴求使他甚至彻底打消了逃亡的念头。这其中也包括对“叔爷”李林甫的承诺——在放出天牢的第三天,神通广大的方天敬就在高力士协助下潜入内宫,和李天郎见了面,详告了他的身世和活命的原由……。在安排专人监视李天郎同时,李林甫也数次以考教之名诘问李天郎学业,要他立誓永忠大唐,以自己的一生来洗刷忤逆之后的耻辱。整整两年,李天郎在周围人的冷漠和白眼中饱读诗书,通晓了《礼记》、《左传》大经;《诗经》、《周礼》和《礼仪》中经;《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等小经,出色的学业令人刮目相看。偶尔展露的高强武艺不仅使周围诸人不敢轻易寻衅,也让他交到了象荣王李琮、丰王李珙那样一帮尚武的宫中密友。两年,两年的时间就这样度过了,直到来自日本的遣唐使重新打破了这种宁静……。
天宝元年,日本遣唐使团赴中原朝贺,庐原武直同样做为副使陪同,这次日本使节的到来,不仅给李天郎带来了苦命母亲和大眼睛庐原美香的消息,更重要的是日本方面居然以其王室名义恳请唐王朝释放李天郎东归。
通过方天敬的努力,李天郎接到了庐原武直转交来的信件,信是母亲口述,庐原美香执笔。展开信纸,看着那娟秀的熟悉笔迹,李天郎百感交集,母亲啊!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相见!还有那美丽的大眼睛!是否为盼君归的海风吹得不再明媚?家书的到来,使李天郎内心深处的伤痛终于被狠狠地捅破了!
信中说母亲原以为李天郎已经战死沙场,悲痛之余,一病不起,无法提笔作书。得知李天郎侥幸活命,欣喜万分,加上美香悉心照料,身体有所恢复,日日望眼欲穿,盼儿子早日得释回家。庐原美香苦苦等了他三年多,拒绝了无数王公贵族的求婚,快要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这次为使权倾日本朝廷的平野家族劝说天皇施救于李天郎,庐原美香忍痛答应了平野家小儿子的求婚,加上庐原家族也向天皇鼎力上书,终于说服天皇在国书里提出以赎金和进献宝物让大唐释放李天郎……。最后,庐原美香泪眼婆娑地说自己迫于家族压力,将在不久后出嫁平野家族。“秋津君,请原谅我不能兑现我等你回来的誓言了,让你我之间的一切,犹如灿烂覆灭的樱花,成为心中最美丽永久的记忆吧!”
眼泪滚滚而下,重重地砸在信笺上。最亲爱的母亲,最心爱的女人……啊!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你们这样的牺牲和期望,叫我如何有脸再见你们,叫我如何再称自己为七尺男儿!天那!难道这一切就因为我是玄武门的恶果吗?
将亲人的信笺紧紧捧在心间,李天郎张嘴咬住桌角,无声的号啕大哭,这是他两年来的第一次,也是经后若干年的最后一次!长久积压的泪水如江河决堤,沾湿了胸前的衣襟。
一石激起千层浪,日本使节的请求使原本消停下去的“忤逆后人”话题重新在朝廷上喧嚣起来,几股政治势力的角逐之后,李天郎被充军到了西域,成为一名特殊地戍边人,远离了东方的大海,和天边的日本更是隔成了两重世界……。
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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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
李天郎走出温泉殿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被汗水和水汽浸透的外袍紧紧贴在身上,晚风吹过,带来直彻入骨的寒意。他抬头望见皎洁圆润的明月,胸中气血翻涌,几乎忍不住要仰天长啸。
老天爷!你让我李天郎活下来,是不是就是要这样磨练我!
老天爷!为什么让我来到这里!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
老天爷!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预谋吗?
老天爷!你要我做怎样的李天郎!
