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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柯推荐] 牧神午后——最美好感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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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说:我想要收拾你,你躲的了吗?
  我说:我不躲。
  我知道,对他各种意义上的收拾,我都无法招架,无从躲起。
  
  他问:怎么个疼法?是胀痛还是绞着痛?
  我答:是……是满肚子头痛!
  我笑着退后,撞到墙上的烘手器。“嗡”的一声,一阵热风透过我的后背把我的心烘得更暖,更烫。
  
  *****
  
  我背对着镜子,看着一步步向我走来的小瓷人,他的脸因为背光而表情模糊。
  他走到我面前,迅速地抬起腿,踢向我的小腹。我撤后半步,抬腿踢向他小腿的外侧。
  两条腿在空中相踢,发出“啪”的声音。
  甫站定,我立即直直地伸腿欲踏向他的前胸。他的反映很快,不等我的腿抬高,狠狠地一脚跺在我小腿的门面骨上。
  ……
  典型的音乐学院派的打架方式,手臂只用来保持平衡,腿脚才是攻击防卫的武器。
  ……
  我的腹部和右肋中了几脚,生疼。小瓷人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光洁如瓷器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到狰狞。
  ……
  他一脚正踢,向我的胃部袭来。我看到了他鞋底的花纹。
  没有办法招架,我背靠着镜子敏捷地向右撤身,躲开他的重击。
  他的脚飞落在我身后的镜子上,皮鞋与玻璃相击的脆响之后,是镜子“咔咔”的裂开声。
  他没有把脚收回而是改为侧踢,我再向右躲闪时,看到齐歌的腿飞起,从下面踢中小瓷人的膝窝。小瓷人中招后吃痛的抱着一条腿金鸡独立,钢琴系的人缓缓向我们靠近……
  
  这时,我听到了身后玻璃跌落地面的声音,噼里啪啦,不连贯却持续。
  突然被人往前推搡了一下,再回头,看到的是齐歌被鲜血染红的手臂,地上的镜子碎片也落上点点滴滴的血迹,再一个个反射到其它的碎片上,竟是满眼晃动的红。
  人声嗡嗡,说些什么我听不清。
  “别傻站着不动啊!快送齐歌去医务室!”马潇潇推了我一下。他是和齐歌一起来的吗?
  我脚步踉跄地跟着齐歌和马潇潇往楼门口走,齐歌忽然站住,回身对小瓷人说:“哥们儿!管好你的嘴!今天的事,纯-属-意-外!”
  
  医务室里,我站在齐歌的身后,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和药水味,梗着脖子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白杨树,表情与动作都象极了刑场上准备就义的勇士。可惜,我只做到了形似,和勇士们不同的是,我的心是虚弱的。因为,在我的眼里,那碧绿的杨树叶上,也洒满了令我心颤的红色血滴。
  校医的话隐隐的飘过来:“伤口太深,都露骨头了……伤在小臂,不知道是不是伤到尺神经的运动枝……我帮你做简单的止血和清创,你们快去大医院……”
  坐在驶往医院的车上,齐歌脸色苍白的嘲笑我:“就你这小身板儿,跟琴弓似的,还跟人打架呢!”
  坐在前排副座的马潇潇转过头来,看着齐歌,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真他妈困。”齐歌把头靠在椅背上,垂下了眼睫。
  他失色的唇几乎与脸同色,裹着纱布的小臂,又渗出了艳红。
  
  “你先把汗擦擦,找个地方顺着气等我们。”在医院的候诊大厅里,马潇潇塞给我一包纸巾,愤懑地说,“早知道你晕血就不让你跟着了,真碍事!”
  马潇潇拖着齐歌进了急诊室,我坐在医院的休息椅上,冷汗滴滴嗒嗒地落在手中紧攥的那包纸巾上。
  “喂!你别直眉瞪眼的装疯啊!”马潇潇用力推我的头,又看了看被我额头的汗沾湿的手,在裤子上擦着,大声说,“他没事!没伤着尺神经!伤愈后不会影响拉琴!”
  我象踩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伸头往马潇潇身后找着,“他人呢?”
  “在观察室输血,伤口已经缝合了。”马潇潇欣慰地笑着,“他让我告诉你,要是没被吓死,就进去陪他聊天!”
  我推开观察室的门,扶着门框喘着粗气,看着病床上笑眯眯的齐歌,说不出话来。随后而来的马潇潇把我推进了房间,按坐在床边的方凳上。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晕血的毛病?”齐歌指了指身旁的血袋问我,“看见这个晕吗?”
  我摇了摇头,语无伦次地说:“以前没有,我也不知道……”
  齐歌躺在床上,冲着马潇潇挤了挤眼睛,坏笑着说:“幸亏他是个男的。要是个有晕血症的女的,可怎么办啊!”
  “你现在活过来了是不是?”马潇潇笑着说,“这么快就要实施打击报复了?”
  我听不懂马潇潇的话,脑子仍有点发懵。
  “你不知道,刚才这小子打麻药的时候,疼得哇哇乱叫,胡乱喊着非要好好收拾你不可!”马潇潇主动为我解释‘打击报复’的起因。
  齐歌暧昧的看着我,语带双关的说:“你自己说,我要收拾你,你躲的了吗?”
  “我不躲。”我看着齐歌黑亮的眼眸,发誓一般地说。我知道,对他各种意义上的收拾,我都无法招架,无从躲起。
  “咦?你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好?这时候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刚才怎么会冲动得和钢琴系的打架呢?”马潇潇不解地看着我。
  “那场架,不能不打。”引起我冲动的原因,我死也不会说。
  “切!你们这些北方人,怎么也学不会君子动口不动手!” 马潇潇这个浙江台州的小南蛮,又开始发表地方论的歪理邪说。
  齐歌看了我一眼,说:“这说明我们北方人豪爽。”
  “豪爽?恐怕是借豪爽之名行鲁莽之事吧?”马潇潇不屑地反驳。
  其实,我和齐歌都不算真正的北方人。虽然我们都生长在这座北方的城市,但我的父母是江苏人,而齐歌的老家在重庆。
  
  因为不好意思抛下马潇潇一个人,我们就一起回了学校。晚饭是我和马潇潇从学四食堂打回寝室吃的,怕食堂人多,碰了齐歌受伤的手臂。
  吃完收拾完,孙琛还没回来,我们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马潇潇坐在我和齐歌的对面,斟酌着字句说:“齐歌,你拉小提琴也有十几年了,怎么一点保护手的习惯都没有呢?大块的镜子往下掉,你怎么会伸手去挡而不是用脚去踢?”
  齐歌看着自己被包扎成白胖肘子的小臂,撇着嘴说:“谁知道?不是急疯了,吓傻了,就是鬼上身了!”
  “齐歌,还有十天就是预赛吧?你打算怎么办?”马潇潇提出一个很重要却被我们忽略的问题。
  我看向齐歌,悔恨与内疚在心中绞成一团。
  齐歌侧过脸冲着我微微一笑,转头对马潇潇说:“怎么办?凉拌!已经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让系里再重新安排呗!”
  马潇潇板着脸,严肃地说:“齐歌,我和于睫都是你的朋友,当着我们的面,你能不能说句实话。”他顿了顿,咬了一下嘴唇,低声说,“对不起,你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不是恰好刚经过。你和演奏老师的话,我听到了。”
  “靠!这种听墙根儿的事,你也干得出来?”齐歌仰天吹了口气。
  马潇潇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开始以为你们在争吵,想要进去劝解,没想到听见……”
  “算了算了,听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齐歌打断马潇潇的话,自顾自地说:“我是和演奏老师的意见有些分歧,心里憋了火。看到于睫和钢琴系的打架,一冲动就忘了保护手。妈的,空弦带音是我的老毛病,一时半会儿怎么改得了?这下也好,省得我被淘汰的时候他后悔用错人!”齐歌满不在乎地说。
  
  我刚想教训他几句,门被撞开,孙琛象一阵风似的刮进来。
  “大哥哎,我半天不在你就受了伤,让我这做弟弟的情何以堪?”孙琛捧着齐歌的白胖肘子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状,害得我们三个人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你个死小子,上哪风流快活去了?抛下我们被钢琴系的欺负。”齐歌假装委屈地抱怨,配合孙琛的表演。
  “都怪那个小妖精,硬拉着我看什么经典电影回顾。回头我就休了她!怎么能让女人破坏我们兄弟感情呢?”孙琛半蹲在齐歌脚边,深情地说,“大哥的左手受伤了,我就是大哥的左手。大哥要拿什么,我帮大哥去拿;大哥想做什么,我替大哥去做!”
  我们三个人同时哆嗦了一下,又是一人一身鸡皮疙瘩。
  “你刚从醋缸里爬出来吧?”齐歌忍不住笑着踢了他一脚,“我现在要去洗澡,你侍候我?”
  孙琛拍着胸脯说:“兄弟我当仁不让!大哥让搓哪儿我就搓哪儿,保证绝无偏差!”
  齐歌瞟了我一眼,狡黠地说:“我觉得,我养伤这段日子,应该让那个害我受伤的家伙做我的左手,好好服侍我才对。”
  “我觉得也是!”马潇潇随声附和。
  我坐着不肯动,因为我从齐歌的眼睛里看到了情色的意味。
  “小子,还不快去。”孙琛用力把我拉起来,威胁道:“我哥为你受的伤,侍候不好他,我饶不了你!”
  我慢腾腾地磨蹭到齐歌的身边。马潇潇塞给我一个塑料袋:“别让他的伤口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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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头解着齐歌衬衫的钮扣,他带有淡淡薄荷味道的鼻息软软的落在我的脸上、颈间,温热的痒。左边带血的衣袖在包扎时已经被剪开,衬衫很容易就被褪下来,露出他胸肌微凸的胸膛,肌肉的线条完美,紧绷的肌肤闪着健康的光。我早已熟悉的触感。
  当我把塑料袋罩在他裹着纱布的左臂时,他轻轻吻我的额头,呼吸有些短促。
  “你别胡闹!”我警告他,解开了他的皮带。
  我克制自己不去看他胯下已经略微抬头的分身,挽了挽袖子,拿起花洒试水温。
  他伸出右手从身后环住我的腰,吻我的后颈和耳垂。花洒从我的手里滑落。他拉我转过身,俯首含住我的唇,缠绵地吻。
  “快脱!”他急促地说道,单手扯着我的裤子。
  “你找死啊!”我踢了他一脚,双手抓着裤子后退,“犯禽兽看清楚地方,这不是在家里,外面还有人!”
  “你他妈少废话!你不是说你不躲吗?”他欺身上来拉我。
  我退到了洗手池边上,压低声音说:“我说的不躲不是指这个。”
  “我管你指的是什么。害我受那么大罪,我今天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他抱着我啃咬我的喉结,我想推开他,又不敢乱动,怕碰到他带伤的左臂,只能小声地和他商量:“齐歌,改天,改天回家我随便你,好不好?孙琛和马潇潇都在,他们听到了怎么办?”
  他吻着我的锁骨轻声地笑:“你别叫那么大声,他们不会听到的。”
  “你这个混蛋!”我屈膝撞向他的小腹,“你流出来的血怎么会是红色的呢?应该是黄色才对。”
  
  我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看到他用带伤的左手解我的皮带,我不得不自己动手。然后,双手撑在洗手池上,屈起一条腿,借着沐浴乳的润滑,让他顺利地进来。
  但是,我实在是太紧张了,听着浴室外面隐隐传来的音乐声,马潇潇和孙琛的说话声,我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怎么也无法放松。
  “你放松点啊!这么紧让我怎么动?”齐歌伏在我背上气喘吁吁地说。
  我扭过头愤恨地瞪他,看到他脸上的汗水,我心想,活该,谁让你在这种地方犯禽兽!
  他的手伸到我前面不轻不重的揉搓,我由于过度紧张,很快就泄了。他伏在我的后背上嘲笑我:“真没用!”
  他右臂扣着我的腰开始前后的冲撞,我的身体仍不能放松,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倾听室外的动静了。他费力地动了几下后,也无奈地丢盔卸甲了。
  
  他垂首在我的胸前,我拿着花洒帮他冲洗头上的泡沫。他突然含住我一侧的乳首,略微用力的拉扯,我痛得弓起身子抽了一口冷气。
  “胆小鬼!你改天一定要补偿我。”他轻声地嘟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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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演奏课上,老师无限惋惜地当着全面同学的面数落了齐歌一顿。当老师讲到“对于一个乐手来说,双手比眼睛还重要”时,齐歌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毛,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宁愿没手,也不想当瞎子。”
  