值更的马搏不声不响地向归来的李天郎行礼,知趣地什么也没问,也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觉得浑身精湿的都尉大人看上去不仅心事重重,而且出奇的冷峻摄人,这个时候还是不出声为妙。李都尉看也没看他,一撩帐篷的门帘,消失了。
趴伏在地上的“风雷”“电策”欣喜地围上来,亲热的蹭着自己的主人。有些恍惚的李天郎随手拍拍两头巨獒的头,在烛光下解下泼风横刀和肋差“大昆”,哐啷一声将它们扔在地毯上,随后几把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全然没注意到裘皮下裹着的阿米丽雅公主。
他似乎忘了这事。
而手脚被捆个结实的公主则早被李天郎的脚步声惊醒,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浑身冒着寒气的男人躯体。灯光下的身体筋骨虬结,滚动着雄性的精壮。只是原本应该光滑柔嫩的肌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最长的一道从颈部左边一直延伸到右侧肩胛,暗红的筋状物狰狞地在伤口处膨胀出来,显然当时极深的创口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现在这条伤口犹如一条蜿蜓的毒蛇,凶狠地蛰伏在李天郎的脊背上,似乎随时都可能跳出来咬人。男人身影一滞,停止了脱裤子的动作。
李天郎拿起桌上的半杯残酒,一饮而尽。“公主怎么还没有逃走?”闷闷的声音,他到底想起来了。
“哼,将我捆得象粽子,怎么逃?假仁假义!”
李天郎转身弯下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公主,眼神有些可怕。阿米丽雅和他对视一会心里感到害怕。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突然身上一惊,公主惊叫一声,李天郎猛然掀开了裘皮,顿时春光乍现。手没有伸向抖动的玉体,而是在她身边拾起了一把精美的短刀,那是李天郎名为“花妖”的解腕尖刀,铮——,刀拔出来了,寒光四射。
“我在公主手边放了一把刀,又叫外面的守卫睡觉……,公主是聪明人,还要我教你吗?”李天郎手臂轻舞,公主身上的绳索飘然而落,他转过了身,摆摆手,“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我不是圣人,只是个战士……,大唐的战士你的敌人!敌人对敌人的软弱本来就持续不了多久……。”
阿米丽雅轻哼了一声:“我哪里走得出去!我可不是雅罗珊!别说你这两头恶犬不会让我移动分毫,就算我能走出账篷,不出五步也会被你手下那帮野兽撕得粉碎!再说了,你最害怕的高大帅不是告诉你我既不能死了也不能跑了,要是我或逃或亡,你怎么交代?”
李天郎眼中精光大盛:“我怕?我什么都不怕!妇人之见!”
“恩?你也会生气?”阿米丽雅支起身来,皱着眉头揉搓着自己几乎麻木的手腕,身上的响铃叮当着响,“算算看来,你已经救了三次性命了。你们汉人有句俗话:事不过三,我虽女流,但也明白事理。我只顾自己性命,却害了别人性命,我们小勃律人做不出这等龌龊之事。再说,按我们小勃律地规矩,谁救了你的命,谁就拥有了你的命。哼,我们小勃律人没有那么多矫揉造作,虚情假意!”阿米丽雅边说边欲站起身,脚踝地淤伤使她嘤咛一声,又坐了下去。李天郎犹豫了一直,上前一步捏住了公主的伤睡,一股浓郁的花香刺激他的汗毛根根直立。
“我和你们汉家的女子相比,美貌若何?”公主将手轻放在李天郎肩上,感觉到了他的血脉的起伏。李天郎放下公主玉足,很不自然地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皮肉之伤,无甚大碍……。”
突然,公主的双臂象柔软的树藤一样缠上李天郎的脖子,绿色的眼睛近在咫尺。“你喜欢我是吗?别装得象君子似的,你一直想征服我是吗?我可以听到你牛一般躁动的心在砰砰剧跳!你那么多次不顾生死地救我,就因为想表现你的仁慈?骗别人行,可骗不了我!别忘了,我是女人,而且是聪明美丽的女人,你不就想占有我吗?那就不要装成被阉割地公羊……,就象你见到高大帅一样成了软脚的耗子……。”
“啪!”羞愤难当的李天郎挥手给了绿眼睛一记重重的耳光!
“呵呵!”公主捂着红肿的脸颊,摔倒在地,冷笑着说,“雅罗珊大人越来越长进了,打女人的功夫真是一流!你们男人就会对女人喊打喊杀,就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呸!没出息的软蛋!连种马都不如!”