  接下来,老师宣布,由我代替齐歌参赛。这令我很惊讶。老师解释道:“你的演奏技巧基本上已经精确到无可挑剔,你的致命伤是缺乏感情。虽然这和性格有关,也很难改正,但我希望你能从乐曲的理解开始,学习投入。你如果做不到,就只能祈祷参赛的指定曲目不要是太煽情的作品。”
  我感到压力很大,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在演奏时溶入感情。在我眼里,所有的乐曲都是音符的不同排列组合,我能做的,就是把它们准确无误地转换成琴声。
  
  预赛的指定曲目是巴赫的《恰空》,那是一首极看重演奏技巧的曲子,而且我曾经练过三千多遍,能够顺利通过,实在是因为我运气好。复赛的指定曲目却是拉威尔的《茨岗》,长长的58小节无伴奏,需要独奏者用小提琴的低音弦奏出刚烈、自由和苍凉的浓重调子。这首乐曲内涵比较深,是一首需要以情打动听众的作品,正好是齐歌的强项,我的软肋。
  
  演奏老师辅导我时,还算是客气,但也常常摇头:“弓弓饱满,句句清楚,并不能最完美的演绎这首曲子,你要理解蕴含其中的感情……”
  齐歌陪我练琴时,脾气比演奏老师差远了。他常常对着我大吼:“这算什么?象凉白开一样没味道,没温度。你感觉不到曲子里的情感吗?你怎么达到催人泪下的效果?”这样的大吼,往往是由谱架被踢翻在地做尾声的。有时是他踢,有时是我踢,学校琴房里的和我家里的谱架,都难逃倾倒在地的噩运。
  
  复赛那天,我正坐在后台发呆,齐歌冲进来拉起我就走,老师跟在我们身后大叫:“于睫,注意时间,还有二十一个人就到你了!”
  齐歌把我拖进洗手间,拎着我的衣领摇晃着我的脑袋说:“你拉着一张苦瓜脸给谁看?不就是一个破比赛吗?刷下来了就回家,谁还能吃了你?”
  “齐歌!别摇了,我头疼。”我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齐歌马上松开了手,用没受伤的右手揉着我一侧的太阳穴,紧张地问:“好点了吗?”
   “嗯。”我呻吟着说:“肚子又疼了。”
  “靠!真他妈多事!”齐歌咒骂着,慌忙腾出手帮我揉肚子,焦灼地问:“怎么个疼法?是胀痛还是绞着痛?”
  “是……是满肚子头痛!”我笑着退后,撞到墙上的烘手器。“嗡”的一声,一阵热风透过我的后背把我的心烘得更暖,更烫。
  “死小子!”齐歌把我从烘手器前拉开,伸手帮我整理颈间的领结。
  他左臂的伤口已经拆线,但尚未完全愈合。看着他缠着白纱布的左手臂,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齐歌,我知道我一定会栽在拉威尔的《茨岗》上,这个名额肯定要被我浪费。如果我不和钢琴系的打架,如果你不替我挡那块镜子,如果你没有受伤,你一定能通过复赛,你……”
  齐歌轻咬我的唇,阻止了我的话,“你再说这种丧气话,小心我揍你!”
  “回去吧!快到你了!”齐歌催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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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的丧气话得以应验,我接到了落选通知。同寝室的几个好朋友没有说一句安慰话,一如既往地说笑打闹。他们知道,现在对我最大的安慰,就是不要再提这次比赛。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我深深知道,不懂得如何赋予乐曲以感情,就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小提琴手。我热爱小提琴,我不能忍受,有朝一日,这份热爱不能成为我的毕业事业,最终可怜地沦为我的业余爱好。与其将来被迫地承受这种痛苦,我宁可选择尽早的舍弃。我悄悄爬下床走进浴室,手里握着那把从西藏带回来的藏刀。
  
  没有开灯,我站在窗前,借着月光,伸出了左手。月光下,手掌的颜色是雪白的底子又涂上了一层荧蓝,手指是修长的,因为骨节不是很突出,所以手指是令人羡慕的笔直。完美的手型曾是我的骄傲,左手指尖的薄茧却是我多年心血的写照,那是揉弦十几年的见证。现在,我却要破坏这只手,斩断我与小提琴的一切联系。
  
  我右手紧握着那把已开刃的藏刀,仔细审视着自己的左手,很认真很冷静地考虑着,到底应该切掉哪根手指,既可以使我坚决地抛下对小提琴的热爱,又不会影响到我将来的择业与生活……
  我还没有做出决定,浴室的门推开了,齐歌一阵风似地冲进来,一脚踢掉了我手里的藏刀。我吃惊地看着他眼含着怒火伸腿勾上了房门,一步步走近我……
  “早觉出你不对劲了,没出息的混蛋!长本事了你,想死啊?”说着,他飞起一脚向我踢过来。
  我捧着肚子倒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干呕着,断继续续地骂他:“你……有病……谁……谁他妈想死了?……老子……老子还没活够呢!……就是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齐歌右手的小臂横架在我的颈上,凶巴巴地说:“不想死?那你大半夜举着刀子在手上乱比划是什么意思?吓唬人玩啊?”
  嗅着那熟悉的带有薄荷味道的鼻息,我垂下了头,小声地说:“那是因为,我不想再拉小提琴了。”
  “神经病!”他手臂加力,我觉得我的脖子快要被他压断了。
  他看了看门口,把头附在我耳边,竭力压低嗓音说:“一次小失利你就这样,真有出息啊!我流血换给你的参赛名额,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流血?把参赛名额换给我?”我的脑子有些混乱了,闭上眼睛跟自己说冷静。齐歌放开了压制着我脖颈的手臂,抚着我的胸口帮我顺气。
  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屈辱与愤怒在胸中交织、升腾着。我声音颤抖地说:“齐歌,你是不是觉得上过我,对我有所亏欠,想拿参赛名额做补偿?”
  “啪”的一声,齐歌轮圆了右臂,扇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的头被打得偏到一边。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眼前发黑,耳中轰鸣,被打中的左耳和左颊热辣竦的,发麻。我没有捂脸,只是和他仇人似地对视着。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我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到彼此明亮到发光的眼睛,盛满了愤怒。
  
  浴室门再次被打开,马潇潇和孙琛还是被我们的动静吵醒了。不知谁开了灯,齐歌随手抓过一件东西摔过去,低吼:“关上!”灯亮了一下,马上熄灭,沉甸甸的塑料瓶落地,咕噜噜地滚动着,洗发水的香味缓缓溢出、飘散。
  “你们这是怎么了?白天还是好兄弟,半夜就上演《三岔口》?”孙琛开着玩笑,拉扯着齐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去睡觉。”
  齐歌被孙琛拉着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回过头,眼神锐利如刀的盯着我说:“于睫,你给我记住,两件事没关系的,没关系!”
  “齐歌!你也给我记住,就算是你欠我的,也已经还了。我们两清了,互不亏欠!”我回瞪着他,话象掷刀子一样,一把一把抛出来。
  “你休想!”他抛下这三个字,转身而去。
  马潇潇走到我身边,叹了一口气:“唉!你们……算了,你也睡去吧。”
  “潇潇,”我抓住了马潇潇的手臂,哀恳地望着他,“你告诉我,我和钢琴系打架那天,齐歌和演奏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吧!”马潇潇抽出被我抓住的手臂,劝着我:“你先去睡觉吧,明天还有早课。”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我忍住眩晕和耳中的轰鸣,扶住身后的墙壁,自嘲地笑着说:“他一定跟演奏老师说,他要把参赛名额让给我,老师不同意,对不对?”
  马潇潇不肯说话,我知道,他这是默认了。我仰靠着墙自嘲地笑,“我真笨,还是你聪明。你早就看出他手臂受伤是故意的,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齐歌,他也是好意,他觉得你们是最好的朋友……”马潇潇觉出我的不对劲,反而抓住了我的手臂。
  “哈!最好的朋友!”我诡异地笑,“比你们想象得还要好的好朋友!好到有来有往,有付出有回报……”
  “别说了!”马潇潇强行把我拉回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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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我仰望着天花板,胸中有如万马奔腾,耳边恍若大海呼啸。齐歌,你既然知道募捐会伤害马潇潇的自尊,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这样做同样会伤害我的自尊?我不要你故意的谦让,我要的是完整的尊严!你根本不欠我什么,因为我,因为我,心甘情愿!
  
  一夜无眠的我,不用孙琛在旁边鬼叫,我也知道我的气色好不了。但是,照镜子时,我还是被自己凄惨的样子吓了一跳。比起黑眼圈,浮肿的眼皮,青白的脸,左边脸颊上红肿的瘀痕更是吓人,两边的脸已经明显的不对称。更可怕的是,躺了一个晚上,我的眩晕和耳鸣丝毫没有好转,头稍微一动,耳朵里就轰隆隆直响。
  
  从浴室出来时,我迎上齐歌关切的眼神,他张了张嘴说想什么,我迅速调转视线不与他的目光相接,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我坚持走进教室。视听课上,耳中尖利的唿哨声使我根本无法做听音辨音的练习。老师觉察到我的反常表现,他打量着我脸上的瘀痕,很严厉地对我说:“我负责教学,检查校容校纪不在我的职责之内。我不管你和谁打过架,但要提醒你,你的耳膜可能受伤了,这直接影响到你的听课效率。你要尽快去检查治疗,不能再拖下去。”他背转身时,我听到他慨叹般地自言自语:“现在的学生……”
  
  刚下课,齐歌冲过来,一句话不说,抓住我的手腕就把我往外拖,我拼命挣脱着,掰他的手指。所经之处,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留下满室的狼籍,同学的侧目。我挣扎着被他拖到教室门口,马潇潇把我们拦住了。
  “齐歌,你不要太过分!”马潇潇的语气很严厉,说完,他怜悯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光让我有落泪的冲动。
  “滚开!”齐歌冲马潇潇低吼。
  马潇潇的语气软了下来:“齐歌,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但大家都是好兄弟。他这个样子,你不能再跟他动手了。”
  “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齐歌紧扣我腕部的手略微松动,“我带他去找校医。”
  马潇潇点了点头,侧身让我们过去。
  
  校医说,我的耳膜穿孔了,但还没有严重到需要动手术的地步,可以依靠耳膜的再生能力,等待破损处自行愈合。眩晕感会逐渐消失,但耳鸣会一直持续到耳膜完全长好,这段愈合期大概需要一个月。
  
  从校医务室出来后,我在前面走得飞快,齐歌在后面跟得亦步亦趋,半步也不肯放松。我恼怒地停住脚步,揉着红肿的手腕对他说:“你要再跟着我,我就把和你上床的事说出去。”
  听了我这句话,齐歌停住了脚步。我知道,这句威胁对他非常有用,他绝对不敢让这件事传开。其实,我和他一样害怕,这样的威胁,对我同样有效。
  
  *****
  
  切手指的事,是我自己的经历。那年我14岁,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64选8的时候被淘汰。我没哭,可以说是很理智地准备着云南白药和纱布。晚上,在没开灯的厨房里,我把左手放在案板上很认真地想,到底应该切哪根手指,甚至想到不能切无名指,因为我还要戴结婚戒指……
  那记耳光是我爸爸打的,耳膜穿孔一个月才长好。
  现在,这件事已经过去6年多了,大小比赛参加了不少,我已经磨炼出一颗钢铁般的心。有时想想,如果当时没被爸爸发现,少一根手指的我现在能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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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说: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才会下手那么重。
  我说:如果你下手不够重,我会恨你一辈子。
  
  已经上了贼船,跳海,只能死;不跳海,就是贼。
  
  *****
  
  一个多星期了,我的头不再眩晕,只是耳鸣还没有好转。这段时间里,我没和齐歌说过话,甚至没用正眼看过他。
  
  冷战的第七天晚上,齐歌戴着耳机躺在床上听音乐,我闷坐在桌前一下一下往琴弓上擦松香,马潇潇和孙琛不知动了哪根筋,为击剑招式的法国派和意大利北派争论得面红耳赤。
  “……法国派太重手上动作的灵巧性,远没有意大利北派的劈刺动作有杀伤力……”说着,马潇潇顺手从我的手里夺过琴弓,摆出击剑的劈刺动作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这才能体现格斗芭蕾的……”。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下意识地扑上去把琴弓抢了回来,拿到灯下仔细检查。
  孙琛“切”了一声,说:“至于吗?琴弓是消耗品,有必要这么过分爱惜吗?”
  齐歌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盯着我手里的琴弓。那是一把和他的琴弓一模一样的61克苏木弓。我的心一阵慌乱,忙掩饰地走到书桌前,收拾起曲谱和琴,说了一声“我去琴房”,拉开门就要走。
  马潇潇叫住了我:“你现在听音都听不准,怎么练琴啊?”
  齐歌站了起来,幽深的眼睛紧盯着我,好象要说什么……
  “没关系,就当是练指法,找感觉吧!”我随口敷衍了马潇潇一句,匆匆关上门阻断了齐歌灼人的目光。
  
  十点多钟,我从鸽笼出来,在琴房的大厅遇到从楼上钢琴琴房走出来的小瓷人。自从上次在政教处解决完问题,这是我们打架后的第一次见面。他站在楼梯口看着我冷笑,我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走过,他在后面跟着我。我不想打架,如果他不扑上来,我绝对不会主动出击,愿意玩跟踪追击就来吧。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就选了一条从琴房通往学生公寓的僻静小路。走这条路要穿过一条两幢挨得很近的教学楼之间的夹道,夹道两头都装有铁栅栏,如果要过去,就必须翻两道铁栅栏。许多同学宁可绕远,也不愿为了抄近路给自己找麻烦。因此,这条路很少有人经过,即使在这里真的打起架来,也不会有太多的人围观。
  
  我翻过栅栏,走在两幢楼之间的狭窄道路上,小瓷人紧跟着也从栅栏上跳下来。
  “喂!”他叫了一声。我笑着转身,看来他决定在这个地方和我重新开战。
  转身的一刹那,我看见齐歌正从后面的铁栅栏上翻身跃下。原来小瓷人那声“喂”不是叫我。
  “两个打一个太有失公平了吧?”小瓷人看了看齐歌,又看了看我,咬着牙说:“原来是你下的套!”
  “哥们儿,上次的事多有得罪。我们是约好在这跟你道歉的。”齐歌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我……”我刚想说不是,被齐歌打断了,“你不好意思说就算了。钢琴系的人不会斤斤计较的。”
  小瓷人疑惑地再次打量我和齐歌,说:“算了,打架被发现要被开除的。”
  “那你还跟着我?”我觉得他实在是好笑。
  “谁跟着你了?我倒想超过你,让你跟着我呢!谁知道你走路那么快。”小瓷人翻了个白眼,径自往前走,翻过另一道铁栅栏,溶进了夜色里。
  
  齐歌走到我身边,有些尴尬地说:“还真他妈巧。”
  “才不巧呢!”我撇嘴。他一定是从琴房就开始跟着我们了,还有脸说“巧”。
  “别想躲我,你躲不开的。”他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按在胸口。
  “我的鼻梁……快压断了!”我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后脑被他的手死死地按着,几乎要被挤压进他的胸腔里,鼻子酸酸的痛。
  “还贫!”他扶起我,托着我的脸,细细地吻我的睫毛,嘴唇,“相信我,那两件事,真的没有关系,我真的不是要伤你的自尊……”一字一句,随着他的吻,送入我的口中。然后,滚烫地滑过咽喉,入心。
  我的喉咙被烫得无法呼吸,张开嘴拼命的喘气,他的舌尖毫无阻碍地进入我的口腔,在我的齿间游走,挑逗着我的舌……
  直到我被吻到快要窒息,他才放开我的唇,转而吸吮我的颈。他解着我的皮带,在我的耳边充满诱惑地呢喃:“知道吗?我刚才一直在听《牧神午后》。快要想死你了!”
  我高仰着颈子呻吟,弓起身子急促喘息着问他,“你他妈的,是不是听得满身的黄色血液都沸腾了才想起我?”
  “你这张嘴,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把我的长裤连带着内裤,一起拉扯至脚踝,我的下身一瞬间便完全暴露在夏日的夜风里,皎洁的月光下。
  
  我的脸贴着粗糙的墙壁,身体被他用力拉进怀里,又被猛然推到墙上。我疼得想哭,又快乐得想笑。
  我艰难地扭转头,齐歌激情洋溢的脸被月光罩上一层朦胧的光华,象我梦中的牧神。
  “齐歌……”我低低地呼唤他,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魅惑诱人。
  “嗯?”他减缓动作,汗湿的脸贴上我的颊。
  “吻我……”我微启双唇,等待着他。
  他温柔细腻地吻我,舌尖描画着我的耳廓,在我的耳边低语:“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才会下手那么重……别恨我……实在是……你的话……太气人……”
  我语音模糊地说道:“如果……你下手不够重……我会……恨你一辈子……”
  “唉!”他深深地叹息,眼光温柔如水,几乎要把我淹没,“你这个傻瓜,你这个水妖!”
  他抱住我的腰,用力地顶了我一下。我失声尖叫,只叫出了半声,嘴便被他的手捂住,化为声声呜咽……
  “我发誓,决不会再伤你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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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1-06 19:5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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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潇潇和孙琛对我和齐歌的突然和好,而且比以前更加亲密,感到十分奇怪。马潇潇不止一次地说过:“莫明奇妙的半夜里打一架,又莫明奇妙的一夜之间合好,你们俩真是怪人。”孙琛对我的好脾气更是纳闷。在我的耳膜穿孔尚未痊愈、听力不济时,我对他失口责骂我“聋子”,仍能报以甜蜜的微笑,让他不禁心生狐疑:“你是不是憋着哪天趁我不备的时候再狠整我一次?”
  
  在学生公寓留宿的夜晚,我常常趴在上铺,久久凝望着对床下铺的齐歌,看他孩子般的睡颜,看他悬垂在床边的手臂,看他翻身,一直看到睡眠夺走我的意识……
  有时候,齐歌感到我在看他,就抬头回望我,我们便在黑暗中无声地对视,目光交结。如果那时候有人从我们纠缠的视线中穿过,大概会被灼伤吧!
  有时候,我们轻轻嘬起双唇,隔着数米远的空间,在空中无声的接吻……
  更多的时候,我们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地溜进浴室里做短暂的缠绵……
  
  齐歌洗澡时,我曾经多次假意要用洗手间,钻进浴室,背靠着镜子被他吻得浑身虚软……当他欲罢不能的把手伸进我衣服里时,我克制住心中澎湃的欲望挣脱他的怀抱,逃出浴室,穿着潮湿的衣服钻进被窝,双手捂着发烫的双颊,无声地傻笑……
  
  我洗澡的时候,齐歌也曾经多次装作要用厕所,敲门进来。他抱着赤裸的我,吻遍我全身,在我的胸腹上烙上朵朵嫣红……我推挡着他的头,不让他的唇落在我的脖子上。夏天已经到了,不能穿高领衣服了……残存的一点理智让我捧住他的脸,重重吻一下他的唇,再猛然推开他说:“快滚,他们要怀疑了。”
  
  终于,我们还是引起了两位室友的怀疑。
  当我和齐歌又一次一前一后地走出浴室时,孙琛指着我们说:“你们俩有病吧?”
  我吓得冷汗嗖嗖直冒,想起他说过“不需要女人的男人,一定有病”的话,我的心愈发狂跳起来。我猛地闭紧双唇,怕心脏真的从嘴里蹦跳出来,吓人吓已。
  齐歌的脸刹时变得惨白,他僵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马潇潇从书桌前转过身,接过话头反问道,“你们俩是不是一听见哗哗的水响就小便失禁呀?喝蛤蟆尿了?”
  我和齐歌长出一口气,对视一下,默契地一人揪住马潇潇,一人揪住孙琛,扭打起来。
  “我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反扭着马潇潇的胳臂把他按趴在床上,膝盖压在他的背上呵斥道:“说,谁喝蛤蟆尿了?啊?”
  孙琛被齐歌掐着脖子按在墙上,有气无力地讨饶:“服了,我服了,大哥。是我有病,我有膀胱炎,我有狂犬病还不行吗?”
  
  据说喝了蛤蟆尿的人,听到水响就会小便失禁,也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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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暑假,我和齐歌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店的西餐厅和酒吧拉琴,为了赚些去法国的旅费。我们决定2001年春节去法国。早就说好的,先去西藏,再去法国。西藏之行的完美,使我对春节的法国之旅满怀憧憬,一次次梦想着和齐歌一起追随着德彪西的脚步,漫步在巴黎音乐学院;在巴黎罗马街马拉美的寓所前,和马拉美的灵魂对话……
  
  2000年九月,大三开学不久的西方音乐史课上,教授挂起一张德彪西的画像,讲述起这位欧洲音乐史上印象派的代表人物。
  “若要领略印象主义的音乐,不能不欣赏德彪西的成名之作《牧神午后》……”
  我的脸开始发烧,偷眼看身旁的齐歌,恰好与他炯炯的目光相对。
  “这部写于1892年底至1894年的作品,1894年12月23日首次上演于巴黎民族音乐协会的音乐会……”
  “……它的结构是三部曲式和变奏原则的结合……故事的架构是牧神遇到精灵,牧神追逐精灵,牧神失去了精灵……”
  “……在古希腊神话中,上身为人、下身为羊的牧神出没于森林、洞穴、山丘、大河与溪流,是创造力、音乐、诗歌与性爱的象征,同时也是恐慌与恶梦的标志,英文的“恐慌”一词──Panic,就是源自牧神──Pan……”
  
  听着教授的讲述,我开始走神。我和齐歌在一起缠绵时,他总爱说我是水妖,他自己是牧神。在我看来,当时的他,身上没有一丝羊的温顺气质,他更象鳄鱼;他不是半人半羊,他是半人半西栖。
  
  “根据这部管弦乐作品创作的同名芭蕾舞剧,是现代芭蕾的叩门之作,也是少数几部以男性为主要表现对象的芭蕾舞作品。”
  “俄国著名舞蹈家尼津斯基,也就是文化名流迪亚吉列夫的同性情人,将该作品搬上舞台时,大胆地在结尾处揉进了手淫的动作,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
  “据说对这部管弦乐作品过分狂热的人,都有同性恋倾向,比如尼津斯基。哈哈,开玩笑。同学们如果有机会,应该欣赏一下这部同名芭蕾舞剧,有助于理解这部管弦乐序曲……”
  
  教授后面再讲些什么我听不到了,脑子里交替闪现着“对《牧神午后》过分狂热的人”“同性恋”这几个冷森森的字,不觉已汗流浃背……
  
  两天后,齐歌通过他母亲的关系,从部队歌舞团借到尼津斯基主演的芭蕾舞剧,《牧神午后》的录像带。我和齐歌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屏幕上的尼津斯基与水精灵在我们熟悉的弦乐声中舒展身体,用默契的双人舞诠释着牧神的美梦;在渐轻的长笛声中,水精灵悄然退下,牧神一脸迷惘地依靠手淫来回忆刚才的美妙,猜测那是虚幻还是真实……
  
  我的右手被齐歌紧紧地攥着,他带有薄茧的指尖几乎嵌进我的皮肤里,濡湿的掌心和我的手背相黏。我们就象现实中的连体人苜与英。
  “齐歌,我们是同性恋吗?”我声音颤抖地问着齐歌,教授的话仍在我耳边回响。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齐歌的脸色白的吓人,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九月的天气,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止不住的瑟瑟发抖。我仰着头任齐歌冰凉颤抖的唇吻着我的唇和颈。
  “不管是不是同性恋,我们已经这样了,不能改变了!”齐歌绝望地低语,既说给我听,也说给他自己。
  
  已经上了贼船,跳海,只能死;不跳海,就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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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1-06 19:5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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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国庆节,国家某事业单位成立六十周年,邀请我们到他们单位的礼堂连开三场国庆音乐会。那家国家机密单位坐落在北京的远郊,从市区坐车要花三个多小时。我们一帮人在车上睡得鼾声四起,口水长流。
  
  在机关食堂吃罢晚饭,我们涌进更衣室换过衣服,又一窝蜂地挤进后台的化妆间里候场兼聊天。孙琛开始大讲特讲诱妞大全,引得一帮色狼口水滴嗒,羡慕的呼声不断。
  
  我坐在化妆凳上用音叉调弦,齐歌站在化妆镜前,和他的领结较劲。他的领结可能在衣袋里被挤压了,戴上后总有一边拧着,怎么也弄不平整。他懊恼的表情,象极了追着自己尾巴玩的小花猫,我忍不住笑了。
  他从镜子里看到我的笑容,转过身来靠着化妆台,冲着我仰起脖子:“别光看热闹,快来帮我!”
  我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有太亲密的接触,更怕他趁机动手动脚,就没好气的说:“不管!你自己长着手干什么用的?”
  他色迷迷地笑着靠近我的脸,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那要问你,我的手昨天晚上是干什么用的?”
  我恼羞成怒地抓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要打他,他灵敏地躲开,抓住我的手腕……
  “齐歌!有人找!”不知谁喊了一声。
  齐歌显然并不想放过我,他头也不回地说:“要找进来找!本大爷现在没空!”
  “我已经进来了。”
  我和齐歌循声望去,是管弦系的公主──骆格格。
  “你现在有空了吗?”骆格格轻启朱唇,微微一笑。当真是一笑倾城。
  齐歌讪讪地松开我的手腕,下意识地摸了摸不平整的领结,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出去说吧!你们的化妆间太吵了,在这里说话要用喊的。我的嗓子吃不消。”这样的温柔软语,谁又能拒绝她呢?
  齐歌和骆格格并肩往门口走。齐歌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身材挺拔;骆格格一袭曳地的白裙,体态婀娜。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他们,看上去象一对正走向结婚礼堂的金童玉女。
  