李天郎脸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动,打人的手掌僵直在半空。耳边回荡着高仙芝和阿米丽雅共鸣的呵斥。不!不!混蛋!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不是!我是大唐建成太子之后,我和你们不一样!不一样!我只有活得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懂什么!懂什么啊!
“呜——!”一股激荡翻涌的浊气从李天郎喉咙深处迸裂而出,长久郁闷心头的痛苦和迷茫瞬时爆发出来。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又不是我愿意的,不是我要求的!是老天爷强加给我的!我就是要忘记!我就是只做个普通的李天郎!让强加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滚他娘的!
公主惊骇地看着李天郎狂暴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在自己面前扭曲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只有内心极为痛苦的人,才会这样自虐,难道这个李天郎还有更深的痛苦埋藏在心里?面对发狂的主人,“风雷”“电策”也惊惧地耸起长毛,嘴里呜呜有声。
终于,李天郎踉跄站立,浑身汗水如注。“我不……”“不!”他嘶吼着颓软下去。
公主站起身来,伸手扶住痛苦不堪的李天郎,顺手将酒壶递到他嘴边。李天郎连喝带撒,倒了个干净,象一头累极的骆驼一样喘着粗气,头也无力地靠在公主胸前。“娘……,”他迷糊地念道,“娘亲……。”
说不出的柔情突然充盈了阿米丽雅的心房,她再次用自己的身体拥抱着李天郎,温柔地说:“好!反正我已经被赏赐给你了,你现在是我的主人!想对我怎样就怎样!你如愿以偿了!不要告诉我你不是男人!……”后面的话越来越低,耳边撩拨的呢喃掐断了李天郎脑子里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奔腾的岩浆骤然爆裂,李天郎一把抱起软玉温香,重重地将她扔在厚厚的裘皮中,在公主花容失色的尖叫声中,凶猛地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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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7 14:5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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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更新中[em87][em87][em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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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8 09:2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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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才子手笔,描写大漠兵阻,狼烟铁骑,刀光剑影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月夜筚篥,沙上烈风。只是几段儿女私情的描写,入情不深,风月不足,还是隔雾看花。 可见写手虽博闻强记,胸中有浩然之气,还是要在红尘中打几个滚来,才能文章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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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8 09:3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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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本文重在写战,气势纵横开盍,一扫本版秾妍之气,让人精神一振,着实爽快。呢喃小儿女寥寥几句,虽未锦上添花,倒也瑕不掩瑜,鼓励地主同学转的好文,再接再厉。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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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9 10:0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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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landlord在2004-10-27 14:50:11的发言:
陆续更新中[em87][em87][em87]