  “我的嗓子吃不消!”有人在捏着嗓子学骆格格说话,引起一片哄笑。他们开始猜测骆格格和齐歌的关系,有的说是早有勾搭,有的说是刚刚开始,有的说是骆格格正在倒追,有的说是齐歌在欲擒故纵……后来的话题转到了骆格格的身上,隐约听到他们在争论什么B还是C。具体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进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我正在愣神,被孙琛猛然探过来的脸吓了一哆嗦。
  孙琛拿着我的书包在我的眼前晃:“你的书包?”书包里的手机正响个不停。
  “是我的。”我接过书包翻找里面的手机,铃声停了。屏幕显示有五个未接电话,全是齐歌打来的。
  孙琛对着我发牢骚:“整个化妆间的手机都找遍了,原来是你的。自己的手机铃声都听不出来,这手机是你的吗?偷的吧?”
  我不理孙琛的揶揄,打电话给齐歌,问他有什么事。
  齐歌在电话里抱怨:“干什么呢?这么半天不接电话?”
  “听最新版的诱妞大全呢。”我阴阳怪气地回答。
  “到东安全出口旁边的休息室找我,有话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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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1-06 19:5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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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休息室的门口,我碰到刚从里面出来的骆格格,她低头一笑,从我身边飘然而过。
  推开门看到齐歌的第一眼,我发现他颈间的领结已经平整如新,不似刚才那样往一边拧着了,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阴沉着脸问他:“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有什么事非要躲到这里说?”
  齐歌坐在沙发上笑着冲我招手:“过来,我跟你说句好话。”
  我走过去,刚在他身边坐下,他的手便搭上我的腰:“你昨天晚上累着了,演出结束直接回家吧!”
  我拨开他的手,板着脸说:“你呢?不直接回家吗?”
  “今天是最后一场,明天又是十一假期,咱们系那几个本市的女生不想搭车回学校,想直接回家。可你看,这个鬼地方这么偏辟,女孩子一个人叫车不安全。骆格格想让咱们系不回学校的男生和女生搭个伴,先送她们回家。”说到这里,他的手又伸了过来,“我跟骆格格说你身体不舒服,让你结束后自己先走。我送骆格格回去后,马上去找你。”
  “嗯!”我胡乱答应一声,站起来拉他,“老师要点名了。”
  齐歌笑着说:“骆格格这个建议非把咱们系那帮男生乐晕不可,做护花使者,他们正求之不得呢!”
  “那你呢?”我问他。
  他瞪着我吼:“滚!”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象着齐歌送骆格格回家的样子,想象着他们会说些什么……半梦半醒间好象看到齐歌穿着黑色的礼服,牵着身穿洁白婚纱的骆格格的手,走进教堂。牧师大声宣布:“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齐歌笑吟吟地亲吻骆格格,骆格格仰起脸幸福地微笑。我躲在教堂的一角,无声地哭泣着,热泪滚滚而下,连眼睛都热乎乎的……
  眼睛?怎么这么热?我微微睁开眼,发现齐歌正在吻我的眼睛。觉察到我睫毛的颤动,齐歌抬起头,微笑着问我:“做噩梦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急忙伸手去抹脸,齐歌按住了我的手,轻笑着说:“没有了,已经被我吻干了!”
  我把手缩回被子里,羞赧地问他:“你回来多久了?”其实是想问他我哭了多久。
  “快十分钟了吧!回来就看到你一直在哭,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以前还真不知道你这么能哭。”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问:“梦见什么了,这么伤心?”
  “忘了!”我吸了吸鼻子,说:“快去洗澡,你身上有女人味。”
  齐歌作势要咬我的鼻子:“你是狗鼻子啊?嗅觉怎么这么灵敏?骆格格靠着我的肩膀睡一会儿,你也能闻出来?”
  
  齐歌去洗澡了,我瞪着天花板发愣。
  “怎么还不睡?”齐歌带着沐浴后的清香躺在我身边。
  我钻进他的怀里,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他伸出双臂环抱住我。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这带有薄荷清香的呼吸是我的,这温暖的怀抱也是我的。
  至少,现在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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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国庆演出的劳务费发下来了,我看都没看就塞进了书包里。中午在学四食堂吃小炒的时候,齐歌问我:“这次的演出费比预先说的少了一半,你知道吗?”
  “我没看。”我吃着齐歌夹给我的空心菜的茎,把混进来的菜叶再夹回他的碗里。没办法,我只喜欢吃空心菜的茎,不喜欢吃叶,可学校食堂偏喜欢一起炒。
  齐歌又夹给我一些菜茎,问我:“学校说把另一半演出费扣做什么基金了。”
  我咔咔地嚼着饭菜,不满地说:“那怎么行?演出费是演出单位给我们的酬劳,学校有什么权利克扣?”
  “你连看都不看,不是不在乎多少吗?”齐歌不解地问我。
  “这笔钱是我应得的,学校必须分毫不差地给我。至于我怎么看、怎么花这笔钱,那是我自己的事。即便是做什么基金,也要我自己从兜里往外掏。”我义正言辞地发表着见解,从齐歌的筷子上抢救下一根菜茎放进嘴里。
  “你说的还真挺有道理的。”齐歌赞许地放进我碗里一大块红烧狮子头,“别光吃素菜。”
  
  下午,演奏课刚结束,同学们还没来得及离开,骆格格便走进我们班教室,目光在教室里逡巡。
  有男生在旁边起哄:“学竖琴的想听我们小提琴的演奏课啊?”“现在中西合壁好象挺流行的。”
  骆格格笑而不答,目光落在齐歌身上,向他点头示意,伸出纤纤玉指点点门口。齐歌站起身,和她一起走出教室。
  几分钟后,他们一起回到教室,站在讲台上。
  齐歌清了清嗓子说:“关于这次学校擅自克扣我们演出费的事情,我们决定向学校联名抗议,大家听完骆格格起草的抗议书后,同意的,请在后面签名。明后两天,这份抗议书会陆续传到管弦系其他专业的各个班级。”
  掌声中,骆格格仪态万方地走上讲台,面向齐歌微微一笑,不理下面的起哄声,朗朗念起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齐歌,看他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骆格格……
  我的心乱了,莫明的不安与烦燥……
  骆格格念完后,和齐歌相视一笑,把抗议书交到齐歌手上,袅袅婷婷地离去了。同学们涌到讲台前排队签名。我听到有人说:“别说这是为自己争利益,就是看在大美女的面子上,也得签这个名啊!”
  我叫住一个要去签字的男生,问他:“你们国庆音乐会的时候是不是讨论过骆格格是B还是C?”
  “是啊!”那个男生对我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诡秘地一笑,说:“我告诉你,她绝对是C。”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生的好奇心来了,追问道。
  我得意地说:“我曾经近距离目测过。”
  那个男生指着我大笑:“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原来,原来你也……”
  我大笑着拎起琴离开教室,齐歌追了出来:“小睫,你忘了签名了!”
  “我没忘。我不想签。”
  “你什么意思?骆格格的抗议书和你中午的说法不是意思一致吗?这离中午才几个小时啊,你又改主意了?”齐歌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
  “对了!不是你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计划还赶不上变化呢!我现在改主意了。”不理他错愕的表情,我扭头就走。
  
  回到家里,我胡乱泡了一包速食面当晚饭,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九点多钟了,齐歌还没有回来。第二天没有早课,按惯例今天应该到我家过夜的。我不想气得睡不着觉,决定练一会儿琴平复情绪。拉了几个小节普罗可菲耶夫的《三个橙子进行曲》,我觉得弦有点松,就停下来紧。可能是晚饭吃少了没力气,怎么拧也拧不动,我找了一把钳子,谁知道没拧两下又把弦轴拧断了。我生气地把琴和钳子扔到了茶几上,这时,齐歌回来了。
  他看了看我的琴,又看了看那把老虎钳,捏着我的脸说:“这也值得生气?我明天帮你换一套新的4/4弦就行了!”
  “快过来签上你的大名。”齐歌从书包里拿出那份抗议书,摊在桌上招手叫我过去,“我刚才在学生公寓又问了几个咱们系其他专业的同学,大家都等着抗议书传到他们班,他们好签名呢!”
  “不签!”我板着脸严辞拒绝,象被捕后拒绝写认罪书的革命战士。
  “嘿,我说你这是犯什么拧呢?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齐歌走过来拉我。
  我甩着手扭着身子嚷:“老子今天就拧上了,不签就是不签!打死我也不签!”
  齐歌被我气得笑了:“你干嘛呀?这又不是卖身契。”
  我踢了他一脚,大声说:“签卖身契也不签这个狗屁抗议书。”
  齐歌的脸拉了下来,一下从背后抱住了我,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按在了书桌上,“看咱们今天谁拧得过谁!”他在我身后气势汹汹地说。
  “管弦系几百号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他妈的,凭什么强迫我?”我的脸抵着那份骆格格写的抗议书,整个上半身被齐歌压在书桌上。
  “今天我还就强迫你了!”齐歌说着,塞进我手里一枝笔,抓着我的手,在那张抗议书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于睫”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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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1-06 19:5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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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闭着眼睛做的梦,常常淡忘了。
  但睁着眼睛做的梦,却永远紧攫住我的心。
  也许,只有呼吸停止的时候,
  梦才会真正的完结。
  
  *****
  
  齐歌放开了我,举着那份抗议书得意地说:“瞧,不用打死你,你不是也签了吗?”
  我站在屋中央大叫:“不算!不算!那不是我写的,不算数!” 叫嚷中,不由心里一阵难过,真的有种签了卖身契、被卖了的感觉。
  “明明是你的亲笔签名,怎么不算?”齐歌斜靠着书桌,好笑地看着我,如同看一只被耍弄的猴子。
  我声嘶力竭地喊道:“是你拿着我的手写的,不是我自愿的。妈的,你,你草菅民意!”
  齐歌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他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我恨得牙根痒痒,真想把他大卸八块,扒皮剔骨,再扔进马桶里冲走。
  终于,齐歌强忍住笑,指着我说:“草菅民意?亏你想得出来。我连你的人都奸了,还怕菅(奸)你的意吗?”
  我的脸霎时变了颜色,一步步后退着跌坐在沙发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齐歌看出我真的生气了,蹲在我膝前慌乱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下狠劲踢了他一脚,从齿缝间迸着字说:“混蛋!看你再敢奸我!”
  齐歌双手捂着裆部仰倒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眉尖突突地跳着,额上渐渐沁出了汗珠。我有些害怕,想去扶他,他却挣扎着坐起来。我以为他要打我,不由握紧了拳头,准备应战。他眼神凌利地射向我,看穿了我的想法,苦笑着说:“你放心,我发过誓,决不会再伤你一根手指。”
  我喉咙一哽,鼻子有些酸。他不会懂,他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做的某件事,比他真的动手伤我更让我疼痛。我冷笑着走进卧室,钻进被子里。
  
  在我朦朦胧胧快睡着时,齐歌一把掀开了我身上的被子,压在了我身上。他疯了似地使劲吻我,双手在我身上摸索着,撕扯着我的衣服。我手脚并用,拳打脚踢地推挡着他。一番肉搏战之后,他的身体伏在我身上压制着我,使我不能动弹,我的两臂被他大大的抻开,按在身体两侧,他的双腿并拢,紧紧钳制着我的腿。我们就象两个叠在一起的十字架,在床上僵持着。
  齐歌喘着粗气说:“死小子!你下脚那么狠,总得让我试试,是不是被你踢坏了,还能不能用吧?”
  我黑着脸,气息紊乱地说:“你别把老子惹急了,小心我翻脸!”
  齐歌颓然放开我,重重地翻身,和我背对背的喘粗气,低声地咒骂着:“小心眼儿!真他妈小心眼儿!”
  我背对着他,咬着唇不吭声。我知道我小心眼儿,可是,有些事,我真的大方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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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擅自扣除的那部分演出费补发下来没多久,到了十一月。2000年11月23日,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却使我和齐歌的法国之旅成为泡影。
  
  那天上午,第一节课是公共课,艺术概论。课堂秩序特别不好,阶梯教室的各个角落都传来蟋蟋嗦嗦翻报纸的声音和嘁嘁嚓嚓压低嗓门的说话声。
  “怎么了,又要闹学潮?”齐歌一脸诧异地问孙琛。
  孙琛递给齐歌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北京晨报》,小声说:“瞧瞧,真他妈龌龊。”
  我瞄了一眼标题,“2000年11月22日晚,歌手毛宁在北京同性恋聚集地──某某公园被扎伤”。原来,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开始,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知道毛宁是谁,他是不是同性恋也与我无关。但我的同学对毛宁遇刺事件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虽然管弦系的学生大多和我一样不了解流行音乐圈。在媒体的强烈攻击下,毛宁遇刺事件很快成为整个音乐学院乃至整个社会的话题。随着 “毛宁的同性情人小玉自杀获救”,“露点照曝光”,“公安人员在电视上的答记者问”,“同性恋聚集地──某某公园探秘”等无数后续报道铺天盖地的袭来,大街小巷到处都充斥着各种对毛宁、对同性恋的侮辱与谩骂。
  
  中国人对国外名人的同性恋情所表现出的无动于衷或是所谓宽容,只是因为他们离我们太远。现在,一个他们熟悉的人,一个每天在电视荧屏上说着“‘名人’送给天下有情人”的同胞,居然是个同性恋?!他们的真实想法曝露了,毛宁的广告被停播,“恶心,无耻,下流”成为人们口中同性恋一词的定语……
  
  “毛宁事件”使我和齐歌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三个字,虽然我们都刻意回避,但自那节西方音乐史课之后,我们在心里不得不开始正视我们之间“友谊”的性质──一对好朋友绝对不会把纯洁的友谊发展到床第间的。
  
  我们在一起时有了莫明的尴尬和心虚。齐歌开始有意地疏远我,不再去我家,不再和我一起去琴房,公共课时也不再和我坐在一起。因为我们同样的敏感,而且我们都是那种非常在意别人眼光而又极要面子的人。这一点,我早在西安的候机厅里就意识到了。
  
  齐歌开始和骆格格出双入对。
  “齐歌这小子够有手腕的,一场圣诞音乐会就把咱管弦系的公主诱到手了。”孙琛边擦拭他心爱的大提琴边忿忿不平,“多少人穷追猛打两三年,都被拒之门外。”
  骆格格的美丽与优雅当之无愧“公主”的称号,大概因为多年演奏竖琴,她身上带有一种迷人的古典气质,因此她一直是我们管弦系乃至全院色狼的追逐目标。没想到她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如今却在齐歌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
  “不知道吧,公主早就对齐歌有意,就等齐家少爷开口呢。”孙琛一副“百事通”的模样。
  我想起第一次全系合练时骆格格的眼神,还有国庆音乐会的种种……
  
  音乐理论课,齐歌和骆格格并排坐在角落里,齐歌侧着头和骆格格耳语,公主抿嘴轻笑,齐歌也笑了……
  我们有多久没坐在一起了?
  我感到胸口有些发闷,调转视线轻声骂了一句:“真他妈没劲!”
  “听课是没劲,谈情多有劲啊!”孙琛用胳膊肘杵我的手臂,冲着齐歌的方向努嘴,“齐歌这小子,真他妈的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有了公主就不理咱哥们儿了。”
  “和公主在一起,齐歌也成王子了,哪有闲心理咱们老百姓!”马潇潇开玩笑地说。
  “他不是王子,他是牧神。”我轻声咕哝。
  “你说什么?”马潇潇侧过脸问我。
  “别烦人了。听课!”我假装听讲,目不斜视地看着教授翕动的嘴唇,脑子里却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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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元旦,如同往年的多个假日,我一个人在家。
  
  “断了吧!”这是他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简短而直接。站在客厅的他,沐浴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身上却透出冰一般的寒冷气息。
  “为了骆格格?”我的声音竟然发颤。
  “是!”他直言不讳。
  “你爱她?”我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刺痛。
  “我准备爱她。”他的声音喑哑。
  “准备爱?”我冷笑,为他奇怪的用词。
  “我想要一份光明正大的爱情。”他定定地望着我,“我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不想掖掖藏藏、偷偷摸摸。骆格格,她可以,她可以给我一份能见光的爱情。”
  原来,爱情是展示给旁人看的,不需要心。
  我以为我哭了,但脸上没有一滴泪。喉间仿佛卡了一块石头,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一觉醒来,梦也结束了。我们不能对梦认真的。”他的眼眶红了,脸上的神情如孩子般的无辜。
  “梦结束了,梦中的水妖也该滚蛋了!”我想笑,但脸部肌肉僵硬,嘴角牵动了一下,只得无奈地放弃。
  我走近他,与他四目相对。
  我仰起头,轻吻他的唇,带着心酸的热烈。
  他有一丝丝的抗拒。
  “求你,让这个梦再深刻一些!”我伸出手臂环住他的颈。
  
  他不再躲闪,伸出舌让我吸吮。
  在熟悉的管弦乐中,他一粒一粒解开我的衣扣,动作轻柔而缓慢。齐歌,你,是要好好记住这一刻吗?
  全身赤裸的躺在地板上,我丝毫感受不到它的冰冷。也许是因为我的心更冷吧,已冷得快要结冰。
  他坐在我的身上脱自己的衣服。
  “跳脱衣舞的猴子。”我轻声的说,以往的一幕幕如电影画面般在眼前闪现。
  他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俯下身,我们赤裸的胸膛紧贴在一起。
  “不要!”我拒绝他为我做润滑。
  “你会受伤,会……”齐歌,你,会在乎我的痛吗?心已被你所伤,还怎么会在意身体的痛呢?可笑,他居然还发誓再也不会伤我一根手指。
  “痛,让记忆深刻。”我竟然微笑了。
  他闭眼,挺身,进入我的身体。
  撕裂的痛楚让我紧抓他的双肩,在压抑的呻吟声中颤抖。我竟没有一滴泪。
  尽管已痛得几乎昏厥,我仍挺起腰接受他,与他做最紧密的契合。
  我又一次流血了。
  他没有了第一次看到我流血时的惊惧,他的眼中,分明有,痛惜。
  是我看错了吗?齐歌!
  
  待我从昏迷中醒来,《牧神午后》已经结束。
  他,坐在床边,凝视着我。
  身心皆痛到麻木,心却亮如明镜。是的,快乐的时候总是容易麻醉,痛苦的滋味却总是让人清醒。是该梦醒的时候了。
  “齐歌,你,爱过我吗?”我仿佛要给这个梦贴个标签,美梦,或是噩梦?
  他沉默不语,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
  “快滚!”我推他,仿佛在学生公寓的浴室里,推开那个溜进来吻我的人……
  他起身离去,没有回头。
  门锁相撞的一霎那,我的泪,决堤了……
  
  我终于明白,闭着眼睛做的梦,常常淡忘了。但睁着眼睛做的梦,却永远紧攫住我的心。也许,只有呼吸停止的时候,梦才会真正的完结。
  
  
  我和齐歌努力维持着我们的“同学”关系,客气得象初识的陌生人。
  我开始走读,每天独自回家,独自返校。那条路再长,一个人走再无聊,也只有我一个人走。
  我患了严重的失眠症,夜晚的睡眠不足导致我白天的萎靡不振,脸色青白。
  我有了烟瘾,每天要抽一到两包的绿沙龙。
  我有了第一次在演奏课上晕倒的经历,在倒下的一瞬间我在恍惚中看到齐歌惨白的脸。
  我的体重迅速下降,急剧消瘦,用孙琛的话说,就是“达到了在灯绳后面藏身的境界”。孙琛甚至怀疑我吸毒,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过我一次,我一笑置之。马潇潇又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我,让我几近落泪。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却什么也不能跟他们说。我知道,那种事,见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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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了,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唱“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没有人给我放粮赈灾。我每天废寝忘食的练琴,想籍此控制大脑的胡思乱想。我配了一把新的苏木弓。
  
  难得有一天父母都在家。父亲坐在书桌前点击着PDA,母亲在收拾行李。我知道,他们又要出差了,全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过两天我们要参加一个塔斯社举办的新闻研讨会,你有东西要带吗?”母亲捧着一叠衣物问我。
  “塔斯社?俄罗斯?”我心不在焉地问。
  “是啊!你想要什么?”母亲把衣物一件件往摊在地上的箱子里放。
  “俄国……”我开始走神。
  “你说胡话呢?”母亲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关切地看着我,“小睫,你脸色很差,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尼津斯基。哦,帮我看看有没有尼津斯基主演的芭蕾舞剧《牧神午后》的录像。”
  母亲抢过父亲手中的PDA塞给我:“记录下来让你爸买。”难得能和父亲一起出差,母亲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高兴。
  我的心被《牧神午后》搅乱了,总是点错。最后,我只得还给父亲:“高科技的东西我用不惯,还是您自己输进去吧。”
  “小睫,你怎么了?你最近瘦了很多。”父亲轻点几下PDA,抬头专注地看我,似乎要看进我的心里。
  “没怎么,我减肥呢!”我故作轻松地笑。
  “失恋了?”果然是知子莫若父。
  “是。我被人甩了。”我低下头。他要知道甩我的人是个男的不知会怎么想。
  “什么样的女孩这么没有眼光不要我们小睫?我们小睫要模样有模样,要身高有身高,要才气有才气……”
  “妈──”我打断母亲的夸夸其谈。母亲的脸上有了笑意,为我的消瘦找到了原因,她也放心了。在她眼里,失恋对于她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儿子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就象是小孩子摔了一跤,受点小伤,有点小疼痛在所难免,却不会有什么大碍。做母亲的并不知道,她眼中完美的儿子在别人的眼中什么也不是,而她儿子这一跤却摔得特别重特别疼,甚至有可能终生残疾。
  
  父母离开家几天后,我接到父亲从俄罗斯打来的电话:“你要的录像带我买到了。已经跟着新闻素材带寄回单位,你去找姚叔叔拿吧!”
  
  一个漫天黄沙的下午,我乘地铁到父母的工作单位,找到父亲所说的姚叔叔。接过那盘牛皮纸包裹的录像带时,我的手发抖了。
  “怎么了,小睫?”姚叔叔关切地说:“脸色怎么这么差?注意身体呀,快过春节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大厦的。站在地铁站口,我有种虚脱的无力,腿抖得厉害,只得坐在台阶上。那盘录像带抵着我的胸口,我把额头放在膝盖上,无力的喘息着。坐在对面台阶的乞丐,把盛着硬币的煻瓷缸子摇得哗哗直响,嘈杂得象我的心……
  等我抬起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快过年了,2001年的春节,那个相约去法国的约定仍清晰。再清晰也只能是个无法成行的约定。
  下台阶,进车厢,到复兴门换一号线,一切动作仿佛是机械的,不经大脑。
  车厢很空,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都回家过年了。
  我缩在角落的座位上睡着了。醒来时车厢一片黑暗,身边没有一个人,地铁在地面上奔驰,路灯一盏盏闪过。“地狱”,我轻吐这两个字,无声地冷笑。
  车停了,车门大开,一个穿着蓝制服的工人看到我,吓了一跳:“你是地铁职工吗?”
  “不是!”我站了起来,“我刚才睡着了。”
  “妈的,这帮站员!”他咒骂着。“这儿是古城车库,离车站还有一大段路呢。你睡得就那么死?”
  我不再说话,在铁轨间蹒跚地走着,脚步虚浮,象踩在棉花上。
  原来,天没有塌,地却陷了。
  
  回到家,我没有吃饭,也不知道时间,只是坐在电视机前一遍遍看那盘录像,听着熟悉的旋律,看着尼津斯基和水精灵曼妙的双人舞,看着水精灵消失后尼津斯基迷惘的眼神,看着尼津斯基回忆时夹带手淫动作的独舞……
  
  窗外从漆黑,到发白,到阳光明媚。齐歌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开始在我眼前闪现,他剪影般的侧面,他黑亮的眼睛,他轻抹唇角的无名指,他执弓轻摆的右臂,他翻乐谱时的凝眸一笑,他在拉萨JJ DISCO蹦跳奔跑着拉小提琴时的神采飞扬,他那张在月光下如同我梦中的牧神般笼罩着荧蓝光华的脸……我逃避地闭上眼睛……恍惚中他抚上我的睫毛说:“自讨苦吃,何必呢?”他仿佛又在我耳边喘息着说:“你这个水妖……”“我发誓,决不会再伤你一根手指!”接着,又隐隐传来他的歌声“……A man needs a woman, like a fish needs a bicycle……”我捂上耳朵,紧闭双眼,但无济于事,他的一言一行已穿透我的心。眼前的他又举着藏刀对我说:“今后,你要再敢和别人说悄悄话,再敢对别人傻笑,我就用这把刀要了你的命!”但是,说这番话的人却正在和别人说悄悄话,正在对着别人笑,我又该怎么办???
  