是完整的吗,还是连载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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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em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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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更新啊??? 等了很久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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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有关知识:1、当时出从安西往返长安的路线为:自凉州(今武威)经甘州(今张掖)、灵州(今酒泉)、瓜州(今安西县北)至沙洲(今敦煌),自沙洲西行,则分中、北、南三道,中道出玉门关,行天山,塔里木河间,西州、焉耆、至龟兹。又经拔换城(今阿克苏县)至碎叶城(今俄罗斯伊色克湖西托克马克)。又由西州逾天山至北庭,西经月弓城(今伊梨河上游)至碎叶城。北道为出玉门关,西北经伊州,至北庭。南道为出阳关,行塔里木河南,经且末、于阗、至疏勒与中道合。各州之间,每隔10里,置有守捉城驻兵。李天郎押解小勃律王走的是南道。
2、祛卢文是最古老的印欧语言之一,由最后一个希腊式佛教国家贵霜帝国(现代巴基斯坦)人于东汉随佛教传入西域,流行于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5世纪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绿洲各国,如尼雅(精绝国)、楼兰、和田等。祛卢文没有标点,也没有间隔,字型弯曲,有252个符号,每个符号都代表一个由元音辅音合成的音节。现该文字已经灭绝,现代人对其的研究和了解极其有限。
3、公元前4世纪末,马其顿国伟大的亚历山大帝东征进入印度建立殖民地;公元前2世纪,殖民地的欧洲人后裔,与原来居住在中国河西走廊的月氏人一起,建立起强大的贵霜帝国,定都犍陀罗(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与阿富汗东部地区)一带。成为当时世界上与罗巴、安息(帕提亚)、汉并列的四大帝国之一。贵霜帝国的第三代君主迦腻色迦开始提倡佛教,并将希腊雕刻神像的手法用来雕刻佛像,于是犍陀罗艺术产生了。在汉代,贵霜帝国的传经人将佛教经典不断传入西域又由此传入中原,是较早影响西域和中原的文化。
4、摩尼教、袄教、景教在唐代皆能自由传播,由于来自西域,所以称三夷教。
摩尼教由摩尼在公元242年创立,教义改创自火袄等教义而成,提倡二宗(光明与黑暗)三际(过去、现在、将来),教徒平日生活朴素,不茹劳,不饮酒,死后裸葬,提倡教人相亲相恤,并主张与黑暗作斗争,争取光明,有一定才战斗性。很容易和民间反抗力量结合起来(如宋时地方腊、元末红巾起义等)。该教最早由波斯、吐火罗人传入,后来成为回鹘人的国教。

冷却后的身体虚脱如棉,一对疯狂后的男女紧紧的粘在一起。
李天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熟睡过了,他睡得很死很死……。
就象在儿时在母亲怀里……
也象在美香酥柔的胸口……
什么都不存在,只有香甜的酣睡……。
还有……
不愿醒来的美梦……。
当身上这个男人象发情的公牛一般疯狗碾压着自己时,阿米丽雅起先还能咬紧牙关拼命忍受。但很快她便惊恐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个男人充满渴望,即便是对爱已甚厚的亡夫穹波王子,她也没有焕发出如此灸热的情欲。滚烫的雄性躯体犹如一座沸腾的火山,将一波波热流倾泻进她身体深处,将她浑身的火焰都熊熊引发起来……。
于是她妖喘莺啼,开怀放纵……
于是她欲海翻腾,拼命迎送……
于是她忘却一切,让自己完全消融在奔腾的性爱颠峰中……。
一次又一次。
最后她忘情地尖叫起来,
真的是尖叫,……
欲仙欲死,……
然后
然后是一片眩晕的迷乱
什么都不存在了……。
苍凉的西域,没有那么多礼教的羁绊,
戈壁滩也长不出矫情和造作,
巍巍葱岭下更没有酝酿虚情假意的温床。
这里奔腾地只有直抒胸臆的真情,飞扬着如流火般灸热的爱意,碰撞着铿锵的激荡心灵!
这,就是朔风飞扬的西域。
这,也许就是西域的爱情!
多年严格训练地结果使李天郎准时醒了过来,未等他睁眼,便闻到了沁人的清香,是神花公主……。
映入李天郎的是公主洁白的脸庞,她还在熟睡,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角残泪盈盈。李天郎伸手轻轻擦擦她的泪痕,突然有亲吻的冲动,他忍住了,叹了口气,披衣起身,准备操练点卯。
当他将横刀别在腰间时,回首看见公主已经醒来,正抱着双膝坐在那里发呆,裹在身上的裘皮挂落在圆润的肩膀上。“我呆会给你送衣服来,你现在不要出去。”
阿米丽雅眼皮不住颤动,小声回答:“今天就要出发去长安?”
“对,今天就班师回安西,你——”李天郎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口气,“你想见见你父亲,道个别吗?”
“不,”公主摇摇头,抬眼望着李天郎,眼波流动,“你也要去长安吗?”
“恩,我也要护卫高大帅去长安,你——”“那我跟你一起去,一起去长安!”公证激动地拉住李天郎的手臂,裘皮滑落,春光毕露,李天郎下意识的一拢,将她重新包裹起来,“我要见大唐皇帝,乞求他能大发慈悲,饶过我亲人!我……。”
李天郎苦笑起来,“皇帝是那么容易见的?大唐不是小勃律,长安也不是弹丸孽多城,唉,恐怕你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更别说为你父亲求情了”。
“你能见到皇帝吗?你能救他吗?你是汉人雅罗珊,汉人皇帝一定喜欢你,会召见你,你一定有办法!”阿米丽雅满怀希望地看着李天郎,急切地说。“为了救我亲人,我愿意付出一切!你会帮我的!你,你”公主突然涨红了脸,羞态十足,声音陡然忸怩低沉下来“照你们汉人的规矩,我父王现在也是你的亲人啦,你、你不会不管吧!”