  胸口象堵了块巨石,沉重而疼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双肩也痛到发麻……无论我怎么做也逃不开眼中耳中的齐歌。“我一定要逃开你,我不能再看到你,我不能再听到你,我痛得受不了了……”
  
  我站在浴室镜子前,拧开洗手池的热水笼水,对着镜中那张青白的脸木然地说“再见”,把那柄镶有绿松石的藏刀压在左腕上,狠狠按下去,血涌出又被热水冲干净,淡红色的水流在白色的水池里打着旋……胸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眼前浮现出《末代皇帝》里的一幕,仿佛齐歌还在我耳边说“你怎么一脑子的血腥玩意儿!”……
  
  在哗哗的水声中我睁开了眼,胸口已经没那么痛了,左手仍被哗哗流出的热水冲洗着,抵着洗手池的额头凉到没有了感觉,跪坐在地上的双腿已经发麻,裤兜里的手机咯着我的大腿。忽然想再听一听那个人的声音,最后再听一次,那怕只有一句话,一个字。右手费力地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储存的号码……
  
  “喂?”是骆格格甜美的声音。他和她在一起。
  “喂?请问你找谁?”她顿了顿,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找齐歌吧?等一下啊,他马上就过来!”
  一阵静默之后,熟悉的男中音传来:“喂?我是齐歌!”
  我泪如雨下,握着电话的手止不住发抖。
  “小睫!是你吗?你怎么不说话?小睫……”
  我切断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捡起那把藏刀,再次压在手腕上……胸中的巨石已不复存在,心也轻飘飘地飞起来,无比的轻松……
  
  那洒满红色血滴的镜子碎片,与银色的反光交相辉映,渐渐地淡了……齐歌,我现在可以还你为我流的血了。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想对你有所亏欠。莎士比亚说,对任何人都不要亏负。齐歌,这回,我们真的两清了。
  
  透过浴室的窗户,我看到一角天空在楼群的缝隙间露了出来,幽远清透,在它下面的人们,一定是依旧的忙忙碌碌。我知道,这种淡淡的雪后天晴的颜色,是那久已失传的,曾令无数英雄动容的汝窑的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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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醒来时,眼前的天青变成了耀眼的雪白,母亲靠着父亲的肩抽泣着。
  看到我醒了,母亲抚着我的脸流着泪问我:“为什么?小睫,为什么做傻事?你是在怪我吗?你是要惩罚我对你的疏忽吗?”
  “好了,小睫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了。几天没休息好,去外间的沙发上睡一会儿吧。让我和他谈一谈。”父亲安慰着母亲,把她送出病房。
  父亲脸上有明显的倦容。他坐在床边,缓缓地说:“小睫,还是为了那份感情?”
  我仰望着天花板,咬住了嘴唇。
  “用生命去追随一段逝去的感情,你觉得值吗?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你的父母,难道你不知道,死是对那些爱你的人的最大伤害?如果不是你那位姓齐的同学发现及时,你要我和你妈怎么面对没有你的日子?”父亲的声音哽咽了。
  我闭上眼任泪水横流,滚落枕畔。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你有什么打算?”父亲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我要去法国。还有,我不想见到其他人。”
  
  2001年春节不久,新学期开学了,父亲帮我办理了退学手续。我开始联系法国的音乐学院。
  三月,我又回到了医院。我得了厌食症,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营养针剂维持体力。经过几个月的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我的厌食症在六月治愈了。
  八月初,我拿到德彪西的母校──巴黎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开始办理各项繁琐的出国留学手续。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去了邮局,把那枝61克的苏木弓寄给了齐歌。没有附一个字。
  九月二十四日,我登上了飞往法兰西的飞机。一个人。
  
  
  我经常站在巴黎音乐学院的校园里,站在德彪西的雕像前沉思……
  我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鱼缸和一条粉红色的金鱼。两天后,那条金鱼原因不明地死去。
  我又买了一条同品种的金鱼,它在我的鱼缸里生存了五天。
  第三次买金鱼时,我顺便买了一本家养金鱼的书,它没等我把书看完就离我而去。
  后来,我买了一只巴西龟。趴在漂亮的鱼缸旁观赏我的巴西龟时,我会恶狠狠地说:“妈的,我看你敢死。千年王八万年龟,我死了也不许你死!”
  
  2002年的春节,我到法国已经半年了。
  母亲从北京打来电话:“回家过年吧。我和你爸爸今年春节都没有安排工作……”
  “法国的学校春节是不放假的。”我打断母亲的话。
  “那,这样吧,我们去巴黎看你。我们很久没有一家三口一起过春节了。”原来她也知道。母亲对我一年前的那件事一直觉得内疚,认为是她对我关心太少才造成我走向极端。
  “算了,我看你们还是别来了。除了上课,我还有演出,你们来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们。”
  母亲说了一番注意身体的老生长谈之后,挂了电话。
  “母亲,你的关心来得太晚了!如果能早一点,如果你们能和我一起过那个春节,我的世界会不会与现在不同?”我无声的落泪,感到胸口闷得发痛,胸腔痛得几乎要爆裂一般,我抓着胸口的衣襟,在手心里拧成一团,大口地呼吸着,跌跌撞撞冲出公寓的大门,跑回学校……
  
  我又一次站在巴黎音乐学院德彪西的雕像前。每当想起齐歌时,我的双脚就会不受大脑控制的带我来到这里。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我,把我的身影映在雕像的基座上。我四肢软软的滑坐在雕像前的草坪上,侧身靠着雕像基座,冰冷的花岗石抵着我的左额和左肩。我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基座上的字:1862……
  当我的手指描到生卒年之间的小短横时,一个人走近我,蹲在我的身边,伸出手覆盖住我的手背,两只叠在一起的手,共同描画完剩下的四个数字:1918。
  这次的梦竟然有种真实的奇异感觉,我无声地轻笑着,一动不动的坐着,保持原来的姿式,靠着雕像的基座,眼睛盯着虚空的一点,享受地闻着那熟悉的薄荷清香,任由手被他的手牵引着,贴在他温热的颊上。仍然是那熟悉的触感。
  我惊喜地把眼神聚焦在手上,聚集在那带给我真实触感的脸上,眼前的齐歌比我印象中要消廋的多,我手指触碰下的颧骨比以前明显突出,下颌也更尖削。
  “是你吗?齐歌,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心中暗暗祈祷,让这个梦能再长些。
  “是我!我到法国找你来了,我要和你一起寻找德彪西的灵魂,问一问他,《牧神午后》的灵感,到底来自哪里?”他在阳光下微笑着,象光芒笼罩下的牧神,“我还要顺便问一问马拉美,诗歌《牧神午后》的创作灵感,又是来自哪里?”
  脸上的泪静静地流淌,我却笑得异常开心。果然是梦,只有梦才会这么异想天开,只有梦才会这么美吧?既然是梦,那就无所顾忌地哭吧,反正他早就知道,我在梦里特别能哭。
  齐歌拖着我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不敢错开眼珠地盯着他的脸,害怕一眨眼,梦就会醒,他又会再次消失。
  “去我那儿吧!”他拖着我的手臂走在通往校门的林荫道上。我梦游一般跟着齐歌的脚步,一路上笑得象个白痴。
  
  我一直都以为我是在做梦,真的,从齐歌把我领进他住的酒店,乘电梯,进他的房间,吻我,把我压倒在床上,再次体会到那种疼得想哭又快乐得想笑的感觉……我都以为那是我的梦。毕竟,这一切曾经在我的梦里出现过百遍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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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莫非我爱的是个梦?
  我的疑问,古老的沉沉月色,
  停留在那细密纤巧的树枝上,
  这是真正的树枝。哎,我感到了孤独,
  为了克服那追求玫瑰理想的的缺陷
  让我们思索吧……
  ──马拉美的诗歌《牧神午后》
  
  *****
  
  激情过后,眩目的感觉褪去,齐歌仍伏在我身上不动。
  我开始清醒,陌生的环境让我感到恐慌。齐歌意识到我身体的变化,抬起头,双肘撑在我身体两侧问道:“怎么了?”
  “这是什么地方?”话一出口,黯哑的声音令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Syndicat Francais de I'Hotellerie。”他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低头吻了一下我的胸口,牵动唇角展开一个迷人的微笑。
  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我的幻觉。
  “你来干什么?” 我不禁皱起了眉。
  他敛起了笑容,一脸严肃:“来找我的水精灵。”
  “够了!”我猛地把他从身上推开,跳下床,开始找我的衣服。
  “我说的是真的。”他从床上跳下来,边往腰里围被单,边跟在我身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的外衣、衬衫、长裤、内裤散落在从门口到床边的地板上。
  我迅速地往身上套着衣服,不说话,也不看他。
  他有些急了,一把把我按坐在床沿,双手抓着我的肩,让我端端正正地坐着,无法挪动分毫。
  “你玩儿也玩儿够了,还要怎么样?”我怨毒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颓然松开了双手,低下头喃喃地说:“别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不是吗?牧神和水妖玩儿够了,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不能认真的,你快滚吧!对不对?” 我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满脸是泪。
  “不是的!”他对着我的脸大吼,“午后的牧神,只是暂时的迷惑。当时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算什么,就象牧神不知道和水精灵的相处是梦幻还是现实。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滑动着,“我想明白了,和你相处的那段日子不是梦,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爱!”
  “我爱你。”他顿了一下,目光幽幽地看着我,“而且我知道,你也爱我!” 他居然笑了。
  我抬手狠狠地掴了他一记耳光,用力之大,令我的掌心又麻又痛。
  “打的好!”他赞许地笑,抬手用无名指的指尖抹去唇角的血渍。
  我痛恨他把爱说得那么肯定,我更痛恨他那种看穿我心事的得意的笑。我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手背打在他另一侧脸颊上。
  他的双颊很快就红肿起来,但仍不能阻止他的笑:“呵呵,打的好!是我欠你的。”他把脸往前探了探,“继续啊!如果你还不解气。”他催促着我,弯腰用双手撑着膝盖,双眼与我平视。
  我很想继续打他,可手臂酥软,怎么也抬不起来。
  “那好,我帮你。”他的笑意更深了,左右开弓接连给自己几个耳光。
  我猛然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齐歌,不要再演戏了。一个梦已经让我死过一回,我不会再配合你做下一个梦了。”
  他的双肩开始颤栗,血从唇角涌出,沿着下巴蜿蜒滴落。
  我甩开他的手,逃一般离开他的房间。
  
  第二天上课时,我心神不宁,一天都鬼鬼祟祟的,似乎想躲避,又不知道在躲避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躲避。
  下了早课,我拧开公寓的房门,有人紧贴着我的后背,拥着我进了房间。我手中的乐谱散落了一地。
  “我们重新开始。相信我,这次绝对不会是一个梦。”齐歌抓住我的双肩,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眼前的他面容憔悴,眼圈发黑,眼神里有种让人心碎的痛。
  我怕我的心会动摇,我怕我会被他再次迷惑。我真的经不起第二个梦了。
  我挣开他的双手,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乐谱,似在收拾我零乱的思绪。他也蹲下身,单手撑地,轻啄我的脸和唇。曾经熟悉的温度与气息撩拨得我身上涌起一阵燥热。
  我气恼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把那叠乐谱丢在书桌上。他从背后抱住我,前胸紧贴着我的后背,双臂环扣住我的腰。我的手臂在空中扬了一下,又无力地垂落,肺叶象是被两只大手钳住了似的,很用力也无法呼吸……
  我把手探进书桌的抽屉里摸索着……然后,我转过身,面对他,用那把藏刀抵着他的胸口:“滚!”
  他望着刀柄上的绿松石,轻轻地笑了,不退反进地靠近刀锋。
  我退后两步,把刀架在自己的颈部动脉上再次低吼:“滚!”
  他身体僵立不动,笑凝固在脸上。
  我手上加力,颈部感到冰凉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你再不走,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失手。”
  他嘴唇颤抖着一步步后退,后背撞到门框,然后,转身离去……
  我把刀高高举起,欣赏般地看着一滴艳红的血珠从刀锋缓缓坠落,在空中与阳光交相辉映,如同一粒晶莹璀璨的石榴……
  我跪倒在地板上,捂着颈间的伤口放声大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与其带着一公克的爱去殉教,不如带着两公克的爱去削土豆皮!”?
  
  齐歌不再强行进入我的公寓,也不再靠近我。但他的身影却无处不在,有时在德彪西的雕像前,有时在我租住的公寓旁的路灯下……
  我无动于衷地在他的目光中走过,走出很远仍能感到芒刺在背。
  我攥着拳对自己说:“别理他,这一招追小女孩都嫌过时,别想蒙老子。老子现在已磨练得刀枪不入、油盐不浸!”
  
  意外地,我接到骆格格来自北京的电话。
  “我从你母亲哪儿问到你的电话号码。我告诉她,我和一年前那件事有关,我想向你解释,打开你的心结。”
  高明!我不禁有些佩服她。知道她要打电话给我,我的父母一定一百个愿意。
  那件事情发生在寒假,如果不是齐歌说出去,不会有人知道。我心里不觉有了恨意,他竟把我的事告诉她。他是在给热恋的女朋友讲故事吗?
  “你见到他了吧?”她没有说具体的名字,但我们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你是说齐歌?见过了。”我刻意用平板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口吻回答。
  “我们已经结束了。确切地说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他心里有个人,但我真的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她在话筒的另一端轻笑。我能听出她笑声中的滞涩。
  “你们的事,是他告诉我的。在我知道的前一天,他收到一把寄自本市的琴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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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格格用她甜美依旧的声音,在电话里向我讲述了那段我不在北京的日子。
  
  大三那年的寒假,骆格格在西单一家临街的自助餐厅里,接到那个神秘的无声电话。当时,齐歌在选餐,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骆格格就顺手帮他接,还没问清来电人是谁,齐歌已经端着托盘满载而归了。他接过手机,浅笑着示意骆格格先吃,然后走到餐厅外面讲电话。骆格格透过餐厅的落地窗看着齐歌的背影,他好象很生气,几次猛然的转身,能看到他虬结的眉。突然,他疯了一样向马路对面跑去,他这种无所顾忌的过马路方式引起街头一片混乱,好几辆车被迫在路中央紧急刹车,司机从车中探出头来,嘴唇大力张合着,不用听也知道是怎样恶毒的咒骂。骆格格刚要出去看个究竟,齐歌已经到了马路对面,迅速坐进一辆尚未停稳的出租车。出租车绝尘而去,街头渐渐恢复平静有序……
  
  骆格格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式,又转头看了看店堂里悬挂的横幅:浪费可耻,严禁打包。她不禁委屈得想哭。与服务员费尽一番口舌,为那桌不曾尝过一口的美味佳肴付过帐,骆格格在心里发誓:不给我一个说法,不好好向我道歉,就再也不理他了。
  
  骆格格在家里心情烦燥的等了四天,不要说当面道歉,齐歌连个解释的电话都没打来过。在餐厅门口发的誓早丢到九霄云外,心里只剩下了担心。不加思索地就把电话打到齐歌家里,齐歌在电话里的声音沙哑得让骆格格误以为拨错了号码。
  “齐歌,你怎么了?生病了吗?”确定那个嘶哑的声音就是齐歌后,骆格格忙不迭地发问。
  齐歌显得异常疲惫:“没有。我没事。”
  “没事?那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你感冒发烧了吧?我去看你!”
  “没有,我很好。你别来。”齐歌停顿了一下,歉疚地说:“格格,那天的事,对不起。”
  
  挂了电话,骆格格想了想,虽然齐歌严辞拒绝,她还是决定去看看他。好不容易找到齐歌所在的部队大院,坐在警卫室里看着从北风中一步步走来的齐歌,她忽然觉得那个身影和冬天一样带着一股肃杀的寒气。乍一看到齐歌,他脸上那种从未有过的落寞与哀伤,令骆格格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齐歌在访客单上签了字,把骆格格带回家,让进客厅,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开始骆格格以为他是去准备茶水,但半小时后仍不见他的踪影,骆格格有些急了……
  
  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时,呛人的烟雾让骆格格误以为着火了,后退两步,待浓烟略散,她这才看清,齐歌正坐在地上靠着床角吸烟,脚边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积得象座小山。
  骆格格望着齐歌在烟雾中忽明忽暗的脸,半嗔怪半玩笑地说:“真是的,客人来了,主人却躲起来抽烟。”
  “我老爸只允许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抽烟。”齐歌的声音沙嘎如破裂的砂纸。
  “抽烟把嗓子抽成这样,幸亏你不是学声乐的。”骆格格边说边走到窗前,欲开窗换空气。
  “别开窗!”齐歌低喊,满眼乞求地看着骆格格,旋即又垂下头,避开骆格格询问的眼神,喃喃地说:“他喜欢这种带有薄荷味的烟雾。”
  骆格格靠在了窗台上。原来他心里真的另有其人!自己放下矜持与高傲,用尽暗示与明示地接近他,两个人的关系却总是没有进展,原来,原来是因为那个喜欢闻烟味的人……
  
  “你看过电影《末代皇帝》吗?”好象根本就不需要骆格格的回答,齐歌问完后就直接自顾自地说下去,“两个暖水瓶的特写,一池冒着热气的血水……”他手里点燃的大半枝绿沙龙被握在掌心里揉碎了,烟丝从指缝间掉落,“他有预谋的!他早就有预谋的!这个混蛋,他一开始就在秘密地策划着!他妈的,混帐的阴谋家!”
  齐歌低哑的嘶喊仿佛声声带泪,骆格格不忍地蹲在他身边,轻声说:“你别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那个电话有关吗?”
  齐歌倏地抬起眼帘,声音颤抖地说:“我发过誓的,决不会再伤他一根手指……可是,可是,我竟然逼他自己动手……”他求救般地抓住骆格格的手,哀哀地说:“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让他受伤……我知道他疼,我知道……因为……因为我也疼……”蓄积良久的泪,沉甸甸地坠落在两个人的手上,迸碎了,溅开……
  “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哽咽的话一出口,骆格格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哭了。
  “我早就该知道他不正常的!”齐歌愤然抽回手,哑着嗓子吼道:“神经病!他一定是神经病!脑筋正常的人绝不会对梦境认真的!他绝对是脑子有问题!”
  他血红的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把骆格格吓坏了。她不相信齐歌真的会喜欢上一个神经病,只能慌乱地安慰他:“齐歌,你冷静点,你不要这样。”
  齐歌渐渐平静下来,伸手抹去骆格格眼角的泪水,低声说:“格格,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很抱歉。”
   
  骆格格机械地站起身,向外挪动着脚步……这个人,仅用收弓时的一个自信的微笑,就俘获了我的心,而他的心,原来已经被别人俘获了。他甚至不肯给我一个开始的机会,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让他喜欢上我。只因为那个喜欢闻薄荷烟味的神经病吗?
  
  “他妈的,你这个混蛋,竟敢把神经病传染给我?!”齐歌独自在房间里嘶喊,双手抱住了头……
  
  寒假后的新学期,刚开学就给了孙琛和马潇潇很大的震惊。一个是于睫的因病退学,一个就是齐歌的判若两人。
  “我早就知道于睫那小子不对劲,再减肥,人也不能那么个瘦法,简直一天一个样,吓死人了!”孙琛在公寓里喋喋不休,“我还以为他吸毒呢,他死不承认,原来是有病。我估计不会是什么小病,要不然不会退学。”
  马潇潇却不以为然:“能是什么大病?除了甲亢就是消化吸收功能罢工。”
  “不对不对,他绝对是这里也有问题。”孙琛指了指自己的头,继续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和他都睡上铺,好几次起夜都发现他瞪着俩大眼不睡觉,那眼睛,跟聚光灯似的。”
  听孙琛这么说,马潇潇也担心起来,掀开齐歌盖在脸上的枕头,问他:“你和于睫都是北京的,你假期没去看看他,问问他到底得的是什么怪病?”
  齐歌抓过枕头又盖回脸上,闷声说:“他不见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病。”
  刚盖在脸上的枕头又被孙琛一把掀开,“那你犯的又是什么病?”
  “你少管闲事!”齐歌翻身给孙琛一个后脑勺。
  孙琛来了情绪:“失恋了?”看齐歌不答话,只当他默认了。孙琛坐在齐歌的床边开始高谈阔论,“我告诉你啊,感情和感冒是一回事,都他妈无药可治,任何形式都只能是一种安慰,唯一的良药就是时间。感冒可能要花上一个星期,感情却没有‘医嘱’。据说流感要是传染给下一个人,自己就能痊愈。失恋了,自然也应该在找到替身后,心痛才会减轻。兄弟,振作起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的感冒传染给下一个人。”
  “行啊,孙琛,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好象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马潇潇赞叹着点头。
  齐歌也把脸转了回来,一脸的怀疑:“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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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歌的“感冒”总也好不了,整日的若有所思,成绩也一落千丈。
  “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公主’吗?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星期没几节全系合堂,人家又看不见。”孙琛的快人快语又来了,引来马潇潇半分钟的挤眉弄眼,齐歌的无动于衷。以前半句话就能激起火来的人,现在却象个毁誉任人的世外高人,对孙琛的冷嘲热讽,一概置若罔闻。只有一次,他跟孙琛急了。
  那天,齐歌、孙琛和马潇潇在学四食堂排队买饭,正好骆格格从他们身边经过,和齐歌对视了一下,扭头走了。孙琛吹了一声口哨,搭着齐歌的肩,对着骆格格的背影故意大声地唱道:“……A man needs a woman, like a fish needs a bicycle……”
  “你他妈给我住口!”齐歌甩开孙琛的手臂,凶神恶刹般地吼道。
  “你……”孙琛作梦似的眨了眨眼睛,有点结巴地说:“你,你有病吧?这歌是你教我唱的。”
  “我他妈是有病,我被一个混蛋传染了神经病!” 齐歌把自己的饭盒从目瞪口呆的马潇潇手里夺回来,指着孙琛说:“今后别再让我听见这首歌!”说完,气哼哼地扬长而去。
  骆格格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慢慢走到孙琛身边:“你误会了,那个传染他神经病的人不是我。”
  目送着骆格格远去的背影,马潇潇晃了晃了脑袋:“没想到那个甩了齐歌的人不是公主。不知是何方神圣,把齐歌整成这样。”
  孙琛歪着头自言自语:“我怎么不知道,神经病什么时候成传染病了?”
  
  转眼到了九月,天气虽热,但已经不是夏天的那种粘腻,而是初秋的干爽。
  齐歌他们升入了大四。为了让接收单位熟悉这些毕业生,大四的学生在学校上课的时间越来越少,相反的,与乐团联合演出的活动越来越多。齐歌因为演奏时的错误百出和心不在焉,已经被剥夺了好几次演出机会。演奏老师曾经很痛心地说:“你这样是自毁前途。”孙琛和马潇潇为了教育他,几乎为他磨破了嘴皮,但无济于事。
  
  九月二十五日晚上,骆格格在琴房大门口碰到一个钢琴系的男生,他有着一张瓷器般光洁的脸。
  “你们系的一个男生,可能是叫齐歌吧,在夹道墙‘静坐示威’呢,你找人去看看吧!”
  骆格格不想去的,她不想再看到那个人。可是她还是去了,当她隔着铁栅栏看到依墙而坐的齐歌时,她有些瞧不起自己。
  “齐歌!齐歌!”骆格格隔着铁栅栏叫他,齐歌把脸埋在膝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美丽的公主攀上了铁栅栏的圆形图案,落地时,骆格格更瞧不起自己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一场‘感冒’有什么了不起!”原来孙琛的名言已经散播到全校的各个角落,“全天下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经历这种常见病,患者得不到鲜花和同情,连医生都不重视。你不赶快自己治愈,与人与己都没有好处!”
  齐歌从膝间抬起了头,竟是满眼的无助与惶恐,“我的感冒为什么总也治不好呢?他躲起来了,我以为眼不见心不烦了,谁知道,他从我眼前跑了,却藏在这里不肯走!”他握着琴弓的手敲了敲胸口,又垂下了头,“他这回躲得更远了,躲到了法国,把琴弓也还给我了,有用吗?”
  骆格格走了,去找孙琛和马潇潇……
  
  第二天早课是公共课,齐歌没来。课间休息时,骆格格去问马潇潇。
  马潇潇皱着眉说:“那家伙疯了!昨天我和孙琛把他弄回来以后,想陪他喝两杯解解愁,谁知道他一下子喝高了,大声唱什么鱼儿需要脚踏车的破歌,把管理员都招来了。后来吐够了,安静下来,孙琛帮他脱衣服,他攥着一把琴弓不撒手,袖子脱不下来,孙琛去拿他手里的琴弓,他一脚踹过去,差点把那小子踢得吐血……”
  “那他现在……”
  “现在?酒还没醒吧!”马潇潇摇头,“你说我们兄弟四个,病的病,疯的疯。于睫的病倒是好了,去法国留学了。这个齐歌,疯了一个多学期了,什么时候能好呢?”
  法国?琴弓?骆格格的心里起了涟漪,会这么巧吗?“我去看看他。”抛下这句话,骆格格跑出了教室。
  