李天郎再次苦笑起来,他要是有那个本事,他就不是李天郎了。可是,如今他又实在不忍心告诉公主真相,那太残忍了。于是他艰难地点点头,公主欣喜地笑了,那笑容就象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亮了整个帐篷。
“都尉,珂黎布、阿悉兰达干两位大人求见!”是马搏在外边喊。阳光已经从门帘缝隙处透了过来,在幽暗的帐篷里投下几束柔和的光柱。天大亮了,外面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和士卒们准备行装地喧闹声,大军就要开拔了。
李天郎放下公主,掀开门帘走了出去。营帐外热火朝天的撤军场面使他重新找回了唐军军官的感觉。旁边装束整齐的杜环冲他拱拱手。喜形于色地说:“大人,弟兄们马上就准备停当,赵陵和马大元他们已经去小勃律王居住的寝宫递解苏失利之一干人等了,车队也已经照你早先吩咐在半个时辰前停候在大门前。大人,我们就要回家了!”是啊,就要回家了。
家,温暖的家,意味着沁满妻子体香的土炕,老母亲亲手做的可口饭菜,儿女们亲昵的欢笑,终于可以回家了!
还有什么能比回家更令征战在外多日的战士们魂牵梦绕的呢!
“见过李大人!”珂黎布、阿悉兰达干和他们的随从一齐行礼。
“大帅说大人不必去点卯了,全力做好小勃律王室的押解职责,稍后大帅将亲自来巡查。”旁边的杜环说道,“阿悉兰达干大人说要和都尉大人道别,另有些礼物送给大人留做纪念。”
“大人对小勃律的恩德,阿悉兰达干永世不忘!小勃律能够一脉得存,全伏雅罗珊大人的仁慈和胆魄,您的丰功伟绩,我们将望远铭刻在心!您的功德,我们将世代传颂。此去安西,又至长安,路途迢迢,望大人一路平安,也衷心希望大人能功德无量,对我王和——,”珂黎布张眼看看李天郎身后的营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大王虽是带罪之身,这一路辛劳,请大人多多眷顾,赫纳利王子殿下也请老臣代问大人和这个,这个女眷安好……。”
“大人,小的带了些小礼物,还望大人笑纳!”阿悉兰达干从来不会让珂黎布当主角,挤上前来小声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礼物就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见李天郎坚欲拒绝,阿悉兰达干躬身低语道:“都是神花公主的随身之物……,如今公主已是将军的人,这些物件称不得礼物,只是物归原主……。”
李天郎默然,阿悉兰达干见他默许,喜不自胜,赶紧挥手叫人搬箱子,一共四大箱,都搬到了车上。随后递上一个包裹,“我想将军现在一定需要这个。”李天郎接过一掂,知是衣物之类,猛然想起帐中裸身的公主,脸上不由一热,急忙正色道:“你倒想得周到!”阿悉兰达干细眯的灰眼睛满是似笑非笑的暧昧,他抖动着下巴上的肥肉,小心翼翼地说:“还望大人善待我们小勃律的神花!唉!恳请大人让我和我们的大王道个别!”
尽管李天郎一起瞧不起这个见风使舵的肥胖商贾,但是现在却无法拒绝他的请求,他点点头,对杜环说:“你陪他去,我去营里看看,一个时辰后全队整装出发!”杜环应命带阿悉兰达干一干人去了。待他们走远,李天郎闷头将衣物扔给公主,说了句“快换好!帐篷马上就要拆了!”转身带着活蹦乱跳的“风雷”“电策”巡营去了。门口的马搏一脸傻笑地看着和昨晚判若两人的都尉,不由自主挠挠后脑勺,男人有了女人后就是这么奇怪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10 10:29:2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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