  骆格格刚推开房门,齐歌就睁开了眼睛,他可能早就醒了。看到骆格格,他居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骆格格想,他恐怕很久没笑过了吧?再看向齐歌,他穿着衬衫,因为右手握着那把琴弓,褪下的外套还挂在右手腕上……
  “你随便坐吧!”齐歌坐起来,抬了抬手臂,有些尴尬的把琴弓换到左手,把外套甩到床上。
  骆格格注意到,他并没有把琴弓放下的意思,不由问道:“这把琴弓,是于睫的?”
  “是。”齐歌不加思索地回答,低下头轻抚弓柄。
  “躲到法国的人,是于睫吗?”骆格格进一步追问,竟有些心跳加速。
  “是。”齐歌笑了,“你都知道了?觉得很恶心吧?是不是比毛宁还恶心?”
  “不!不!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觉得意外。”猜测得到证实,心里的痛却并没能减少,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喜欢到不愿让他受任何伤害,“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可以发誓。”
  “不必了,我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我想了九个多月,也和自己斗争了九个多月,看到这把琴弓时,我才终于明白,我错了,我竟然把现实当作梦幻,把重要的和不重要的本末倒置了。”齐歌如释重负地笑,无比的灿烂,“格格,谢谢你昨天那番话。处理不好自己的感情,还要死要活的,确实不值得人同情。”
  齐歌的“感冒”没有传染给别人,不治自愈了。骆格格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难过,自己的“感冒”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痊愈呢?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骆格格一定是太喜欢齐歌了,自己的“病”未愈,又开始为他担心。
  “去找他,向他认错。是我逼他走的,他要怎样都行。”齐歌又笑了,“男人,可以拿得起放不下,却不能犯了错没胆认。”
  “你的功课,还有演出……”骆格格有些担忧地问。
  “谢谢你,格格。这个词虽然很俗很空洞,但是我必须说。”齐歌真诚地望着骆格格,“放心,我会坚持到寒假再去。我知道,我以前的自暴自弃很让人不耻。虽然我也不想那样,可是……”
  
  
  讲到这里,骆格格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管你们曾发生过什么,相信我,他爱你。不然,他不会那么痛苦,痛苦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心里那熟悉的痛提醒着我,一年来苦心经营的硬壳就要被她简单的一个电话摧毁,我不禁有些怨恨地打断她。
  “只想提醒你,人生,没有过错,只有错过。请珍惜。”
  我默默地挂上电话,走出公寓。
  
  他仍站在路灯旁,侧面象剪影一般轮廓清晰。他低着头,夹一支没点燃的绿沙龙在鼻下嗅着,略长的额发在风中一丝丝飘动。
  
  我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我,目光炯炯,似惊喜又似渴望。他站直了身子,迎着我走了两步。我停下了脚步,我们之间是正常的距离,一尺──既不远到生疏,也绝不会近到亲昵。他又向我迈进一步,抬起双臂,似要抱我。我紧退两步,不想改变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的手臂僵在半空,缓缓放下。他没有逼近我,我冰冷的目光和退后的脚步使他却步。
  “我们谈一谈吧!”说完这句话,我径自转身往公寓走。他无声地跟随在我的身后。
  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两个黑影的腿和头重叠,象连体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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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完)

  “矫正”感情,不仅是不人道,我也做不到。
  所谓光明正大的爱情,是无愧于心的坦荡。
  我们一如既往地喜爱《牧神午后》。齐歌不再有牧神的困惑,我,也不必如水精灵般离去。
  
  *****
  
  我推开门,走向CD架,翻动着CD,头也不回地说:“随便坐吧!”我借着挑CD稳定着情绪,根本就不知道手里翻动的是什么。
  胡乱放了一张CD,我叼起一支烟,刚要点燃,似想起什么,抬头问他:“抽吗?”
  他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烟盒不语。那是一包绿沙龙,他喜欢的牌子。
  我讪讪地把那包绿沙龙抛到茶几上,在薄荷味的烟雾中说:“那,我给你倒杯茶吧!”
  
  我略俯身,把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不等我站直身体,他捉住我尚未离开茶碟的左手,炽热的唇在瞬间便贴上我腕上的疤痕。
  他坐在沙发上,我站在他的面前,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他的脸埋在我的掌心,我的掌心渐渐盛满滚烫的濡湿……时间仿佛停滞了,我们好象相隔很远,又仿佛近在咫尺……
  他压抑地饮泣,双肩耸动:“对不起……小睫……对不起……”他的声音自我的掌缝间传出,模糊不清,灼热的唇沾着他的泪在我的腕上反复辗转。
  我挣扎着想抽出我的手,叼着烟的嘴里含糊不清的低吼着:“放开,你放开!”我伸出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他吃痛地抬起头看我。
  他眼中的血丝,下颌的胡渣,凹陷的双颊,还有那满脸的泪水,令我心中一窒。我僵立着不再动作,半支烟从唇间掉落,在地上弹跳几下,滚进茶几下面不见了。
  他双手擎着我的左手,垂下头痴痴地凝望着我腕上的那道疤痕。
  是因为左手连着心脏吧?我觉得心脏仿佛扭住了,胸口又开始那种快要爆裂般的疼痛。
  我奋力抽出手,尽量平静地说:“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他靠在了沙发背上,抬手抹了一把脸,用红肿的双眼看着我:“谈什么?”
  我坐在他旁边那张转角沙发上,心里怦怦直跳,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伸手在茶几下摸索,自言自语地低声咕哝:“我的,烟呢?”
  他从茶几上的那包绿沙龙里重新抽出一支,点燃,塞进我嘴里:“你想说什么?”
  我喷出一口烟雾,迎着他的目光说:“你不必向我道歉,也不必感到内疚,”我抬起左手,疤痕向外冲他挥了挥,“这个,不是为了你。”
  他睁大了眼睛,嘴唇张了又合,没有吐出半个字。
  我低下了头,轻抚那道疤痕:“是为了我自己。我,是对我自己失望了!跟你没关系。”是啊,是对自己的不能忘怀彻底失望了。
  “你也没有找我的必要。一开始就说好的,只是个梦,不能认真的。梦醒了,就……”
  “闭嘴!”他大吼,“别再说什么梦不梦。我已经说过,那不是梦,那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爱!”他胸膛急剧地起伏,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眼中似有忍耐,有怒火。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们不争这个。就算那不是梦,是爱。分手这件事,你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这是早晚的事,你不提出来,我也会这么说。谈不上谁的过错,谁欠谁的。”
  
  忽然想起骆格格的话,人生,没有过错,只有错过。是的,相爱不是我们的过错,分手也不是我或他的过错。我们只是错过了,错过了应有的友谊吗?没有错过的,可以珍惜;若已经错过了,已经变质的友谊,又怎么珍惜?
  
  “我不想分手!”齐歌打断我的沉思,“‘早晚的事’是什么意思?你明明……”
  “我们都是男人,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是见不得光的。你说过,你想要一份正大光明的爱情……”我尽量说得平静,不激怒他。
  “不!我现在要的是一份无愧于心的爱,这份爱能否见光我已经不在乎,我只要找回我的水精灵。”他有些激动,话说得又快又急。
  我努力把话说得坚决:“可是,现在,是我,我想要一份正大光明的爱情。”
  他的唇明显地颤抖起来,掩饰地从茶几上拿出一支烟叼在唇上,手却抖得怎么也无法点燃。我想帮他,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迟迟不动。
  “妈的!”他把打火机凭空一抛,把没点燃的烟放在鼻端嗅了一下,忽然抬头,一脸惊恐地问我:“你,你是说,我已经错过了你的爱,是吗?”他居然也说“错过”。
  “是我们,我们错过了友谊。我们不应该无所控制地任凭友谊变质。” 瞬间,我心中涌起无限悲哀。如果我们之间只有友谊……
  “等我们发现时,友谊已经错过了,已经变质为爱情。到了这种时候,你要我怎么控制?”他眼中似要冒出火来,甩掉香烟,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拎了起来,“你告诉我,怎么控制?你教教我,怎么控制?”他的声音哽咽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控制过?”
  他颓然松手,跌入沙发,“根本,无法控制……感情……它真的是……真的是不受控制啊!”他仰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着,泪如雨下。
  我眼中的他渐渐朦胧。原来,泪,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抹去泪水,艰难地继续向他灌输我的解释:“齐歌,我们当时不能控制感情,是我们不够成熟。现在,我们现在来控制它,纠正它,好不好?”
  看他仍旧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我只好继续说:“我想,我们都不会忘了毛宁事件,人们对这种禁忌的爱是什么态度,你我都看到了。我们生活在社会上,不可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下,我不知道如何生存……”
  齐歌慢慢调转视线,怔怔地看着我:“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是!”我点头。
  他牵动嘴角,轻笑:“是吗?那么,我应该尊重你的意见了?”
  “再见。”他匆匆起身,往门口走。他走得很急,腿在茶几上绊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门上。
  他猛地拉开门。他太急了,手还在拉门,人就要往外冲,头“咚”得一声撞在门棱上。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被撞的额头,僵立着。不等我冲过去扶住他,他的人就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看着躺在地上满脸鲜血的齐歌,我有半秒钟的迷惑。好象是在拉萨的假日饭店,他睡着了,满脸的鼻血把我吓个半死。
  我坐在地上拍他的脸:“醒醒!别睡了!”
  他微微睁眼,手从我背后揽住我的腰,然后又无力的垂落到地板上,再次闭上眼睛。
  我回过神来,带着哭腔打了急救电话,又坐回到他身边,呜呜咽咽地说:“妈的,我看你敢死。千年王八万年龟,我死了也不许你死!”不觉地,把骂巴西龟那套词用在了他身上。
  
  他额头的伤并不重,仅缝了几针。致使他昏迷的主要原因是多日未进食,缺乏睡眠。他在医院昏睡了两天三夜,我在他身边守了两天三夜。他没有象文艺片中那样,在昏迷中煽情地呼唤我的名字,但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时不时还烦燥地摇头。我也没有做作地握着他的手哭泣,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偶而象他咒骂我“怎么不撑死你”那样,低声骂他两句“怎么不饿死你”“怎么没困死你”。
  
  他醒来时,是个阴天的清晨。他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转着眼珠四处乱看。
  “你昏迷了两天三夜,现在是两天后的上午七点钟。”我故意把话说得冷冰冰。
  “德国纳粹曾用妓女‘强迫矫正’同性恋,被视为不人道。”他声音低沉,眼神幽怨。
  “什么?”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托着他的头喂他喝水。
  他扭头躲开水杯,盯着我的眼睛怨恨地说:“你想用社会压力‘矫正’感情,同样不人道。”
  总算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喝水!”我强行灌他喝下一杯水。
  “不人道又怎么样。我们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我们躲不开人们的闲言碎语。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受不了身边人的恶言相向……”
  “你怎么看地下情?”他双眼放光地看着我。
  “真难听。”我别转开头,不理他。
  “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还管它难听还是好听。你发挥点人道主义精神好不好?”他握着我的手,语气忽然变得坚决而霸道,“别想躲我,永远,也别想躲开我。我不会再放你走。”
  我无语,任他握着我的手。算了,先尊重自己的心吧。地下情,能隐藏多久就多久,我懒得想了。“矫正”感情,不仅是不人道,我也做不到。对于他,我永远都无法招架,无从躲起。
  
  齐歌在酒店的浴室里洗澡,我帮他收拾行李,他明天的飞机回北京,寒假快结束了。我答应他,毕业后马上回去。
  看见书桌上的防水创可贴,我有些气愤:“这个猪脑,伤口还没好,让他洗澡时贴上防止进水,他又忘了。”
  我拿着创可贴冲进浴室,他躺在浴缸里转过头看我,笑骂道:“流氓!”
  我不顾他的嘲笑,走过去扳着他的头用药棉按了按伤口,贴上创可贴。
  他反手伸出双臂,搂着我的脖子,轻声说:“我是故意的。”他湿漉漉的手臂打湿了我的衬衫。
  “你这个暴露狂!”我想挣开他,他反而搂得更紧,差点把我拉进浴缸里,我只得用手撑着缸沿,僵硬着身子任他搂着。
  我吻了一下他的伤口,故意取笑他说:“不知道是你笨,还是小脑不发达,怎么自己往门上撞?是因为我吗?”
  水气蒸腾中,他本已红润的脸愈加红了。他嗫嚅道:“因为你?别做梦了。我的隐形眼镜掉了,看东西有误差。”
  “哦!那隐形眼镜戴得好好的,怎么会掉呢?”我的眼前浮现出他仰靠在沙发上以手抹脸的样子,心里有隐隐的疼痛和丝丝的得意。
  “你这个混蛋!”他又羞又怒,手上加力,把我连人带衣服拖进了浴缸里。
  他低下头吻我,我伏在他的胸口回吻他,指尖感受着他光滑肌肤下薄薄的肌肉……
  他托着我的腰温柔地进入,用令人迷醉的嗓音说:“告诉我,那年国庆音乐会的晚上,你梦到了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我难耐地扭动着腰臀,细细地呻吟着:“梦到你和骆格格……在教堂……”
  “你这个笨蛋水妖……”他扣着我的腰猛地向下压。
  “啊……”我放肆地叫,弓着腰高仰起脖子……
  “对不起……”他坐起来,就着与我相连的姿式,把我抱在怀在,“又一次伤你,我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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